若是夏瑜原来的那具猥琐宅男身体,其貌不扬还涕泪横流,那真是要人一看就想要转头呕吐,可是谁让宇宙时代的生化科技万分强悍呢,夏瑜现在的这张脸蛋不管干什么都好看,长长的睫毛挂泪,泪珠一颗一颗的沿着泛着玉色的脸颊滑落,趴在锦被上抽泣哽咽着,简直让骑马跟在一旁看护的田舒看得心都碎了,上下来回的围着马车乱窜。
“真那么疼啊!?”田舒在马车侧满是关心焦急的问夏瑜。
夏瑜一边哽咽一边道:“你打三十军棍试试,你看疼不疼。”
田舒很是痛苦的挠头,道:“我都和下手的兄弟商量了,用虚劲打,怎么还这么疼啊。”廪丘城里的军卒除了跟着田会反叛被关押起来的,都是平阴城调出来的,换句话说都是夏瑜和田至的手下,此时听太师田彪的命令打自己的顶头上司,哪敢用实劲儿,都是虚的,但即便如此,也够从没挨过打细品嫩肉的夏瑜喝一壶了。
夏瑜此时忽的想起了什么,道:“对了,我想起来了”,转头对田舒道,“你在平阴时抗命不遵,你还欠我八十军杖呢!”
夏瑜此时疼急了,心中窝火,想起前事便脱口而出,想拉个人一起垫背受疼,田舒此时见夏瑜的模样,恨不得以身相代,听得夏瑜开口,非但不气不躲,反而觉得能和夏瑜一起受疼也好过眼见对方垂泪自己却毫无办法,竟然很是心甘情愿,道:“好,我这就找军法官去领那八十军棍。”
夏瑜瞪大了眼睛,眼见田舒真的打马欲往,急忙开口道:“你回来!”
田舒停住坐骑,满是疑惑的看向夏瑜。
夏瑜叹了口气,道:“别去了,这还是行军路上呢,我一个趴下就够了,你再趴下算什么事儿啊,再者,我挨了三十军棍就这样了,你去挨八十,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呢,要是打坏了,也趴下了,到了临淄与越人短兵相接的时候还爬不起来,那可毁了。”
田舒听见夏瑜提到越人,便凑上前去,道:“怎么打越人你有想法没?”
夏瑜一提到“刷本”的事就两眼冒光,摸着下巴道:“有个想法,但还不完备,你知道我一心想着先北上的,打越人的事都没怎么考虑,仓促间难免计划不周详。”
田舒听得夏瑜此言,抬眼看了下与他们相去甚远的态势田彪与自己父亲田至的车驾,确定声音不会传到那么远,便凑到夏瑜近前开口宽慰道:“你也别太生太师的气了,既然国府令下让我们先打越人就先打越人吧,打完越人再北上。”
若是让天底下任何一个久经战阵的将军听到田舒这话,只怕都要跳起来咒骂田舒太过狂妄,齐国现在要面对的敌人除了已经达成和解盟约的晋国,正在围攻临淄的越人,和率领庞大战车军力南下的燕国,任何一个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何况是同时以一敌三。越国此时的国君正是那位有名的卧薪尝胆的勾践,此时的越国正当国力全盛时候,灭吴国,与晋国争霸,天子至伯,是一个十分令人胆寒的对手,而田舒却很是轻率的说什么“打败了越人再北上”,丝毫没察觉出对手的可惧,何其浅薄狂妄。
其实这并不能怪田舒,田舒自幼跟随在父亲田至身侧,田至谨慎谦卑,勤于理政却不懂兵事,田舒本也随了父亲的性子,长久接触的也都是地方民生治事,对兵家所知甚少,也就停留在带着守城士兵在城里城外逛逛大街的程度,但平阴危殆,赶鸭子上架把他逼上了副将的位子,而出战便是跟着夏瑜这么个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变态”存在。
夏瑜这个人不仅是个超高级级级级级技术流玩家,打仗打赢在他是理所应当的,打输是不可思议的,更加重要的是他还没怎么把这世界当做真实的自己将要长久生活的地方,在他的心里只是觉得要么任务完成了副本刷完了,他升级做“宇宙人”去了,要么失败了在这个世界挂了也只是打包回家而已。所以他对待这些让人普通将领神经都能崩断的紧张大战表现出异常轻松,那种胜券在握、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飘然态度,无意中也感染了田舒,让他不自觉地不太把天下的兵家当一回事儿,跟在夏瑜身侧,总觉得压根儿就不可能打败仗。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田舒能够独当一面担任齐国上将时,才明白昔日的自己有多么天真,也才了解把数万军士满城百姓尽抗在肩上是多么大的一种压力,而能把这种压力视为无物挥洒自如是怎样的一种本事,可惜那个时候与他一起征战一起笑闹也是一直倾慕的人已经不能和他并肩作战了。
又过了很久很久,当那个与他一起征战一起笑闹也是一直倾慕的人沙场相对时,当他全军覆没被困绝境,手握宝剑横在颈间时,留在这世间最后一抹忧思里没有怨恨,只是遗憾这一辈子没有告诉那人,自己喜欢他,只是这一辈子自己都没有资格与他并肩携手。
这些,此时的田舒都不知道。
几丈外,另一辆辕车上,太师田彪与田至同乘,田彪坐尊位主座,田至卑位而坐。
虽然远远的听不清田舒在与夏瑜说些什么,但田彪与田至两人年岁已老阅历丰富,只看着田舒那满脸焦急打马围着夏瑜的马车乱转,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田至叹息了声,道:“我这个儿子啊……”
田彪笑了道:“少年人吗,总是难免。”
田至道:“你看他那那样子,被迷得魂都快没了,还好阿瑜算是心性纯良,对我儿也没什么其他想法,不然我家门只怕要出祸事了。”
田彪听得田至的话,收敛了神色,道:“是心性纯良啊,可是也有点太过纯良了。”
田至听田彪语气不善,这段时日与夏瑜相处倒也生出了几分感情,有点拿这个才华横溢又颇有几分另类单纯的小子当儿子看的感觉,便谨慎出言道:“小瑜儿的确是个奇才,当时他初到平阴,夸口能打败晋军,并献上三道军策,我本思量着这夏瑜并不知根知底,贸然采用他的军策,又将全城守军交予他手,风险太大,所以犹豫不决,向太师您去信求教,还是您来信坚定的叫我采用小瑜儿的军策,并将兵权放手……”
还没等田至说完,田彪便打断道:“我当时叫你不要犹豫不决,是因为知道你的性格向来是谨慎小心,大事临头便难免决断艰难,要你将兵权放手是因为平阴城守备空虚,危在旦夕,而那小子所献上的军策倒是颇为切中要害,平阴左右是守不住的,不若死马当做活马医,拼死一搏,还有些机会,倒是没想到……”
田至笑道:“倒是没想到小瑜儿来了个兵不血刃,败了晋人,晋国百年霸主,我齐国和晋国交战几乎没打过胜仗,这次到真是扬眉吐气啊。”
田彪叹了口气,道:“我知你意思,也知道你想要替那小子说好话。”
田舒道:“我乃是太师您一手提携,太师您为我田氏劳苦一生,族中上下对太师您无有不敬。”
田彪冷哼一声,道:“无有不敬?我担待不起,最起码执政便不是作此想,若是执政当真肯听我劝告,不要那么急着驱逐国君,哪会给了晋越燕三国借口伐我,惹出这么大祸事。”
田至有些尴尬,田彪口中的执政是田氏族长,此时的国府执政,齐国国君已经被驱逐,此时的国府执政就已经形同国君,田彪辈分高,功劳大,有些话田彪能说,他却未见得能听。
颇带怨气的话出口,田彪也马上意识到有些不妥, 便转换了话题,道:“其实这次我惩处夏瑜并不是对这小子有什么意见,而是搓搓他的嚣狂之气,也醒醒他的脑子,让他知道点庙堂厉害。”
田至对打仗不在行,但久居官位,对朝堂纷争却是了解深彻,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也劝过小瑜儿回兵临淄,只是劝不动。”
田彪冷哼一声,道:“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话都说得出来,他还能听你劝!”
第 34 章
田至苦笑。
田彪叹息一声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也知道,我田氏曾有过司马穰苴这样的兵家名将,昔年司马穰苴被高氏、国氏排挤出朝堂,抑郁而终,使得昔年族长田厘子立誓要灭高氏国氏,直到今日我田氏执掌国政,虽然治事有能,民生富足,但田氏子弟却再也没出过一个想司马穰苴那样的名将。”
田氏先祖最初在齐国的职位是工正,按照现在的话就是工商部部长,家学渊源尤其擅长理财治事,但司马穰苴也就是田穰苴却是一个特例,本是田氏偏枝偏房出身,却仿佛天生就会打仗。
要知道在春秋乃至春秋以前的夏商周,生产力不发达,很多知识的累积速度非常缓慢,只有传承不绝的贵族大家才有这个能力用文字记录信息,因为累积艰难所以敝帚自珍,许多家族垄断的知识通常都是只是家传,对外绝对保密,这也是为什么在夏瑜的时空里孔老夫子被称为万世师表的原因,因为孔老夫子的“有教无类”,第一次打破了这种知识的垄断,将只有贵族能够学习的许多东西传授给了许多平民。
之所以说田穰苴是个特例就是在于他出生于一个“搞经济”特别在行的家族,在这个知识积累极为不易,学习各种技能主要靠家传的年代,却无师自通的特别会打仗,齐国和晋国交战屡战屡败,几百年间几乎没打赢过,非常少有的短暂上风,除了夏瑜几天前的“兵不血刃”,就是田穰苴领军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齐景公在位时能够与晋国争霸的一个很重要原因。
这些历史田至自然也是熟识的,今日听田彪提起,也有几分感叹。
田彪对田至道:“你也是田氏子弟,我也无需和你论那些虚语,我田氏确实得位不正,也可能是这个原因,使得执政一直不放心启用非田氏子弟为官,但这一辈田氏族人,却又实在没有个像样的将才,否则以我齐国数百年积累,民生府库富足,又怎会今日被人压着打的这么凄惨而无还手之力。”
田彪所言的田氏任官只从田氏子弟中挑选这事,田至是十分清楚的,自从田氏灭鲍氏、国氏、高氏,领齐国政事后,齐国上下大小官职无不由田氏子弟出任,也得益于昔日田氏将以自家伎人招待来客受孕生下的孩子冲做田氏子弟的做法,田氏族人众多,倒是没有无人可用的窘境。但因为田氏以下臣篡逆而掌国政,自然也担心他家效仿,所以齐国兵事之权尽皆掌握在正枝正脉的田氏弟子手中,连田至这个偏枝子弟都无法染指。这个做法本是可靠的,但这一辈田氏正枝弟子中却实在没有几个能上的台面的良将,也才会造成田彪口中的虽然府库富足却被人压着打的窘境。
其实田至与田彪都看过夏瑜奏请国府的上书,对里面为何先要先北上抗燕其后再回军临淄原因的阐述也颇为信服,但信服归信服,现实就是不能那么干。
原因无他,作为这几十年来齐国国府任命的最高爵位与军职的唯一非田氏子弟的领兵将领,夏瑜的一举一动都招人猜忌,而偏偏在此刻,夏瑜又抗命不遵,不愿奉国府令回军临淄,这更加会引起田氏正枝正宗子弟的猜忌。田彪一把年纪了还从临淄突围出来,强迫夏瑜奉国府军令回军,其实多少都是对这个才华横溢的小子的爱护,也是真的有几分希望这小子在齐国的政途上能走的长远些,让齐国有一个能够抵抗外敌的将才。
这些考虑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也不是如田舒夏瑜这般的对齐国朝堂了解并不深彻的少年人能体会的了的。
少年时便跟着太师田彪身边学习理政,及至年长赴任平阴也是田彪推荐的,是以这位田氏族老的心思田至多少还是有几分了解,就因为了解,田至才有几分犹疑,道:“太师,虽说小瑜儿心性单纯,但到底还是外氏子弟,于私而言,我是很喜欢这小子,但若让他放手掌军,会不会太冒险了……”
话未尽,但言下之意已经清楚,田至毕竟还是田氏子弟,就算有些拿夏瑜当做儿子看待,但首先考虑的还是田氏的家族利益,田彪对此当然明了,便道:“外氏子弟不可信?那就把他变成田氏子弟不久结了。”
田至皱眉道:“难不成找一个族中长者收小瑜儿做义子?不妥不妥,虽然相处不算长久,但我观夏瑜其人,平时玩笑无忌,十分可亲,但却也有几丝傲气,让他认他族人为父,断了己枝的祭祀,只怕他不肯,再者就算他认了我族长者做义父,焉知其后不会反悔而出,再回归本来家族,恢复本族祭祀,不妥。”
田彪道:“你想岔了,我倒是有个想法,想要收这小子做个弟子。”
田至道:“收为义子尚且不算万全,做您的弟子这更加冒险了。”
太师田彪独子早夭,其后一直未有子嗣,族中许多田氏族人想把自己的孩子过继给田彪,都被老太师拒绝了,这也是为什么现在的国府执政也同时是田氏族长虽然有时与田彪政见不合,但也对田彪尊敬有加,信任非常,便是因为田彪无子,而一生劳苦尽皆为田氏一族,可谓鞠躬尽瘁。以田彪在齐国朝堂的威望,若是收夏瑜为弟子,只怕会让夏瑜升迁的更快,而让一个非田氏一族的子弟升迁过快,在田至这个田氏族人子弟看来实在是一件太过冒险的事。
田彪知道田氏的心思,便道:“你想岔了,我之所以想收他为弟子,是因为我不能收他为义子,你要知道春秋礼法,同姓不婚。”
田至瞬时瞪大了眼睛,道:“太师,你是想……”
还没等田至说完,田彪脸上便露出笑意,道:“你应该知道世子尚未订亲。”
田至眨了眨眼睛才回过神来,原来太师打得是这个注意,虽然夏瑜不是田氏子弟,却可以成为田氏子弟的内人,这……这法子真是真是……太让人想不到了!
但……田至微微皱眉道:“小瑜儿没说过他的家族渊源,若他是家族正宗正子,只怕未必肯……”
田至说的正宗正子便是指《周礼》所定的正长子,《周礼》有载“正长子承继,正次子出封,庶子他从”,若是夏瑜是夏氏家族的正长子,那么要他做田氏世子的“内室”只怕与礼法不和。
田彪却对田至的考虑不屑一顾,摆了摆手,道:“你何时变得如此迂腐了,现今时日谁还去在乎那些陈词滥调,周天子自己都自顾不暇,谁还去遵那不合时宜的《周礼》。”
田至不再言语了。
这一路上夏瑜一行人行军分外谨慎,沿途密切派斥候探子四处探察越人动向,夏瑜虽然趴在辕车上掉眼泪,但也没忘记一直开着生化智能界面上的地图,时刻紧盯着周围动向,生怕一个不小心他们这些来驰援的援兵被越人来了个围城打援卷包烩了。
许是孔伟的做法给了田舒启示,临动身前他把平阴城里的狗搜刮了一圈,晚上扎营时便布置在外围探哨的岗位上,防止夜间众人熟睡换岗巡查时出了疏忽,对偷袭防备不及。
及至行军到了将近临淄城外围越人大营时,夏瑜命令全军止步,卸下马车,铺上柴草点燃,吸引越兵,众人尽皆上马,分为五色队伍,按照在平阴城训练时的做法,以彩旗为号令,每队士兵跟着自己那队军官所打出的彩旗,快马奔袭,绕过越兵大营,分别突击到临淄城不同的门口入城。
这样减小目标,化整为零,快速行动,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最多的兵士入城,要知道这次来援临淄,夏瑜所带人手极少,不过八千军士,剩下的一万多人都留在廪丘守卫,防止已经议和的晋军反悔再次突袭廪丘。
田彪对夏瑜的军令没多说什么话,自家事自家知,田彪知道自己虽然是所有人中爵位最高最重的,但确实对兵事一无所知,自然也不会开口干预夏瑜的军令,不仅如此还遵循将令,乖乖的也从马车行下来,解了马套亲身上马做了单骑走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