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人把话都说到此处了,殿中众人左右相顾,终是纷纷拿起酒杯,高声道:“敬我国之忠臣勇士!敬殉国军魂!敬司徒奇!”
服人开口了,孙由和秦开就算不买夏瑜的面子,却不会违拗服人,秦开死死的拉住孙由,牵扯着孙由回了自己的座位。
服人看孙由咬着牙低头任由秦开将他拉扯回座,没说什么,而是再次扫了眼殿中众人,道:“大家也都饿了吧,开席吧,我府中如今的庖厨,先来不会让各位失望了。”
言毕,服人转身看着夏瑜,很是自然的拉住夏瑜的手,道:“我们回席。”
夏瑜被服人握着自己手的动作弄得一愣,指尖上温暖的触感让他一时间反应不及,服人去似乎觉得很自然,握着夏瑜的手走上高台太子与太子内佐并排的主座案几之后。
此时宰夫正抬了烤全羊进殿,按照宴会礼仪下刀补食,但此时已经没人去注意那只烤的香气四溢金黄焦脆的全羊了,都傻愣愣的看着服人坚定的握着夏瑜手走回高台之上主座的动作。
说实话,这次宴会的吃食十分美妙,有许多燕国公卿贵戚以前从未尝到过的菜品,味道鲜美无比,还有许多精美的食器,例如那种纯白如玉的“瓷器”,然而所有人的都有几分食不知味,宴会在一个有几分诡异的环境下进行,最后散场。
散场的时候,一个一个按照礼仪送那些贵族离开,服人最后长叹一声,看着夏瑜,道:“阿瑜,对不起,还有,谢谢。”
第130章
夏瑜看了眼还在大殿中站着没走的孙由与秦开,道:“过几天我可能要去方城,有些事情要提早准备。”
服人看着倔强的站在大殿的孙由和孙由身边面有叹息之色的秦开,也多少理解夏瑜方才那一眼的意涵。
夏瑜看着服人,顿了一下,道:“我先回正室了。”
服人点头道:“我要晚一会儿回去,你在方城有什么难处要我配合的,可以趁着晚上和我说说。”
夏瑜点头,起身退出了大殿,方才出来,就见等在后殿的吴豹迎上来,面有怒色,道:“主,就这么算了,那个孙由欺人太甚!”
就连一直十分恭顺跟在夏瑜身边从大殿中退出来的菏泽,此时也有是怒气勃发,按捺不住,顾不上礼数开口道:“主,那个孙由太过分了!”
夏瑜抬手止住两人,转头看向方才举办宴饮的大殿,目中有很复杂的神色,良久,长叹一声,道:“你们是要我未曾‘杀敌’,先内斗吗?”
吴豹不忿,还想再开口说什么,被夏瑜止住,道:“他们是服人的部将,交给服人处理吧,若是服人处理不了”,眼中有一道冰寒划过,夏瑜道,“我会处理的。”
夏瑜不知道那天服人与孙由说了什么,他也没有特意去“看”,算是对服人隐私的一种尊重,或者说对服人的一种信任吧,夏瑜放手让服人去处理,而从那天以后,孙由确实没再闹过事,虽然一见夏瑜便面若寒冰,但好歹礼数周全,未有失当之处,而此时夏瑜也没有与孙由“算账”的心思,正如他对服人所说,他忙着规划方城去了。
方城在易水之滨,因为水源充足,加上易水泛滥时翻上来的河泥使得方城土地肥沃,夏瑜有意在方城建立“粪肥熟田”耕作制度,这就需要方城有一套“夜香”回收系统。
夏瑜考察过方城的地理位置,发觉离历史上燕国的下都易城位置十分接近,在这个世界里也许是因为那些宇宙人所说的“文明进程缓慢”的原因,燕下都易此时在燕国还半点兴建的影子都没有,蓟都残破,而且过于偏北,若是燕国未来要与中原诸侯争霸,迁都势在必行。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只是暂且存在于夏瑜的脑袋里,若真想付诸实行,只怕还要等服人继位大权在握之后。
夏瑜一边召集人手教导新的记账方法,从最基本的九九歌开始教起,手把手的辛苦培训“会计师”,同时命令手中的工匠开始试验造纸,这种几个小账册要记一堆竹简的状况,夏瑜可是受够了。
于此同时,武阳的高炉源源不断的生产着远超过这个时代技术的铁水,一时间燕国太子府上的钢剑日渐闻名,“军火”生意越来越红火,负责打理太子府库的寺人桥见到府中日进斗金,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又三月,武阳大丰收,租庸之制有成,夏瑜趁势将租庸制推广到方城,同时夏瑜派到楚国的商人依照他的要求千方百计弄回了稻种,配合租庸制与粪肥熟田技法,方城开始做耕种技法的变革。
一切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
两年后,公伯厚出使晋国回国,途中嘱咐家仆转途方城。
还离方城有很长的一段路,远远的便看到大块大块规整的田地,田中有农人正在劳作,方城的路修得很是平坦,官路两侧有百姓商贾往来,颇为热闹,这份热闹倒是使得沿途所见的萧索荒芜感再一踏入方城地界时,便被冲淡了。
公伯厚仔细打量,发现不论是田间劳作的农人,还是官路两侧往来的百姓,大多数衣着虽说不上华贵,但倒是比一路所见燕地之中衣衫褴褛的百姓要好得多,而且这方城人气色也好上很多,人人脸上透着一股生气,比之燕国他处面有菜色满眼绝望麻木的百姓,看着要让人舒心许多。
方才进了方城地界没多久,公伯厚便看到路旁有驿馆有司率领在途等候,见公伯厚车架将近,长拜失礼,道:“见过公族大夫。”
公伯厚一见这驿馆官吏,便知道自己转道方城的事十有八九已经被这城中上下人等得知了,本来在蓟都一再听说方城这两年变得十分富庶才有意过来悄悄看看,但此时一见这等阵仗,只怕自己这“悄悄”看看是不能行了,便冷哼一声,道:“你们的消息倒是灵通!”
那驿馆官吏对公伯厚这有些不快的言语只是笑了笑,没多说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公伯厚倒是也不好发火了,便道:“老夫在蓟都听闻这几年方城富庶,不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而且几乎没有一个逃奴,蓟都之中,这猪牛羊几乎都是方城供,还有那些香胰、琉璃,俱是在蓟都卖了大价钱,国中公卿都已用方城的物饰为荣,是以老夫此行出使便要来看看这方城到底是如何治理的,短短时日便变这么大的模样。”
那驿馆官吏笑道:“大夫你愿意来方城,那是我方城上下的荣耀,您……”
还没等说完,只见一骑飞尘远驰而来,急急奔到近前下马,满头大汗的对驿馆官吏道:“快给我换马,出大事了!”
公伯厚认得这飞驰而来的人身着乃是边关传令兵的服饰,又是从南而来,以为齐燕交界又有战事,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那传令斥候一见公伯厚服饰,知道此人必是朝中权贵,加之这讯息虽然要紧,但不算秘密,因为要不了多久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便想公伯厚行了一礼,道:“禀贵人,齐国指正田常去世了,田襄秘不发丧,连夜召田须入府,刀斧手埋伏在后将田须当场诛杀,又屠尽田须满门二百余口,齐国上下震惊。”
公伯厚愣了。
第131章
齐国,临淄。
站在执政府的大殿之上,田襄一个人负手而立,看着高台之下的层层台阶,曾经的自己每日都是要从这些台阶爬上来,站在殿中向父亲奏事,曾经的自己为了与田须争执在这大殿中面红耳赤,现在父亲崩世,昔日宿敌田须被自己宰了,高台上的主座属于自己了,田襄却突然觉得,一阵难言的空虚在胸中萦绕。
转身看着这空空荡荡的大殿,田襄以前从来没这么觉得这个大殿这么冰冷空旷,只有他孤寂一人,然后田襄又想起了曾经,那时站在这个执政府大殿中没有这么孤寂,也许是因为那时的站在自己身边的有田舒,还有……夏瑜。
殿外有侍从行礼,田襄微微皱眉,但随即又将情绪敛去,恢复平静的看着走入大殿的人,道:“这几日只怕忙坏了吧,怎么不早点歇着。”
走进大殿的人衣着锦缎,但锦缎颜色很素净,头上带冠,后颈长发披肩,面容俊朗,却是田襄新求取的内佐——赵氏庶子田赵氏。
田赵氏就这么静静看着田襄,道:“田舒还在清理府中下人,田须为将多年,只怕在执政府中安插的细作不再少数。”
田襄微微点头,道:“这次也要多得你,若非你处处相助,田须只怕没这么容易除掉。”
田赵氏笑了,道:“夫主这话说的,我不相助夫主要去相助谁呢?”说到此处,田赵氏顿了一下,道,“只是在下不知,夫主难道只杀了田须就算完了吗?”
田襄面色一凛,看着田赵氏的目光也猛然冷了下来,缓缓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田赵氏面色不变,道:“夫主难道打算就这么放过燕国吗?毕竟夺内之仇……”
田赵氏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田襄的脸色已经从寒冷变为铁青,死死的瞪着他,眼神满是锐利冰冷。
田襄不自觉的握紧了敛在齐服宽大衣袖里的拳头,良久,才将胸中那澎湃的情绪强按了下去,几乎是咬着牙,道:“我和阿瑜不是你想得那样。”
田赵氏微微低了头,道:“我怎么想不重要,要害是天下人怎么想。”
田襄当然知道很多人都多少听过风声——老太师田彪在世时有意撮合自己与夏瑜,而当时自己的父亲执政田常也是默许了的,也知道夏瑜适燕后,有不少人都认为自己与燕国太子有了夺内之恨。
田襄知道自己对夏瑜也许曾经有过心动,也许曾经想过……不过那都是曾经的也许,终是,田襄看得清楚,他与夏瑜不可能,然而对燕国,即使刨除所谓的“夺内之恨”,田襄也是恨的,因为这个昔日受齐国庇护为附庸的小国竟然攻入了齐国国境之中,险些使得齐国亡国,因为燕军在长狄城外的那一战,那次被俘,是自己天真破灭的开始。
田襄淡淡看着田赵氏,道:“晋燕联盟,听说燕国宗正公族大夫公伯厚前不久出使晋国,晋国与燕国可能要联昏了。”
田赵氏道:“我适齐入田,从此只是一心为田氏为齐国谋划,过往一切,俱成烟云。”
田襄看着田赵氏,田赵氏也平静的看着田襄,两人就这样在这齐国实际上最高的权力机关执政府大殿之中静静的对视着,直到田襄微微收敛了自己的锐利,整个人微微柔和了下来,田赵氏对田襄才开口对田襄道:“夫主您想灭燕吗?”
晋国,智氏府邸。
智瑶正在和他的一位门客下棋,此时屋外有下人前来通禀,有外派的门客返回府中。
智瑶抬手示意那下人让那门客进屋,那门客风尘仆仆,进了屋子向正在下棋的智瑶行了礼,将怀中一封印了火漆的竹筒信件拱手递给智瑶。
智瑶放下棋子,结果竹筒,打开,取出帛书,读毕,嘴角扯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智瑶的对面,门客豫让见此,开口问道:“何事主公如此高兴。”
智瑶将那帛书置于火烛之上燃尽,看着那燃烧的光泽,对豫让道:“中山事有成。”
中山国。
急急从外地返回的公孙启策马疾奔入宫,进了宫飞奔到中山国君的寝殿,一把抓住宫门伺候的寺人,道:“国君怎么样了?”
那寺人见公孙启如此焦急,也不敢隐瞒道:“国君的马惊了,国君不甚从马上跌下,现下昏迷不醒。”
公孙启呆了。
燕国,蓟都。
听到田常病逝田襄继位并且杀了田须这么大的消息,公伯厚也没有心思再“参观”方城了,急急连夜兼程奔回蓟都入宫见了燕国国辅狄氏,开口便道:“必须马上和晋国联昏,必须马上结成燕晋同盟,不然让齐国缓过气来,他们一定会报复我们三年前劫掠齐国北境之仇。”
狄氏知道公伯厚说“劫掠”那都是好听的,当时晋国与燕国约定出兵讨伐田氏,可是抱着灭了齐国分地盘的想法的,这等大仇,等到齐国缓过气来,怎能不报复?
狄氏叹了口气,道:“若适国君庶子适晋,恐有非议。”
狄氏口中所谓“国君庶子”就是燕国国君姬范和一些内从人生的子嗣,非狄氏所出,狄氏自然怕自己擅自做主适庶子与晋,会惹人非议。
公伯厚当然也知道狄氏的顾虑,手中拐杖重重的一杵地,道:“非议个狗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平时受自己君父供养时奢华无度,此时适人了倒是诸多怨言!这事儿你要是有顾虑就别开口了,我去和国君说!”
燕国,武阳。
巡查封地来到武阳的夏瑜站在武阳的城墙上,闭着眼睛,似乎在体味着一些外人难见的“美景”。
公子启有些想吐糟夏瑜这总往封地跑的习惯,话说一般内主打理封地不都是让邑宰去国都自己府邸中回报政事嘛,就自家这位内主特别,喜欢长途跋涉的折腾。
而此时一直闭着眼睛站在高高城墙之上的夏瑜睁开了眼睛,看着武阳城墙外远处叠嶂的山脉,久久不语。
公子启有些稀奇,走上前几步,道:“主,你看什么呢?”
夏瑜看着远处的群山,道:“你看那些像什么?”
公子启瞧了瞧,便道:“山。”
夏瑜淡淡的笑了,道:“是啊,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竟折腰。”
转身离去时,夏瑜对公子启道:“回蓟都,送我的拜帖请太子太傅孤竹存阿,也该是他这位太傅动动的时候了。”
第132章
孤竹存阿接到太子府内主遣宾者送来的拜帖时,有些诧异。
握着这张被太子府中人称为“纸”的东西,只见带着硬彩纸外壳,内里是柔软的白纸,上书墨字,整洁优美。
这种叫做纸的开始流行,就是从太子府开始用它来做拜帖开始的,拜帖这种东西很快就风靡蓟都,各个公卿贵戚都以用这种“纸”制作的拜帖邀请别人或者拜见别人为荣,搞到现在在蓟都里,家里没有这玩意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贵族。
孤竹存阿说不出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对于当初服人求取夏瑜为内佐的决定,孤竹存阿不能说是赞同,只是在服人的一再坚持下才勉力而为,但没想到这位自己保持着应付心态提服人求取回来的内佐,竟然还真是个人才——夏瑜在打仗方面的本事举世皆知,而让孤竹存阿惊讶的是他在治家理政事方面竟然也颇有才干。
记得刚求取夏瑜回来时服人曾经与他有一次详谈,也是因为那次详谈,使得孤竹存阿暂且放下了对夏瑜的成见,这两年多来,也证明服人的眼光不错:服人的三块封地,武阳已经成了燕国最大的军械基地,同纸一样,燕国朝中贵戚,若没有用武阳出产的军械武装起一只甲士部队,出门都不好意思见人;方城日渐成为燕国粮食产出中心,方城盛产一种叫做“水稻”的谷种,产量极高,也因为粮食产出多,方城畜牧业也发达,据说夏瑜教导方城的奴隶一种盖“土炕”的技巧,使得方城人养殖养猪养鸡鸭的效率大大提高,现在蓟都的鸡鸭肉十有八九都是方城供给的;就连地处边管的渔阳,凭借这两年日益丰盈的太子府府库支撑,也建立一支近万人由武阳军械装备起来的常备军。
孤竹存阿一方面替服人觉得欣慰,觉得服人没看错人,而另一方面却又有几分隐隐的失落,毕竟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太子府的首席文士,可自从夏瑜为太子府内主后,孤竹存阿觉得自己似乎没那么大的用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