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人道:“你倒是想得周全,连衣服样式也知道替骑士翻新。”
夏瑜翻了个白眼,道:“我不是想替骑士翻新,实在是要用全钢甲装备骑兵,太贵了,花不起了,还记得不,你以前用羊皮袄当‘盔甲’可是很有效,所以我用羊绒试试看,能不能代替盔甲。”
服人呵呵傻笑,用羊皮袄当‘盔甲’那次是长狄城外差点俘虏了夏瑜那次,想出日久,知道夏瑜其实对于没打赢那一战很是怨念,时不时的会就那一战和服人较真,所以服人也学聪明了,一提起那一战有关的事就装傻,当没听懂。
服人吩咐跟随其后的侯奄(军中管后勤的官员),道:“把内主的带来的军卒安置了,就在靠近中军后侧的那条街。”现在服人大军驻扎城中,城中无人,各队军卒都是住在那些空了的民居中,服人中军理所应当住在城中心的姬淼府邸,服人此时实在吩咐侯奄将夏瑜带来的两千人靠近城中心姬淼的府邸的安置。
那侯奄道了声:“诺。”
夏瑜也对吴豹道:“你和侯奄去把这两千人安置了。”
此次跟随夏瑜一起来边关的吴豹一路都颇为沉默,此时听夏瑜吩咐,看了眼服人,也道了声:“诺。”
服人对夏瑜道:“骑马累吗?要不要在这城里走走。”
夏瑜与服人想出日久,知道这是服人有话说的表示,道:“我现在的御马术倒不错,还不会太累,不过一路上这么长时间在马背上,腰酸背痛,倒真是想走走。”
服人笑了笑,转身引路,夏瑜自然的跟着服人,并肩而行。
偌大的城池,除了偶尔巡查而过的军卒,空无一人。
服人治军,既严且爱,是以下属对他既敬且亲,你巡查的军卒领队军官见到服人,倒也不诚惶诚恐,行了个军礼,待服人摆手示意还礼了,便转身径自去巡逻了,不过倒是有不少军卒被夏瑜吸引,目光忍不住向夏瑜的方向瞟。
好在长期跟随服人的许多中层军官,即使没亲眼见过夏瑜也知道自家太子求取了一位姿容绝世的内主,知道现在和太子并肩而行的人多半就是太子内佐,所以倒是目不斜视,巡查队伍用有军卒侧目,军官还会用马鞭抽打着提醒回神。
不过这些服人和夏瑜都没去注意,此时服人和夏瑜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费神。
服人一边漫步一边道:“公伯厚才来军中不久,日前方才回去蓟都,我这位公伯祖可真是倔啊,我不答应他亲自出使晋国,他就赖在这里不走了,非要磨得我答应不可。”
夏瑜道:“这不可能是公伯厚一个人的意思”,看了眼服人,道,“十有八九是内父的意思,只是要公伯厚来转达,你内父知道你的性子,怕派其他人来说服不了你。”
服人苦笑了下,道:“阿父还真是了解我,我确实不想去晋国,中山方才杀了我燕国使节,我燕国与中山,只怕大战一触即发,这个时候我怎么能去晋国参加什么会盟。”
夏瑜没说话,目中有几分犹豫之色,良久才道:“你……要去晋国吗?”
服人叹了口气道:“我不喜欢这些,真的,我尤其不擅长这些贵族应酬,但公伯厚说的有道理,晋国与燕国的盟约必须要延续,联昏一定要成功,燕国孤悬北地,国力贫弱,又与齐国有济水之争,两年多前的几场大战更是把齐国得罪了个彻底,以燕国一己之力难以与齐国争锋,我们必须依靠晋国。”
夏瑜道:“所以你打算去晋国。”
服人转头看着夏瑜,道:“若是没有你,也许我不回去,但有你,我可以放心去。”
此时服人与夏瑜行至一座简陋的房舍前,夏瑜驻足,在房舍简陋的屋檐下,问道:“你放心我?”
服人看着夏瑜,眼中带笑意,道:“若是我连你打仗的本事都不放心,只怕天底下就没人能让我放心了。”
夏瑜沉默了下,然后道:“你知道我不是指这个。”
服人当然知道夏瑜指的是什么,叹了口气,伸手握住夏瑜的手,许是因为一路骑马握着马缰,夏瑜对手上并不干净,有很多泥土,但是服人丝毫都不介意,握着夏瑜的手,就像握着最值得爱护的珍宝,道:“阿瑜,我发过誓,只要是力所能及之处,我都是信你用你。”
夏瑜看着服人,眼中神色莫名,最后,微微低头将眼中欲涌出的灼热压回眼底,同时甩开服人的手,道:“成什么样子!”随时抱怨,但声音不大。
服人也笑了,很是坦然的放开手,对夏瑜分析此间形势,道:“中山杀我使节,军中将领愤愤欲战,然而依我的意思,能不打还是不要打的好,但是若是过于软弱,或是疏于防备,却又怕着了中山国的道儿。”
顿了一下,服人又道:“还有军中,孙由、秦开你是知道的,杞熏是你的人,这次你又带了吴豹来,两队人马磨合之上,只怕要费心。”
第139章
夏瑜静静的听着服人的话,时不时的点头,间或加上几句自己的见解,两人一边聊一边漫步,渐渐走回中军驻扎的府邸,此时正好吴豹与军中侯奄也将夏瑜带来的这两千骑兵安置的妥当了。
琐事毕,服人对夏瑜道:“一路奔波累了吧,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夏瑜来了,既然没有特意吩咐,那么不论是夏瑜的随身侍从还是服人的中军护卫,都很自然的将夏瑜安置的地方定在了服人的房间。
服人这两年在太子府时也时常在夏瑜正室房中理事,或是与夏瑜商量事情,聊得晚了也经常同榻而眠,现在夏瑜来此,姬淼的府邸华丽宽敞,有专门的浴室,夏瑜沐浴更衣过后,很自然爬上睡榻,一路纵马,也真是累了,没过多久就沉沉入睡了。
服人看着夏瑜沉睡的侧颜,仰天长叹一声,若是他和人说他与夏瑜成亲两年,还是清清白白的,只怕不知道多少人都会怀疑他不正常吧,扶额苦笑,服人心道:与夏瑜这样相貌的人同榻两载,自己都能做到如此自制,哈,真可以封自己做半个圣人了。
此日过后,服人与夏瑜交割军中事物,虽然临阵易将,极易引起纷争混乱,但好在渔阳这只常备军在训练之处就是夏瑜与服人共同劳心劳力的成果,中军中层军官有不少都是夏瑜推荐给的服人的,剩下的那些服人自己选拔的也大多知道自己穿的吃的用的可都是自己太子的内主给赚回来的,自然不会有不忿夏瑜不服夏瑜军令之事。
比较难办的是孙由与秦开单独领军的两支军队,不过服人在将军中事交割给夏瑜时,独自将孙由与秦开招至自己中军帐中长谈了许久,谈了什么无人知晓,不过从其后孙由与秦开的表现来看,最起码做到了表面恭顺夏瑜,夏瑜有所令,也无有不从。
又几日,公伯厚遣人来催促服人赴晋,服人也知不能再拖,便带了千余随性护卫军卒,去与从蓟都出发的燕国送亲队回合,同赴晋国的诸侯会盟。
送服人走的时候,夏瑜站在城门口,就这么看着服人,等到该敬的酒敬了,该行的祭祀祭祀完了,等服人礼毕要走时,夏瑜一把拽住服人的衣袖,使得服人不得转身启行。
服人一愣,若非自知自己与夏瑜并非寻常夫夫境况,他简直以为夏瑜这等模样是舍不得他离家,但自家事自家知,他的这位内主与他,可不是那些夫夫你侬我侬难分难舍的相处模式,是以服人微有疑惑的看着夏瑜,道:“你……”
夏瑜也知道自己失态了,放开了拽着服人衣袖的手,道:“可要快点回来,要是你回来之前我就把该打的仗打完了,该收拾的收拾完了,可就没意思了。”
这话一出,倒像是往日与服人相处的夏瑜惯常态度了,服人方才升起的那点疑惑马上就消散了,笑了笑,道:“我尽量。”
夏瑜回了一个微笑,没说话,就这么笑着看服人远去。
服人去后不过半月,边境斥候来报,中山国集结大军,陈兵中山与燕国边境。
夏瑜听到这消息,击鼓升帐,召集众将商议对策,其中孙由一听中山国集结大军,当即便炸了,怒道:“这中山蛮夷,洗劫我燕国边城在前,杀我燕国使节在后,当我燕国无人吗!?哼,来的正好,正当迎头痛击他们一番!”
孙由说完,主帐中很平静,半响无人应声。
孙由向来是个暴脾气,一旦军中有战事一定第一个喊战,然后常常作为主帅的服人就会狠狠的削他一顿,把他按住,在仔细讨论战事利弊,而此时坐在主帅位子上的不是服人而是夏瑜,夏瑜没开口,自然也没人会试图“按住”孙由的这个爆冲的脾气,也自然没人接着孙有的话头向下说,一时间主帐静悄悄的,针落科闻。
这种节奏的突然改变这让众人都有几分不习惯,秦开见状咳了下,接了孙由的话,道:“这……太子走时吩咐,与中山国,能不打还是尽量不要打的好,我看还会慎重吧。”
夏瑜扫视了眼堂中众人,然后道:“凡战者,当有所图,你们觉得中山国此番接连作为,所图为何?”
对与孙由、秦开相对而坐的杞熏、吴豹对视一眼,然后吴豹道:“这倒是不知,中山国国力不若我燕国,以弱图强,似乎不智。”
秦开也道:“太子曾经吩咐仔细探查此次中山国洗劫我边城的原因,就是怕其中别有内情。”
就在此时,外有斥候奔至堂中,道:“报!中山边境军队开拔,正朝我城池而来。”
夏瑜微微皱眉,然后道:“多少人?”
斥候回禀道:“约五万人众。”
孙由立时便跳起来,道:“我去调军!”
此时夏瑜一反刚才不予孙由直接搭话的态度,拍案道:“站住!我许你去了吗!?”
孙由站在那里,转身等着夏瑜,道:“敌人打上来了,难道坐以待毙吗!?”
夏瑜没回答孙由这话,只是看着孙由,道:“战场之上,你是输给过我还是赢过我?”
孙由一愣,有些不知怎么回答这话,好在夏瑜而已不需要回答,直接道:“我不需要你尊重我,但我要你明白,论冲锋陷阵,勇武杀敌,也许我不如你,但论排兵布将,为帅为统,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你不如我。”
孙由看着夏瑜,半响没说话,他也许生夏瑜的气,但还不至于颠倒黑白的去贬低夏瑜领军的本事,毕竟在他确实输给过夏瑜,强辩自己比夏瑜能打仗这种话,他还确实是说不出,是以只得郁闷的闭嘴了。
夏瑜见孙由不像个炸药包似得一点就着了,道:“你先前去调军,不是要你去迎敌,而是要你去开城门。”
孙由瞬时瞪大了眼。
第140章
鱼是一个中山国人,他的家族以前据说是给部落首领养马的,但是后来部落进驻中原后,不像在北地有那么丰富的草场,很多以前养马养牛羊的开始拿起锄头耕地,鱼的曾祖父被分到了靠近一条河的位置,他曾祖父开始了打渔的生涯,从那以后,鱼的家族一直以捕鱼为生。
鱼不知道自己多大了,按照家里人的说法,从他出生起,已经经历过十六个会落雪的冬季,但他从来没离开过自己生活的村落。
鱼总是在幻想,若是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去外面看看,去晋国去齐国,可惜这只能是幻想,因为鱼从出生起就是中山国人,要交税纳赋,不能轻易离开自己被里长记下了名字在册的地方。
鱼曾经见过来自晋国与齐国的东西,那是在一个“城”中,那城据村中的人说,是很久很久以前部落首领帐篷驻扎的地方,现在那里没有帐篷了,变成了一座城池,周期村落的人都在一定的时日里去城里买卖东西。
鱼长大后跟着父亲去城里卖鱼,在集市的一家店铺里看到了来自晋国的宝剑、弓弩,卖兵器的人用那宝剑砍劈着一块桑木,桑木应劈而断,看的鱼两眼放光;他还在城里见过来自齐国的锦缎,好漂亮,那么薄那么轻透,那么多的颜色花纹在上面,比之鱼从小到大穿着的兽皮葛布,不知道要好看上多少倍。
鱼一直想离开,去晋国,去那个有锋利宝剑出产的地方,去齐国,去那个有生产漂亮衣服的地方。
后来村中厘正将村中青壮召集起来,征发兵卒,据说是去攻打燕国,村中有人被挑选上,比如鱼家邻居的平,平只过了半个月就回来了,带回了几个奴隶,据说都是燕人,平留了两个在家里帮忙种地,卖了两个奴隶,换了刀币,将家里的房子翻修了,还买了耕牛。
最令鱼羡慕的是平待会的一把宝剑,据平说是他杀死一个燕国甲士后从那甲士身上拿到的战利品——一把燕国的钢剑,平说,晋国的宝剑已经不是最锋利的了,现在天下最锋利的宝剑是燕国武阳出产的钢剑。
平曾经拿着那把宝剑直劈他们家中的铜锄,长剑剑锋像切肉一样将那锄头切成两半,锋口整齐如磨,比那把桑木劈断的晋国宝剑确实要厉害得多,看的鱼两眼冒光垂涎不已。
没过多久,厘正又来征发兵卒,鱼这次非常积极的争取当兵,村中有不少人和鱼抱着一样的念头,也都争着想要当兵,想像平那样挣几个奴隶回来,鱼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这次要征发的士兵人数很多,鱼也入选了。
进了军中,有军官组织他们领取兵器,鱼见到有人自带兵刃,这些人看上去都比较有钱的样子,衣服也都比较好,鱼没钱,所以只能领取军官发给他的兵器,是一根长戈。
鱼浑浑噩噩的跟着自己的军官一起集合,随着人流一起走,一起训练,就这么过了几天,他们到了边境城池,那是一个很大的城,比鱼经常和父亲去赶集的城大很多倍,但是鱼没来得及去仔细看看这座城,便又被军官召集起来出了城。
按照训练时军官教的,跟着队列前进,然后突然一片混乱,有人大喊道:“有人偷袭!”
鱼一片慌乱,浑浑噩噩的头脑本能的听从军官的号令将竖直前挺,然后听着鼓声随着命令不断前进,学着身边的人不断的叫喊着,长戈穿刺着。
有人向他们射箭,鱼身边有不少人都倒下了,鱼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死了,此时的鱼才第一次赶到害怕,才发现越来要像平那样赢几个奴隶一把锋锐的宝剑并不是那么简单,燕人不是那么好俘虏的,燕人是会反抗的,然后自己和自己的同袍可能会死,然而虽然充满恐惧,但鱼仍然坚硬的按照命令前进,不是他无畏,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本能的跟着众人按照命令行事。
再然后,突然没有人再向他们射箭了,身边有人喊:“我们打赢了啊!追啊,追杀敌人!”
鱼还没得及高兴,身边的人就在军官的命令下开始前进,然后越跑越快,队伍开始变形,前后拉得很长,鱼抱着自己的长戈跟着队伍奔跑,直到一座城池近在眼前。
城池从城门大开着,鱼跟着众人涌进了城,此时有点反应过来的鱼开始相信他们大胜仗了,虽然鱼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糊里糊涂打赢的,但此时他们攻进了对方的城池不是吗?鱼想,也许自己也可以像平那样俘虏自己燕人做奴隶,抱着这样的想法,鱼跟着大部队一头扎进了城池的巷弄里。
然而还没等鱼的美梦成真,巷弄两侧突然箭雨倾泻如注,身边惨叫连连,同袍纷纷中箭倒下,鱼吓呆了,本能的寻找发令的军官,却发现军官已经被乱箭射成了刺猬模样,倒地不起。
鱼呆呆的看着那些穿着铠甲的家伙走上前来保卫自己所在的军队,此时鱼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没打赢,他们被围剿了。
半月后,智氏府上。
豫让接到他留在中山国内密探传回来的帛书,其上详细描述了半个月前中山国与燕国边境上的小冲突,豫让正详细的向正在练习弹琴的智瑶读着帛书上的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