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青龙主见过的次数不多,只知青龙主温文潇洒,对自己的剑术很是自负。不过他剑法也是极高,龙宫岛是人人佩服的。
“怎么会?每次我们龙主去青龙岛,青龙主都很是谦让的,龙主还说他讲义气呢。”
他虽然在安慰,墨寒却无法放下心来,玄龙主的胃口越来越大,最近几年看上的都是诸位龙主心爱的身边之人,上个月还看上了黄龙主的侍婢,黄龙主虽然百般不愿,却也让给他了。
墨寒道:“只怕我们龙主又是强行将人抢回来,青龙主无奈之下才答应的,我去看看罢!”
因着玄龙主不想见他,他每次出门见玄龙主都是趁着夜色,和玄龙主说话时也特地站在光线暗淡的地方,白天就在为墨蛟而设的院落里。此时却在白天,贸然和玄龙主相见,只怕又被他责骂。
想来玄龙主也不想看到他服紫,在众多的玄衣绝色当中像小丑一般,于是穿了黑衣出门,又在脸上蒙了一块黑布。
龙宫岛虽然命令禁止不许械斗,但争风吃醋是几位岛主默许的,时常有两方对打,故意将对手的容颜抓伤,因此岛上蒙面的人也有好几个,都是容貌不能见人的,不足为奇。不过如果遇到高阶的弟子,令他摘下黑布,他便不得不遵从。
怕路上出意外,他随身配了金剑,戴了玉簪玉佩。
低阶弟子不可用高阶的配饰,但高阶弟子却可随意。他这般打扮,自然是一阶弟子,又带了墨蛟的随身侍从在侧,众弟子只以为他是墨蛟的新宠,自然无人敢拦。
到了寝宫门外,便听到了玄龙主在发作。
“骗我!竟然拿普通的货色来骗我!想不到你青龙主竟然也如此小气!”
墨寒吃了一惊,随即听到瓷器摔到地上七零八落的声音。他不由皱了皱眉。
听得出玄龙主正在气头上,此时不宜见他,于是他便让人进去暗示众人速速离开,以免被玄龙主误伤。
十几名弟子鱼贯而出,其中有几名身穿青衫,身段窈窕的人,想来便是玄龙主从青龙岛带回来的男宠。
墨寒便吩咐心腹弟子好好安置他们,在玄龙岛多住几天,若是玄龙主想起他们来,便让他们服侍,若是没有再召他们,他们愿意回青龙岛便请人送行。
见识过玄龙主暴戾的侍从都有些惊魂未定,就连墨珍问话时都抖抖索索的,像是心有余悸。
他心念一动,留了一个衣裳算得上整齐的下来,问道:“青龙主是不是有一个心爱的侍从,欢爱时声音甚是悦耳?”
那侍从知道他是主事的人,恭恭敬敬地道:“确有此人,只是……”神色间颇有几分犹豫。
“你尽管说,五岛的弟子皆为兄弟,我不会为难你。”
那侍从想了想道:“当时那人也曾在场,只是玄龙主没注意到他,我们龙主又对那人很是在意,只怕不会让玄龙主带走他,所以我们就代为掩护,让玄龙主注意到我们……”
他吞吞吐吐的,墨寒一听便知当时情形。掩护云云,只不过是托词罢了,谁都希望能爬上龙主的床,即使不能飞黄腾达,穿金戴玉,也能有丰厚赏赐,从此衣食无忧。可惜遇到玄龙主这个向来只顾个人好恶,从不顾别人所求的人,自然是讨不到好去,如今后悔,已是来不及。
想到这几名侍从不少人身上都带着斑驳的污浊痕迹,想必玄龙主自然和他们欢好后发现不是那人,气恼之下,下手更没轻重。
墨寒叹了口气,道:“你们到账房每人支取百两银子,当做是玄龙岛给各位的压惊罢。”
那人大喜,连连道谢,想不到玄龙主手下还有这等体贴之人,来这一趟玄龙岛也算不枉。
墨寒让他退下,回到寝宫门外,屏退左右,独自在外面站了半个时辰,听到里面渐渐安静,正要离开时,又听到瓶罐碎裂之声。
想必……这是最后一个了吧。
他有些懊悔在三年前就任墨蛟时没给玄龙主的寝宫都换上不易碎的金银铁器,偏要用中原官窑烧制的瓷器,虽然釉面晶莹,但毕竟色黑如漆,也不知玄龙主腹诽了多久。以他那每日纵欲不思进取的行径,只怕瓷和陶都不分,还当是廉价货。
他又在门外站了片刻,听得里面似乎有器具滚动的声音,很是奇怪,徐步而入。
烛台灭了大半,只有七八支还燃着,地上桌上尽是碎片残渣。
玄龙主一身黑裳,伏在自己的那张大床边上,酒罐子倾侧在一旁,湿了一地,他却试图去扶起来。
原来玄龙主失意之下,喝了不少酒,此时醉醺醺的,酒罐子也扶不起了。
墨寒一见,心下大惊,连忙上前将他扶起,却见他衣裳都已被酒浇湿了,一身都是酒气。
能送进寝宫的自然是好酒。他的鼻端闻到辛烈的酒味,皱了皱眉。若是烛台倒下,少不得会走水。
他将玄龙主扶坐到床上,帮他解了衣裳。
和三年前的青嫩有很大的不同,玄龙主的身材已显露出匀称修伟的模样,虽然皮肤仍然白皙如玉,但的的确确是一个男子的躯体。若是再让那个女冠子来选,只怕在白龙主和他之间,她会犹豫不决了罢。
墨寒呆愣地看着他赤裸的身体半晌,才发现两人此时极为亲密,和平时所见的偷情爱侣之间的相处并没有什么不同,连忙收敛了心思,去给玄龙主找换洗的衣裳。
他刚要离开,玄龙主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臂:“你……是谁?”他醉得甚是厉害,连嗓音也迷糊不清。
墨寒扶住他道:“龙主先歇息片刻,属下去让人煮碗醒酒汤来。”
玄龙主看他半晌,忽然说道:“面巾!我怎么会忘记那人会带着面巾……”
墨寒不知他在说些什么,起身在衣柜里找了衣裳,回到玄龙主跟前。
玄龙主喃喃自语道:“欢爱之后神情姿态虽有不同,一望便知,却仍然有人神情容貌藏在面巾下,哈哈哈,我怎么会忘记面巾!”
墨寒低着头给他系着腰带,忽然感到一阵大力传来,玄龙主猛然将他推开,赤着脚冲出门去了。
他的武功怎及得上玄龙主,追出门外时,玄龙主已去得远了。
幸好事情没向更坏的局势发展。
玄龙主要出海,却是正好海上起了暴风,转眼便是倾盆大雨,只能拖延下来。侍从们好说歹说,才终于将玄龙主劝了回来。
墨寒从未见过玄龙主这般痴迷,只觉得头疼得仿佛炸裂开来,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失望。
从小以玄龙主为自己的主人,无数次想过他必然非同寻常的睿智武勇,气度非凡,谁知竟是这样一个为了美人连自己身份都不顾的人。
玄龙主完全陷入一种疯狂的迷恋,甚至为了美人和兄弟争风吃醋,这和自己的无能脱不了关系。
若是自己能找到一个美人能让他收心,更或者让他改掉这个爱好,从今以后习武练剑,炼丹玩乐什么都好,就不必看着他和别的龙主抢人,甚至大打出手。
他曾经试过让玄龙主潜心练武,至少在比斗时赢面大些,谁知玄龙主练武时都离不开美色,他练武最勤快的那一年里,每个月都要找七八个美人伺候,而且不能重复。
他承认自己在这方面的确是办不到了,以玄龙主的喜新厌旧,找遍天下的美人也无法阻止他的移情别恋。
其实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满足他的所有愿望,将青龙主的侍从送去给他,他玩过两三天必定腻了,但青龙主宁可得罪玄龙主都不肯将那人奉上,可知这完全是一条绝路。
五位龙主表面上是兄弟相称,但异父异母,年岁差别更大,黄龙主甚至能让龙宫岛少些纠纷就把玄龙主厌恶的自己顶上墨蛟的位置,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也并不如何深厚。照玄龙主的性子,宁可和兄长结仇也要抢夺美人,早晚有一天会兄弟阋墙。
难道……真的要用到玄龙珠么?
想到墨玉衡的殷殷嘱托,他不由十分犹豫。
服下玄龙珠,要时常承恩雨露也便罢了,就当是被……被咬了一口,但以玄龙主的心性来看,他若是翻脸无情,服下玄龙珠的人的确只是一个“死”字。
只怕没有人愿意冒着生命危险陪在一个朝三暮四的人身边吧。或许那位曾经得过两年恩宠的玄语会愿意。
墨寒便让人去打探那位曾经有希望升任玄蛟的少年的消息,试探他的口风,是否仍然迷恋玄龙主。
令他大为无语的是,玄语和一个名唤玄缨的少年在一起了。两人琴瑟和谐,竟是一见如故。
玄龙主如此伤人的心,也难怪别人会抢先一步移情别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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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升龙会似乎注定不会再有玄蛟了。
墨寒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像墨玉衡一样,先找个孩子好好教导,待自己离去时,会有人陪在他身旁。
这么想着,便觉得似乎总有一天会离开他,心里除了迷茫之外,又有种说不出的酸楚。
聚散离合,在玄龙主看来,并不觉得悲伤罢。
隆重的升龙会即将随同这一年的海市同时进行。
每一年的海市墨寒都有出席。不过习惯藏在暗处的他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只需事事安排妥当,自然会按部就班进行。
这一年的升龙会他仍然跟在玄龙主身后。
玄龙主看到了他的容貌。
和他紧张得仿佛从胸腔跳出来的心脏形成了嘲讽对比的是,玄龙主的目光平平从他的脸上移开,对他的面容并不感兴趣,虽然看到他不似当年那么胖了,但也没有多加关注,似乎多看一眼就会伤到眼睛一般。
升龙会的第一天,玄龙主到处游荡,在绝色当中寻找自己的口味。
墨寒百无聊赖地跟着,他琢磨玄龙主的口味已有三年,但这三年仍然没甚么头绪。
开始他以为玄龙主喜欢年少男子,但那个明显比玄龙主大一些的女冠子却又完全不是这个类型。
就在墨寒以为这又是一个平淡无奇的海市时,玄龙主忽然紧紧抱住了一个男子的腰,摘下了他的青铜面具。
墨寒瞬间就呆住了。
这个人并不算十分的俊美,但成熟的面容带着风尘气息,却让人一时恍惚。
“比我想的要好看多了,嗳,这么诚恳正直的容貌,偏偏有这么氵壬荡的声音,真是让人想到都硬了……你陪我回玄龙岛去罢,我必将好好待你,就我把我的玄龙珠交给你,封你做我的龙后……”
玄龙主的声音明明白白地传入他耳中时,他心神俱裂,几乎呆住。玄龙珠还在的事,玄龙主怎么会知道的?难道他一直知道玄龙珠失而复得,只是让他保管,遇到他喜欢的人时,便要逼他拿出来?
玄龙主遇到这么多人,还是第一次说要将玄龙珠给他。难道……他是真的动了心么?
他颤声道:“龙主……龙后身份尊贵,岂能轻易决定?”
玄龙主冷冷道:“你管得也太宽了,难道我娶妻还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墨寒知道他对自己已有不满,呆呆地站着,竟不知如何反应,好在这个时候青龙主和黄龙主同时出现,逼着玄龙主放人,黄龙主甚至还帮墨寒说了几句话,但墨寒心神恍惚之下,也没注意他说了什么。
玄龙主神色极是不悦,一怒之下便拂袖而去。
墨寒跟在他身后追了许久,玄龙主才停下脚步:“你跟着我作甚?”
墨寒低声道:“玄龙珠……不是丢了么?龙主从何处再得一颗玄龙珠?”
玄龙主哼了一声:“多事!玄龙珠是我的血和奇珍异草炼制而成,只要我活着一天,玄龙珠自然会再炼出来!再说了,那东西能吃么?最多只能当信物罢了!别再跟着我,要是我看到你再跟着我,我就杀了你!”
玄龙主说完,随即扬长而去。
墨寒看他面若桃花的脸上现出狰狞之色,便知要出事,但自己人微言轻,玄龙主自然不会听他的话。
这一次升上一阶弟子的都是过了三十岁的弟子,想必玄龙主也不喜欢,因为他在第二天根本没出现。
到第三天时,所有龙主都没出席升龙会。墨寒心中焦急,却也没有办法,随同其他紫蛟将前两天点了朱笔的弟子都汇集名册,筛选议定后再送呈给五位龙主。
随后黄龙主露了面,他的下属问及玄龙主和青龙主时,勃然大怒,严令岛上弟子提起。
他知道是出了大事,心里的失望和懊悔同时涌上,说不清是哪一种感觉更多些。
若是再用心一些就好了,想必玄龙主不会这样疯狂。
他将墨玉衡临走时所赠的玄龙珠取了出来,看了许久。
外层的黑蜡因为指尖长久的摩挲,失去了光泽,和一颗普通的蜡丸没甚么区别。
“不好了,不好了!”墨珍急匆匆地闯入,在厅上留下了几个脚印,发觉手中的伞还没合拢,于是收了伞放在门外,急急忙忙地道,“大人,玄龙主受伤了!”
这几天一直在下雨,幸好海市过后立即将客人送出龙宫岛,没遇着风浪。墨寒看他狼狈的模样,像是才回过神来,此时闻言,登时一惊,反倒是吃了颗定心丸。
只是受伤而已,至少没死……对他最高的要求,也仅仅是如此了。
“伤在何处?”
“伤在右肩,他连剑都举不起来了……”墨珍看着他平静的表情,手中捏着一枚黑色蜡丸,不由一呆,“大人最近身体有恙么?”
“只是偶感风寒,吃几颗蜜丸就是了。”
他从十五年前就告诉自己,有饭吃的时候就不要挨饿。谁知竟会为了一个人,忍饥挨饿地瘦了整整一圈,后来再怎么饿,也只是忍着进一些干果,不敢纵欲多吃,可是那个人看也不看他一眼,甚至百般厌弃。
或许是,他做得还不够罢。
墨寒惨然笑了一下,捏碎蜡丸,将里面的丸药放入口中,囫囵吞了进去。
“他回寝宫了么?我去看看他。”他低声道。
“龙主早就回寝宫了,只是一直躲在房中,不吃不喝,侍卫们敲门他也不开,所以大家都以为他还没回来……”
“哦,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他罢。”
口中泛着玄龙珠的淡淡香气,但更多的是苦味。良药苦口利于病,谁又知道,有些剧毒也是苦的?
墨珍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了,但看墨寒的表情十分平静,不像出事的样子,便跟在他身后而行。
服下玄龙珠后只是有些困倦,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他便让人抬了、轿子,将自己送到玄龙主的寝宫去。
第五章
他这一番前去玄龙主的寝宫,自然是做了打算的。若是起了药效,那自然是最好,从此之后玄龙岛也能少很多事,玄龙主也不至于三心二意去惹是生非。若是没有,就当看一看玄龙主,也算是尽了墨蛟的职责。
其实他对墨玉衡所说的药效一直半信半疑,吃了药竟然会让别人产生幻觉?只怕是自己产生幻觉的可能性多些。
时至今日,他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而已。所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玄龙主的忧虑他是一直知道的,却一直不肯尽心去办,只把墨玉衡的话奉为金科玉律,如今玄龙主已算是丢尽了玄龙岛的脸面,被四个兄弟看不起,黄龙主虽然没来苛责他,他也觉得自己无能。
下了轿时,有雨点滴落在身。
他抬头望了望,雨滴到他面颊上,隐约可见天边似有闪电倏然而逝。
想必今天晚上又要有风浪了。在这海岛上,有风浪也没甚么奇怪,不过看早上时并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却仍然下了大雨。
他往寝宫深处走去。一路行来,别人似乎都没觉得他有什么奇怪,他对于药效便死心了许多,想来时日太久,药丸失效也是有的。即使产生幻觉,也不可能是玄龙主一个人产生幻觉罢?
“滚!都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