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六二十四 上——枕崇

作者:枕崇  录入:09-16

可怕的,关于胃穿孔的记忆。

毫无预警,也毫无防备的,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出于何种目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当时就想这样做了。

那只是很短暂的一刻,很仓促,仓促到只有那一眼。却奇怪的是在那一眼里,我并没有感觉到愤怒或者是其他的东西,只是单纯的茫然,大脑在一瞬间呈现了空白的姿态。在那短暂的一瞬间过去之后,我发现我依旧站在西餐厅之前。

隔过餐厅的玻璃,我看见了白经远。

我注意到他在笑。是那种绅士的、充满魅力的笑容。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在他的对面,是一位身穿淡红色晚礼服的女士,头发是浓密的大波浪,身材很好,介于丰满和苗条之间。侧脸可以看见尖尖的下巴,端庄而精明。

下一秒,我顿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看了那么久。

那女子首先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不得不说,那是张是女人就会渴望拥有的精致的面庞,只是淡妆,却十分的稳重高贵。

名副其实的上流社会的淑女。

对于一个陌生人,我想大部分人的做法是一瞥而过,但是非常奇怪,那女子的目光在我的脸上短暂停顿。带着审视和纯粹。

白经远显然注意到了她的走神,顺着目光看过来。看见我的那一瞬间,他的笑容就像空气一样隐没了。

我看了他一眼,我想自己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困惑和猜疑。应该是非常淡然的表情才对。

我转身回家。

拎着一袋菜,刚杀好的鱼和一包排骨。

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我抬起头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二十分,他还没有回来。

我想发短信过去。写了又删,终于作罢。

我不是什么圣人,做不到看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还毫无反应,但是大哭大闹歇斯底里的事情,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显然也是困难的事情。

神色清明的躺了一会,他开门进来了。

大概是没有预料到我还醒着,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我没说话,躺下继续睡。这时候终于有了睡意。

半边床陷了下来,我知道他上床了。他的一只手轻轻在我的眼皮上摩挲,身上带着从外边混杂而来的气息。陌生人的气味、城市的风尘气味、烟酒的气息,还有女用香氛的气味。我听见他说:“惟光,我知道你醒着。”

然后呢,然后在凌晨快两点的时候你就是为了说这一句话么。

“睡吧,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呢。”我说。

“你不问我今天的事情?”轻柔的话语,语气中的那种疲累让我心酸。

“问什么?你知道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我的半边脸埋在被子里,声音有点像是自言自语。我其实是真的很困很困,但是大脑就是一直保持着清醒。

我想他也是一样。黑暗里,依旧感觉得到那双明亮的眼睛。

“相亲是母亲安排的。”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开口。

我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苦涩。

“我知道。”

他的手臂从背后环上来,宽厚的胸膛把我抱在怀里。我想推开他,但是终于还是没有勇气,也狠不下心。

“我不是想要骗你。”

“我知道。”我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只觉得惘然。这是在做什么呢,我们。

“是个很好的姑娘。配得上你。”我承认我就是在赌气。

脖颈的位置一痛,他有点凶狠的咬我。然后又停下来,很温柔的吻上去。我向后伸出一只手,摸到他的脸颊,还有下巴。

“你有胆再说一遍。”声音低沉而饱含警告。

“我是认真的,如果有一天……,这样的真不赖。你母亲……唔”我想说你母亲眼光很好,但是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封住了嘴。

“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苏惟光。”黑暗中,他的声音变得很冷。

“凭什么。”我轻咬下唇,离开了他的胸膛,脖子突然感到冰冷。这句话我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说给我自己。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我又有什么资格相信你?”

“你有的。”他笃定的语气让我恍然。

原来我有么。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气什么?”我轻声说。

他猛然把我压在身下,野兽一样吻我,带着残酷和虐待的气息,这样的粗暴的动作,火爆炙热。内心的空洞,却怎么填补都填补不满。

“我们他妈的这是在干嘛?!你去相亲可以,你晚回来可以,你做什么我都不拦着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跟我说你原本就不打算回来,看着我空欢喜你很开心?”我拼命的挣扎,喉头苦涩的感觉挥之不去。

“白经远,你信任过我吗?你凭什么?”

卧室里一片寂静。

“我买了鱼和排骨,我本来想做饭的。”我说。语气低了下去。

“惟光。”

在他的话里,我听见了失措和茫然。

两个男人。

还能有什么结果呢。我很清楚,他是要结婚的,我以为我们可以在一起久一点,我以为一切不会来的这么快,我以为。

我无能为力。他也是。聪颖过人如他,原来也是束手无策的。你为什么不能骗一骗我,就说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饭局,为什么不说那个人是你的朋友?白经远,太快了。

我已经看得到我们的结局。

我终于还是无理取闹了一回,我知道本来谁都没有错。

“睡吧,惟光。”他重新抱我回怀里,那么温柔而珍惜。他这么做的时候,总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他一生不会离开的人。

“惟光,明天做给我吃吧。我想吃糖醋鱼。”他在我的脸颊印下一个吻,诱哄的语气。

只能以这种方式了。我们之间,牵连其实是很浅的。若即若离,说的就是这样了吧,就是这种感情了。

握在手里,又好像一生都无法得到。

第十六章:冷战

“帮我把葱剥掉,恩,蒜也拿过来。”

“要甜一点的还是酸一点?”

“你说你一个男人,这么喜欢吃甜食。”

我把鱼放在锅里过油,他在一旁拿辅料,看着他那双做设计的双手拿着柴米油盐,心里很安心。就好像是一件不似凡尘的东西,终于沾染了俗世的风光。他的真实、他的无奈、他的酸楚、他的普通,都是我能看到的了。

“都没有问你,这两天设计的事情怎么样了?”

“还好,都上了正轨,该解决的都完美解决了。”他说。

“哦。”

“你呢,杂志做的还顺利么?”

我点了点头。

“你以后少做饭吧,累着了。”他拍拍我的肩。

“没事。”我心想,这样的机会大概不会很多了。昨天那种事情,有一就会有二,母亲给自己的儿子介绍对象,盼望儿子早日成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指摘的。换做是我,大概也是一样的心情。

果不其然。

之后的一个星期,类似的事情又持续着发生着。他晚归,并没有任何解释,我也就不问。所幸我比较忙,他也是,回家之后没有太多的时间交流,大多数时候只是躺到床上就睡。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睛,不是我发现身边的枕头是空的,就是他睁开眼,发现我已经出门。

在陌生的场合碰见就要装作点头之交,幸会,你好。这样的话心照不宣的说着,我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有时候出入一些酒店,也会看见他和不同的女子。那种时候,就会当做没看见。云淡风轻一样从身边走过,然后淡然的看向前方。

开始的时候心里还会有疼痛,慢慢的一段时间之后,连别扭的情绪都不会再有。

有时候会想,这样慢慢耗着,也许某一天睁开眼,就会发现自己不爱他了,发现自己可以去过正常的生活。无关痛痒的看着他结婚生子,某年某月在大街上遇见,嘘寒问暖,彼此道一声最近过得怎么样,之后挥手作别。还是好兄弟,还会拥有一份平淡如水的友谊。

有的时候,觉得自己根本不爱他。如果我爱他,我不是应该在看见他和别的女人逢场作戏时冲上去吗?

可是一次都没有。我会品评,会默默的在心里想他和那个配哪个不合适。我想我没有看见来时路,却已经开始谋划如何退场。

终于有一天,我看见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其实原本没什么,谈公事是很正常的。娇娆如花的男人,纤白的手指不动声色的划过他的脸庞,柔软如女子的身子要靠进他的身体。对面一个眼眸阴鸷的男人,饶有兴味的看着这出好戏。我知道这个人应该才是需要谈判的那方。

白经远没有推开那个男人。

是在健身房。

碰巧的是,我恰巧碰见了宋潇。宋潇也看见了白经远,因为我在看着他。

“我他妈的宰了他!”宋潇几乎就要扑过去,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愣是拦住了掰手腕我都赢不过的宋潇。

过了一会儿。

“你今天也想到来健身啊,我都好久没来了。”我听见自己说。

“为什么不让他知道你在这?”他问。

“因为没有意义。”宋潇,你其实也是个喜欢钻牛角的人,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应该难过呢。

虽然我确实是难过的。

“女人就算了,就连男人也,”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你的原则呢?看着那种狐狸精靠过去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苏惟光,你没有心吗?!”宋潇的眼神饱含怜惜和痛心。

我能说什么呢。我是没有心的吗?看见他和女人在一起我能说什么?看见有男人靠近他我怎么会不生气?!

可是我能怎么办?

我难道能冲过去说“你们这些贱人离他远一点”然后拉着他的手离开?我不能毁了他,这样做,他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我怎么能毁了他。又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他被毁掉。

我毁了我自己,都不会这么做的。

苏惟光,承认吧,为了他你的确什么都会做。你承认吧。

人真是贱。

“宋潇,我们不谈这个行吗?咱们找个地方坐坐吧,好久不见了。”

宋潇的表情因为这句话,有了短暂的松动,原本有些冰冷的脸色被温和取代。我笑着看着他,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哥们,不如喝一杯。”

我们开车去附近的一家酒吧。第六夜,一个惹人遐想的名字。夜晚这里是人群混杂的地方,各色男女,寻找短暂的露水欢愉、灵魂依靠。

“两杯长岛冰茶。谢谢。”我对酒保说。

“两杯伏特加。”宋潇在我旁边坐下来,眼神幽深的看着我,话是对酒保说的。他一向不肯和我喝烈酒的,因为他千杯不醉,我的酒量相比之下就渣的掉价。

宋潇说这叫不公平竞争,所以他一向不肯和我喝烈酒。

“怎么?今天不怕有损你的英明?”我一口气喝掉面前的长岛冰茶,微微笑着看他。

他现在越来越习惯沉默了,总感觉我和他的角色对调了一样,明明在以前他才是那个喜欢暖场的人。

“妈的,要喝快喝,陪你喝酒就少废话。”但是他的语气就是给人很温柔的感觉。

“成。什么都不说了,喝。”我一仰头,开始喝伏特加,烈酒入喉的感觉就像是烧了一把火,滚烫又让人沉沦。激起人的痛楚。

我忍不住咳了起来。

“喂,不能喝就别逞强。”

“不是给我点的?”我挑起眼睛看他。

“……是,靠,别那么看我。你这样,会让我想……”他突然就不说话了,只是用眼睛紧紧地盯着我。

“宋潇,你打算结婚吗?”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问出来。

“不会。”这句话他说的斩钉截铁,连考虑都没有考虑。

“白经远会结婚,是吗?”他问。

我沉默了一会。

“那是肯定的。”

这句话,我也说的斩钉截铁。

宋潇一下干掉了伏特加,招呼酒保,“再来两杯。要加冰。”

“好的。”

“你就打算一辈子这么和他纠缠下去?”

“没有那么长的,”我说,“等他结婚的时候我就会停手了吧。呵,没准过一阵我就不愿意了。到时候,好聚好散。”

宋潇半晌憋出一句话:“我不知道你是真洒脱还是故意不在乎。惟光,你别这样。”

“哪那么多废话啊,喝酒。”我笑着说,端起了酒杯。

“我说真的,难受就说出来。你这样,还不如大哭一场。”

“不丢人,啊。我真怕你憋出内伤来。”他说。我本来好好地,被他这么一说鼻子倒真觉得酸涩了。

“你丫就会煽情。”我说。

“你以为我见谁都煽情啊。”他叹气,然后继续喝酒。

“宋潇,我们来猜猜我能坚持多久吧。我猜,不会超过今年了。”

“苏惟光。”

“我说真的。他这架势,八成这两年就要结婚了。我也不能介入别人的家庭啊,再喜欢也不行。”头很晕,头顶的吊灯闪闪烁烁的。我喝掉了第三杯长岛冰茶,眼前渐渐恍惚起来。

“你醉了,咱们回去吧。”

“说好陪我喝酒的。”我摇头,不跟他走。

他沉默地看着我,好像在压抑某种情绪。半晌。

他转过身对酒保说:“再来两杯扎啤。”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宋潇后来说我那天在一盏路灯下坐着,怎么拉就是不肯走。他说你那天看着我一直在笑,我也不知道你在笑什么,当时就是特别想把你的脸变个表情,什么都好,就是别那样笑。

我说我喝酒向来有分寸,我才不会喝那么多。一定是你灌我。

他一巴掌上来要拍我的头,落在头上的时候却已经变得很轻。

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那一晚我住在宋潇家,一个醉鬼是没有资格选择过夜的地方的。我带着宿醉的身体回去,一开门就看见白经远坐在沙发上,眼神直直的对上我。

清远的眼睛深沉莫辨。

“昨天晚上不回来,为什么不打电话?我很担心。”他说。

“喝多了而已,在朋友家凑合了一宿。”我淡淡说。

“哪个朋友?”

“就是个朋友而已。”

“是宋潇?”

我转过头过去看他,带着点好笑的表情,又很快收敛了脸上那不必要的笑意。我说:“对。是宋潇家,你既然知道了,就不必再问我。”

“那你也应该打电话回来,我联系不上你。你关机了,为什么?”

在质问我吗?

我微微的点一点头,心里涌上强烈的不平之气,压抑着说:“因为我愿意。”

“苏惟光。”

“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你让我安静一会。”我径自向卧室走去,我现在只想睡觉。床铺上的被子叠的好好地,床单干净整洁,冷清的不像是住过人。我猛然想到了什么,自嘲的一笑,拉开被子就躺了上去。枕头上那股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刺入鼻腔,混着某种不知名的味道,其实我知道那是白经远身上的。我的心很累。

一股大力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我睁开眼安静的看着他,我想你要和我说什么,可当我看见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和憔悴的脸庞时,我心软了。我没有力气去争什么了。

推书 20234-09-16 :四六二十四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