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到底哪些真,哪些假。律临暗下摇摇头,只能姑且半信半疑。
“叫我律公子……”律临扶额。
“不,什么公子公子,好像女儿家说话似的……”满荆风叫唤得起劲。律临只觉得被他嚷得头胀,腾地一下站起身,只道了一句:“我不想与你争论”,便转过身去。
满荆风笑了一会儿,自觉没趣,便也作罢。
律临听他许久没有下文,转过身去看了一眼。只见那单薄的少年闭目埋在椅子上晒太阳,苍白的脸色被光照得耀眼……那一瞬间竟觉得这一幕有些说不出的没落。
“你为何会与我说这些事?”律临问。
“想说便说了,讲故事么……哪有为什么。”满荆风喃喃道。“咦……外面有人来了。”
“什么?”律临一头雾水。
满荆风缓缓睁开眼,目光还停留在天上,脸色却变了。“前几日来的那个人,又来了……”
律临听得糊涂,问题还未问出口,有下人一路小跑过来:“律大人,容少和仁将军一同回来了。”
“仁世尧?”律临蓦地皱起了眉头,继而突然转头看向满荆风……
“我听到的……”后者淡淡地说。
律临顾不及详问,便随那人一同小跑过去。身后满荆风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等了半晌,才缓缓站起身。
既然人都来了,怎能不去看看热闹——
这么想着,他整整衣服,独自朝前厅走去。
第十三章: 虫蛊重现
容府偏殿到前厅不过百步,中间并无刻意围墙楼宇,而满荆风却是足足走了一刻钟。这一刻钟里,他单靠听觉便能大概知晓那里的一举一动。
和那日同样的带兵仗势,同样的嚣张气焰。众兵踏进门槛的声音震得木板发出沉响——除了那个叫仁世尧的汉军首领外,还能是谁?
满荆风不关心他和容征有什么官场瓜葛,他一心只想借此机会牢牢抓住容征的把柄。
之后他有的是时间留在这里慢慢报仇。
四下环视一番后,满荆风借着院角落的梯子缓缓爬上前厅侧面一座屋顶。房顶黑瓦错落,他往梁后随意这么猫腰一躺,便可以一边叼着狗尾巴草晒太阳,一边偷听底下人的一举一动……
“皇上今日再次提及苗疆战俘安顿一事,大有恢复原先俘虏世代当牛做马奴隶一说。若我没有猜错,此事缘由必定是仁将军向皇上出谋划策……”
“容兄何出此言……我泱泱大国,保全汉人周全便是皇上治国之根本。至于外族……本就该斩尽杀绝!以除后患。”
“无论族系……北至边关南至夷疆,皆是我子民!怎可凭族系一概论处漠视他人性命……”
“容将军。”此人声音陡然提高八度。“皇上此行令我与你前来商议政事,你一路对苗俘之事争论不休,究竟何意!莫不是要违抗我天子之意?!”
“我只是想告诉仁将军……这些苗人的命,是我答应他们护着的……他人休想染指。”
“呵!蝼蚁!”仁世尧大笑。“堂堂容府养一群蝼蚁作甚?难道……容将军想祝他们一臂之力占领当朝汉地,谋篡圣上?”
“你!竟然在将军府说出如此大不敬之语!”
“呵!我仁世尧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满荆风在暗处听得好奇,却总也忍不住探头窥视一番底下说话之人真容。此前虽也只不过在容府遥遥见过一次,但他总隐隐觉得此一行人步履间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满荆风刚想眯起眼,只是余光瞥见之处,怎么大门外似是有个黑影在动?
这前有两人院内争执,后有人门外鬼鬼祟祟,梁上还有第三只耳偷听……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情景当真逗趣。满荆风暗下挑了挑眉梢,权衡之下,他蹑手蹑脚从屋顶另一头攀向屋外人影上方的围墙,打算给他抓个现行。
不过数分钟,当满荆风从围墙后悄悄探出头之时,屋外作祟之人已在咫尺。此人一身灰衫,猫在角落一声不吭,只不过看来看去,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喂~你在干啥?”
这话说得轻,却是把那墙角之人吓得不轻!
“谁!”对方本就袖中藏针,这片刻之间已然针在指间!待看清来人面目陌生之后,只见那人指间一丝亮光闪过,三根细针不偏不倚朝满荆风面孔飞来——
然而只听“咔啦”一声脆响,几片碎瓦应声落地。
“还好本公子反应及时,用瓦片挡下你暗器……”满荆风呼出一口气抚了抚自己胸口。“吓死我了……”
“你是谁!”灰衫人警惕万分。
“这话不该我问你?”满荆风拍拍袖口擦到的灰尘,一脸嫌弃地盯着他。
“多管闲事自寻死路……休怪我灭口!”灰衫人作势想要再一次取出袖中暗器,但还未出手却已被一股强力制住——
那一瞬间满荆风呼啦一声翻下围墙,单手握拳直揍向灰衫人腹部。对方见此人似是身形矮小瘦弱无力,料想也不是用武高手,便松下防备,只横出手臂挡住自己腰腹。
却没想到接招之际接连一声低吼,灰衫人径自捂住手臂,连退三步!
“你!居然使诈!”
“呀……你的针这么厉害……”满荆风一脸惊讶地往后一跳。“我哪里使诈了,只不过刚才接下了你的三根细针,现在把它们原封不动还给你呀。”
“你……!我的手!!”灰衫人一瞬间表情痛苦万分,捂住的臂腕处漫出一条细丝般的血条,仔细一看竟然是在皮下!而那血丝一下子便如同树状向四方伸展在皮下游走,不一会就几乎要覆盖整条手臂,大有破皮而出的异相。
“皮下是毒虫!你的针中居然藏蛊!”满荆风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竟也是一时间惊讶了一下。“中原怎么可能会有人用蛊……!”
而与此同时,只见那灰衫人面部几乎要疼得扭曲,皮下毒虫蔓延来势汹汹,正当满荆风逐渐意识到此人若不采取措施,必定会被毒虫攻击全身血脉而死之时,灰衫人突然拔刀自断手臂!
断臂处一股黑血瞬间喷出,飞溅得到处都是。
“此蛊是……!”满荆风大惊。
眼见灰衫人危在旦夕,满荆风想也没多想便冲上前掐住此人命脉,继而从贴身怀包中取出不知道什么东西往他断臂处按上去,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是说话还是念咒。
“你弄老子什么东西!”灰衫人挣扎躲闪。
“识相的就别动。”满荆风命令道。“你虽断臂却仍有部分虫体留在断口,我且让虫子把它们吸出来。不然你仍旧活不成!”
“你!你是何人?!居然也会操纵虫蛊!”灰衫人大惊。
“你还问我……我问你,当日回京城路上埋伏在雪地里伏击容征的是不是你们?!”
灰衫人听完此话表情煞白,只是这一下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声音便已经惊动了容府厅中众人。待律临携一群护卫齐刷刷赶过来包围之际,震惊之余见到的便是如此情景——
满荆风钳制住一名陌生的断臂灰衣人,四周触目惊心黑血四溅,而几条嗜血的虫子在灰衫人断臂处还在不断啃食。
灰衫人卯足了最后一点力气把断臂处的几条虫子甩到地上,吸满黑血的虫子扭曲挣扎,好不让人作恶。
而此情此景着实吓坏了周围一群人。
“是谁敢在此放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方才在府内谈话的容、仁二人已闻讯而来。众兵让出一条路来,皆在惊诧中等待发落。
仁世尧和容征两人赶到之时,四目两两相对,皆是震惊无比。尤其是仁世尧与灰衫人,当两人对上目光之时,满荆风明显感觉到了那人身上一颤。
“你们俩果然认识……”满荆风捏紧了手中掐着灰衫人的力道。
“来人,抓住他!”
仁世尧即便是看到了断臂的灰衫人,表情也丝毫没有动容,反而先发制人欲出兵擎住当事另一人。
“慢着。”容征拦住仁世尧,只身上前一步,目光直落满荆风身上。此时虽心头闪过一丝惊异,却也故作镇定。“此人是我府上的,眼下这个情景,我想先听他来说。”
满荆风倒是想把事情说清楚,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身边的灰衫人抢了先机。
“在下在门外等候仁将军吩咐,是这小子暗地里攻击我!他……他居然用虫蛊害人!”
“放屁!你血口喷人!”
灰衫人此话一出,满荆风再想要反驳已是败了下风。任凭他再陈述方才经过,眼前情形也很难让人判断到底信谁抓谁。
反倒是仁世尧,面对此情此景反而是平静地有点过了头,让人觉得好像这里最扯不到关系的人就是他了。
“谁不知道虫蛊这等污秽之物出自苗寨。怪不得容兄如此替苗人求情……原来自己府上就藏着这么个用蛊高手。伤了我手底下人的一条胳膊,这让我以后怎么安排他……”
容征不动声色,倒也是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时间每一秒都如同过了数时之久,等了半晌,容征终于将目光完全定格在满荆风脸上,一字一顿地问了句听上去像废话的话来:“满荆风,这蛊是不是你放的?”
“是。”他眼看逃不过,干脆答得痛快。
容征暗自倒吸了一口凉气。
“人证物证俱在,他自己承认,还有什么话可说。”仁世尧道。“堂堂将军府藏着此等污秽,容将军该作何解释?”
“此人确为苗人,乃我回京途中偶然所救。只是我敢担保,他绝非怀有有意害人之心。”容征不急不缓。“事出我容府,其中因果待我查明,定会给出交代。”
“此时不抓还待何时?”仁世尧反问道。“如此堂而皇之地包庇,让人怎么信服我大汉将军!”
“地上吸血的虫子是我放的不错,那是为了救他的命。但断臂之中携毒的虫子是他自己的。”满荆风话锋直逼仁世尧。“此人是你姓仁的手下,他手中有蛊,你一定知道!”
“大胆!我等一介汉军怎会有这种妖术……污蔑朝廷要臣就是污蔑圣上。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仁世尧话间咄咄逼人之势已迫在眉睫。
“那好,不管今日你如何处理此事,待我先问你几个问题。”满荆风定了定神,独自走上前一步。
一旁律临突然下意识向前拦了一把:“你要做什么……”
律临虽同样不知道期间究竟发生了何事,但既然满荆风如今暂算是他容府出来的人,那么此时他的私心总是向着自己这一方的。这出手一拦七成是怕出事,另三成也是着实担心……只不过满荆风瞥过脸,朝他扯了一个极不经意的笑,好像在安抚他。这下连律临都觉得无话可说了。
此时周围寂静,只听他一人缓缓开口:“有一种子母蛊,母体和子体由同一条虫炼成,炼成之日将其斩断,将子体喂入人口中,而母体由施蛊者操纵。通常子母蛊需要在相近距离内同时操控,一旦子体远离母体,子体会和宿主一同死亡。而这个距离,约摸百步。”
满荆风说这段话时眼睛一刻没有离开仁世尧半尺,眼见仁世尧脸上一开始佯装不动声色,听到后来突然青筋跳了一次,脸色居然不经意间有些泛青。满荆风继续说道:“我刚才说的蛊名叫百步穿肠蛊,多半用于防止掌控机密的近身之人出逃,也有杀手组织用它来善后——一旦有人在行动中被擒,离开母蛊百步之外必定肝肠寸断,以防被仇家拷打逼问消息……然而说来也巧,此蛊所用之虫和今日针中所藏的原是同一种虫。姓仁的……我说的不错吧?”
仁世尧惊骇无比,双目怒瞪:“我怎么会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妖术!”
容征虽然听不懂方才所说蛊法究竟是何物,但从满荆风莫名其妙对仁世尧说出“我说的不错吧?”这么明显的反问之后,立马觉察出不妙,却不敢多想。
“呵!”满荆风轻蔑一笑,伸手指向仁世尧。“当日容征在雪地回京途中为何突然被伏击之事……”
“一派胡言!来人抓起来撕了这畜生的嘴……”仁世尧面色泛红,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心虚。
“你抓我可以,我定会把你也供出来。我会用蛊,当然也会制蛊……想必姓仁的你府上肯定能搜出不少好东西。”满荆风仰首,丝毫不怕。
仁世尧一时语塞,而身边其他人也都把目光汇聚到他的身上。
“仁将军……此话,当真?”容征蹙眉逼问。
“呵……”仁世尧一下露出原先不曾见过的凶悍表情,环视了一圈四周,众人皆是不敢言语。“你,容征,算你狠……”
“果然是你……”容征眉头皱成了一团黑气。
仁世尧看了他一眼,目光七分怒火三分哀怨,但他终究没有当场拿下人,容征也并未马上对雪地伏击一事作出任何表态。当下情况两方都脱不了与蛊相关的干系,一旦一起闹到朝上必定得不偿失双方失利。仁世尧哼了一声,继而转头指向满荆风。“还有你……都给我等着……今日之事涉及你我二人名誉,我暂且不提。但我迟早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满荆风却不答话,一脸辩论结束般的傲气立于人群中间,好生夺目。
“走!”仁世尧朝自己身后喊了一句,便带着来时的人马撤离现场。灰衫人捂着断臂跟上去,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容府,再没了言语。
容征看着仁世尧讪讪离去的背影,以及满地的狼藉,却是油然而生出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十四章: 召见
仁世尧当晚悄悄处理掉了一个得力手下,据说那个手下被处死时是独臂,而且连夜烧成灰吹得连渣都没剩下。
不知道他为什么被处死的人闭口不敢问,知道的人忌讳不谈。这事儿就像迷,闹得人心惶惶。
几日风平浪静的日子过去,容征派人暗下查了多次关于当日雪地伏击之事,皆无线索。只不过律临提过好几次是否将满荆风送出府去。容征想了想,不置可否。
几日之后,律临径直走向书房破门而入,当机立断说出:“留下他终究是个祸害”的时候,容征手中正在忙碌的笔咯噔一声掉落,墨洒了一摊。
“时辰差不多了,把他送出城避避吧……”
律临反倒震住了。“容少……你说什么时辰?”
容征抬眼,目光仿佛穿透面前之人看向更远的地方,冷得向冰。“皇上今日早朝已经示意,要在我和仁世尧中间提拔大将军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