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在自己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舒立看到那纤细白皙的手指,疑惑地抬头,看到对方的脸时又呆了呆。面前的男孩笑得温柔如风:“我能坐这里吗?”
舒立微微一瞥,见四周的座椅全是空的,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坐这里,他还是点了点头。
服务员端了那男孩的粉过来,轻轻放下,声音甜得能挤出水:“您好,您叫的香菇肉沫粉。”男孩仰头轻轻微笑,姑娘走开了,微红着脸。
男孩从筷篓里拿出一双一次性筷子,拆开包装,看着舒立的碗里的面好奇地蹙着眉思索。半晌,他把筷子伸进舒立碗里夹了一小夹面条放进嘴里,顿时酸得皱眉。
“好酸呀,你是味觉失灵了吗?”
舒立惊讶地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这个人,怎么能索取得这么坦然,这是我的面吧。
“你是哪所学校的?怎么没见过你们的校服。”
舒立拿了一张纸,擦擦嘴。
“南源高中。”
男孩恍然大悟:“哦。”随即又看着舒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舒立。”
“我叫李睿,一中的。”
这样的话听起来很像挑衅,舒立在心里想。明明知道自己是私立高中的,却还报出自己是市重点高中的学生,不知道是要自己作何感想。
不再理会对方的无故搭讪,起身付了钱就走人。谁料那个男孩也在后面急冲冲的跟上来:“嗨,舒立……”
把我名字叫得这么顺口,我们很熟吗?舒立不理他。
“嘿。”对方拉住他的胳膊:“至少在别人对你说话的时候给点回应吧,就算是不想和对方说话,也要说出来啊。”
舒立定下来看着他,听完对方的话其实他的第一反应是想立刻对对方说“好,我不想和你说话”这样的话的,却在看到对方笑得盎然的脸时奇异地吐出一句:“你还有什么事?”
“其实我们见过,你不记得了吗?在西西弗书店的时候,我们都想买那本余华的《活着》。”说完急切地问道:“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舒立在心里想,那样的一个人,那样的一张脸。
“不记得了。”
“啊!”男孩看起来很失望,不甘心地跟在身后:“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上周一早上十二点多的时候,我还穿着校服呢。”
前面分出了两条路,舒立知道市一中是朝另一个方向走,看都不看对方随口道:“分路了,我先走了。”
男孩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突然摇摇头离开了。
依旧是同样的早晨,同样的时间,同样的饭馆,两个人又相遇了。舒立依旧要了同样的肉沫面,依旧放了许多醋,不管自己面前的李睿,径自吃了起来。
李睿换了一碗大排面,慢腾腾地拿出一双一次性筷子,并不急着吃,而是看着舒立吃。舒立每吃一口,他就皱一下眉,觉得吃着真是难受,那么多醋,可是这个人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你是高一的?”
舒立低头吃面:“嗯。”
“嘿嘿,我比你大一届,我是高二的。”
舒立依旧无动于衷地吃自己的面。
“要不要吃大排?我还没碰过。”
舒立低着头不搭理他。
一块肉突然落在了自己的碗里,舒立盯着那块肉,胸口慢慢地聚起一股怒气。抬起头刚要发作,李睿截住他还未说出的话,依旧是笑意盈盈:“不喜欢?不喜欢的话你就应该说出来啊,我问你你又不回答,我怎么知道你怎么想的。”
无话可说了。舒立拉过书包,把钱放在桌子上就走,李睿也立马放下筷子付钱跟在他身后。服务员接过钱神色迷茫,心想这帅哥是干嘛来了,连续两天买了一碗面不吃,只顾着和别人说话。
李睿追上舒立,和他并肩走着。然而舒立的脚步一直迈得很快,李睿忍不住拉住他:“刚吃东西,走的太快身体会不舒服的。”
舒立用一种恨恨的眼神看着他,这个人为什么老是这样用关切的眼神看着他?面酸不酸、身体舒不舒服跟这个人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能做得那么随意,说得那么坦然?
一把摔开对方的手,加快脚步地往前走。
“你是不是一个朋友都没有?”
背后传来这样的一句问话,舒立不由自主地定在了原地。
是的。一个朋友都没有,一个朋友都没有的人生似乎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寂寞,可是,朋友能用来做什么呢?高兴的时候互相高兴,难过的时候互相难过。依旧是高兴与难过,难道有了朋友的高兴与难过就像加了醋的面条一样,味道不一样了吗?
“你总是这样板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人家怎么敢接近你呢?”
舒立定定地看着对方,语气平淡:“那你呢?我依旧这样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你为什么要来接近我呢?”
“呵呵,我比较厚脸皮嘛。”
舒立冷冷地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李睿依旧死皮赖脸地追上去。
第 3 章
舒立絮语。
这个人,像阳光、像星辰、像向日葵,像一切温暖未经污染的美好的象征。他与我那么不同,他想笑的时候在大笑,不想笑的时候在浅笑,他的面容像极了慈悲为怀的菩萨,世俗的黑暗玷污不了他,人间的丑恶熏染不了他,他似乎永远在那样自在的活着。
多么美好,多叫人羡慕又想追逐。
下雨了,漂泊的大雨,从教室的窗口看出去,地上被溅起的雨蒸得雾气蒙蒙。听课听得焦躁的心瞬间沉淀了下来,原本期待下课的心情也一下子被冲淡了,反正没有伞,下不下课都只能呆在教室。
同学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同桌也收拾好书本打算离开,看到舒立一个人呆坐在椅子上不动。
“往清溪路走吗?”
“呃?”
舒立愣了一下,自从他们做了同桌,除了必要的交谈,几乎没有半句闲话,尤悠突然开口说这么一句话,真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问你家要不要经过清溪路?”
“哦,要。”
尤悠侧头示意:“一起走吧,顺路。”
尤悠撑开伞,浅蓝色的伞面。
“我来撑伞吧。”
尤悠将伞递给他,两人一起步入雨中,两人的话都不多,只是沉默地走着。
刚走出校门口,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两人不远处,车窗摇下,露出管家忠厚的脸。
舒立看着尤悠:“我——”他突然又发现找不到一个确切的词语来形容管家跟自己的关系,只好换个说法。
“有人来接我了。”
“哦。”尤悠看了那车一眼,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
“一起吧,反正都顺路。”
尤悠摇头:“不用了,我喜欢这样雨天走着回去,你先走吧,我送你过去。”
说完接过伞送舒立至车前,舒立连声道谢:“先走了。”
他看着撑着伞的尤悠越来越渺小,直到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后才回过头。这才发现刚才上车没注意,原来前座右边还坐着个人,穿着休闲服,脑袋被椅背挡住了,但是从戴着的网球帽和露出的短短的发梢猜测应该是个男孩儿,说不定就是管家口中的那个二世祖。
舒立下意识地抬眼去看车上方的镜子,但是镜子被折上去了,于是索性闭上眼睛假寐,反正早晚都会看到,再说自己对他可没什么好期待。
车刚停,舒立还没来及下车就见一个影子划过自己的窗边,那男孩看起来挺高挺瘦,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书包斜挎在身上,桀骜不驯的模样倒跟舒立猜测的有几分像。不由内心鄙夷,怎么有钱家里的小孩都是这样一副缺爱爱叛逆的模样。
今天少爷在自己的房间里用餐,于是舒立三人加厨房里的胖阿姨四人凑了一桌,管家问舒立。
“最近学习跟得上吗?”
舒立下意识地看一眼正在吃饭的母亲,发现母亲根本无动于衷。
“还行。”
“我听你妈妈说你一直是断断续续地上学,知识肯定有些断了没接上。如果学起来吃力,不如请个家教吧,就我们附近那个211大学里的研究生,每个周六来一天也花不了多少钱。”
舒立低着头拔了一口饭咽下。
“不用了,我在学校里问老师也是一样的。”
其实知道走到哪里,都是一个注定欠债的过程,可是哪怕只是一笔小小的请兼职老师的学费,他也不想再欠面前这个人了。如果大势注定,我们无法改变,那么能改变的,唯有能让自己心安的小事了,即便它微小得毫无意义并且比起你剥夺的显得那样可笑。
市一中离南源中学其实很近。从市一中校门口出上2路公交车,穿过长长的清溪路,下车后穿过浓荫匝地的朝阳路,就是舒立所在的南源学校了。
从教室里被强行叫出来的舒立板着脸把李睿拖到了同学们看不到的角落处,把一教室女生的花痴模样挡在身后,无语地看着李睿。
面前的人飞扬着眉目,压低的帽檐也挡不住那一双四处窥探的眼睛,他好像看不到,看不到自己表情的不甚高兴不甚愉悦。
这个人,总是这样一意孤行吗?
“嗨,你们学校比我们学校漂亮多了,以后我要多来逛逛。”
没有半点尴尬,没有半点忸怩,这人的话总是说得这样自然,来得这样亲切。
“现在不是上课时间吗?你怎么在这?”
李睿半点停顿也没有地向教室里继续张望:“当然是旷课啦。”
“那就旷你的课,来找我干嘛?”
长臂一伸,揽住舒立的肩:“太无聊了啊,我们打游戏去吧。”
舒立拍下他的手:“我要上课,要去自己去。”
“一个人去有什么意思?”
舒立冷冷地看着他:“我跟你很熟吗?”
不过是被他强行地跟了四五次而已,不过是被他的厚脸皮磨不住了,搭了几次话而已,这人还真是给自己面子地找到了自己的学校。要不是他平时穿着校服规规整整的模样,还真有点怀疑是哪里来的地痞无赖流氓小混混。
李睿凑近对着他灿烂一笑:“在你的世界里,能被你记住名字的当然就算熟人了,走吧。”
舒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这位同学,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睿继续耍无奈:“去不去嘛,走啦走啦~”
“等我下课,还有五分钟。”
就那么心软了,就那么放纵自己了,连舒立自己最后也没搞清楚为什么,为什么对于李睿,无理的取闹为什么自己也跟他一样当了真了。
这个人一看就知道是世间最惯见的那种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平日里闲不住了偶尔找找刺激,什么台球吧、KTV、网吧、酒吧,专往正经人少去的或是未成年禁止入内的地方钻。
走出门口的时候,李睿还在盯着教室里看,舒立顺着目光看过去,看见尤悠正在收书。
“你在看什么?你认识尤悠?”
“尤悠?谁啊?”
鄙视地看他一眼:“那你盯着人家看什么?人家可是正经姑娘,你别想着祸害。”
“谁盯着她看了?”说完才反应过来,长臂一伸圈着舒立的脖子:“哎,什么叫人家正经姑娘,我别想着‘祸害’?我要祸害也先祸害了你。”
舒立挣扎:“对不起,性别有代沟。”
两人打打闹闹地好不容易走到网吧门口了,李睿又拉住舒立的手。
“算了,去网吧怪没意思的,我们去吃火锅吧,步行街那边最近新开了家我还没去过呢。”
舒立看着他无语:“你怎么这样?三分钟的热度。别到了火锅店门口又要去干其他的,那你以后都别找我了。”
李睿嘿嘿一笑:“那我怎么敢,没开门也得打电话叫老板开门做生意。”
点了一个最经典的重庆毛肚火锅,两人被辣得满头大汗,直伸舌头,舒立边用手扇舌头边向李睿抱怨:“都是你,叫你不要加辣了你非要加,简直就是找虐。”
李睿边喝水还不忘辩白一句:“火锅的精髓就在一个辣字,火锅要是不辣,吃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拍着肚子出火锅店,两人不由感慨,这一顿火锅吃得真是——酣畅淋漓。
李睿伸手搭在舒立肩上,懒懒地倾过半边身体的重量:“哈哈,下次咱们再来,太舒服了。”
舒立嫌弃地拎开他的爪子,大步向来路走去,鄙夷的声音一直传到了身后:“谁还要跟你来?同学,我认识你吗?”
李睿追上去,不顾行人侧目大声哀嚎:“你这白眼狼,吃饱喝足就翻脸,别忘了账还是哥哥结的~”
第 4 章
舒立絮语。
我记得自己告诫自己最多的一句话:无论身处怎样的境地,心永远不要失衡。
这话像激励、像鼓舞,但实际只有我自己知道,这里只有不能改变的无奈及妥协,我不是一个惯于或乐于去挣扎的人,所以只有放纵心在失衡中沉沦。
有的时候,学习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当你满怀希望想弄懂一切,看书、做作业,然后面对试卷才发现自己依旧什么都不会的时候,那时候的心情真的暗沉到了极点。
不是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都不重要了,把握当下才是紧要。可是当下的一切都靠过去拼接而成,我根本没有收集足够的拼图块,你却要我拼凑出未来?
过去的阴影如此这般的如影随形,叫人怎能不心生埋怨?
尤悠看了一眼舒立的成绩,勉强鼓励:“别气馁,下次加油。”
舒立看着试卷上殷红的分数苦涩一笑:“谢谢。”
其实根本不用介意的,自己来到这个学校的第一天,不就是抱着来混时间的想法吗?反正不会呆太久,反正不会在这里读到毕业,反正母亲又不关心,成绩好坏有差别吗?
可是,有时候想想自己的人生,似乎什么都不能靠自己掌握,有时候妄图拿点东西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也发现了无一物。
舒立,就像这个明显与别人划分开的名字一样,他总该有点自己的价值吧。
再一次偶遇李睿舒立表示很无语:“你家在附近?”
李睿穿着一中校服,蓝白相间的色调把整个人衬得很青涩,却又是让人羡慕不及的好看。
“呃……我家在‘竹苑’里面。”
竹苑是附近的一个富人集聚小区,虽说是一个小区,但里面都是别墅单独成幢并且独立成院的,舒立看着李睿,心想也是,他看起来就像有钱人家的小孩。
舒立的情绪看起来不高,李睿用肩膀碰他:“怎么?看到我让你这么忧郁?”
舒立白他一眼:“你想多了,我是想到今天又要考数学,有点头大。”
“你数学不好?”
舒立反问:“你数学很好?”
李睿扬扬眉贱笑:“还行吧,平时就考个一百三四十的。”
舒立端肃地看着他:“真的?”
李睿笑容放大:“你觉得呢?”
舒立冷笑离开:“我就说嘛,你这种人,怎么看都是学渣。”
其实这真的是真的。大多数人上完了高中通常会意识到这样一个道理,真正的学霸其实并不是学习最刻苦的人,学习最刻苦的人往往一定是一个班里的前几名,但绝对不会是站在顶端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