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疏温和的眸子中染上了些许惨淡:“关于她的事,我有什么可以告诉你们的?……呵呵,宋提刑,你觉得我一个从出生就被抛弃的人,有什么可以告诉你们的呢?”
原祁殊丝毫没有自己其实是戳人伤口上了的认知:“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被抛弃了?而且,谁知道夏蔷在离开之后有没有来找过你?最主要的是,谁知道夏蔷是不是真的和人私奔了?”夏蔷早已经烂成一堆白骨了,也躺在秦府的枯井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日子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夏薇说的,他又不是不能思考的稚儿,偏听偏信这种事,他做不来。
听原祁殊这么说,说秦疏没有惊异是骗人的。他从小就被告知自己的亲娘和人私奔,留下了尚在襁褓的自己,而自己的姨娘为了照顾自己,下嫁给了自己曾经的姐夫。在将自己拉扯大的同时,也忍受了自己爹抬进家门的一个有一个年轻美貌的妾室——甚至,他还要与那些青楼的肮脏的女子共享一个相公!
也是因为这样,他才厌恶一切的、亲密的身体交集。他不懂他爹怎么会与被别的男人触碰过的女人颠鸾倒凤,更不明白自己的弟弟为什么会喜欢男人——他们做的时候,用的可是那样污秽的地方啊!
所以,秦疏和夏薇还是很亲的——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有血缘的联系。所以,就算原祁殊这么说,秦疏也不打算改变他的想法。他浅浅一笑:“宋提刑这番话也算是对生母的维护了,不管怎样,我都谢谢你。只是,对她抛弃一切和一个男人私奔这件事,我一点异议都没有,也实在没有什么能和你说的——让您白跑一趟了,抱歉。”
“真的吗?”原祁殊的眼斜斜抬起,眼底的潭水深不见底,“如果我说,在夏蔷的骨头上,发现了狗咬的痕迹呢?”
第58章:确定
秦疏好看的眉毛轻轻皱起:“你说什么?”
原祁殊指着薇芜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骨头说:“这是一块夏蔷的尸骨。因为无法判断尸体究竟以那种状态在井底待了多长的时间了,所以我们将尸骨表面的所有杂质都进行了专业的清理。然后,我们在清理后的骨头上发现了齿痕。”
原祁殊一说完,薇芜就举着手上的骨头往秦疏面上一杵。秦疏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整个人连平衡都无法保持,直直地仰倒了下去!
“啊!”薇芜假情假意的惊呼道,“秦大少爷你没事吧?”
秦疏在自己的贴身小厮的搀扶下直起身来,心里虽极为不郁,嘴上却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这真的是……让诸位见笑了。”
薇芜表现得特别诚恳:“秦大少爷,真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让您看看上面是不是真的有齿痕而已,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啊!”
半夏轻轻的踢了自家姐姐一下:姐姐,你又做什么啊!
薇芜反踢回去: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假惺惺的样子!我们大少爷专程赶来向他说他娘的事,他还不领情!而且那样子还……哼,好好的话不能没好好说啊!
半夏对自家姐姐这样子也挺无奈的,轻叹一口气:“秦大少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姐姐她并非故意,只是想让您看看这块尸骨而已。之所以拿那么近惊扰了您,也只是怕您以为这是假的——请务必细细的查看,这是我们出来的时候特意带上的,绝对没有作假的痕迹。”
秦疏即便是心中有气也不好撒,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原祁殊这个挂着宋家大少爷名头的大佛在那里立着,半夏的解释又恰到好处合情合理,有点见识的人都不会为了这件事找薇芜的麻烦——出了气却招惹了一个强敌,何必呢?再说了,褚而和花惊鸿一看就是站在原祁殊那边的,秦疏是断断不会冒同时得罪三个世家的险的。
于是秦疏温和的笑笑:“没事,是我自己太不稳重了。……关于这块骨头的事,可以麻烦宋提刑接着说吗?”
原祁殊将那块骨头接过来,指着上面的某一个部位说:“这里,看得见齿痕吗?”
秦疏将头伸过去:“……似乎是有。”
“这是犬科动物留下的齿痕。鉴于没有齿痕图鉴,所以无法准确判断究竟是哪一种——但是,这是狗撕咬留下的痕迹是没错的了。之所以说是撕咬……”原祁殊比骨头还白皙的手指从一个地方滑向另一个地方,“这条痕迹,只有与骨骼相连的肌肉被生生撕扯下来时才会产生。”
说这些话时,原祁殊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沉静得就像天山上永世安宁的潭水,仅仅是无波无澜的安稳,就已足够让人心寒。
听完原祁殊的解说,秦疏沉下了目光,靠回了椅背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原祁殊继续说道:“如果这个判断没有错的话——当然,我认为不可能有错——那么,夏蔷的死,就很值得思考了。我不知道你对夏蔷是怎么看的,我是外人,说这个你可能觉得不合适,但是,她毕竟是你的生母,怀胎十月将你生下来,你的态度未免太有问题。考虑到你从小就认为夏蔷将你抛弃,所以你对她的态度是现在这样,或许是理所应当。可是,现在明摆着她抛弃你的可能性小到没有,你的态度最好还是改改吧——我是无神论者,但是,九泉之下,或许她正看着你呢?”
不咸不淡的说完自己想说的,原祁殊就优雅的站起身子:“今天就到这里。……谢谢你的茶。”然后转身就走。
薇芜和半夏也赶紧跟上。
褚而一跃而起:“倾墨,等等我啊!”
花惊鸿吵依旧沉默的秦疏眯眼一笑:“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倾墨也能说这么多话呢~秦大少爷还是好好珍惜倾墨刚刚对你说的吧,以他的那个性子,这都可以算作是肺腑之言了……我也先走了,秦大少爷慢慢喝,帐算我的。”
一时之间,装饰低调素雅的包厢中只剩下秦疏和侍立在他身后,关心的看着自家主子的贴身小厮,以及空洞的一室沉默。
原祁殊沉默的看着宋子钺,宋子钺沉默地看着自家宝贝孩子毫不客气的放在他桌子上的死人骨头。
宋子钺心里早已满头黑线:“墨儿,这是……什么?”
原祁殊非常镇静:“如你所见,死人骨头。”
我当然知道这是死人骨头啊你爹我有眼睛会看好不好!你这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哈墨儿!面前突然出现白森森的人骨头,你爹我会受惊吓的好不好!宋子钺对原祁殊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爹当然知道这是死人骨头,可是……不过……”
原祁殊简直是把宋子钺当猪儿三号来逗弄的:“可是什么?不过什么?你一个朝廷命官,说话怎么这样呢?”
原祁殊非常冷淡的表达自己的逗弄,宋子钺也非常冷淡的表达自己的抓狂:“我只是想知道这是属于谁的骨头。”
褚而和花惊鸿在旁边偷偷一了:嘿嘿,没想到冷面判官在九天谪仙的面前还是要生生的低一级嘛!哎哟,太可乐了~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两人找到安慰后非常愉悦的想到。
宋子钺毕竟还是个大家族的族长,又是朝廷命官,逗过分了还是很不好的!知晓这一点的原祁殊立即止住:“这是夏蔷的尸骨,我在上面找到了犬科……狗的齿痕,以及肌肉被生生撕扯下来的痕迹。”
宋子钺也见过不少事了,想到曾经那个有着如花笑靥的女子,却还是有些感伤:“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夏蔷是被谋杀的?”
原祁殊点点头,又加上一句:“而且,是恶意谋杀。”
宋子钺看着案上的骨头,觉得有些可惜:“没想到啊……”
原祁殊冷冽的声音扫的宋子钺后背一凉:“你有什么好没想到的呢?这件案子从一开始,谋杀的苗头就很明显了啊——首先,夏蔷与人私奔这件事只是秦川他们单方面的猜测而已,难道有目击证人——就是有人——看到过她和人私奔这个场景吗?另外,夏蔷当初那么坚决的要嫁给秦川,怎么可能在生了孩子之后就立刻与人私奔呢?还有,就算她不是剖腹产——当然,现在这种情况也不可能剖腹产——是顺产,身体状况也不可能好到让她能够第二天就能和人私奔吧?再说,当时发现人不在了之后,秦家、夏家派出来搜寻的人也不少吧?一个带着刚刚生育过的女人的男人,能怎么样让所有人都找不到?这些都不计较了,如果夏蔷真的和人私奔了,她的尸骨怎么可能出现在秦府的枯井里呢?所以,你这个没想到……哼。”
你哼什么哼啊!能在外人面前给你爹我留点面子么?最主要的是,你爹我怎么可能没想到呢?我那就只是哀叹,哀叹懂不懂!一个美人就那么香消玉殒了,我还不能说一句没想到啊!宋子钺心里是这么想,脸上哪里敢表现出来?他就觉得自己是欠了这个儿子的,巴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给他呢,关于这种你说东我绝不往西的问题还有其他的答案吗?于是宋子钺僵着脸却非常狗腿子的回答道:“墨儿,你说的对,是爹没有想到——我儿子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薇芜用手捂住眼睛,那叫一个无地自容:老爷,你的本性暴露了啊!
原祁殊修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点着宋子钺的桌案:“以上的推论,现在都不只是推论了——这就是一起恶意谋杀,有异议吗?”
原祁殊绝对是保持公平公正的前提问出这句话的,可是不知怎的,宋子钺居然从里面听出了威胁的调调。他真是怕自己现在不说“对”的话,自己宝贝儿子以后都不会理他了,再说原祁殊分析的也没有错,便赶忙回答道:“对,没错,那是肯定的!”
原祁殊眼里的深潭冒了两个表示鄙视的泡泡。
宋子钺赶忙在自己儿子心中找场子:“不过,夏蔷失踪已经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你打算怎么查?”
“我只能告诉你,我不知道。根据夏蔷尸骨上面的污迹,相信她的死亡时间也不短了,现在要查,实在是有些困难。我的打算是先将那个丫鬟的案子给查了,你认为呢?”
看到没看到没,我儿子在询问我的意见呢!这证明我这个爹在他的心中其实是很可靠的对吧?!哈哈哈,我这个不会表达自己感情的儿子啊,爹真是爱死你了!
这心声若是让原祁殊知道了,肯定得将他鄙视死:就你这样,还敢说我不善于表达感情?!
于是宋子钺严肃了话题:“只要能让案子顺利解决,我随便你用什么方法。”
“所以说,我就算用了一些违反法律违背道德的事情,只要能把凶手找出来,你解决的没关系是吧?”
违反法律?!违背道德?!宋子钺真想抽抽自己的嘴角:“墨儿,爹可没有教你这样的查案方法……”
说得好像你教过我什么似的!话骑术克不及的她在哈佛大学得出校园里看到过宋子钺:“只要能让案子顺利解决,我随便你用什么方法——这话可是你说的。”
我是说过这样的话,没错!岁、虽然我是说过这样的话吧,但是我的意思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啊!宋子钺知道自己拗不过自家儿子:“墨儿……”
正当此时,苍蓝从外面小跑着进来:“宋大人、小宋大人。”
苍蓝,干得好!宋子钺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苍蓝的存在这么好过:“苍蓝,有什么事,速速报来。”
“是!”苍蓝恭敬地回道,“小宋大人让我们去询问的事情有结果了。”
“怎么说?”
“与那个丫鬟有关系的人是……秦大人。”
“秦川?”
“是。”
该不该说这个答案真是在意料之中呢?原祁殊将骨头从宋子钺的桌案上拿起来,转身就走:“我去查案了,你就放心吧——从各种方面来说。”
第59章:孩子
关于和死者发生关系这件事,即便是当着原祁殊的面,秦川也没有丝毫的遮掩,非常坦然的回答:“没错,虽然不大记得了,但是那个丫鬟在床上很大胆,感觉也不错,我很喜欢。”
花惊鸿像在自家一般斜倚在凳子上,轻佻邪气的抬眉:“秦侍郎,我觉得,在还有姑娘家在的地方,说这种话不大好吧?”
秦川扫了一眼初初看着灵巧现在却和她主人一样木着一张脸的薇芜,似笑非笑:“是本官唐突了,还请这位姑娘不要在意啊。”
薇芜只是默默的低了一下头,并没有作出回应。
因为EQ不高导致在察言观色判断他人情绪上有很大问题的原祁殊有些拿不准秦川刚刚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他是在调戏薇芜吗?还是真的喜欢薇芜才说出了那种轻薄模式全开的对话的?
不过,原祁殊奉行的贵族礼仪是不允许他随意插手别人的事的。再说了,这也不是他今天前来的目的:“你和死者最近一次发生性关系是什么时候?”
半夏很淡定的在旁边微笑着向秦川解释:“发生性关系就是行房事。”
“是这样吗?请恕我不了解仵作这个行业的用语,”秦川想了想,又回答道,“这个,不是本官不提供帮助,只是这种事,谁记得清楚呢?”
褚而故作天真,眨巴着大大的眼睛道:“也对哦,秦大人你可能一天都不止和一个女人上床,哪里记得清楚这些事啊~”
秦川家境并不好,因为他和夏蔷的婚事并没有得到夏家家主的祝福,所以夏家这个后台对他的仕途可谓是完全没有起到过帮助。也就是说,秦川能混到现在户部侍郎的位子,靠的完全是他自己。而一路安稳混到现在,代表着应付过的人估计比褚而吃过的饭还多。所以,哪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褚而这么明着讽刺了,秦川的脸色也丝毫没有变化:“褚小将军这么说,想必对这些事也是特别清楚的了?也对,我前几日还听说,有人在春风楼见过褚小将军呢……不过想想也是,褚小将军现在也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前面又在生云城为国为民待了一年的时间,估计也是憋坏了吧?我一个半百的人都这样,褚小将军还那么年轻,又是习武之人,怕是即便过了这么些日子,也还是没能全部纾解吧?”
春风楼,也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青楼。最主要的是,它的地理位置,离涟水阁绝对算不上远——两家正巧是门对门,户对户的做生意的。
褚而真没想到自己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脸顿时就黑了一半——秦川,你真的是过分了哈!你自己喜欢女人就算了嘛,食色性也,我不就说了你两句吗,你至于在倾墨面前拆我台啊?!万一倾墨想起来我当初带他去涟水阁找花惊鸿的时候,春风楼的姑娘和我打过招呼怎么办啊?!万一他因此不喜欢我了,你打算怎么赔我啊?!
现在褚而真的是巴不得将秦川剥皮抽筋,就怕原祁殊记起这件事来。不过,他脑子也不是不灵光,这些日子里他都摸明白了——只要他一装傻充愣,原祁殊就特别宠他。于是褚而眼睛立刻变得湿润:倾墨,他欺负我……
原祁殊淡淡看回去:谁让你自己笨还不知道,偏偏要去惹在户部都快修炼成人精的秦川啊?而且,他既然敢做,自然就不怕人说——你没事瞎闹腾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