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归路
虽然正好是周末,但固定的生物钟还是在早晨七点钟准时叫醒付景杨,他安静地平躺了几分钟,想起昨天,不,应该是今天他带回家的周颂,叹了口气,起身去看看他的情况。
周颂仍旧在熟睡,侧着身子蜷成一团,被子只盖到胸口,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付景杨心一沉,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有些烫,发烧了吗?付景杨有些匆忙地找了体温计又去找退烧药,有些不自觉的手忙脚乱。
38度,还好,他把周颂扶起来,拍拍他的脸:“小松,醒醒,先吃颗退烧药。”
周颂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付景杨?这是哪儿?你怎么也在?”
付景杨不回答,把药递到他嘴边:“先吃药再说,你发烧了。”周颂乖乖地张嘴把药吞下去,又就着付景杨的手喝了大半杯水,听话得不得了。付景杨把水杯放在一旁的柜子上,让周颂躺好,又把被角掖了掖:“再睡一会儿吧。”
周颂闭上眼睛,又马上睁开,拉住想离开的付景杨的衣角,问:“你去哪里啊。”
付景杨俯下身,摸摸他的脸:“我去做点吃的,你一会儿醒了吃。”
周颂不放心:“那你不会走吗?”
这是我家我为什么要走,付景杨想,却还是尽可能温和地回答他:“我哪里也不去,你乖乖睡觉。”
周颂得到回答,放心地松开手指,把手又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
还是像个孩子,付景杨走出房间,想,和之前那个粘人的小孩没什么不一样的,这样一想,两张脸似乎就这样完全重合起来,而他的感情,却没有了之前的厌烦,就仿佛是在自己身上流失多年的温情,一点一滴地全被周颂带了回来。
对于周颂,除了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有那些一直积压在心底无处宣泄无处放置的愧疚与懊悔,他甚至没有勇气去告诉周颂真相,如果周颂知道真相,大概会怨恨他吧,尽管享受了父母温情,却毕竟不是生身父母,而且,在之中,他一定吃了很多苦,一个小孩子,付景杨不敢再想象下去。
一直到中午周颂才醒过来,他有些茫然地打量着周围的布置,陌生的房间?坐在床上发怔时,付景杨推门进来:“醒了。”
周颂迟钝地转头:“付景杨?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家。”付景杨走过来,伸手想摸摸他的额头,周颂本能地后仰了一下,付景杨不理会,还是伸过手去,淡然地说,“好像不烧了,再量一下体温吧。”
周颂接过体温计:“我怎么在你家?”
“烧糊涂了吧。”付景杨坐在床边,“你忘了吗,昨天你迷路是我把你接回来的。”
周颂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终于不确定地点头:“好像是吧。”昨天好像失眠了,然后出去随便走了走,再然后,找不到路,不小心打了付景杨的电话,奥是了。自己的记性也不是很差嘛,他沾沾自喜:“付景杨,你真是个好人啊。”
好人吗?付景杨有点想笑,开什么玩笑。
37度2,周颂拿出体温计给付景杨看:“不烧了。”
“吃过饭再吃一次药。”付景杨把体温计放到一旁,“去洗脸刷牙,然后吃饭。”
周颂点头,正要起身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是周母打来的:“小颂,你什么时候回家?还在B市吗?”
周颂看了付景杨一眼,答应着:“是啊,在B市。”
“爸爸妈妈明天晚上就到家了,你要不要也回来啊。”周母的声音很柔和。
“我啊,我,我想多呆几天,晚些再回去。”周颂支支吾吾的,又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可以吗?”
周母沉默了一下:“当然可以,但你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身体,不要总是一画画就什么都忘了,身体本来就不好,还总是……知道吗?”
“嗯嗯,我知道啦,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周颂胡乱地答应着,偷眼去看付景杨,他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周颂又听妈妈叮嘱了一堆零零碎碎的事情才终于挂断电话,他不好意思地冲付景杨笑了笑:“我妈他老是这样,把我当小孩子一样。”
付景杨冷淡地点点头,想起了吴言之曾经也这样每天唠唠叨叨地叮嘱他这事那事,多吃蔬菜,少吃零食什么的,最多的却还是,好好照顾弟弟。付景杨握紧了拳头:“去吃饭吧。”
周颂看出来付景杨心情好像不是很好,安安静静地低头扒饭,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倒是付景杨先开口了:“还不回家?”
“嗯,想多在外边呆些时间,我难得出门一次。”周颂低着头说。
付景杨大概是点了点头,周颂不知道,他没有抬头去看,付景杨下一刻说的话却让他不得不抬起了头,因为付景杨说:“那来我家住吧。”
他说得很自然,就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周颂愣愣地看着他:“认真的啊。”
“免得你死在垃圾堆里。”付景杨说,压抑着自己复杂涌起的情绪。
“好呀。”周颂愣了一会儿就爽快地同意了,还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付景杨看着他大大的不加以掩饰的笑意,淡淡地“嗯”了一声权当回答。
21.放肆
已是十二月份了,付景杨自知他根本留不了周颂几天,周颂再依赖他,也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十分十分有缘的朋友,觉得惊喜和好奇,等他的热度退却,回到A市,回到养大他的父母身旁,过不了多久就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这是早就可以预料的事实。
他不能去跟周家父母抢夺周颂,他自知没有那个资格,所以,他只能把自己能给的都给他,趁他还在这里,趁他在自己身边,趁他记得自己,尽可能多地,补偿给他。
周颂在付景杨家住得很自在很开心,付景杨虽然要早起上班,却每天都不忘记把早餐给他留在桌子上,中午也会回来做午饭和他一起吃,周颂不解付景杨何必对他这么上心,从前明明对他爱答不理的,他好奇却不敢问出来,只有一次他表示了疑问,然后付景杨的冷脸直接让他周身气温直降到零下,从此再不敢发问,安心接受来自付景杨的好意。
天气越来越冷,周颂越来越懒得拿起画笔,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故事该如何发展下去,索性把画本丢在了一旁,整天窝在沙发或者是床上抱着笔记本看电影。付景杨的家里其实是很冷清的,偌大的屋子大部分时间都只有他一个人在,周颂一个人觉得无聊时想起之前付景杨说他父母的葬礼。
那时候,付景杨也不过,十七岁?他一直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啊,周颂想着竟然有些心疼,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该如何支撑自己一直度过那么灰暗的时光,难怪他的脾气会是这种样子,仿佛一切都说通,周颂叹口气,付景杨其实也挺可怜的嘛。
付景杨问他:“你这样整天什么也不做,也不打算开始工作吗?”
周颂则毫不在意:“反正我刚毕业不到半年啊又不着急。”
“那么将来的打算呢?”
“不知道啊,总之先试着画画吧,如果不行再找找别的相关的工作好了。”周颂认真地想了想才回答。
付景杨点点头,也没有再追问,既然他有自己的计划,那么就先让他按照自己的意愿做自己的喜欢的事情好了,如果他真的遇到什么问题,自己也会一直这样支持着他,直到他,不再需要自己为止。
是的,直到他不需要。
周颂说无聊,付景杨便带了周颂去公司里,进公司时所有的人都震惊了,总经理他,居然带了个男人来了公司,那个男人看起来年龄还不大,长得又相当清秀漂亮,对付景杨还一副依赖的模样,这不得不使一些人产生了奇怪的联想,他们的威严的总经理大人,可耻地堕落了。
徐秘书进去送咖啡时,付景杨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埋头读文件,她进来时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周颂坐在对面的大沙发上,几乎整个人窝进去,懒洋洋地翻着手中的书。徐秘书把一杯咖啡给付景杨,付景杨淡淡地点了点头,另一杯放到周颂面前的小茶几上,周颂抬起头,礼貌地笑了笑:“谢谢。”
近看更耐看啊,五官恰到好处,看起来有股让人很舒服的气质,声音也很好听,不是那种低低沉沉的,像股清泉缓缓流淌,徐秘书,一个早已不再是可以肆无忌惮犯花痴的小女孩的女生,几乎也要把持不住,只克制地轻声问了一句:“怎么称呼您?”
周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站起身来:“不用那么客气,叫我周颂就好。”
徐秘书猛地点头:“你好周颂,我姓徐,我……”
付景杨不冷不淡地打断她:“徐秘书。”徐秘书吐吐舌头,及时住嘴,以口型无声地说了“再联系啊”便笑了笑,转身对付景杨说了句:“好的总经理我马上去工作。”便快速离开了。
周颂有些不满:“她还没说她叫什么呢,你这样很不礼貌啊。”
付景杨头也不抬:“我不需要一个只会搭讪不认真工作的秘书。”
周颂看他不抬头,小幅度地撇撇嘴,又窝回了沙发上,付景杨想也知道他的表情不会很好,但是也懒得理会,只是想,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中午时周颂跟着付景杨出去吃饭,恰好又遇到徐秘书和几个女同事一起,徐秘书冲他挥了挥手,周颂开开心心地上前去就问:“徐秘书,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徐秘书整个人尴尬得想直接钻进墙里去,我说周小帅哥,稍微有点眼色好吗,你没看到这几个女人眼睛里燃烧的熊熊火光吗?你也看不到你身边那位总经理大人明显十分不悦的脸色吗?你让我怎么做人啊啊啊!
徐秘书内心天人交战,咆哮得天昏地暗,表面却只能挤出一个笑来:“你好,我叫徐典,典礼的礼,奥不,是典。”徐典僵着笑脸,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
周颂却毫无自知,笑得眼睛微微眯起来:“徐典啊,我记得了,以后找你玩哦。”
徐典泪流满面:“好的。”
22.送别
吃饭时付景杨问周颂:“你很喜欢徐秘书?”
“没啊。”周颂奇怪地看他,“只是觉得她人挺热情的啊,然后,有点熟悉,奇怪的熟悉感。”
“你之前也说过我很熟悉。”付景杨提醒他。
“奥是呢。”周颂想了想,自己也有些疑惑,便点点头道,“是呢,怎么感觉自己总遇上熟人啊。”付景杨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想说了,言语什么的在周颂面前都显得很无力。
然后,周颂真的和徐典勾搭在了一起,当然,只是单纯地勾搭,弄清楚周颂和付景杨的关系,徐典大松一口气,屡次邀请他和公司里同事们一起出去玩,看电影什么的也总带他一个,周颂则来者不拒,觉得自己过得真是前所未有的开心。付景杨持对此完全放养态度,只要周颂觉得开心,他便随他去闹。
徐典比周颂大上两岁,像个大姐姐一样很照顾他,周颂也很喜欢和他们在一起玩,他之前上学时间不长,又一直学习画画,也没怎么和同学一起好好相处过,大学因为父母的不放心,一直住在家里,他总觉得自己的人生里是缺少什么的,而现在,徐典帮他填补了那片空白,他在付景杨家里住得简直乐不思蜀。
不知不觉便是一周过去了,周母又打来电话催周颂回家,周颂想想自己实在是出来得有点久了,还一直赖在付景杨家里,实在是不太好,便想回家去了。
徐典舍不得他走,临走前天拉他出去玩,周颂想带付景杨一起去,付景杨只是头也不抬地甩给他两个字:“不去。”
周颂有点不开心:“付景杨,我明天就走啦。”
付景杨无奈:“周颂,又不是生离死别至于吗?”
周颂仍是不开心,付景杨只好又说:“周颂,你和你的朋友们去玩,我希望你能玩得开心,我去了,我的员工肯定不开心。”
付景杨从来没有过这么大段的解释,周颂有些小感动,他想着付景杨为了让他开心也想了这么多,但没有付景杨他还是不太开心,又不想再让付景杨为难,虽然他也不一定会觉得为难吧,左思右想后,周颂决定,算啦还是自己去吧。
一群年轻人精力充沛,一起吃了自助后又决定去KTV唱歌,周颂不太会唱歌,但在一群人的极力相邀下还是无可奈何地同意了,他端了杯喝的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他们又唱又闹的玩得很开,有点想念付景杨,他一个人在家里孤孤单单的啊,在做什么呢。想着想着忍不住摸出手机给付景杨发了个短信:“在做什么呢。”刚刚按出发送徐典就凑了过来:“干嘛呢干嘛呢,快去唱歌啊。”
周颂忙把手机塞进兜里,冲她摆手:“不用了,我不太会唱,你们唱就好了。”
徐典不由分说就把他拉到前面:“不行不行,你可是主角,不唱怎么可以呢?就随便唱唱嘛。”
其他人也都跟着起哄,嚷嚷着徐典和周颂情歌对唱,徐典虽然推辞,脸上泛起的却绝对是少女的红晕,眼里闪烁着的也绝对是期待的光芒,他笑了笑:“好吧,那就一首好了。”又不放心地重复,“就一首啊。”
闹哄哄的气氛里唱《广岛之恋》确实不是一件多么明智的事情,周颂却有些庆幸这样的氛围让他不至于太过于丢脸,气氛却在他开口时突然安静下来,周颂发出的第二个音便颤了一下,却又只好硬着头皮接着唱下去,尴尬无比地唱完却出乎意料地得到不少赞美,还有人嚷嚷着“在一起在一起”,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做理会,径自坐到了一边,徐典略有些尴尬,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
周颂想起手机短信,付景杨的回信几乎是在发送后的下一分钟就到了,虽然只有简单的两个字“看书”。
周颂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没话找话什么的也实在太烦,索性没回,把手机又放回兜里,撑着下巴坐着看他们闹腾,微微笑着。
唱完歌已经是十点钟,那些年轻人玩嗨了又念着是周五,又想去酒吧接着玩,倒不像是要送周颂回家,而是把它变成了纯粹的欢乐时光,周颂无奈,自知时间不早却又到底不好拂了大家一片好意,只好再次妥协。
选择了一家叫“三只猫”的酒吧,从门口看起来整体格调还算明亮,不像周颂想象的那样纸醉金迷的样子,果然小说只是小说啊,他有些失望,却又暗自松了口气,如果太过超脱他生活的现实,他倒也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来应对。
最后一个进入酒吧,周颂觉得自己的猜测好像错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首先使他皱了皱眉,五颜六色的灯光闪烁,流光溢彩,酒吧里的人很多,沙发上一小拨一小拨的人嘻嘻哈哈地喝着酒,中间宽敞的舞池里许多年轻人热情地扭动腰身,喝彩声尖叫声不断,他有些不安地随大家坐到吧台在徐典的一侧,徐典扭头看他,灯光下的笑容有些变形,声音也不得不提高几个八度:“大家常来这里呢,周颂你还习惯吗?”
周颂在巨大的音响里觉得自己的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简直一分钟不想多呆,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同样吼回去:“还好。”徐典笑了笑,给他一杯酒,周颂看着那杯翠绿翠绿的液体有些犹豫,硬着头皮喝了一口就呛了出来,扶着吧台趴着咳嗽,徐典忙给他拍背顺气,笑得很开怀,周颂擦了擦咳出的泪花,也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