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的意思是,你愿意去做些别的事情吗?不是种田,你一个小孩子身子骨还没长大,就整天干这么多活,也不怕长不高。”田又田想了想说,“你也知道二叔家的田小进在城里读书,你不是很羡慕他吗?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也可以去读书,不用整天在地里干活,你愿意吗?”
听到田又田的话,田小来眼睛睁得老大,不敢置信的盯着田又田:“真的吗?我也可以像田小进那样去城里读书吗?”
“不止你,还有小虎,哥哥会送你们一起去读书,好不好?”看到田小来的反应,田又田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时候作为一个孤儿他是没有能力走进校门的,多亏好心人的帮助,他一路虽然尝尽艰难困苦却成功的上完大学,找到一份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很多时候他还是感觉自己是那么幸运,世上不幸之人千千万,他能在不幸中得到有幸的帮助,不可谓不幸福。
田小来仍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姐弟四人从小就不受宠爱,每天除了干活干活还是干活。突然有一天哥哥告诉他们,他们也可以像二婶家里被爷爷奶奶视作田家骄傲的田小进那样去学堂读书,他都怕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我……我和小虎都可以去?可是会不会花很多钱啊?”他紧张地问,眼里却满是期待,两个孩子都能够去读书,这可不是说着玩的,一般人家哪有这个待遇。
看出他问的小心翼翼,田又田鼻子一酸,哪家的孩子有他弟弟这么懂事,才十岁就懂得不乱花钱。安慰道:“你忘了吗,哥哥可是挣了很多钱的,足够送你和小虎去读书。不要怕花钱,你现在读书花钱,等以后长大了挣钱给哥哥花不是一样的吗?”
“嗯,我会好好念书,以后挣的钱都给哥哥。还有小虎,我和小虎都会对哥哥好的。”田小来信誓旦旦地说。
“好了,哥哥相信你。但是你读书的事一定要经过家里人的同意,你要先回去告诉娘,等娘和爹商量好了你和小虎才能去读书。”这件事说服郭氏没有问题,可是田大郎的心思田又田就不知道了,田大郎那种一根筋的人就算要送孩子进学堂,也不会花田又田的钱,他要想好应对之策。
田小来可以再娘亲面前撒娇,却不敢在父亲那里多嘴,他也明白田大郎的脾气,对他来说读书是好事,可对田大郎来说少了一个帮他干活的助手,谁知道他会不会同意。
看出田小来听到要经过田大郎同意就变得无精打采,田又田鼓舞他:“不要担心,你回家把娘叫来,我和她说,一定会让你和小虎进学堂读书的。”
田小来点点头,一溜烟跑回家里。
很快郭氏就来了,几个月没见到田又田,郭氏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大儿子,她养了十六年的孩子被婆婆一朝赶出家门,连见都见不了。
自从上次被婆婆罚跪在祠堂,听女儿说田又田跪在田家门外为她求情,郭氏再也不敢和田又田有什么牵连。为了得到田又田的消息,她频繁地和过去很少往来的喜欢传闲话的妇人走动,每次和田又田有关的事情她都伸长了耳朵去听。
上次田又田和王芸芸闹出的传言让她又喜又怒。喜的是出了这件事王芸芸就得不得嫁给田又田,儿子娶了媳妇,她也能了却一桩心事。怒的是田又田的名声被毁,虽然村子里的人都说是田又田对王芸芸不轨,但她坚信自己儿子的人品,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最终田又田被逼的离开虻山村,王芸芸也另嫁他人。
前些日子郭氏不断听人说,田又田在城里开了店,生意做得有声有色。开始她心里还有怀疑,自己的儿子自己能不了解,他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何况开店是需要本钱的,田又田被赶出家门时只有她给的三两银子,连自己生活都是问题,哪里来的钱去开店呢。
直到田二郎一家从城里回来,不时在婆婆耳边吹风,当初田家怎么放弃田又田这个会赚钱的财神,她才相信田又田真的在城里发了财。她不求儿子能赚多少钱,只要他平平安安吃饱穿暖她就安心了。
现在看到田又田收拾的干干净净,比过去在田家时不知强了多少倍,郭氏满心欣慰,想到在田家的遭遇,又觉得对不起田又田:“孩子,你……你现在过得还好吗?”说着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田又田伸手扶住郭氏的肩膀:“娘,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你看,我现在不是还长高了,也长胖了。”
郭氏擦干眼泪抬起头看他:“真的是长高了,比我都高,不过还这么瘦,你要多吃点饭,天冷了,穿得厚一点,你以前大冷天都不知道加衣服,现在一个人住不要还那么马马虎虎的,该穿厚的时候要多穿,不然生病了也没人照顾。”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掉。
田又田赶忙说:“我知道,我都长大了,懂得照顾自己,倒是您和弟弟们,在家要多保重。”
“你上次让小来带回去的东西和十两银子我都收到了,银子我给你攒着,以后等你成亲的时候好拿来用。”郭氏念念不忘给他娶媳妇。
田又田不敢面对她,原主一个好好的孩子因为他的缘故断子绝孙,这种事不是谁都能够理解的。
“钱挣来就是让您花的,别的事以后再说。您也知道我的名声,这辈子大概很难会有姑娘看得上我。”田又田不能一下子改变郭氏的想法,只好一点一点来,先给郭氏灌输他难以成亲的观念。
“别胡说,我儿子又孝顺又会赚钱,还怕娶不到媳妇?”郭氏瞪他。
“好了,不说这事了,我今天来是想和您商量让小来和小虎去学堂读书的事。”田又田不愿谈论那些事,向她说明来意。
“你……可是……”郭氏有些犹豫,看到田二郎家的孩子进学堂她不是不羡慕,可自己家没有这个条件。两个孩子那么小每天都要干活,田小来更是跟着田大郎下地干重活,她怎能不心疼。
田又田知道她首先要顾虑钱的问题,直接说道:“我已经在学堂给他们交了一年的学费,他们不去钱也不会退的,学堂就在虻山村进城的路上,不算太远,他们什么时候去了报上名字就行。”
“这……这得花多少钱?”供两个孩子读书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郭氏一着急抓住田又田的手问他,她节俭惯了,田又田没和她商量就花出一大笔钱,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不多,没几两银子,我现在挣了钱,小来和小虎读书的钱还是能出得起的。等以后我赚了大钱,就买大房子给您养老好不好?”田又田极力淡化他交的银子。
听他这么说,郭氏才稍稍放心,不过她也知道肯定花钱不少,但儿子有这份孝心她很高兴:“好,好。”
“您回去和我爹商量商量,千万别说是我出的钱,就说是学堂的先生喜欢小来和小虎,同意他们免费去读书。”田又田把理由都想好了。
郭氏明白他的意思,田大郎的别扭劲没人比她更了解,她也知道田大郎嘴上不说,心里有点后悔把儿子赶出去,特别是种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可靠的帮手,但这点悔意不足以让他反思自己的错误。
临走前田又田掏出五十两银子给郭氏,郭氏推回去坚决不收,儿子辛辛苦苦赚的钱她怎么能要。
“孩子,你的钱好好收着,在城里花钱的地方多得是,不用每次来都给我钱,我在村里吃的用的都是自家产的,花不着这么多钱。”
田又田劝道:“我有钱,这是给您的,我平时照应不到您,您有钱在身边我也安心些。小来和小虎还小,以后他俩读书花的钱不会少,您拿回家藏着,别被爹和奶奶发现了。”
“这……这怎么行?”郭氏不赞同的看着他。
“怎么不行?好了,您快回去吧,这会儿该做饭了。”田又田提醒她,“我也要走了,店里有些忙。”
郭氏拿着银子目送他远去,她的儿子,真的长大了。
第二十九章
郭氏踟蹰的回到家,不知如何向田大郎开口说两个孩子进学堂的事。田家并未分家,家里事无巨细都必须汇报给蔡神婆知晓,由她做决定。田大郎对母亲是出了名的孝顺,郭氏生怕蔡神婆在此事上说出一个“不”字,她两个儿子的前途就毁了。
田大郎在地里劳作一天,回到家和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吃晚饭。二房不在,大房在蔡神婆和田老爷子的带领下无声无息的吃晚饭。
田小来脑海中被读书的事塞得满满的,一时兴奋,一时担忧,他懂得田家的话语权掌握在奶奶手中,所以这次在田老爷子和蔡神婆面前格外守规矩,不敢多说一句话。今天见过田又田之后他早就串通好田小虎,这段时间不许顽皮,要老老实实地听话,以后才有好日子过。
田小虎一听是大哥的要求,立刻乖乖照做,不得不说,他们兄弟俩对大哥都崇拜的五体投地。田小虎只有八岁,还不太能分辨是非,但大哥说要去学堂读书,肯定是没错的。
两个孩子没有叽叽喳喳的闹腾,郭氏心里又存了事,一时间饭桌上寂静无声,就连向来挑三拣四的蔡神婆都十分纳闷。
不声不响的吃过饭,收拾好家务,郭氏回到房里。
田大郎抽着旱烟问她:“你今天咋啦?吃饭的时候一声不吭的,没见娘的脸色不太好吗?晚上炒的菜太咸,娘都不好意思说你,以后多注意点,别老是心不在焉的。”
郭氏本来就在担心蔡神婆会对孩子读书的事有意见,听了田大郎这番话大怒,田大郎的心里永远只有他娘,他把她把儿子看做什么了。于是把进入田家二十年以来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
她一把抽走田大郎手里的烟杆:“娘!娘!娘!你除了你那个整天对别人指手画脚的娘还知道别的事么!你娘重要,你儿子就不重要了是吗?这距离都是一样的远近,你是你娘的儿子,又田和小来、小虎也是你的儿子,怎么就没见你把自己的儿子张口闭口挂在嘴边!”
说到大儿子田又田,郭氏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她永远不可能原谅丈夫把儿子赶出家门,也不能原谅自己无法保护儿子。
“你疯了!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田大郎听到郭氏的话大惊失色,他没想到温和本分的妻子居然会说出这种话,这,这实在是有违纲常伦理,简直太不孝了!
他指着妻子的额头,气得手指发颤:“你,你信不信我……”
“信你什么?休了我是吧?田大郎,家里只要出事你除了休妻弃子还会做什么?儿子已经被你赶出去了,有本事你把我也赶出去,我带着小来小虎离你们田家远远的,这辈子不会再打扰你一丝一毫!”郭氏越说越气,口不择言,兴许是白天田又田说要给她养老的话让她有了底气,这会儿说出的话字字戳中田大郎的要害。
田大郎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如果按照平时来说,郭氏这般对他的家人不敬,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和她大吵一架,就是把她赶回娘家他也不会心软。可听到郭氏要把他的儿子们都带走,他就不乐意了。
“你……不要东扯西扯的,我跟你说的是咱娘的事,你扯上儿子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种不敬长辈的话会影响到他们,小来和小虎都是我田家的子孙,你想走就走,孩子要给我留下!”田大郎尝过长子离开他的滋味,不想再失去其他孩子,对儿子的归属权很是看重。但对于妻子,他一直抱着顺我者留下,逆我者滚开的态度。
郭氏听他说得这么不像话,不由得目眦尽裂,摆出要和他拼命的架势:“田大郎,你毁了我的又田,别想再毁掉小来和小虎。我原来也以为离开田家会让孩子们的前途尽毁,不过看到又田现在过得很好,才发现真正错的人是我。我在你田家委曲求全,侍奉公婆,一心只求我孩子能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走出门不被人因为他们的父母家人戳脊梁骨,可我的得到的是什么?是你们田家人无休无止的索取和压榨。小来和小虎继续呆在田家,只会被你和你那自私自利的爹娘兄弟永远利用下去!”
说到这里她恍然大悟,她的大儿子即使被赶出去,即使她这个做娘的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去保护他,依然无怨无悔的为她和两个小儿子着想,挣了钱更是不忘孝顺她,为了小来和小虎的前途主动提出送他们进学堂读书。
相比之下,她这个丈夫和婆家一家子只会要求她做饭干活,做的饭菜不合胃口就甩她脸色。田老爷子常年装聋作哑,任蔡神婆在家里兴风作浪,哪怕赶走亲孙子他也满不在乎。
自己的丈夫是个所谓的烂好人,对父母孝顺,对兄弟侄儿友爱关怀,对村子里的各种人都可以有求必应,唯独对她和儿子们要求苛刻。
“田大郎,你究竟有没有成家立业的自觉!你都成亲二十年了,儿女都有了四个,连外孙子都出生了,你把这个家当做什么了?为你娘你兄弟敛财的工具吗?你去你二弟家里看看,看你的侄儿侄女吃的什么穿的什么,你再看看我儿子闺女从小到大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说了这么多郭氏犹不解恨,继续刺激他:“你问问村子里哪个人不在背后看你田大郎的笑话?你弟弟田二郎从你娘那里搜刮来田家的家产,去城里买房子开铺子,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弟媳整天瞧我就跟瞧要饭的似的,你的侄儿侄女什么时候看得起我的孩子?”
听到这里田大郎没有底气的辩驳:“那都是老二一家做生意挣的钱,你就算眼红也不能这么说他们,他到底是我弟弟。”
郭氏冷笑一声:“弟弟?你把他当亲弟弟对待,你有问过人家把你当哥哥了吗?哪个成家十几年儿女都有三个的弟弟要靠他哥哥去养活?自己的地懒得去种都给哥哥种,收回来的粮食他有少拿半斤吗?你给你爹你娘几十年如一日的种地干活是孝顺,你给你三十岁的弟弟任劳任怨农活全包那是愚蠢!”
田大郎被她说得恼羞成怒,他这辈子没被人这么数落过,黑着脸举起手来想打她,郭氏说他的话粉碎了他自以为掩饰很好的幻境。他为父母弟弟任劳任怨服务了几十年,别人在背后说他蠢的话他不是没听到过,但他自以为很高尚,村里人的闲言碎语那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弟媳和侄子对他们一家的态度他也不是没看到,不是不生气,可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侄儿侄女还小,他不能和小孩子计较,等他们长大了就知道自己这个大伯的好处了。弟媳一个妇道人家,更不能和她斤斤计较了。
总之,郭氏说的没错,在这个世界上,他的父母弟弟亲戚甚至同村的人都比他的妻儿来得重要,他把自己的一生奉献给那些人,并理所应当的要求他的妻子儿女忍受贫困的生活和他做一样的事。
“你也只会窝在家里打我了。”郭氏不服气的看着他扬起的巴掌,“我嫁到你们田家二十年,为你生儿育女,除了坐月子的日子我少干过一天活吗?我不是显摆自己的功劳,更不是用这些话来压你,我只想问你一句,这些年我自己做过的事我可以说问心无愧,那你呢?你就从来没有愧疚过吗?”
田大郎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缓缓放下举起的手,捂住双眼。是的,他当然愧疚过,在儿子被赶出去的当天晚上他就后悔了。
他有三个儿子,大儿子老老实实在家务农,两个小儿子活泼可爱,这些都是他最大的骄傲,可是那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冲动的要把大儿子赶出家门。那时候他爹病了一晚上,他娘拉着他哭哭啼啼,话里话外都是他的大儿子克祖宗家人,是个不祥之人。
他想这怎么可能,他的大儿子他看着他长了十六年,从刚生下来一个的小婴儿到长大成人,包含了他所有的期待。突然被告知其实他的大儿子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其实他是老天的弃儿,他不可能不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