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望南也舍不得用劲儿,晃了两下就把墨北放开了:“来,咬一口。”
龚小楠:“您老能舍得把自个儿的胳臂放他嘴边么?”
墨北也纳闷地看着冯望南,冯望南还在怂恿他:“咬一口,用点儿劲,我看看缺牙的牙印是什么样。”
墨北:“……”
正巧姥姥端了盆冻梨进来,忙说:“小北,可不能咬人,听着没有。”
墨北好冤枉。
因为龚小柏经常来孙家玩,姥姥知道了龚家哥俩儿没爹没妈,于是母性大发,对他们好得不得了,有时候连孙五岳都要吃龚小柏的醋。龚小楠也乐于为哥哥挣面子,所以昨天才下的火车,今天就拎着大包小包地过来串门儿了。
姥姥把冻梨放在桌上,看着堆了一沙发的礼物直叹气:“你说说你这孩子,大老远的带这么多东西回来,真是乱花钱。你们在外头又不容易,挣了钱还不知道攒着,以后有要用钱的地方可怎么整。”
龚小楠笑道:“我跟汪汪不是弄了个车队么,帮人家送货,有些就是厂家给的,没花钱。”
姥姥白了他一眼:“你就蒙我吧,当大娘没出过远门就没见识呢。南方人都精着呢,还能白给你好处?还有这衣服,挂百货里能卖个两三百块,哪个厂家能这么大方啊?”
冯望南说:“大娘,那衣服是给小北妈妈买的,按丽萍姐说的尺寸,您看看咱大姐能不能相中?”
姥姥一边嗔怪着不在家的孙丽萍,一边又仔细看了一遍那件藏蓝色收腰小西装外套,说:“大娘也不懂你们年轻人的眼光,小北,你说呢?”
墨北说:“挺漂亮的,配我妈那条橙色丝巾正好。”这衣服的设计和面料可不止姥姥说的两三百块,看来龚小柏为了讨好未来的大姨子没少下功夫。
龚小楠说:“小北说好那就是真好。”说着帮姥姥把沙发上的东西都收起来,这里边连给墨向阳的礼物都准备了,可见龚家哥俩儿花的心思。
姥姥看了一下墙边的木壳子大座钟:“五岳也该下班了,小柏跟丽萍也快回来了,我先去做饭。”
龚小楠忙说:“我帮您。”
姥姥笑道:“你一大小伙子哪进过厨房啊,坐着吧。”
冯望南也笑:“您别说,楠哥下厨还真有两手,大娘您别心疼他,今晚上的饭都让他做,他会着呢。”
龚小楠也说:“我跟我哥都会做饭,别的不敢说,肯定比萍姐做得好吃。”
姥姥说:“那丫头炒个鸡蛋都能糊锅,可不敢指望她。”
龚小楠说:“两口子里有一个会做的就行呗。再说我哥还有饭店呢,等以后他俩不想自己做了,就上店里吃去,省事。”说着陪姥姥进厨房去了。
墨北冲冯望南做个鬼脸:“两口子里有一个会做的就行呗。楠哥下厨有两手。”
冯望南脸一下就红了,又想掐墨北脖子,墨北嘻笑一声跳下沙发跑了,两个人在屋里围追堵截地闹腾了半天,都出了一身汗。冯望南把毛衣脱了,露出里边的粉白色衬衫,又解开两个扣子,袖子也挽到了肘部。
墨北看见他右臂上一条伤疤沿着前臂一直没入衣袖里去,那伤疤刚掉了痂,看着肉粉色得倒是很新鲜,缝针的痕迹让它看起来像条扭曲的大蜈蚣。
这疤,他走的时候可没有。
冯望南捏捏墨北的鼻子:“看什么看,告诉你,这是男人的勋章。”
墨北皱眉:“怎么弄的?”
冯望南眼睛都不眨一下:“磕桌子边磕的,玻璃桌子。”
墨北白了他一眼:“桌子边能磕出西瓜刀的疤来,真有才。”
冯望南唉哟一声,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的?柏哥跟你说的?不能啊。”他一做出夸张吃惊的表情,俊秀的眉眼就生动得不得了,过了年才周岁十八的少年,不知道已经是在生死边缘打过几个滚了。
墨北说:“我爸可是大夫,拿手术刀的。”
冯望南想了想,把衣袖放了下来:“嗯,可不能孙大娘看见了跟你爸妈学,你妈本来就看不上柏哥,再把他跟萍姐搅黄了,我就成罪人了。”
墨北说:“弄个小车队帮人运运货,嗯?”
冯望南笑:“小破孩什么都打听,弄车队就不能跟人打架啦?抢生意抢地盘,到哪儿不是这么回事。”
墨北问:“那你们现在有几辆车啊?”
冯望南说:“咱自家买的二手卡车,有六辆,还有四辆是司机带车进来的。楠哥跟柏哥商量了,这几个月挣的钱再投里边,柏哥再给拿点钱,等年后回去,再买六辆。哎你不懂,就我跟你楠哥这发展速度,这、这就叫深圳速度,火箭似的,嗖嗖嗖。”
墨北又跟冯望南说了一会儿话,把他们在深圳的事都打听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就开始坐在沙发一角冥思苦想。
在改革开放的初期,像深圳这样的经济特区是有着大量的机会的,不然墨北当初也不会劝龚小柏去深圳。但是原始资本的积累需要过程,需要机遇,需要胆量,需要头脑,短短几个月龚小楠和冯望南这两个半大孩子就能在深圳建立起车队,这中间吃的苦恐怕比他俩过去十七年都要多。冯望南说为了拉关系,龚小楠跟厂家负责人喝酒,硬是把自己给喝住院了一回,半夜三更的胃出血,把冯望南吓得直哭,差点就没撑住要给龚小柏打电话,还是被龚小楠黑着脸给拦住了。
冯望南心疼龚小楠,龚小楠自己能在装孙子和充大爷两个角色之间自如转换,不管是给人赔笑脸还是抡刀子吓人都全无心理障碍,可他看着就是难受,相比之下自己受那点儿伤都跟挠痒痒似的。跟墨北说的时候,冯望南的眼圈又红了一回。
墨北想帮帮他们,但是一没钱二没人,虽说有些见识和主意,可也拿不准用出来会不会水土不服。一这琢磨就入了神,直到孙丽萍等人回来了,屋里闹哄哄的他才回过神来。
孙五岳从厨房偷了只鸡翅膀出来,塞到墨北嘴里:“尝尝,好吃不?”
孙丽萍说:“再好吃也不是你做的,显摆什么呀。”
孙五岳说:“鸡是我买的。”
孙丽萍说:“翅膀又没长你身上。”
孙五岳一拍胸脯:“看上哪块了你说,哥哥我豁出去了。”
冯望南跟龚小柏说:“柏哥,我算知道小北那张嘴是随谁了。”
没等龚小柏说话,孙丽萍瞪圆了眼睛:“好你个汪汪,编排我什么呢?”
孙五岳捡着乐了:“这还真是说谁谁知道,汪汪都没提名没提姓的,你就知道了。”
孙丽萍冲他腰上掐了一把,孙五岳嗷地一声跑厨房去告状了:“妈!你老姑娘又掐我!紫了都。”
墨北咬着鸡翅膀眯着眼睛笑,这热热闹闹的一家子,多好。
因为墨向阳家里老人都去世了,也没别的什么亲戚,所以年年春节都是来孙家过的,今年也不例外。今年还多了龚家哥俩儿,姥姥惦记着他俩家里也没老人,就都给叫过来了。孙丽华虽然看不上他们,可是大过年的也不好给脸色看,况且龚小柏送的礼物也起了作用,总不好意思收了人家礼物还寒着脸。
晚上大家都在看春节晚会,听徐良唱那首让人又感伤又热血沸腾的《血染的风采》。后来龚小柏他们出去放烟火放鞭炮,屋里就剩下姥姥、孙丽华和墨北。
姥姥提起孙丽萍要订婚的事,孙丽华说:“丽萍要是真乐意,那就订吧,这男婚女嫁的事拦也拦不住。虽说龚小柏不算什么好人,可我冷眼看着,他对丽萍倒还真不错。别的不说,他一个在外头横着走的男人,能为了丽萍在咱家拉下脸来讨好这个讨好那个,买点儿啥东西连小洁小北都不落下,也算难得了。唉,我就担心一点,这男人的心啊谁也说不好哪天就变了,现在是对丽萍好,可将来万一变了心,那咋整呢?”
姥姥说:“将来的事那谁能知道,咱又没开天眼。往好处想吧。”
孙丽华说:“反正丽萍乐意,我不拦着,拦着就成仇了。”
姥姥说:“丽萍跟你一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一扭头看见墨北眨着大眼睛看着孙丽华发呆,姥姥伸手胡噜了他脑袋一把,“我的孙儿哎,这是困了,怎么看着木木呆呆的没精神呢?”
墨北摇了摇头,他只是没想到母亲也会有这么通情达理的时候,他还以为她会对这门婚事坚持反对到底呢。
孙丽华撵他:“大人说话,小孩别听。去外头找你爸去,放炮去。”
墨北扣上帽子,穿着大衣出去了。院子里墨向阳正抓着墨洁的手点烟花,墨洁吓得直往他怀里缩,烟头点着了信子,哧溜一下烧到底,嘭的一声,一大团金红色的焰火升上了天空。
龚小楠这个坏心眼儿的,看见墨北出来,便点了只小鞭儿扔他脚跟前,啪的一声响把墨北吓了一跳。墨北拔脚就去追龚小楠,龚小楠哈哈大笑:“别打别打,给你玩这个,钻天猴儿。”
快到半夜十二点了,各家各院里都响起了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各式各样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着,时不时的有钻天猴嗖的一声窜上天,带出一串小火星。
墨北骑在小舅的肩膀上,仰头看着繁花簇锦似的夜空,微笑着。
第21章:初一拜年
大年初一是不能睡懒觉的,一大清早墨北就被姥姥从暖和的被窝里给挖了出来:“快起来跟你爸上门口贴对联去,贴完对联吃饺子。”
墨北迷迷糊糊地穿上棉衣棉鞋,上厨房端着孙丽华刚熬好的浆糊往外走。在院里子碰着刚起来的孙五岳,孙五岳也是一脸迷糊,挖了一指头热腾腾的浆糊塞进嘴里:“唔,好吃。”
幸亏这浆糊是用面粉熬的,不然墨北真担心小舅因为贪嘴而英年早逝!
墨向阳和墨洁拿着剪裁好的春联也出来了,爷仨儿把院门和几个房间的外屋门都贴上了春联和福字,墨向阳趁机教墨洁:“上联贴右边,下联贴左边,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古人哪写字都是竖着的,从右到左这么个顺序。这对联都讲究个对称,来,跟爸爸念啊,一元复始春复始,万象更新景更新。你看,这一元对万象,复始对更新。”
墨洁懵懵懂懂地跟着念了一遍,问:“爸爸,一元为什么不对称五元、十元啊?万象是一万元吗?”
墨向阳:“呃,这个一元不是一块钱那个一元,这个是指新的一年的开始。这个万象就是事间所有的事物啊景物啊这些东西。这两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新的一年开始了,春天又一次来到了人间大地,世间的万物都改换了样子,出现了一番新气象。以后你写作文的时候就可以用这个词,万象更新。”
墨洁很是景仰地赞叹:“爸爸你懂得真多,真厉害!”
墨北也有点着迷地仰头看着父亲,墨向阳随时随地都会抓住一点生活中平常的事物来教导儿女新知识,这种时候他总是显得特别有魅力。在墨北成年后,类似的场景总是能让他回味得又幸福又心酸。
墨向阳被儿女崇拜的目光看得飘飘然:“哈哈,那当然,要不爸爸怎么是爸爸呢。”
墨北:“……”→_→您能当爸爸难道不是生物学上的原因吗?!
吃完早饭,墨洁墨北就被小姨小舅领着去几家亲戚家里拜年,已经为人父母的墨向阳夫妇则留在家里陪着姥姥。这一路上孙丽萍难免被亲戚们打趣——她要订婚的事大家基本上都已经知道了。孙五岳也没逃过,妹妹都要嫁了,他连个女朋友都还没有,好几个长辈都问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儿,准备给他介绍一个。结果就是拜完年后,兄妹俩的脸都羞得红扑扑的。
回到孙家,墨洁很乖巧地把收到的压岁钱都交给妈妈了,墨北也把红包上缴了。然后,背着孙丽华,墨北悄悄给姐姐塞了十块钱。
“你哪来的钱?捡的?快还给人家,人丢了钱得多着急啊。”墨洁被吓了一跳。
墨北笑笑:“你拿着吧,这是我挣的。”
墨洁瞪大眼睛,不相信。
墨北说:“真的,咱爸知道,就咱妈不知道。你别跟她说,不然她该把钱拿走了。”
墨洁傻傻地说:“妈妈会生气的。”
墨北用诱拐的口吻说:“她不知道就不会生气,你说了她才会生气。你不是喜欢那些带香味的橡皮么,去买吧。”
墨洁还有点晕陶陶的,小姑娘头一回拿弟弟给的钱,有点胆战心惊,只会说一句:“我不能要你的钱。”
“姐,要是你有钱,愿意给我花吗?”墨北问。
墨洁立刻说:“当然给,你是我亲弟弟。嗯,不过,你不能乱花钱,那样不好。妈妈说,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挣钱可辛苦了。”
没想到墨洁还会给加个条件,墨北笑了:“是啊,我知道你不会乱花钱,所以我也愿意给你花。”
墨洁想了想,说:“那好吧,等我以后挣钱了也给你花。”她终于在心理上把那个别扭劲给转过来了,把钱折好,揣进兜里。她还有点不好意思:“我没你那么厉害,我得等到上大学然后工作了才能挣钱呢。”
墨北说:“姐,我给你钱不是想给出去多少,将来再从你这儿拿回来多少甚至更多。我只是想跟你分享。你懂吗?”
墨洁嘟着嘴说:“可你现在什么秘密都不跟我说了,小北,我觉得你变了。”
墨北说:“那是因为我长大了,人一长大,有些秘密就只能一个人承受了。”
墨洁说:“真的吗?那爸爸跟妈妈也会有秘密不说吗?”
墨北说:“总会有一两个不能说的,不过这不是因为他们不相爱或者不信任对方,只是……”一时间他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表达清楚。
墨洁很忧伤地叹了口气,做了个总结:“当大人可真是麻烦啊。”摸摸墨北的脑袋,更忧伤了,“你比我还小呢,我都没当大人,你着什么急呢?”
墨北:“……”姐,其实我也不想这么着急,可是装嫩这活儿你弟不熟啊。
到夏老师家拜年是墨向阳领着墨北去的,其实要不是年前夏多就说起过,墨北还以为夏老师会回北京跟家人团聚呢。到夏老师家里的时候,墨北发现这里还挺热闹,来拜年的有墨北认识的那些学英语的,也有夏老师学校里的学生,还有一些学生家长,小客厅里挤得满满腾腾的,李满月和侯英帮着夏老师招呼客人,把糖果炒货往孩子们手里塞。
“北北!”夏多照例熊扑过来,在墨向阳吃惊的眼神下对着墨北的小脸蛋一通啾啾啾。
墨北淡定地一脚踢开夏多:“爸,这是夏老师的侄子夏多。夏多,这是我爸。”
夏多站稳,很有礼貌地问好:“墨叔叔您好。”
墨向阳:“啊……哦,你好你好。”
“墨叔叔,我姑姑说北北是她教过的最有悟性的一个学生了,北北这么聪明是不是随您啊?您在家里怎么培养他的?”夏多一句话就讨好了两个人,让墨北直想冲他翻白眼。
墨向阳挺高兴的,呵呵一笑:“聪明什么啊,这孩子就是瞎淘气。”
旁边有家长听到夏多的话,加上过去也听说过墨北的名字,这会儿就都拉着墨向阳向他讨教教育孩子的问题,弄得墨向阳只来得及跟夏老师说了声“过年好”,就被望子成龙心切的家长们给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