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夏多就忐忑了,会不会自己真是好心做了错事,让墨北以为自己被当成了“小玩意儿”?正在组织语言向墨北解释,却见墨北抬头一笑:“别费心思琢磨怎么解释了,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谢谢你。”
“啊?”
想要我和年轻人多一些接触,感染到他们身上那种朝气蓬勃的气息,体会到那种没心没肺的无忧无虑;想要我从自闭禁锢之中脱离出来,和这个世界和解;想要我多一些轻松自在,少一些思虑沉闷;想要我……活得快乐。
墨北笑笑,几步迈进浅水中,一脚扬起大片水花,溅了夏多半身的水,夏多嗷呜一声跳到水里扑腾了过来。
这个周末玩得很开心,夏多不仅和同学们加深了感情,自觉跟亲爱的北北好像又少了一些隔阂。于是第二个周末,夏多准备再策划一次出游,可是计划很凄凉地胎死腹中了。因为墨北趁着秋高气爽,自己掏钱带着姥姥出去旅游了,顺便还捎带上了小舅当勤务兵。
呜……北北不带我玩了……夏小多很郁闷。
为了排解郁闷,夏多干脆买了张机票飞去深圳,让南国的高温和繁忙的工作抚平了他的忧伤。
在大学里,不论是学霸还是学渣,都用不着担心无聊没事做。图书馆里浩瀚的书籍,各种讲座,可以满足学霸好好学习的需求。与高中相比分外宽松的管理,各种课外活动、交际舞会,则让贪玩的人如鱼得水。有人可以充实地学完四年,也有人能一路堕落到底地混完四年,全看个人选择。
夏多的寝室是八人间,其他人基本上都是胸无大志得过且过的,每天早晨赖在被窝里任由闹钟此起彼伏而各自鼾声依旧,专业课之外的能逃就逃,考试前临时抱佛脚,熄灯之后还挤在有灯光的走廊或厕所里苦读。七个人里,有一个进了学生会,两个进了篮球社,剩下三个热衷于参加老乡的联谊会,企图在第一学期结束之前就给自己找到个女朋友。
最后一个室友比较特别,早上你出去上课的时候他在寝室睡觉,中午回来的时候他在床上看小说,晚上回来的时候他还在床上看小说,熄灯睡觉后你会看到他的床上幽幽地亮起了手电的微光。以致于夏多怀疑他考的专业大概是读书会。
夏多经常要去工厂那边,有时候忙起来还会请上几天假,所以在室友们看来,大概也同样觉得他有点奇怪吧。不过夏多开得起玩笑,做人又大方,经常会买些水果、零食回来请大家吃,打球的时候少个人他也能补上,偶尔谁手头紧了他也乐于帮忙。人情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处出来的,所以夏多的人缘一直很不错。
谈霖的工作能力不愧于夏多给他开的高薪,很快夏多就不必这样频繁地两头跑了,能将更多的时间放在学校里,和同学相处的时间也变多了。
但是!夏多忧郁地想,他更希望能和墨北相处的时间变多啊!
墨北顾及着姥姥的身体,所以行程安排得并不紧密,在外头足足玩了两个多月才回来,可走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北京、上海、青岛等几个城市。
姥姥这辈子头回出省,一路上有小外孙开心解闷,有儿子跑腿安排,又见识了从未见识过的风光,吃过了在东北吃不到的菜肴蔬果,已经是心满意足。回来后见谁跟谁说小外孙有多孝顺,在家的时候就掏钱让自己去医院做体检,没事就给自己买东西、拿钱,还带自己出去玩了这么长时间。
说得多了,就有人纳闷地问怎么是小外孙拿钱啊?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能有什么钱?该是做生意的大闺女或是二闺女给拿的钱吧?
姥姥不愿意让小外孙的功劳被抹杀掉,一来二去的就说漏了嘴,于是周围的人都大吃一惊——原来老孙家那个又孤僻又古怪的小外孙,居然是个作家!这事可真稀奇啊,谁不知道那孩子不上学,成天待在家里不知道干什么,敢情人家是闷家里头写作呢!
事情很快传开了,关于墨北的更多的事被人挖了出来,或真或假,传得沸沸扬扬。有人打听墨北写的是什么书,挣了多少钱。开始的时候姥姥说不出来,就有人怀疑她之前是说谎,还有人去找孙五岳、孙丽萍甚至是墨洁打听。
后来终于有人挖出来墨北写的是推理小说,还翻译了外国的作品。于是又有人怀疑他的书都是家里的大人帮着写的,不然哪有连小学毕业证都没有小孩能当作家呢?还有人质疑墨北的英语水平,理由是同样在夏老师家学英语的学生可没像他一样能翻译整本整本的小说。
“请问您家里是怎么教育出这样一个天才儿童的?他的食谱是什么?他几岁开始识字的?他的第一篇小说是您亲自指导的吗?”几乎天天都有人跑到医院来找墨向阳,但不是来找他看病的,而是希望从他这里得到教育出天才的秘法。墨向阳被这些望子成龙的家长和记者给骚扰得实在没办法,不得不请了假,想等到这阵风头过去再上班。
墨向阳想自己都已经被骚扰成这样了,恐怕岳母和儿子那里情况会更糟。果不其然,他到孙家的时候,正看到孙五岳怒气冲冲地把一个记者推出门来,那记者还在不依不饶地大叫:“新闻就是要还原真实!民众有知情权!既然你们家里说自己说的是实话,那就应该把小孩叫出来,当场作文,证明他的书都是自己写的。不然就是想用谎言伪饰出一个天才儿童出来!”
孙五岳气得从门后抄出大扫把来,那记者也不惧他:“你还想打我?好,你打,你打。我倒要问问大家,这种动辄打人的家长怎么可能教育出天才儿童来?”
孙五岳举着扫把,打是打不得,不打吧还把自己气得要吐血,感觉活了小三十年就没这么窝火过。
墨向阳也是气得不行,可跟这种人又没有道理可讲,只能招呼着小舅子回家,把大门一锁,陌生人一个都不放进来。
进了屋一看,姥姥正坐在炕上掉眼泪,墨北好声好气地在哄她。
“都怨我这张嘴,怎么就没管住呢?这可好,图一时高兴,把我外孙儿给害了。小北啊,你姥姥就是个老糊涂啊!”
“姥姥,没你想得那么糟,别理那些无聊的人,嘴长他们身上,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对我没什么影响的。”
“唉,姥姥活了大半辈子了都没活明白。你说我咋就那么虚荣呢,咱有啥高兴的事就自个儿猫家里头高兴就完了呗,我非得去跟街坊邻居显摆。显摆出事来了吧。”
“这不算什么大事,真的。人人都有自己的工作、生活,对我的事也就是一时新鲜,过了这个风头就没人管了。别哭了,姥姥,眼睛哭肿了就不漂亮啦。”
姥姥噗哧一乐,“都老么卡哧眼的了,还漂亮啥。”笑完又搂着墨北叹息,“我大宝贝这么好,那些王八犊子还想往孩子身上泼脏水,真是黑心肝。”
墨北就跟着骂:“对,黑心肝。”
姥姥说:“那么大的人了,欺负我们家孩子!真不要脸!”
墨北附和:“对,太不要脸了。”
姥姥说:“我就不信这事要是摊他家孩子头上,他还能嚷嚷什么伪天才、知情权。敢情别人家孩子都是垃圾堆捡回来的。”
墨北说:“对,捡回来的。”
姥姥说:“胡说,我们小北可不是捡回来的。”
墨北说:“嗯,是我爸拿用完的药瓶跟人换的。”
连姥姥带墨向阳、孙五岳都被逗笑了,墨向阳这才得空跟姥姥说话,好一番开解。一家子都担心老太太因为内疚,把火积在心里,再做下病来,所以是怎么轻松怎么聊。
但避开姥姥,墨向阳还是不禁忧心忡忡地对墨北说:“儿子,别管外面怎么说,有事爸替你抗着,你别上火啊。”
墨北笑了:“爸,我真没事,我就是担心你们受影响。今天可不是休息日,你请假来的?是单位里有人说什么了?”
墨向阳伸手在他鼻梁上一刮,有点得意地笑:“小机灵鬼,什么都能猜着。唉,单位里倒还好,顶多就是有人说两句羡慕的话,再问问是怎么把你给教成作家的,至于背地里说什么我听不着,就当没有。不过,这两天居然有外人来找我问东问西的,都干扰到别的大夫看病了。正好我也担心这边的情况,就干脆请了几天假,过来看看。”
墨北想了想,语速缓慢地说:“唔,你么,我其实也不太担心……”
墨向阳怒了:“哈?臭小子!我可是你爸。”
一把将儿子拽过来呵痒,爷俩儿好一顿闹腾,末了才帮墨北揉着笑疼的肚皮,说:“好儿子,人哪要是能活八十岁,你现在连三分之一的路都还没走完呢。有些挫折能在少年时期就经历,总好过顺风顺水活到七十岁才突然遭遇。眼前这事虽然是个麻烦,可对你来说也是件好事,就看你能从中学到什么。”
墨北难得地撒娇,“有爸爸帮我抗着呢,我不怕。”
墨向阳终于又体会到了自己在儿子心目中身影伟岸的幸福。
这天夏多被同寝的戴永拉去凑数打篮球,对手是化院的,班上不多的几个女生都被常妙云叫来拉拉队助威。常妙云不知从哪里弄了彩球花来,给每个女生都发了两个拿在手里,一喊口号就举起来哗啦啦地晃:“92电信1加油!92电信1,比赛拿第一!”
弄得化院的人直嘟哝:“不是说好了打着玩的吗?怎么就成了比赛了?”
戴永也不好意思了,他喜欢常妙云,所以就想把人约到这儿来展现一下自己的“英姿”,可没想到常妙云领会错误。
因为电信一班的姑娘们的口号声,聚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也有化院的人,就不服气地也大叫起来:“92化院2,决不当第二!”
好么,场上打球的小伙子们被逼上梁山,不认真也不行了。好好一场友谊赛打得火星四溅,最后夏多这边险胜三分。
常妙云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戴永露出自信的英俊的灿烂的笑容等着她投入自己的怀抱,可是,姑娘在他面前拐了个弯,奔着夏多去了。
“夏多,你行啊!刚才那个反手灌篮太帅了!”
夏多谦虚地笑笑:“还不是跟戴永学的,他才厉害呢,高中就是篮球队的,好多技术都是他教我的。”
常妙云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过去了,拉着戴永热烈地讨论起NBA、CBA来,戴永悄悄给夏多比划了个OK的手势。夏多偷着乐,作为同寝室友兼同班同学,他要是看不出来戴永对常妙云的意思,那眼睛可就白长了。
打完球出了一身汗,夏多想回去洗个澡,还没等离开篮球场,一条洁白的小手绢就递了过来。夏多连忙对拿着手绢的鲁晓燕笑笑:“不用了。”
鲁晓燕抿嘴笑笑,收回手绢,又递上来一瓶可口可乐。
夏多说:“我不爱喝甜的,一会儿回寝室喝水就行了。”
鲁晓燕说:“正好我也要回寝室,顺路一起走吧?”
两人的宿舍楼正好是只隔着一条小路的,夏多不好再拒绝,只得在其他人戏谑的目光里和鲁晓燕并肩而行。
正因为清楚鲁晓燕对自己有意思,所以夏多更不愿意跟她有牵连,便有意迈开两条长腿加快脚步。鲁晓燕娇嗔:“你走太快了,等等我呀。”说着伸手牵住了夏多的衣角。
夏多只好慢下来,借着撩起衣服下摆擦汗的动作,让衣角从鲁晓燕手中滑脱出来。
鲁晓燕说了几句话,夏多都只是用“嗯”、“啊”这样的单音做答,让鲁晓燕明显感觉到他的冷淡。但是,突然一句话飘进他的耳朵里,夏多一下愣住了:“你说什么?”
“上次我们去江边玩,你领去的那个叫墨北的小孩,现在好多人说他是骗子。”鲁晓燕又重复了一遍。
“好多人说?怎么回事?”夏多的脸色沉了下来。
鲁晓燕说:“我爸不是晚报的记者嘛,他回家说的,事情是这样……”
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男生宿舍楼的楼下了,鲁晓燕故意把事情说得非常详细,竟足足讲了十多分钟。夏多关心墨北,明知道鲁晓燕话里注水也得耐着性子听着,一边听一边在心里琢磨。
他上周末还跟墨北见过面,并去看望了姥姥,当时没有发现异常,想来那时候事情还没有发生。今天才周五,从墨北写作的事被曝光,到有人质疑,前后不会超过五天,可是照鲁晓燕的说法,这股质疑的声音居然已经大到连记者都去采访了,这速度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鲁晓燕终于把自己知道的和父亲猜测的事都说完了,见夏多脸色不太好看,便问道:“夏多,他是你什么亲戚家的弟弟啊?这事你是不是也被蒙在鼓里了?”
夏多心情烦躁,语气却还是很温和,“北北写小说的事,几年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我经常去找他玩,看到他写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天才也不是凭空得来的,北北看过的书可能比很多大学生还要多呢,他写废的稿子撂起来,可比他的人还要高。别人有怀疑,是因为没有看到过他的努力。鲁晓燕,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不然北北肯定还要瞒着我,不想让我担心。”
“那就好,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千万别客气。”鲁晓燕好像真的替墨北松了口气一样。
夏多道了谢,又婉拒了鲁晓燕一起吃晚饭的邀请,在她失望的目光中快步走进宿舍去了。
第67章
夏多回到寝室就抓起大哥大想给墨北打电话,但转念一想又放下了。
低头思忖了一会儿,夏多先去洗了澡,和往常一样顺便把脏衣服也洗好晾上了,然后才拿着大哥大到顶楼无人的地方打了几个电话。然后他就趴在齐胸高的围墙上,默默眺望着校园等待着。
打出去的那几个电话,先后都有了回音。最后一个电话打回来的时候,早就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夏多回寝室翻出一袋面包两根火腿肠,潦草地填饱了肚子。
第二天下午没课,夏多直接去了孙家,果然墨北是在这里。
一看到夏多,姥姥便愧疚地拉着他说:“瞧瞧,把你们都给折腾来了,都怨我这个老糊涂。”
夏多已经把事情始末了解得差不多了,忙和墨北你一言我一语地宽慰姥姥。好在姥姥这几天也冷静多了,不想让大家担心,故作爽朗地一拍大腿:“嗐,再糊涂你们不也得受着么,谁叫我是当姥姥的呢。得,姥姥给你们做好吃的去,胃里有食就不愁。”
老人家有事可做也能分分心,墨北忙点菜:“姥姥,我要吃虎皮尖椒。”
夏多也说:“姥姥,我想吃馄饨。”
姥姥说:“行,姥姥这就剁馅去。吃食堂都吃瘦了,可怜见的。”
哄着姥姥出去了,墨北才问夏多:“从哪儿听说的?”
“同学那儿,她爸是报社的。”
“晚报的?就他家来过记者,不过小姨父打了招呼,把稿子撤下来了,那个记者不服气,还想把稿子卖到别家报社去。”
“后来呢?”
“唔,听说他走路不小心摔了个跟头,下巴磕到地上,差点把舌头给咬断了,缝了好几针呢。大概得有段时间不能出去采访了吧。”
一听就是龚小柏的野兽派作风,直接、凶狠、有效。
对那个记者,墨北是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如果真是不带个人主观色彩的采访也就罢了,偏偏他预设了很多对墨北不利的前提,在采访中使用诱导性的语言套姥姥和小舅的话,被小舅一怒之下赶出去后,又打着知情权的幌子想强迫他们继续接受采访。不给他点教训的话,墨北自己都咽不下这口气。
夏多倒是觉得这种惩戒有点过了,可是他也没办法改变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再说,就算龚小柏还没对那个记者下手,如果墨北真的气不过要惩戒的话,哪怕要夏多亲自动手,他也会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