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多,做我男朋友好吗?”
“啊?……啊!好的好的好的!”夏多都结巴了,连说了十几个“好”,一口气没倒过来,呛得咳出了眼泪,又胆颤心惊地问:“我没幻听吧?你刚才是说……”
墨北笑了笑,伸手抹掉夏多眼角的泪水,说:“夏多,做我男朋友吧。”
第77章
阖目假寐的卫屿轩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叹息,男孩们,在你们失恋的朋友病床前告白定情,真的合适吗?这种既欣慰又悲伤还很想踹他们两脚感觉要怎么破!
夏多偷偷看了一眼卫屿轩,飞快地在墨北唇上一吻,很有良心地说:“我们先别告诉屿轩哥吧,等他病好了再说。”墨北会意地点头。
卫屿轩觉得更郁闷了。
古人常有“冲喜”一说,家里有人重病不起的时候,就需要有一场喜事来冲一冲,驱除邪崇转危为安。两个亲密的小友谈恋爱了,这对于卫屿轩大概……可能……算是冲喜……吧?总之,怀着复杂而悲摧的卫屿轩恢复健康的速度颇令二位小友宽慰——如果他们不是用那种长辈般的慈爱目光看着他,就太好了!
滕济民虽然是新婚,但工作依然繁忙,这些天来看望卫屿轩的时候都很晚,待不了多久就要被护士往外赶人。除了第一天是全赖于夏湾的帮忙,其后滕济民特意安排了两位护工二十四小时轮班照顾,让墨北和夏多减轻了不少压力。
虽说墨北和夏多自己也能做到这些,但滕济民安排这些是他的心意,没有卫屿轩的准许他们也不好推拒。事实上,卫屿轩看到滕济民明显消瘦下来的样子,还有看着自己时那种又后悔又心痛的眼神,心里实在是百味杂陈。
无论如何,那是他从少年时期便痴恋了十年的爱人,虽然也正因为如此,爱情遭到灭顶之灾的感觉才格外残酷,可是在看到滕济民眼袋下方明显的黛青色的时候,他还是会觉得心疼。他说不出犀利又伤人的话,但也说不出劝滕济民好好休息这样的软话。
也许,再过十年,真正事过境迁,他才能够平静地说一句:“保重。”
不过,当看到与滕济民并肩出现在病房里的那个女人时,卫屿轩的心中就只剩下了愤怒!
“真是不好意思,你看,要不是我发现老滕这几天有点奇怪,问他,他可能还不告诉我呢。虽然以前没见过面,可是以后也是亲戚了,哪能连你病了我都不来看一眼呢?更何况听说你还是在婚礼上就病倒的。唉,你说老滕这人,可真是!平时看着挺通人情世故的,偏偏就对自家人牛心古怪的。小卫,你可别埋怨你表哥。”梁凤看起来并不像传言中那么冷淡孤僻,反而神态间自有一种温婉平和,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相信卫屿轩是滕济民的远房表弟,反正表情很真诚。
卫屿轩嘴唇颤抖了半天也没叫出那声“表嫂”,只好歉然地笑了笑,墨北体贴地说了个谎:“屿轩哥扁桃体发炎,现在还不能说话。”
滕济民站在梁凤身后,一个劲地用眼神向卫屿轩道歉,他的确是不得已才带梁凤过来的——无论如何,他总得给新婚才三天的妻子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自己的晚归。而且,在滕济民心里也是希望借由这个机会坐实自己和卫屿轩的“表兄弟”关系,这样以后再来往,也不会引起梁凤的怀疑。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的这个计划好像起到了反作用,由始至终,除了起初的一个谴责的目光外,卫屿轩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梁凤本意也就是来尽一下亲戚的义务,见卫屿轩连话都不能说,精神怏怏,也不方便多打扰,说了几句客套话,留下一些水果后,就和滕济民一起离开了。
“小北,帮我办出院。”面对一个根本不知道真相的无辜女性,卫屿轩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深深地感到无地自容。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光天化日之下被赤身裸体地钉在了耻辱柱上,对这段感情的不舍、对滕济民的不忍,通通都被强烈的耻辱感所盖过。一想到自己还曾经有过短暂的动摇,想为爱而委屈牺牲,卫屿轩就想狠狠扇自己几个耳光!
在卫屿轩的坚持下,墨北去给他办出院手续,夏多去买回云边的火车票——飞机虽然快速,但气压的变化会对卫屿轩这种胃出血的症状不好。
手续办得很快,不过墨北也清楚,这边刚办完,滕济民和夏湾二人大概就会立刻收到消息。他拿着几张单据和开的药回病房,半路被商清华拦住了。
商清华歪歪头:“聊聊?”
候诊室一排一排的蓝色塑料椅,墨北和商清华挑了两个相邻的位子坐下,商清华觉得好笑,他还是头一回在这种环境下和人“聊聊”。
“夏多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为了你自己好,分了吧。”商清华一开口就是直舒胸臆。
旁边一个大婶被叫到了号,站起来往外走,商清华只好缩起两条长腿让她过去。大婶挎着个硕大的自家缝制的包,偏偏边角还用金属薄片裹了起来以免磨损,商清华不防被那边角在脸上给刮了一下,痛得嘶了一声。那大婶也不知道是没察觉,还是不在意,闷声不响地就走了。
商清华摸了摸脸,有点担心地问:“出血没?破相没?”
“没有,就是破了点儿皮,两三天就好了。”墨北忍着笑说。
商清华又问:“明显吗?”
“有点发红。”
“操。”商清华又摸摸脸,这会儿被刮伤的地方已经微微肿起来了,手指触摸得到,“喂,你想好没有?分不分?”
“你是要跟我谈判呢,还是通知传达?”
“……劝谏。”商清华咬牙切齿,讽刺之意溢于言表,“还请大作家高抬贵手,放过无知少年。”
“你和夏湾同岁,比夏多大六岁。夏多比我大四岁。商清华,你以大欺小,胜之不武。”
商清华愣了愣,脸一下就涨红了。他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找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谈判”,说起来可不就是以大欺小?就算不论年纪,论家世背景他和夏湾也是占了个“以势压人”。在生意场上,或是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商清华和夏湾都是信奉不论手段只看结果的人,可是在此之外,两个人各有各的底限和原则。
就像刚才被大婶的包刮伤了脸,别说是商清华这种娇惯着长大的二代,就是一般人,若是换个脾气暴点的,恐怕也难免一场口角。可商清华忍了,明知两个人身份地位手段天差地别,为这点无关原则的小事闹脾气,实非他的教养。
可话又说回来,夏多这事能算是小事吗?
心念转了几转,商清华正要反驳,却听墨北又说道:“在人类的各种感情之中,为什么爱情格外特殊?两个产生爱情的个体之间本身或许有着高度的共同点,也可能差异大得犹如云壤;它或许是像涓涓细流润物无声,相濡以沫隽永悠长,也可能燃烧起来不顾一切,超越生死,无论是时间还是苦难都只能让它更深沉;它可以很好,很美,让人写出传世的诗篇,演绎出旷世的经典,让人甘愿奉献一切、舍弃一切;它也可以很坏,很脏,让人内心的丑恶发酵,用掠夺、胁迫、控制等等手段来占有。爱情到底是什么?”
商清华犹豫着,“唔……”
“一般说来,亲情来源于血脉;友情来自于道同志合。那爱情是如何产生的呢?为什么有些结合在外人眼中明明是极不相配,或是认为当事人要为之付出的代价超乎常人观念地高昂,可是却仍然不能阻挡他们要在一起的决心?”
商清华艰难地说:“总之……何苦来哉?”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谁不想活得轻松幸福?既然这是人性本能,那为什么还会有人非要违反本能,冒天下之大不韪?”
“唔……”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又云,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自非通人,恒以理相格耳。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邪!”
墨北站起来走了,商清华被绕得头晕,怔了半晌,赌气骂道:“滚蛋!老子不管了!”拍拍屁股也走了。
那边厢墨北心说,越是有知识的人越好忽悠啊,要不黄蓉怎么就把欧阳锋给忽悠疯了呢。这若是个程咬金式的外糙内精的人物,且管你说破天呢,他那里一斧子砍下来,一力降十会,看你分不分!
火车到云边是清晨六点多,深秋的东北气温可比帝都要低很多,三个人都没带厚衣服,一下车就被冷空气冰得打了个哆嗦。
夏多忙张罗着打车回家,可一出出站口,同时来接他们的却有两辆车,一辆是龚小柏开来的奥迪100,一辆是刷着公安二字的北京吉普2020。
龚小柏咔嚓咔嚓地嚼着水果硬糖,冲着刑警大队的队长贺兰山呶呶嘴:“贺队也来接人哪,巧了,我来接我外甥的。小北,叫人。”
墨北:“贺队长好。”
龚小柏和贺兰山可是“老交情”了,83年严打的时候,把龚小柏送进牢里的就是这位贺队长。在云边的黑道上说起贺兰山,常常用“贺老村”或“鬼见愁”来指代,前者不仅是指他出身农村,同时也是因为这位大队长日常生活中很是不修边幅土里土气;而后一个称呼里却是透着敬畏之情。
贺兰山以一个农村孩子的出身,在没有靠山的情况下,能做到刑警队大队长的位置,全赖于他工作上的优异表现。警察叔叔工作表现优异了,那倒霉的会是谁呢?这个可以问问龚小柏、火柴这些人。
不过,龚小柏其实对贺兰山倒没多少恨意,在他看来,头上戴什么帽子就该办什么样的事。官兵捉贼,天经地义,他栽到贺兰山手里那算自己走背字。反倒是那些披着公家的皮,实际上却什么脏事都敢干的,才更让人鄙夷。
贺兰山四十多岁,身材精悍,脸上的纹路深刻像是被雨水冲刷出沟壑的岩石,比起他“鬼见愁”的赫赫威名,他这副形象实在是太朴实了。
贺兰山亲切地笑笑:“哎,好,小作家好。今天还真是巧了,伯伯有个事想请你帮帮忙,你能不能给伯伯个面子,咱们去局里好好谈谈?”
龚小柏打了个寒颤,直搓胳臂:“哎哟,我这掉一地的鸡皮疙瘩哟!鬼见愁一笑,死孩子都让你给吓活了。”
“噗!”夏多没忍住,笑喷了。
龚小柏接着说:“贺队,我可跟你说好几遍了,我们家小孩胆子是比一般人家孩子大点儿,可那他也是个孩子不是?再说案子发生的时候,我外甥人在帝都呢,这叫不在场证明吧?多大的事也跟我们家孩子没关系。刑警队的门槛要是一迈过去,再出来的时候,指不定外边就该有人说三道四了。您老大人大量,也体谅体谅我们。”
贺兰山笑道:“可见是当大老板的人了,嘴皮子是越来越利落,我说不过你。不如咱们问问小作家是啥意见?”
龚小柏一本正经地说:“他一小孩能懂什么,我当姨父的还不能给他做主了?”
贺兰山也不接话茬,笑眯眯地看着墨北。跟着贺兰山的那个小警察实在忍不住了,粗声粗气地说:“模仿他小说里的情节杀人,这可不能说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吧?我们队长也就是请他回去配合调查,又不是要吃人,你急什么啊!”
墨北惊讶地和夏多对望一眼,想了想,说:“好,我跟你回去。”
龚小柏气结:“这混蛋孩子,凑什么热闹!”
贺兰山还是笑眯眯,“好孩子,有正义感,比你姨父强多了。”
龚小柏:“我呸!”
第78章
墨北拜托龚小柏把卫屿轩送回家,自己和夏多随贺兰山去了刑警队。虽然龚小柏和卫屿轩都对他这个决定不太满意,但也都清楚至少他们俩个是别想动摇墨北的意志,只好从命。贺兰山不由得意味深长地看了龚小柏一眼,收获龚大混子毫不优雅的白眼一枚。
贺兰山以惊人的坦白将两桩案子的关键证据都摊开在墨北面前,事实上,他刚把现场照片拿出来,夏多就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墨北的眼睛。
墨北眨了眨眼睛,睫毛刷在夏多掌心上,痒痒的。他轻轻拍了拍夏多的腿,夏多没动。墨北放在他腿上的手稍稍移动了一下,而后轻轻揉捏起来。
夏多的脸迅速飙红,连忙放开了捂着他眼睛的手。迎着夏多埋怨的目光,墨北调皮地吐了下舌尖,随即一脸严肃地翻看起了现场照片和相关档案。
第一桩案件的被害人是个只有四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是在菜市场里失踪的。当时,年轻的母亲刚刚费尽口舌让菜贩子在少收了两毛钱的基础上又饶给她一小撮香菜,一低头发现一直跟在脚边的孩子不见了。
菜市场人来人往的,有不少没人管束的小孩跑来跑去地玩耍,年轻的母亲以为女儿是跟别的小孩去玩了,心里发狠等找着孩子以后要好好打她一顿屁股,叫她知道贪玩不听话的下场。不过在这之前,她想趁着没有孩子当累赘,先去把食材全都买齐,顺便还能到市场外头那个修鞋的摊子,把脚上这双新皮鞋钉上后掌。
天知道为了带孩子,又得做家务,她每天都累成了什么样!上次去烫头发,都已经是十个月前的事了!自己这么辛苦,孩子还淘气不听话!常常一眼没看住,她就不知跑哪里玩去了,非得让大人着急半天,她才会疯得一身汗回来。这孩子,再不教训就淘到天上去了!
一个小时之后,年轻的母亲穿着刚钉上后掌的新皮鞋把菜市场里里外外跑了不知多少遍,可孩子还是没找到。这时才有菜贩子闪烁其词地说,好像看到有个男人抱走了个小女孩,但因为小孩没哭闹,以为那是孩子的爸爸,就没声张。
年轻的母亲六神无主,又担心被丈夫和婆婆责骂,先偷着告诉了娘家,让人帮忙找孩子。这又拖延了几个小时,最后事情实在瞒不下去了,她只好哭哭啼啼地告诉了丈夫,并在别人的提醒下报了警。
第二天,孩子就被找到了。
但遗憾的是,找到的只是孩子的尸体。
孩子被固定在一张油画布上,油画布又被画框固定在斑驳的墙壁上,远远看去,就像一幅风格另类的人物写生。
小女孩穿着一件暂新的红色连衣裙,裙摆蓬蓬的像一朵盛开的花,两条雪白纤细的小腿从裙下笔直地伸出来,小脚上穿着一双圆头系带小红皮鞋。她黑色的微微卷曲的头发铺散开,像是漂浮在水中一样的姿态。孩子的小手被摆成在胸前交叉的姿势,像是在愤怒地宣称“NO!”。
凶手在尸体周围还钉上了许多不知名的紫色小野花,星星点点,将残忍的凶杀场面装点成虚幻的梦境。
荒草簇拥的废屋。精心装扮的孩尸。这一幕近乎完美地复制了墨北的小说《纳西瑟斯之死》开篇的那一幕,不和谐的是,凶手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特意在另一面墙上用红色的油画颜料写上了小说中的一句话:“始于纯真,终于谎言。”
第二桩案件的被害人是墨北和夏多都认识的一个人,鲁晓燕。
凶手很草率地将鲁晓燕溺死后的尸体丢弃在河边,大咧咧的态度丝毫不像上一桩案件里对待小女孩那么精心,以至于当尸体被人发现的时候,丰腴的左大腿已经被野狗啃得残缺不堪。
之所以警方会把两起案件联系到一起,是因为鲁晓燕的衣兜里有一张用塑料袋包了好几层的作业纸,上面写着“人人都希望自己能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都希望被写进社会头条新闻里的不幸者与己无关。那些不幸者也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