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将我在的那个瓶子一攥,顺手放进了西裤的口袋中。
我在黑暗中啧啧嘴暗骂了一声,再次对当年那个阳光温润的少年涌起了滔天的怀念。
40、倏然落下
颜叶的怒气平息之时,我已像一尾被暴晒在日光下的鱼,嘴唇干裂,意识模糊。
疼痛一旦减弱,我便听到润生的叫喊:“小溪,小溪!你怎么样了?!”
我转头看向他,见他的眼睛已经湿了。
然而他是不能肆意流泪的,在S市称霸风云的他,如果为了我流泪,我就真的不知道后面的路该怎么走了。
以前我没怎么觉得亏欠他,毕竟一切都是他自愿的,但是当自己感受到深爱之人如此轻易的伤害之后,我开始觉得,也许自己对润生太残忍了。
我闭上眼睛,虽然并不能入睡,以体会到那种重生般的安全感,但是毕竟在那么多年的挣扎时光里,我都是用睡觉暂时打发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所以一时半会儿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
但是颜叶似乎并不想让我忘记痛苦,他将我从瓶中放了出来,让我横躺在空气中,笑眯眯地看着我。
“怎么样,李溪?”他带着笑意问我,一句话问得我全身发抖。
润生见我这样,再次暴怒起来,他砸着瓶子,冲颜叶大声叫骂:“妈的,看你一副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比鬼还可怕!鬼至少还按个规章制度办事,该怎么罚怎么罚,你这个畜生居然滥用私行!”
我听着润生有点沙哑的声音,心里一阵难过。虽然这个时候我真的没有什么力气和心情讲话,但是润生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这么失态过。
从来没有。
他有时候是有点痞气,讲话也偶尔会有点粗,但是我知道在外面他都是以精英水准来要求自己。
作为一个黑道大哥,他却对得起他白道总裁的身份,就连说话都是沉稳镇定,毫不浮躁的。
可是今天,他为了我把嗓子都吼哑了,估计在我失去意识的时候其实已经哭过了。
我朝着他眨了眨眼,说:“润生,我没事,也许颜大师只是想试试他的法力吧。”
我将视线转向颜叶,他站起身来摸摸我的额头,说:“不用试,我的法力足够对付你。”
我苦笑着站直身子,尝试着用意念将关着润生的那个瓶子的瓶塞弄开。
本来只是抱着试试的想法,但是出乎我的意料,那个瓶塞居然真的飞到了空中。我顿时傻了,润生却一把飞出来,抱住了我。
我不自觉地看向颜叶,他半眯着一双细长的眼睛也在看我,虽然没有惊讶的表情,但是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我等不到他开口,直接自己就提出要走,没想到颜叶一拍桌子,对着我大吼:“为什么你一不顺意就要放弃我?!”
我不解,他却平静了下来,转身对润生说:“年先生,你觉得凭牧守一个人能让李溪复生吗?”
润生突然停住了,拉着我的手反射性地握紧,我觉得有点疼。
我扯扯他的手,哀怨地看着他说:“润生,我不要呆在这里。”
然而润生却迟迟没有回答我。
颜叶走到窗边,抱着双臂,一双略显邪魅的眸子看着我,说:“李溪,如果你现在出了这扇窗子,那个叫雨轩的小鬼就别想复活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死死捏着润生的手。
颜叶看着我,原本戾气十足的脸突然变得柔和,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又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说:“你不想知道那个时候,为什么我会答应送你戒指么?”
我的脑子突然就懵了。
我看着面前的这张脸,干净的,帅气的,虽然线条变得更加生硬了些,但是不管是那细长的眸子还是微微轻启的嘴唇都透着一股熟悉的感觉,就像十二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
那是我描绘了无数次的梦想。
那一点点往事却一幕幕在我眼前播放,明亮的,温润的,带着羽毛般柔和的触感,我看到那个少年,他转过头来说:“我在等你呀。”
颜叶摸摸我的头,说:“李溪,你知不知道你欠我的?我们把事情说说清楚。你不要总是说离开,你的突然消失将我彻底改变了你知道吗?”
我紧紧抓住润生的手,说:“颜叶,你太狡猾了。”
是啊,他太狡猾了,明明是他欠我的。明明是他耍我,明明是他将我心中那个开朗明媚的男孩变得这样喜怒无常,这样刻薄。
可是我却还是妥协了,因为我知道,不迈过心里的这道坎,我不管是做人做鬼,都不会安定的。
就算投胎,也许还会带着怨念吧,会变成一个性格阴郁的人吧?只要还带着那个伤疤,我的生生世世,是不是都会没法接受明媚阳光?
我看看润生,他紧抿着嘴唇,锋利的视线投在面前的颜叶身上,我突然觉得很心疼。
“年先生,我的话你应该听得懂,牧守并不是会为谁竭尽全力的人,他的自由你关不住,如果没有某些限制,李溪的生命不会有第二种可能。你真的愿意让他成为另外一个人?一个比你小很多岁,将你忘得一干二净的婴儿?”
润生听完,突然一抖。良久,他转过身来面对我,说:“小溪,你真的想离开这里吗?”
我突然就犹豫了。
他看了我几秒钟,笑了,笑得唇边的法令纹都有点深。
那一秒钟,我突然觉得他开始显老了,不再是圈子里那个不老神话了。
我心里一动,投入他的怀中,将他抱住。
他摸摸我的头,说:“小溪,不管过程怎么样,最后你都会是我的。”
当我茫然抬头看他时,他却转过头去看颜叶了。
他笑着对颜叶说:“既然你这么想让老子留下来,老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但是老子得跟你约法三章,不许再折磨我家小溪,如果不答应的话,我家私用术师牧守,相信也不是你就能对付的。”
“可以。”
颜叶也笑了,他坐回自己的办公椅,双腿优雅地交叠着:“年先生,李溪和我认识了这么多年,还是我曾经的追求者,我当然不会随意伤害他,但是请您以后注意点,要是让我看到什么入不的眼的东西,我内心的猛兽一醒,自己也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情。你也听到了?我的追求者李溪同志?”
说到“猛兽”这个词时他还低头自嘲般地笑笑,等到话都说完了,他突然向我看来,细长的眼睛眯缝着,泄露出一点精锐的光。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自己提到我曾经追求过他的事情,我看看润生,心里有一点点的不舒服,很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怎么说。
然而润生却在我之前开口了。
“颜先生,我现在和小溪都是鬼魂,做不出什么让猛兽苏醒的事情了,活着的时候倒是做了很多,还录了私房影像,不过也不会出现在您眼中。倒是如果您神经太纤细,为人太计较,那我也没办法了。”
他朝着颜叶笑笑,又恢复了原来沉稳自信的样子。
颜叶呆了几秒,但是也只是几秒而已。他站起身来,看看我说:“啧啧,还录像,真是想不到啊李溪?”
他剜了我一眼,又坐下了。
润生却拉着我飘坐在了沙发上,弯着眼睛笑得整个空间都亮了。
这天下午,颜叶没有按时下班,他丝毫不感内疚地将我和润生留在办公室和他加班,直到原本晶亮的日光渐渐变为漆黑的夜色,他才站起身,带着我和润生出了大楼。
我奇怪他怎么没把我和润生关进瓶子,他却仰头对我说:“怎么,没有进瓶子反而觉得不习惯了?以后我都不关着你们了,你男人家那个牧守我还是很怕的!”说完还特别挑衅地看了看润生。
润生不理他,环着我的腰跟着我飘在空中。
我扶额,雨轩那小子喜欢绕着我的脖子,这家伙又喜欢绕着我的腰,敢情我不管什么时候都得拖着个油瓶么?
但是我也无意于去将他扯下来,于是我们三个人人鬼鬼就这样到了一楼。
颜叶今天居然不去直接取车,再仔细一看,他居然连公文包都没有带。
以前见他总是能见到他那个皮质上乘的黑色皮包,今天是怎么了?忘在办公室了?还是说,偷懒不想把公事拿到家里去做?
我撇撇嘴飘在他身后的空中,惊觉自己的目光似乎又在围着他打转,赶紧将视线从他身上溜下,左看右看,开始欣赏起N市的夜景来。
N市的夜景比不上S市那么繁华,霓虹灯比较少,没有S市那么漫天盖地般的气势,车流也不多,不像S市那样每条街道都像是一条望不见尾巴的琉璃彩龙。
这里的夜晚真的很黑,但是却不是那种黑云压城般的浓黑。
这种黑是澄澈的,每一抹黑色都像掺杂着一片月光一般,让人无端地就生出一种好感来。
我想起刚来那天,独自浮在68楼颜叶的房子外看到的那种黑色,心里的恐惧和绝望就开始涌现出来,然而现在,颜叶和润生都在我的身边,我又有点弄不清楚了,今天自己对N市黑夜的好感,是因为颜叶在?还是因为润生在?
那天的夜那么黑,是因为地狱那帮恶鬼来了吧?也许如果他们没来,N市的夜色其实就是今天这种样子呢?这种被轻柔微风吹着的,小打小闹般的黑色。
我就这样无意识般地飘着,前面是兀自走着的颜叶,身后是润生的温暖体温,一切都这么安静,这么沉稳,这么地让人沉醉。
就在我陶醉着的时候,突然撞上了颜叶,我瞬间清醒,刚想说对不起,便看见颜叶的眼睛。
那双眼睛半眯着,里面一股透出沉重来。
与此同时,一个黑影从上飞下压向了我,我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便惊觉它穿过了我的身体,“嘭”地一声摔落在人行道上。
然后,血就那样蔓延开来。
我反射性地后退,低头一看,一个男人躺在地上,嘴角的血蜿蜒着,在路灯下闪着近乎黑色的光。
居然又有人自杀了……
又是这样突然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恐惧地向后飘去,润生紧紧地搂住了我,喊着我的名字。
“小溪,小溪,不要怕,我在这里。”
于是一双手遮住了我的眼睛。然而润生遮住了我的视线,却遮不住我喉头那种浓重的恶心感。
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尸体那会儿,我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点点悲催的意味,见到雨轩的尸体时我也只是觉得可惜,见过了监狱里那些被烧的不成人形的尸体后,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害怕和恐慌,然而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喂,那个自杀的蠢货,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
是颜叶的声音。
我忍住喉头的抽搐,双手放在润生的手上,将遮挡着我视线的那双大手拿开,直直地望向颜叶。
他的面前已经飘着一个灵魂,是刚刚死去的那个男子。
他还半眯着眼睛,就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
“你是谁?为什么我还没死?”那个男人说着,表情看上去很迷茫。
“你不用管我是谁,知道得多了删你记忆的时候会很麻烦。总之我问你,你想不想活回去?”颜叶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面色波澜不惊,看了这幕突然而来的自杀就好像看到有人随手扔了个垃圾一样无动于衷。
“我死了?”那新鬼突然疑惑起来。
“你看看后面。”颜叶向着那具尸体扬了扬下巴。
气氛突然压抑起来,整个空间安静地就像其中有个黑洞一般,被吸去了所有声音。
我们仿佛被隔离在了另外的空间,就连从旁边车道上飚速飞过的车辆都毫无声响。
但是这种沉静没有持续很久,空中突然响起那新鬼的哭号--“啊!!!为什么会这样!!!”
随后,那个鬼便浮在低空中干呕起来。
我又看向那具尸体,一股恶心感再次蔓延上来,润生抚着我的背,再次为我遮上了眼睛。
41、阴错阳差
他是一个很厉害的男人,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该和他打交道。
所有人都说我太纯。
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你这样说他他也许会开心,然而像我这样一个将奔三十的职场人士,每次听到别人这样说我,感觉到的只有沮丧。
但是也不是我说不跟他打交道就行,因为上帝早就已经安排好了。
是的,我从出生时就认识了他。
他是我妈妈闺蜜的儿子,据说我们还在两位女士腹中,连是男是女都还不知道时,就已经被这两个感情太好的妈妈订了娃娃亲。
很可笑吧?这年代还有娃娃亲这种东西,谁都会说这只是两位初为人母的女士的小小恶作剧而已。
然而从那个时候,我就注定不会和那个男人只是陌生人了。
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开始只是像普通小孩那样一起玩耍,只不过是他比别人更喜欢欺负我而已。
然而随着我们渐渐长大,那个男人的欺负也渐渐变成了亲近和保护,于是有一天,他将我拉进了那个禁忌的世界。
当我哭着喊着为他为什么时,他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干吗哭得这么伤心,你在阿姨的肚子里的时候就注定是我的了。”
我一直都记得那个时候他的表情,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了,或许我是个自虐狂吧,又或许我早就喜欢上他了,那么多年青梅竹马般的相处不是说不动心就能不动心的。
于是我就这样成为了一个边缘人,虽然大家都不知道我和一个男人在在一起,但是每次听到身边的人对同志的那露骨的讽刺,我就会反射般地将脖子缩进衣领里,就好像乌龟一样,真的很逊很逊。
可笑的是我那位为我订娃娃亲的妈妈也很讨厌同志,她总是催我找个女孩子结婚,她总是说现在的社会风气太差,我们家一定不能那样。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特别委屈,真的真的说不出口的委屈。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要订下那种命运一般诡异的娃娃亲?
哦,也许不关娃娃亲的事情,也许只是我被命运诅咒了而已。
其实那个人对我很好,我那个时候也没有再多的想法,反正日子就这样过吧,我处理不来那么多复杂的事情,就像每次别人告诉某个同事要我做的事其实会将我和大老板放在敌对的位置,归根结底是为了排挤我害我,但我还是想不清楚两者之间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关系。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已经脱离了稚嫩,许多事情也稍微看得清楚了,然而对和他之间的事情还是完全没有心机。
我从未想过我和他的未来会怎么样,我总是觉得日子这样继续下去也不坏,反正别人敌视的目光和妈妈孜孜不倦的念叨不是真的因为发现了我的龌龊,我完全可以当做没听到。
然而,我却没想到,最后的最后,先离开的会是他。
你们知道吗?就在前几分钟我还在和他吵架,因为他,居然要和女人结婚了。
他从来都很自我,又很懂人情世故,总是将身边的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在别人眼前也是光鲜闪亮。
他将事情处理得那么滴水不漏所以我没有机会察觉到异常,直到他亲口告诉我他要和那个名媛结婚了,我才惊觉,同志电影中那狗血的烂情节居然发生到了我的身上。
我很不甘心,怎么能甘心?!
明明我才是被拉进这个深渊的那个,明明如果没有他,我也可以找个本本分分的女孩子过单纯的日子,不用努力想变得像他一样成功,也就不用掺进这鱼龙混杂的江湖,当然就不用听别人说我单纯。
单纯在职场,简直等于直接说你无能没用。
我知道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
上面是这个名叫王衍的新鬼的自白。
虽然他讨厌人家说他单纯,但连我都觉得他是真单纯。证据就是颜叶几乎什么都没做,就让他将自己的事情吐露了出来。
真的是一个对人毫不设防的人。这人在活着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他没有被社会生吞活剥也真的是个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