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晓米说我不行的,我做得不好吃,那个菜火候太要命了,过一秒不脆,少一秒不熟。还是我妈做得最好,以后你想吃,我们回家吃好了。
沈嘉文心说我倒是想,问题是你妈似乎不怎么待见我。看样子还是得慢慢磨才成。
总之见家长这事儿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地过去了。沈嘉文看着在厨房里忙着擀面条的年晓米,再想想对儿子领男人上门也能温柔礼貌微笑的米瑞兰,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感激。他仿佛明白了年晓米身上那些温柔和善良的来源。
初七是人日子,晚餐自然是面条。正宗的山东打卤面,手擀的面条,浇了黄花菜,黑木耳,口蘑和瘦肉丝煮出来的卤子,清淡而不失咸鲜。
这是春节假期的最后一天,沈嘉文自己倒是没所谓,只是一想到明天年晓米就得上班去了,便忍不住对短暂的假期有些怨言。
年晓米似乎看出来了什么:“后天就歇了,我们单位最近业务少,部长私下里给调休了,到正月十五都不用太正经上班呢。打春你想吃春饼么?明天我捎回来点?我知道有家春饼做得特别好。”
沈嘉文只是看着他不说话,年晓米莫名其妙地歪了歪头,男人突然凑上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小声说:“虽然你妈不喜欢我,不过我还是得谢谢她。”
8、
沈嘉文年节出门轮番去见几个不得不见的朋友,对方清一色惊讶于他的好气色,李秋生的母亲芳姨更是直白:“哟,小沈这最近过得不错啊,白胖白胖的……”
对于这个形容词,沈嘉文嘴角不为人知的轻微抽搐了一下。他回头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气色的确好了不少,平时忙,倒是没曾留意这个。他脸上挂起笑,把年晓米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当然,把性别轻描淡写地略过了。
老太太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知道自己儿子能有现在,对方功劳不小,故而一直是拿他当半个儿子的,当即关切道:“哎呦,这样的好姑娘现在可难得了,得把握住了,处得差不多了,也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别把人家闺女耽误了……哪天有机会,领来给姨看看呗,姨也给你把把关,可别再像上一个似的,我还没等见着是圆是扁呢,你就稀里糊涂的把婚结了……”
一旁唯一知道真相的李秋生神色复杂地看了自己的好兄弟一眼,没有吭声。
第二个知道这事的是沈嘉文的另一位朋友赵恒志,对方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平淡:“你自己考虑清楚了就好。”
沈嘉文自己有点意外,自嘲地笑:“不劝我断了?”
对方摇摇头:“跟你认识这些年,你决定了事,什么时候回头过?我自己一滩烂帐,也没资格跟你说教。何况这种事多了去了,我见得比你多,没什么好奇怪的。”
晃了晃杯中的茶,沈嘉文呼出一口气:“谢谢你。”
赵恒志盯着杯中根根竖直的银针,:“风刀霜剑严相逼,难过的日子在后头。我想你比我明白。”
沈嘉文摇摇头,笑容里流露出几分潇洒不羁,他一口饮尽了杯中茶,连茶叶都嚼烂了吞下去,苦涩又清香的味道在舌尖扩散开来:“来就来呗,咱什么没经历过。”
赵恒志一愣,而后笑骂道:“请你喝茶就是个白糟蹋,哪有连茶叶一块儿吃的。罢罢罢,你自个儿舒坦就算了。”
沈嘉文也笑:“可不是图个自个儿舒坦么。”
春节年晓米休假的这些天,对沈嘉文而言是难得轻松愉快的日子。乱七八糟的事都暂时放在一边,每天只是平淡地窝在家里,吃点好吃的,看点闲书,逗逗儿子,晚上搂着又白又软的情人夜夜好梦。除了幸福,实在找不出其他词来形容这种生活。
年晓米陪着淇淇在沙发上看动物世界,过了片刻,大腿上忽然一沉,他低头,无语地看着男人正毫不客气地枕在他大腿上,一面看电视一面往嘴里塞小西红柿,完全是一副标准的昏君模样。
年晓米推了推他:“诶,你别这样吃,会噎到的。”
沈嘉文把装小番茄的碗递给淇淇,在年晓米身上打了个哈欠:“让我睡一会儿。”
于是他就只能姿势僵硬地坐着,谁知过了一会儿,大腿另一边也加了些重量。原来是宝宝吃够了水果,也躺倒在年晓米腿上。
青年望着这一大一小两只,有点无奈地把双手覆上去,手心触到两头卷毛,区别只是一边柔软些,另一边坚硬些。
正月十五,算是大年的最后一天了。年晓米晚餐准备的是火锅,螃蟹做汤底,材料有沈嘉文爱吃的羔羊片和肥牛片,还有大对虾,鸳鸯贝,冻豆腐,小油菜和香菜。材料不多,但是样样都很新鲜。蘸料是麻酱腐乳和韭菜花调出来的,点一滴镇江香醋,配肥美的牛羊肉片,味道刚刚好。
宝宝一个没看住又吃得有点多,嘟着嘴围着餐桌绕圈。沈嘉文看着窗外一拨又一拨璀璨的烟火,忽然道:“我们出去看灯吧,双和桥那里好像有灯会。”
立春一过,天气一日暖似一日。天空中隐隐飘着点轻雪,却并不十分寒冷。夜市两边的路上挂满了形状各异的彩灯,仿古的青石板路上人潮涌动,摩肩接踵。公园上空接连绽放的璀璨焰火更是惹得人群连连叫好。
沈嘉文在人流里抱着淇淇艰难穿行,郁闷道:“打哪儿冒出这么些人?早知道上滨海那头好了。”
年晓米笑着跟在后面:“过节么,哪里人还不是一样多。”
两人寻着锣鼓和乐声慢慢走到广场那里,人海中间有片空地,是舞龙表演。两条布身中点满灯火的龙围着一颗金红色的灯球腾挪跃动,蜿蜒飞走,一旁鼓乐声欢快热烈,引得围观者也被感染,欢呼声一浪高似一浪,热闹非凡。
沈嘉文找了个台阶招呼年晓米站上去,把宝宝扛在肩上,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上次看舞龙,似乎还是少年时在乡下春社祭神,此刻黑暗的场地上两条灯龙格外醒目,自然勾起了他旧日的记忆。
父子两个认真看舞龙,年晓米在一旁,看的却是沈嘉文。
男人的目光遥远而热烈,廊下一盏花灯的灯影落在他肩上,从明灭里生出一种不真实,年晓米忽然想起很久前大年夜站在阴影里的自己。
然而这时和那时已经不同了。
他伸出手,悄悄捉住了沈嘉文空着的那只手,把手指挨个插进对方指缝里,慢慢扣紧了。
感受到手上的异样,沈嘉文有些意外地回头,猝然对上年晓米温柔的双眼,烟花同一瞬间在四周次第绽放,映入那双瞳仁,那平静而满足的眼神让他的心猛然一颤。
年晓米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习惯性的羞怯让他下意识移开了目光,把眼神转向热闹的人群,然而白皙面颊上涌起的红晕却暴露了一切。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面主动牵他的手。
据说这世上有两件事是无从掩饰的,一件是咳嗽,另一件,就是爱情。
他一直都能感受到年晓米对他的感情,平和安静,像缓缓流动的水,却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人是爱着他的。
刻意小心维持的平静之下那浓烈深沉的爱。
比爱更深的爱。
深爱。
他从前一直觉得,年晓米是合适的人。所谓合适,对他这样一切从实际出发的人而言,是年龄,背景,性格,长相等等这些可以有一个相对清晰的标准去判别和衡量的东西。这一切特质足以保证他和儿子有舒心安稳的生活。所以尽管这是一个男人,尽管这样违背固有的社会伦理,他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了。在这样一个惯性思维的前提下,他忘了一个最大的悖论,他本是个凡事都习惯从利益角度考量的人,这样得与失难以衡量的事,从来都不会在他考虑的范围内。
如果当真是一切从所谓的“合适”出发,现在站在他身边的应该是个温柔的女人。而不是年晓米。
让他把利益和物质,外在所有生活赖以正常维系的常识都抛开的感情。只是喜欢二字,未免太肤浅了。
被爱是一种幸运。而爱是比被爱更接近奇迹的东西。
可假如世上只有一件事能称得上奇迹,那就是相爱。
他是如此爱我,而我,也是爱着他的。
这个念头在沈嘉文心里像耀眼的焰火一样灿烂起来。
如果不是肩膀上的重量,他简直想扑上去亲吻他羞怯的爱人。什么世俗,什么议论,什么的什么都是浮尘。而你是我眼里唯一的影子。
年晓米被手上的疼痛惊到,下意识回望:“你……”却在看见沈嘉文眼神的瞬间顿住了。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样的眼神,只是一瞬间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舞龙表演忽然就变得索然无味了。
沈嘉文扛着淇淇大步走开:“我们赶快回去吧。”
宝宝本来正看得开心,坐骑忽然掉头,他呆了呆才反应过来,焦急地抓住沈嘉文的头发:“爸爸看龙看龙……”
沈嘉文说没啥意思咱早点回去吧这都几点了。
淇淇委屈地扁扁嘴,从沈嘉文肩上向年晓米伸出小手,一副马上就要掉眼泪的模样。
年晓米赶紧小跑两步把宝宝抱过来:“不哭不哭,我们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宝宝眨了眨眼睛,眼泪不见了,偎在年晓米怀里,声音软软的:“吃什么呀?”
年晓米四下张望,街两边卖小吃的摊子还真挺不少,炸麻花炸糕的,烤串烤海鲜的,还有卖芝麻糕茯苓糕,桂圆红枣汤,臭豆腐一类的,简直眼花缭乱。
沈嘉文走了一段路,心情稍微平复下来,看着儿子一脸委屈的小样,也有些愧疚:“那就……想吃啥买点啥吧。我说这会儿你又不撑了?”
宝宝摇摇头,把小脑瓜枕到年晓米怀里。
两个人顺着人流慢慢往前挪动,不知不觉被拥到一个排长队的汤圆摊子前面。沈嘉文往四周扫了一圈,无奈道:“就这儿吧,别的地方人比这儿还多。”
汤圆是拿大锅煮的,卖得还挺快的,很快轮到沈嘉文这里。他刚想问年晓米吃什么馅儿的,老板突然开口:“这锅是山楂馅儿的。”
“没有别的馅儿的?”
“下一锅是枣泥桂花的,现包,得等半小时,你看你等是不等?”
“山楂就山楂吧,来两碗。”
老板说就剩一碗了。
沈嘉文已经彻底没脾气了:“一碗就一碗吧。”
一碗汤圆只有八个,沈嘉文拿塑料勺舀起来尝了一个,酸甜的,山楂酱里掺了瓜子仁和葡萄干,味道清甜爽口。他又舀了一个递到年晓米嘴边:“尝尝。”
大概是灯会太热闹的缘故,一个大男人给另一个大男人在街边喂汤圆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年晓米难得地轻松起来,高兴地咂咂嘴:“还挺好吃的,难怪生意好。”
宝宝期待地盯着碗里那一枚枚雪白滚圆的汤圆儿。
沈嘉文严肃地看着儿子:“就能吃一个,听见没?不然晚上该难受了。”
淇淇乖巧地点点头。谁知一个汤圆喂下去,马上开始跟亲爹讨价还价:“还要!”
沈嘉文说,说好就一个的。
宝宝小大人似地摇头道:“刚才不知道这么好吃呀!”
沈嘉文说那也不行,讲好的事不能反悔的。
于是淇淇只能失望地看着汤圆一只接一只消失在他亲爹和小爸的嘴里。
年晓米愧疚感爆棚,抱着泪水在眼里打转的宝宝:“那就再吃半个好不好,馅儿给你,皮儿我吃。”
宝宝点点头。
沈嘉文撇撇嘴:“你就惯着他吧。”嘴上这样说,还是把最后一只汤圆捣破,挤出馅儿来送到儿子嘴边。
淇淇心满意足地舔干净勺子,嘴边浮出了一个小小的梨涡。
回到家里已经九点多了,宝宝不知什么时候在年晓米怀里睡着了,手里还握着一盏小小的金鱼花灯。
两个大人就着那盏不甚明亮的劣质塑料灯笼摸索着把淇淇送回房间,小东西一挨上床就滚进了被子里,年晓米几番想把他摇起来洗漱都没能成功,只能无奈地放弃。
十六就要正常上班了。春节就这么结束了。年晓米洗好澡,披着浴巾坐在地板上发呆。窗外烟花和鞭炮放得似乎比年三十儿还热闹些,万幸家里楼层高,不然真是一宿都不用睡觉了。
他把手放到玻璃上,冰冰凉的,心里有点莫名的感伤。漫天烟花里沈嘉文看他的眼神好深,两个人带着淇淇在人流里穿行的时候那种自在和欢喜还在心里。
只有他们两个加上淇淇,每一刻都幸福得让人浑身颤抖。
可是世上不是只有他们三个人。
年晓米扒了扒头发,觉得自己情绪简直不对头,明明应该很高兴啊,想那么多又没有用。
沈嘉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身边坐下来:“想什么呢?不高兴?”
青年摇摇头:“大概……因为明天又要上班了吧。”
“不想上的话辞了也可以,又不是养不起你。”
年晓米本想把这当个玩笑,回头看见对方的眼睛,调侃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男人的手熟练地摸进他衣服里,激得他呼吸开始不稳:“把灯关了吧……”
可是这一次对方却对他的要求置若罔闻。
这一夜似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失去黑暗的遮掩,玻璃窗里自己迷乱的神情简直让人羞耻得要窒息。年晓米身不由己,只能一边咬牙克制自己的颤抖一面小声哀求对方轻些。平日里一向温柔的男人忽然暴露出的强势让他感到有些恐惧。
平复呼吸的时候对方突然把他推倒在地毯上,双手一掀,脱掉了上衣。
“那回买的东西呢?”
年晓米的眼镜早不知道掉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是一脸茫然:“什么东西?”
床头柜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年晓米挣扎着爬起来,还没等站稳,又被面朝下推倒在床上。
海啸奔涌而来。遮蔽天际。他的城倾覆在坍塌的水墙下,只剩激流在幽暗的窄巷里来回冲刷,直到每一道缝隙里都注满温热的水流。而巨浪依然不息地拍打着城墙,直到整座城同海洋化为一体。
他成了海底的石子,海底的沙,也成了水中自在漂浮的游鱼,在黑暗里慢慢上浮,直到眼前出现漫天星光。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那只是对方明亮的眼睛。
9、
春天仿佛是一夜之间到来的。前一天还覆着薄雪的花坛隔日已是新绿点点,冰封的西陵河上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稀落的冰排。
小区夜晚总有细弱的婴儿哭声整夜不歇,宝宝担忧地扒着窗子望,年晓米呲牙咧嘴地扶着腰蹲下来,吞吞吐吐地解释说那是猫在找小伙伴。
身后传来古怪的呼吸声,一回头,看见沈嘉文抱着肚子忍笑忍得浑身发抖。
年晓米不高兴道:“难道不是这样么?”
男人放声大笑:“对对,没错,哈哈哈……”笑够了凑过来在他耳边悄声道:“有人和猫一样能哭上一整夜呢,是想小伙伴了么……”
年晓米气得不想说话。
真的经历过了,才明白那些关于男人没节操的传言原来都是真的。明明每次做完后都要遭罪,可是一旦养好了就反复地好了伤疤忘了疼。
说起来对方在床上并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习惯,方式也很传统,只是精力有些太好了。年晓米想起沈嘉文冬天里说过的话,一阵牙疼。
欠的债总是要还的。
开始他还觉得挺好的,渐渐就越发吃不消。即使不总是插入,每天都做,还是让人受不了。明明有时都说好不做了,可是一旦对方碰触他的身体,决心就成了渣渣。他克制不了,只能每每在事后对方舔着嘴唇微笑时捶床挠墙生自己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