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霖目瞪口呆,满眼惊惶怔忡,半晌才长抽一口冷气,“真是我害的吗?”
“你若摸得着你的心,就请自个儿摸着想想,若是摸着心都想不明白,你可以怀疑你的心是否还算人心?”
白尘说着就扯了林霄一下,“不许玩火!”
“可是我有点饿了,我想吃烤红薯。”
“家里没有……”
“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端木霖怔忡发问。
白尘啧叹,林霄则咙咙嘀咕,“这么明白的话都不懂,真的要笨死了!但也说明你的心真的不是人心哎,是的话,怎么会不懂白尘的意思?人心都是肉长的,会疼,会酸,会生恻隐,会感哀怜,你也会,可是你只为自己,尽皆私欲也罢,还尽咎他人,你的心早就不是人心了,狗的心都比你强,这不是骂你,因为拿你的心跟狗的比,狗会觉得屈辱,觉得我在骂它。”
“你……你是说我还不如狗?”端木霖怒极上前,白尘抬手止住,“你若不能恪守礼数,别怪我不敬逐客!”
“可是他骂我!”
“别说他没骂你,就算骂了,也是你自找的,何况你本就是找茬而来,难道要我们礼遇?”
“我不是来找茬,只是特意来告知你朱小姐的死讯……”
“这就是找茬!”白尘冷眼一瞟,“你简直欺人太甚!今日是我新婚头一天,就是亲友登门贺喜也不会选在今日,更何况你竟然是来报丧!可叹顺帝曾嘉许你良善如纯,谁知你触人霉头也罢,竟然将自身罪孽推给他人,何曾良善?纯纯的歹意倒不假!”
端木霖一脸委屈,“我没有歹意,我是怕你们不能及时获知这个消息,过后会觉得愧疚……”
“你呢?朱小姐的死,你作何感想?”
端木霖愣睁,白尘笑叹,“回去吧!回去问问你表哥,朱小姐的死,你应该作何感想,问好了再来找茬!”
“不是找茬,雷袭说要告诉你们这个消息,否则……”
“他在教你自尽,为了给他省事,你出门就去死吧!”白尘起身送客,端木霖不动,突然恍悟道:“他真的考虑不周呀,你也说了今日不合报丧,他却叫我来,这真的不合适呀!还好你宽宏大量,也幸亏单朗不在家,否则他完全可能打我,所以你不要跟他说我来过,好吗?”
“好啊,他不问,我就不会说,你回去吧!”白尘伸臂示意,端木霖走了两步又回头,郑重揖礼,道:“恭喜你跟单朗有情人终成眷属,以前我做过很多对不起你们的事,希望你们不要跟我计较,我在这儿衷心祝福你们恩爱美满,早生……白头偕老!”
端木霖因口误而尴尬一笑,随后竟害羞般跑出门去,白尘好笑又好气,林霄则审查般点头,“他那些祝福的话应该不是笨蛋坏人教他的,好像是真心的。”
白尘但笑不语,拉着林霄去了厨房,烤红薯没有,但是有薯干,煮粥或是炒了吃都不错,至于端木霖的祝福……
姑且算他真心吧!虽然并不稀罕也不需要!
第103章
爆竹辞岁,瑞雪迎春。新年自有一番新气象,对于新婚不久之人来说,新年则意味着蜜月腻甜。
仿佛为了弥补那十年的亏欠,单朗每日换着花样陪他的小活宝,卫平也趁机带他的傻瓜四处游玩,两对幸福伴侣均是可着劲儿的甜蜜。
初三这日,两对人又邀约着出了门,留下另外两对不冷不热的人,凤步鸣照旧猎狗似的追着三儿,后者依旧爱理不理的自行其是,午饭后挎了药箱去丞相府探病,傅俭嗽症复发,太医诊治后仍见效甚微,三儿不服劲,誓言非断了傅俭的病根不可,因此每日点卯般问诊不辍,凤步鸣也跟班似的紧追不舍。
探病的人一走,双飞也打算出门,倒不是有事要办,而是为了躲避试剑庄梅大小姐,以前哪知道梅如雪是这么缠人的女子?自从他入职刑部后,梅如雪也定居京城一般,有事没事都遣人问候甚至邀约,不然就送些衣物吃食,推得一两次,推不了人家大小姐孜孜不倦的盛情,可是接受了一次便似两军对垒,竖了白旗似的,大有被对方长驱直入的趋势,所以除了打游击似的躲避,双飞无计可施。
叶安并不出言阻止,只是提示性叩指桌面,已经走到门边的双飞回头苦笑,“今儿饶我一遭,以后我给你洗一辈子碗……”
“一辈子?”叶安冷笑,“敢情我的一辈子在以后,那么现在算什么?”
双飞讪然,近前笑道:“不然我去洗碗,等会儿梅小姐来了,你帮我应付应付?”
“凭什么?”叶安走到一边伸了一下手,双飞赶紧奉茶,继续陪笑,道:“你以前是我老板,现在供职吏部,而吏部本就是六部之首,某种角度而言,你也是我半个上司,下属有难,官长怎忍袖手?你说是吧?”
“道理说得过去,只是人情而言……”叶安优雅啜茶,冲双飞温柔一笑,“我乐见你烦难,因此不会不忍。”
双飞苦了脸,此时院外传来询问声,糟了,梅大小姐的贴身丫头来了,小姐本尊应该已到院门边,双飞简直一下就白了脸,迅速收起碗筷去了后间,意思很明确,我现在就洗碗,小叶子最好了,帮我应付一下吧!
叶安冷瞅一眼,倒也不再拒言,四平八稳坐着继续喝茶,梅如雪的丫头进门行礼,而后是小姐款款进来,怎么说呢?挺漂亮大方一女子,可惜眼中总有算计神色,真正伎俩女流,不是慧质千金。
叶安心下涩然,面上温和一笑,“梅小姐来得不巧,双飞刚刚出了此间。”
“可是公事而去?”梅如雪虽笑颜相询,眼中却现失望。
叶安浅啜一口茶,想到什么似的轻笑一声,随即歉意般看着梅如雪,“请恕叶某失礼,只是此间向无仆役,谁人前来都是自行招呼,因此梅小姐或坐或茶也请自便,另则,双飞不曾出言交待,叶某也没义务告知其行踪,因此梅小姐或走或等也请自择。”
梅如雪面色微恼,旋即含笑坐下,“我昨日就叫人带了口信,约双大哥去西郊赏梅,此时他人虽不在,但必定会回来赴约,因此我在此坐等便是,叨扰之处,还请叶大人原谅。”
“无妨,反正我正无聊,听说梅小姐会剑舞,不知叶某可有眼福?”
“我家小姐怎么可能人前献艺?”贴身丫头愤然护主,叶安只是笑,梅如雪略微羞恼,之前在阳州时曾跟叶安有过言语上的冲突,当时有双飞缓和倒也气平,今日又被叶安暗语取笑,无非鄙视她的出身,隐喻她配不上已经入朝为官的双飞,即便事实如此,又关他何事?
梅如雪暗恼不语,叶安静静喝完手上茶,自语般笑叹,“从来只有蝶恋花,哪有花瓣狂追蝶?即使乘风相随也未必缠蝶留恋,何况花颜易败,花香易逝?与其自败自残,不如固守自珍,纵无蝶恋也能坠红护泥,或得有情人珍爱摘取,对吧梅小姐?”
梅如雪恼羞成怒,“还在阳州时你就讥言讽人,今番又暗语伤人,难道你跟我有仇?”
叶安一脸沉思,半晌才闲闲道出四字,“若有似无。”
梅如雪明显一愣,丫头则出言质问,“我家小姐温婉贤良,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可能跟人结仇?你说若有似无,那就是你都拿不准,所以最好弄清楚了再说,否则姑爷回来,必定叫他问你!”
叶安貌似歉意地笑,随即又奇怪一笑,“你家姑爷是谁?”
“刑部侍郎双大人啊!”丫头一脸得色。
叶安受教般点头,随即冷笑,“我竟不知他已为人夫君,既如此,我跟你家小姐就没仇了!”
丫头愣怔,“为什么?”
“因为我是君子,不会破坏他人家庭,不会触手有妇之夫……”
“你……你是说……你居然……”梅如雪惊疑不定,看叶安的神情不似说笑,但是又用闲常语气说出那般无耻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你不必怀疑我的话,倒是我很怀疑你是否得了双飞许口,果真要娶你进门么?”
叶安语气淡淡,神情却不怒而威,饶是清俊容颜也令人不敢直视,丫头低了头,梅如雪则愣了一下眼才错开目光,“我跟双大哥原本就有婚约,之前有过退定的误会,如今他有了稳固前程,自然不再担心会否连累我受苦,其实我并不在乎其他,只是双大哥一昧为我考虑,如今忧虑不再,我们自然要履行婚约,日前双伯父已经去过我家,两方尊长已然定下婚期,如此,你还有什么可怀疑?”
“这样的话,怀疑更多了!”叶安故作疑难,道:“我若记得不错,双飞早就被驱逐出户,你所谓的双伯父曾遣信四方,明言与双飞断绝父子关系,因此你所谓的两方尊长订下婚期,与双飞何干?再则你所谓的退定有误会,但是真正有误会的人是你,双飞没被驱逐时便去你家退过亲,那时的他也是前程似锦,因此退定并非为你考虑,而是心有所属,属的是何人,梅小姐当日不知道,但是双飞被驱逐之后,梅小姐应该有所耳闻了吧?”
梅如雪羞愤,半晌方恨恨道:“即便双大哥当真喜欢过那人,可是那人已经死了,再行提谈有何意义?至于驱逐之事,自然也是过往是非,血浓于水,双伯父怎忍亲子无所靠依?双大哥总要认祖归宗,倒是你,我竟今日才知道你为何视我为敌?只是双大哥未必喜欢你,否则也该象当初退定那样,明言有了喜欢的人,从而拒绝我,但他没有,所以你纵然与我为敌也是毫无意义,因此还望你如前所说,做个君子,不要惑人夫君!”
梅如雪说着还福了一礼,面上却是得意的笑,叶安心下酸苦,面上淡淡,“我若真的惑过,又哪容得你如今来惑?可惜我太君子,所以让你有机可趁,又可惜你惑了几近两个月却毫无收益,我在旁边看着都急,几乎想亲身示范了,你若虚心请教,我或许会不吝赐教!”
“谁要学那些下流无耻的招式?双大哥也不可能喜欢你这种寡廉鲜耻的……”
“我喜欢。”
此话一出,双飞的人也掀帘进来,一脸郑重看着梅如雪,“你怎么烦我都行,就是不能欺负叶安,在你说我未必喜欢叶安的时候,我就该出来驳言,皆因当时手上还沾着洗碗水,有次我没擦手就给叶安倒茶,他不高兴了,自那以后,我不敢脏着手给他做任何事,所以我净了手才出来,而且你要知道,我刚才很生气,因为你拿我当初退定的理由来讽刺叶安,喻意他在我心里没有双翅重要,但我喜欢他,喜欢到不敢表白,不敢许诺,生怕给不了他幸福,从而不敢妄动的地步,一定要比喻的话,我奉叶安若神明,爱上神明,我不敢言,但若有人藐视我的神明,那么对不起,不论是谁,别怪我翻脸无情,现在,请你出去!”
双飞冷颜逐客,梅如雪早就惊愕掉泪,此时唯啜泣,却也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喜欢他?他是男……就算你不介意,但是你该为双伯父想想?他对你寄予厚望,如今你官至侍郎,都是祖宗福荫……”
“我的一切好,都是我的神明赐予,别跟我提父尊祖宗,双飞从来不是孝子贤孙,尤其纵容长子欺玩他人的所谓长辈,双飞恨不能弑之以飨,被其驱逐正合我意,省了我为其羞耻,你也是,不要再殷勤倒追,毁了我对你的唯一好感,试剑庄大小姐原是不附他人的女中豪杰,绝不是现在这个残损自尊,以终身为代价也不惜附势的利字辈!”
双飞说着就伸臂示意,梅如雪不动,脸色异常难看,丫头惶惶不敢劝,试着搀扶,自家小姐却失了魂一般,愣愣地走了两步,突然大哭着跑出门去,丫头惊惶追赶,院内趋于平静。
双飞长吁一口,如释重负,随即整个愣了一下,刚才只顾喷吐心中不快,完全忘了观察小叶子的神色,现在屋里没别人了,按说应该解释一下刚才某些话,但是不敢回头呀,虽然小叶子刚才某些话也跟他某些话的意思相似,可是……呃……呵呵……
“天气还不错,雪化了,晚上可以烤肉吃,很不错吧?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去搞点野味什么的,算是谢谢你帮我解决了麻烦事,你要是还想吃点什么也别客气,尽管说,我保证给你弄来,或者你慢慢想,我很快回来!”
双飞狗腿子似的哈腰欲走,说那通话时也没敢看叶安的脸,都走到门边了才觉身后静得不正常,按着小叶子的脾气,此时应该主子似的吩咐几句,不然也该小有斥责啊,可是很静,不对劲。
双飞小心回头,原本带着一脸讪笑,发现叶安竟然在默默流泪的时候,双飞的心猛地疼了一下,不及细想就上前抱住叶安,“怎么了?哪不舒服吗?还是我刚才说错话了?可那些都是我的心里话,不是为了应付的托词,又或者你是,但终究没妨碍啊!你只当不知道我喜欢你就行了,我不会强求你……”
“我也不强求,怎生都是一辈子,空耗虚度了便罢,有什么打紧?你装疯卖傻也好,不敢许诺而不妄动也罢,我陪你演一辈子就是,偿你愿给我洗一辈子碗,去吧,野味还是摊上的肉,随你的便!”
叶安脸上是冷笑,眼里是经不起一眨就往下泻的泪,推开双飞就要走,双飞一把拉回怀里,不给叶安斥言的机会,低头吻住怀中人的唇,珍惜般小心,却又疯子般狂野……
屋外雪光初霁,一树红梅灿笑,春已到,春意俏。
第104章
丞相家里,武长青在廊下煎药,除夕那天从宫里赴宴归来后,小俭的咳嗽越发严重,幸而次日便开始放年假,否则以小俭的脾气,纵是晕在朝房也不会懈职。
从初一开始,武长青几乎住在傅俭家,别说此间无仆役,就是傅伯父尚在,他也必须入住才能放心,不提当年有负于小俭,只说小俭咳嗽的毛病,原是替他受过,当年端木霖被人下了蛊毒,必须找个年龄相当的孩童代为驱解,原本选的是他,父亲却找了傅俭代替,顺帝也觉妥当,因为傅家世代从文,小辈再续为臣也不需要强健的体魄,所以端木霖身上的蛊毒引到了傅俭身上,从而留下了几不可治的嗽疾。
药得了,武长青小心盛了,小心捧进去,傅俭虽半卧着,但仍拿了公文预览,听见脚步声才微微抬眼,点头以谢便继续阅文,武长青也不劝阻,估摸着药凉了才轻咳一声,“喝药吧!”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而后才是傅俭不咸不淡的一声谢谢,接了药碗一饮而尽,并不接武长青递来的漱口水,而是把公文封好递过去,“这是兵部拟上来的,内中以北疆之事为要,你主职枢密要务,原该呈给你才对,但是文末也稍提了不呈予你的原因,言辞虽隐讳,却未必空穴来风,我也不是要你自辩于下属面前,只是同朝为臣,你若不能建信人前,必然不利于各方事局,今日这份公文且由我转交予你,只望今后再有类似,不要再经我手。”
温和的声音,语气却不威而怒,非是斥责,更似友人警言,武长青且暖且慎重,双手接了公文细览一遍,果然,文末隐讳提及当年之事,看似抨击他私下的恶癖,实则质疑受虐而死之人的身份,很显然,顺帝密授过旧臣,因此兵部尚书才会跟顺帝一般怀疑他私通敌国女干细,这份以北疆军务为要的文书才会不直接呈交给他,先经丞相之手,无非有两个意思,一是希望丞相查实他的罪行,二是暗表人心之不服,希望丞相不要重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