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剑,看向我,“清潭谢过王爷。”
我垂着头,点了点。
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住,并没回头,道,“秀卿,我觉得很安心,人人愿意护你。”
我不禁笑,“是吗?我竟不觉得。”
“以后过的高兴些,若是以后再遇着,我教你读书,你看书的样子可真没个安分劲。”
我笑,“好,可不许骗我。”
他只是一声长笑,难见的豪迈。
这天夜里,并没任何消息,只是第二日清早,侍卫就禀告,说林清远已经醒了,要见我。
我心中踌躇,终是决定去看看他。
他脸色不大好,可看起来却精神,看见我了只是一笑。
我屏退的身边一干人等。
“你好些了吗?”
“王爷坐。”
我坐下,慢道,“我,终究辜负了你一片心血,以后我想出去走走,你有什么打算吗?”
他没理我,话说的倒是直接,“王爷怎知那把剑就是清远口中的那道虎符?”
我笑了笑,“感觉,就是感觉。”
他道,“陈景肃清了太后党羽,又压制了王爷,如今手中有了兵,这大千江山已经是稳坐了。只是日后战事四起,多少百姓不知要流离失所。”
我摇头,“他不会的,我信他。”
他道,“刘山巾有的野心,西南的小侯爷的算盘恐怕也不简单。
王爷纵然信他,只怕他自己也由不得自己。”
“那东西在我手中也没用,给他未必就是坏事,若是天下不宁,那便是苍生的命,我是再管不了别人得了。”
他叹了一口气,“王爷有心闲云野鹤,别人却不一定能就此放手。”
我道,“躲还是能躲的了的。”
“要不,清远同王爷一起吧,索性我在这里也没什么所愿了,一起做个伴,四海游历,王爷也不缺向导了。”
我笑了笑,摇头,“我一个很好,而且其实我向来喜欢一个人游历,你留在这里还能帮助皇上,照顾清潭。其实皇上是有心重用于你的,他有君主的胸怀。”
他一笑,只道,“王爷既然这么说了,那陈景就领命。”
我想了想,“你,可还介意皇上与清潭的事?”
他道,“清远心中自有论断,王爷放心。”
我笑道,“别叫我王爷了,我叫陈秀,梁王很快也就不会在世上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父皇给我起的这名字很好,陈秀,像个公子哥的名字。”
他抬手拱了拱,“是,陈公子山高水长。”
我阻了他的话,“像道别似的,赶我走吗?还想和你多说会话呢。
我打小朋友少,很少人跟我好好说话过,以前都是吃喝玩乐,也不懂那些,朋友间的情谊只当是什么其他别的。其实是我原本活的太偏狭,想歪的。
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没什么想法,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想着玩,经历别人不曾经历的新鲜玩意。可后来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王爷不是想游历一下四海河川么?”
我笑,“对,对,游历一遍。”
他又同我谈了许多,他伤刚好,又不忍再扰他。这才离开。
是夜,我将收拾的东西打成了个包袱,从此,这京城是再与我不相干的了。
第二十章
走夜路也不是第一次了,只是第一次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我并不知道往后要去哪。
之前做好的打算,此时在路上竟然个个都不想了。
第二天,大胤百姓大概就能知道梁王死了吧。
走到岔路口,我突然决定去东边,江南好风光,且去看看春景也好。
我扬鞭打马,绝尘而去。
只听背后马蹄匆匆,这半夜的路上还能又行人不成。
这声音来的急,我将马匹往路边移,别耽搁人家急事。
却听一声马嘶,停在我身边,那人黑衣黑氅,道,“王爷深夜出行,竟不同山巾告个别吗?”
我使劲看清了他的脸,继续骑马不理他,“想不到刘将军来送本王,还真是难得,不劳将军辛苦,看也看了,请回吧。”
他呵呵笑着,“王爷还回来吗,江南莺歌燕舞,可别就醉在温柔乡了。”
我转头对他道,“你别跟着我,将军请放心,陈秀以后就是庶民一个,天底下再没梁王。”
他不说话,还是一边笑一边跟着。
我道,“怎么?将军如今闲了,想要跟着陈秀一起南去?”
他笑道,“那倒不是,只是想送送老友。”
我笑,“老友可不敢当,要人命的老友还是少一些才好。”
他叹了口气,道,“以前总是和王爷说,要有机会了一定比试比试剑法,王爷的话还作数不作数?”
我摇头,“不记得,你别跟着我了,我也比不过你,你想杀了我就赶快的,正是你报仇的好时候,以后可不能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大丈夫,磨磨唧唧的,真没意思。”
他笑了笑,“你以为我就想跟你报仇吗?王爷也太想偏了我,我若是报仇也不是向你。就是想比比剑,哪有那么些道理。”
我不理他,只是鞭子上加了力道。
他倒是不疾不徐,待距离远了,他一加马鞭,又蹿到我旁边。
我笑他,“怎么着,镇国大将军跟我一起去游历江湖?也好,倒是多了个护卫。”
他将脸往我这边凑了凑,“就是想比个剑,你就这样扭捏,你才没意思。”
我叹,“我都遇见些什么人,疯子。”
我拉停了马,跳下来,道,“比过之后就两清了。”
他慢腾腾下马,笑,“那就,承让了。”
他将那把碧水剑抽出来,暗夜中散着冷光。
我的越女剑因给了皇上,此时手边只一把防身用的长剑。
我将剑一提,伸手直指他胸前,他自然避的快。
他遥遥道,“王爷莫要保留,只管放心了施展出来。”
施展?我就这么些水,怎么施展。
索性,这些年的怨气,打一架就当泄泄气。
我这挥起了长剑乱劈,他手上的剑竟然都没抬起来,只是左转右转,轻轻松松避开了。
我道,“有本事你倒是也使了剑来啊,这样算什么,瞧不起人是吗。”
他一笑,终于抬起剑,两下便挑掉我的剑。
一看如此,我也觉得没意思,转身准备离开。
说时迟那时快,只觉得身后一凉,我一转头。
却看他正直指了剑冲我而来。
此时我是再避不开了。心道也不过如此,他迟早是要报了这一仇。
可只觉得手上一凉,却见他将剑转到我的手上,我正吃惊,却见他手臂冲着我手上的剑就是一蹭。
他手臂上的血就顺着剑尖滴下来。
却见这是,后面忽然来了一批人马,刘山巾慢慢说道,“此人半夜劫持本将军,并夺了本将军的剑,快将他拿下,押回京中。”
我不禁苦笑,“玩这么大工夫,就为这个,何苦来呢。”
他并不说话,只是女干笑。
好嘛,这还没出去,就又被弄回去了。
我究竟招惹谁了。
路上,我问刘山巾,“你直接杀了我不就成了?哦,也是,想好好折磨我,哎!”
他并不回答。
他手臂已经简单包扎了,看着像是伤得不轻,也不知道他心中有什么打算。
若是我一剑死了,也没什么,可是让他抓住,倍受折磨这可怎么好。
只且想想怎么逃出去才好。
正在动心思怎么跑,只觉得鼻子上被人用手巾一捂,迷药!
醒来是在一处竹子做的小楼里,看着不知怎的,很是眼熟。
只是浑身没劲,起不了身,看来是药性还没过。
正想着,只见门口一身明黄衣裳。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他坐下来,“朕不算食言,不再相见的是梁王,今早上朕就颁了诏,昭告天下梁王已薨。”
我看了看外面,此时已经夜里了,看来刘山巾那宵小没少给我用药。
我道,“所以皇上派刘山巾把陈秀又找回来?”
他看着窗户,“朕做不到,朕要江山,也要你。”
我想爬起来,可实在没力气,又倒下,“我看错你了,皇上也真是自私。”
他恼,“朕就不相信,你真想走!”
我恨道,“你凭什么就替别人做决定?我走不走我自己做决定,我要走!”我睁挣着爬起啦,翻身下床。
他恼急了,“朕就是不许你走!你就该是我的!”
我脑门上似乎是一轰,骂道,“你,你一个皇帝有没有脸面,你若忌惮我,大可杀了我,叫我跟你,做梦!”
他急了,一把将我拽回来,我站不稳的,摔得耳鸣。
一将衣衫一甩,压住我,道,“你既然这么说,索性今日就做实了。”
我奄肯。我祖宗的脸面可就叫我丢光了。
我怒道,“你要跟林清远一样吗,我看高了你。”
只觉得嗓子一紧,浑身都被他点了穴。
我一生没这般屈辱过。
我不知道。
我觉得这辈子似乎是再不能同小皇帝好好的了。
我想他是醒了半夜的,后来天亮,就起床,约莫是上朝。
我一宿没睡着,睁眼直到天亮。
小楼出不去,我猜这离宫里也不算远。
我走到这个地步,都是自己招的,我不怨别人。
我四处摸索,摸到一间锁着的屋子,宫人不叫我打开,却也拦不住。
我撞了进去,是一间书房陈设的模样,桌上一叠纸笺,墙上挂的是几幅字画。
旁边的小桌子上还并排放着两柄剑,我的越女剑,他的龙泉剑。
我默然坐了半晌,就听他脚步声,看看天色,该是刚下朝。
却听门外有侍女禀告,声音低低的,但也听得见,“没吃饭……起来就找到这里……拦不住……”
他将门一推,“两天都没吃饭,你是要饿死自己么。”
我抚着长剑,道,“要死,饿死岂如这个来的快。”
他道,“值得什么,就要死要活的,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
我看向他,“陈景,你是个皇帝,也是块做皇帝的料。而且也有着所有皇帝的都有的毛病,以为全天下的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都不容置疑。”
“你就这么认为我?我忍了十余年,忍了你心里一会这个人,一会那个人,我什么时候做过半分逾矩的事!何况你的心意难道就是朕会错了吗?”
我长笑,“皇上没错,是我自己的错。”
我将越女剑顶在自己脖子上,“我竟不知到今日会成了这样。”
我手上一划,脖子上便是凉的。
他手中握着剑,说斑斑驳驳的血迹竟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陈景,你真是看轻了我。”
他握住剑刃的手并没放开,只是道,“朕只是开个玩笑,你想走便走吧,我若是日后再为难你,决断由你。”
我手中一松,越女剑掉在地上框框铛铛的。发出冷凄凄的声响。
这一别,往后又种种,终究又有谁人料得到呢。
再见便是七年之后。
第二十一章
七年里,我去过西北大漠,回过南岭故地,走过西南的高原雪域,后来就停在了江南。
江南有采菱的姑娘,唱的歌清脆,抛给我的菱角三五颗。我虽不大爱吃,可是美人相赠,心里却也着实欢喜。
这日春光正盛,我从南湖路过,湖边摆摊的老者卖了我盆新鲜不曾见过的兰花。
我问他叫什么。他说,“原本自家种的,不曾取名。只因先前有个游湖的读书人也买了两盆,就取了个名字,叫凌波女史。公子若喜欢,也这么叫吧。”
我不禁笑道,“凌波女史,以前我家有盆水仙也叫这个名,南湖清水浸兰芽,越女婷婷临凌波,倒也使得。”
我将兰花抱在怀里,正说着闲话。
就听老者道,“那是公子的娘子吧。”
我往背后一瞅,笑道,“正是。”
宋敏往这边快走了几步,我只好去迎她。
她道,“想着你快回来了,就往这边来迎你,我做了火锅……”
她挽着我胳膊,我只好一手抱着兰花往前走。
她跟着我这两年,也走了一些地方,终究业还是最爱江南。
她最近醉心于厨艺上,却总也做的不大好,叫人偷偷做好代替了她自己的手艺,我只装作不知道,她高兴就好。
她挽着我说正说着话,忽然小声道,“王爷,好像有人跟着我们。”
我笑,“既然出来了,就别叫那个名号了,何况我再不回去的。”
“真不回去吗?家父年迈,我心中万分惦念。”
我心中歉然,“你跟我这些年奔波,下回回京,我同你一起见岳父。”
她笑起来,“那也好。”
到了家中,小炉火锅都已经备好了,我叹了口气,“那年在雪山上,想的就是这个,后来去西北,他们那些做的又不精致。”
“那夫君同我回京吧,王府还是以前的样子,你看了准喜欢。”
我皱了皱眉,“不是先不提这个了吗?”
她摆出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我便又无法了,只不去看她。
我刚夹了一筷子菜,就听见外面有些声音出来,只见随从绑进来两个人。
我叹道,“偷偷摸摸的,跟了半天,没一点气魄,你们是什么人?”
那二人跪在地上,“给陈公子请安,我等其实是奉我家公子命,来给陈公子带话的,只是一路上苦于一直找不到机会。”
“哦,这倒是新鲜,不知是什么话?”
那人道,“请陈公子亥时初刻,城北会宾楼一见,故人叙叙旧。”
“我摇摇头,我不认得你们,也不想去,我今天放了你们,以后再莫要烦扰我一家了。送客。”
那二人一惊,却也无话。
宋敏无一句话,只是与我斟了一杯酒。
我敬了她,一饮而尽。
亥时初刻,一分不差,我正靠着椅子上看书。
就听见窗户被敲了几下,趁着月色,一如七年前被他掳出王府的一般情境。
他将窗子一拉,似若无物。
立在月色下,道,“陈公子,多年不见,你看看清远这些年,功夫可进益了没有?”
我摇摇头,“登堂入室,非君子所为。”
他坐下来,“找了陈公子这些年,公子就真当不认识清远了?”
我将书放下,看向他。
他继续道,“今日只是来拜会拜会故人,不求其他的。清远昨日点了九省统制,你也贺我一贺,可好?”
我将手边的茶杯抬起,“那就恭祝了。”
他默然一笑,环顾四周,道,“秀卿养的花可真好,看来如今每日多有乐趣。”
我看向那盆兰花,“每日多有闲时,闲来功夫就用在此处了。”
“清远听说公子以倒卖字画为生,每日为生计奔波,闲自富贵来,不知公子如今怎么来的闲法。”
我道,“不知林都统此话何意,不过我在此过的很好,不劳你记挂。”
他一笑,“若是辅国将军刘山巾来了,自当是这么和公子说话的……哎,公子这些年去了哪里,可与清远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