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毕竟还活着。”道人闲闲的说着,却是突然发愁道,“这小鬼还挺对我的口味的,这件事到底怎么解决好呢……”
腰间的葫芦却是恨恨道,“……怕是谁都对你口味,有本事你把他收了,养在身边算了……”
自家的小虎又吃味了,年轻道人低笑道,“我哪有那么多精力。”
“……”
门又重新被打开了,任母淡笑着走进来,开门见山道,“既然高人现在都知道了,那就请高人说说如何解决吧。”
道人想了想,“那就请夫人做决定吧,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置之不理,毕竟他还没真正做出伤害小公子的事,另一个则是由贫道来引出他,然后让他永远消失。”
“如果选第一个的话,会怎样?”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终究还是不舍得,即使他已经是一只鬼。
“会怎样?”道人低头喝一口茶,正色道,“自也是两个结果,好的结果是大家相安无事,他并不会做出伤害自己亲兄弟的事,不好的结果是,他只是还没开始报复而已,说不准哪天,他就做了伤害小公子的事了。”
这竟又是要她选了,任母凝神细细的想着,眼里闪过一丝决然,却是朝他道,“那就让他永远消失吧。”
她已不想承受再失去一个儿子的痛苦,自己身边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实在不愿再想令他有任何伤害,而东儿——永远消失吗?
这样想着,任母的眼泪却是又掉了下来。
“既然夫人决定了,那贫道今晚就行动了。”道人边说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这是锁魂香,待晚上小公子睡着,就命人把这香点燃,不到片刻功夫,‘他’自是会现身了,到时贫道自会把问题解决了。”
看到任母脸上的哀恸,他又叹了叹道,“晚上就请夫人待在房里,一切就交由贫道解决吧。”
“那就谢谢高人了……”
两人把一切商量完了,才出了书房,道人刚回到房里,腰间的葫芦就出声了,“那只鬼是不是太可怜了……”
“他可怜也没办法了,只能怪他是只鬼了。”道人轻手抚了抚葫芦上的花纹,“一个是看着长大的儿子,一个是已经阴阳相隔的儿子,是人都会选第一个。’
“……是这样没错,只是……”
“别再烦恼了。”道人淡淡道,“也许消失反而对他更好,这也是各人的造化。”
16.就此陌路
又是寂静的夜里,只是今夜却是月圆日,满月高悬。
寂静的房里,床上的青年发出平缓的呼吸声,显是睡得深了。一旁的香炉里青烟四起,只见床上青年的身上渐渐现出重影,似是被香吸引着,竟渐渐从肉体上挣扎出来,往香炉那边去了。
与此同时,房门也被打了开来,却是双目清明的年轻道人。只见他边轻声迈进屋子,边拿起香炉就朝外面行去。
那从青年身上分离出来的人影自也是循着香跟在了道人身后。月光照在那人影上,却是一张极其俊朗的脸,只是双目茫然,好似已经被这香惑住了。
年轻道人行到花圃地里便停了下来,香炉里的香似是快燃尽了,被它吸引而来的男子,眼里也渐渐有了情绪。
“你是谁?”
“我是来让你消失的人。”道人一脸正色的说完这句话,却突然一脸轻快道,“只是我还想陪你聊聊天,毕竟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你有什么不甘心的,怨恨的,都可以跟我说说。”
“消失?”男子定定的看着他,也没有什么动作,只坐了下来,像是根本不在意他这句话。
年轻道人见根本不在自己的意料之内,不由自语道,“……倒真的是怪人!不对,应该说怪鬼。”
虽是自语,可声音并不小,可面前的男子依旧无什么反应,好似当他不存在。
无奈,道人只得坐了下来,朝他道,“兄台,你这样可真是很失礼。”
男子朝他望了一眼,却又低过头不知在想什么。道人第一次遇到这种怪人,哦怪鬼,只觉得无法可施,可他并不想这么直接就动手,只试探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在任秋那家伙身上?”
听到任秋的名字,男子的眼睛里才好像有了一些起伏,有些痛苦又有些挣扎,“……他欠我的。”
这句话的潜在意义就是他真的是因他而死的?道人在心里细细琢磨,又做不经意道,“那你想要他怎样?要他死吗?”
“我想要他怎样?”男子的神情有些恍惚,“让他死吗?……不,我并不想让他死……”
这句话近乎呢喃了,道人并没听清,只轻声道,“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呢?跟着他很好吗?”
“离开他?”男子又低低的重复了一遍,望着道人的目光却突然警惕了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这跟你并没有什么关系。”
被一只鬼用这样冷冷的目光望着,道人竟觉得有些寒意,干笑道,“好奇而已。”
听他如此说,男子也只继续低着头,道人想到自己刚刚竟被面前这只鬼给镇住了,只觉得面前这只鬼简直是自己的煞星了,竟在他面前屡屡受挫,更是激起了他的好胜心,非要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来才好。
想着这怪鬼唯一在意的怕也只有任秋那家伙,只能在他身上做文章……
“哎,任秋那家伙怕是活不长了……”边在他耳边说完这句话,道人边细细看他的反应。却见男子依旧坐在那里,动都没动。
难道是没效?道人边在心里疑惑着,边又闲闲道,“被一只鬼附在身上这么多年,阳气怕都被吸尽了,估计不用多久,任府就得办丧事咯。”
依旧不见任何反应,道人满脸挫败的瘫坐在地上,正懊恼呢,就见男子凑在面前的脸,满是冷凝的神色朝他问道,“你刚刚说的可是真的?”
这样近的被一只鬼望着,没有呼吸,只有声音的冷意,道人拍了拍胸口。心说,自然是假的,阳气这样能被吸掉就能有鬼了,可嘴里却煞有其事道,“自然是真的,人鬼殊途,你不是恨他吗,正好不用多久,他就能来陪你了。”
“我恨他吗?”男子低声喃喃,像是想起了什么,定定道,“我自然是恨他!”
可让他死?
“要怎样他才不会死?”
面前这鬼怕根本不会真的要伤害自己的兄弟吧。道人心里想着,想着自己在他面前吃的亏,只道,“你离开他就可以。”
男子低下头又没了声息。道人真准备跟葫芦里自家的小虎说话呢,就见他已起身正往大门去,似是真的要走。
道人急忙追上他,要知道,他为了不让他逃脱,特意在府门上下了几层咒,就算是法力高深的妖也逃不过灰飞烟灭的命,更别提一只鬼了。虽然先前决定是让他消失,可跟他说起话来,这只鬼本性并不坏,虽然好似对自己的弟弟依旧有些怨恨,可关乎到他安危的事,他却是绝对做不出来的。这样一只鬼,他倒是不想下杀手。
正准备说“刚刚不过是开玩笑”,就见任秋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花圃地里,竟先他一步的出声了。
“你是谁?”
男子的动作停了停,却是回头朝他走来。道人趁他回身的时间连忙去府门撕下自己贴上的符咒。边撕边道,“碰上你这只鬼真是诸事不顺,还是大爷我心地好,这次就饶过你了……”
而男子对上任秋的脸,却只嘲讽道,“我是谁?你不知道吗?”不待他回答,他却又是一脸冷淡的开口了,“不用知道我是谁,我也不想再跟你有牵扯了。”
听到他这样的话,任秋竟觉得心里一阵抽痛。
“……你要去哪里?”
“这与你没关系。”男子依旧是冷淡的口吻,转身就要出去。任秋却拦住他道,“我们明明有关系!”
男子转过头,定定的望着他,这样的目光,和那日晚上重合在一起,他正欲说着什么,只见他已挣脱他的手,几乎是瞬间便消失在了自己面前。下意识的追了出去,却和刚撕完符纸正准备进来的道人撞在了一团。
道人边“哎呦”揉着脑袋边看来人,看见是他马上皱眉开口了,“你们兄弟两真是我的煞星,遇到你们都没好事……”
任秋只从他口中听到“兄弟”两个字,却是一下子明了,和自己如此相像的面目,差不多的年纪,竟是因为这人本来就是自己的兄弟?
可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为什么他——恨自己?而刚刚他又为什么说不再有关系?
一些疑惑清楚了,却有更多的迷惑积在心里,回过神来,才发现和自己撞在一起的这个人莫名熟悉——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不就是那日当街拦住自己的假道人吗?
道人望见他眼里的疑惑,只在门口坐了下来,闲闲道,“假道人来这干嘛,自然是看你任家家大业大,来此坑蒙拐骗。”
脑子里一闪,那日母亲口中的“驱邪”,这人怕就是母亲请来的,而依自己刚才所见,这人却是有些真本事,也许……自己想知道的面前这人都知道。
这样想着,也不在意他口中的奚落,只定定的望着他,“那日是我无礼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一些事情,我是真的很想弄清楚。”
道人见他这样认真的看着自己,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作态,神色也正经了起来,心道,自己这吃软不吃硬的毛病怕是永远改不了了。
“刚刚从这出去的,自然是纠缠你这段时日已久的‘鬼’了,刚刚你也听到了,他应该是你兄弟,只是不知是亲的还是堂的。他为什么在你身上这原因我也是不知道的,我就负责驱邪。”
看任秋依旧皱眉深思,他不由道,“其实你知道这么多也够了,反正他不会再来纠缠你了,你只要像从前一样当你的任家公子就行了。”
确实是这样,只是想到真的和那人断了联系,任秋竟觉得难以忍受了起来,想到以前晚上不断折磨自己的噩梦出自那人的手笔,心里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厌恶……
他明明最厌恶那些鬼神之论,可现在自己却对那只鬼有这样奇怪的心情。想靠近他,想跟他说话——想去拥抱他。
那日,看到他那样坐在那里,也有这种想法,像是这个叫任秋的人的魂魄,不自觉的就被吸引……
——如此奇怪。
17.彼兔安知
“哎,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我走了。”年轻道人自顾自的说着,没听到回答,抬起头看到任秋一副失神的模样,大概还是在想那只鬼的事吧,也不再说些什么了,只转头往前走了,边走边喃喃道,“魂都丢了,知道的知道你是在想你兄弟,不知道的怕以为你是在想心上人……”
任秋自是没听到他这些话的,等他回过神来,四面只有孤寂的晕黄灯光,大门微微打开着,他把它关好了,然后回到自己的屋子。
他很放心的闭上了眼睛,从今以后不会再有噩梦了,可今夜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依旧是个无眠夜。
“之远……之远”悠然阁内,子慕望着再一次出神的人无奈的喊道。
“怎么了?”任秋揉了揉眉头,不解的望向他。
“你明日就要走了,这也算为你饯行了,可不是让你神游的。”子慕往他杯子里倒满了酒,似不经意问道,“现在身上无碍了吧。”
“身上?”任秋先是有些不解,随即道,“原来你早知道了。”
“我也是机缘巧合知道的。”——这个机缘巧合却是归功于那只小兔子了。
“我已经没事了。”任秋低头饮下杯内的酒,定定的看着他,“子慕你那日说我没有哥哥,真是如此吗?”
子慕只低低笑了笑,“你这么想要兄长,叫我哥哥我也勉强接受了。”
“你……”任秋有些哭笑不得,也知道从他口中问不出什么,而更重要的是——那个人不再回来了,知道与否已经没了意义,不如索性就这样过了吧。
“你脸皮倒是变厚了,别告诉我是你那个义弟的功劳。”
“山色?”子慕失笑,“他脸皮薄的很。”
看到好友单是提起他家那位都愉悦起来的神色,任秋也只笑了笑,两人又坐了会,然后如平常一样各自回家了。
虽然知道这一个月中可能会有太多事发生,可他们都各自避过了这些,只当是两人中的一人远游了,离别的愁绪,原就是不需要的。
次日,悠然阁。
一样的地方,一样的熏香,一样的酒。只身边的人不同了,子慕目光落在眼前四处打量着屋子的山色身上,眼神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
不过——幸好,也还有他。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山色低头凑到香炉上,嘟囔着,“这个香味,比那什么绮玉阁的好听多了……”
后面这句话子慕自是没听清的,只朝他笑道,“既然喜欢,以后我们就经常过来坐坐。”
“好啊。”山色扬声应着,“只是……要是能碰到景大哥就好了。”
见面前这只小兔子提到‘景大哥’时的满脸失落,子慕也只安慰道,“你多来几次,也许就能碰到了。”
见自己说完这句话后,面前少年定定望着自己的脸,眼里的期待这么明显,子慕只无奈的笑了笑,“我是想陪你来的,只是无暇,叫馒头陪你好吗?”
他话语里的温柔山色自是感觉得到,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只把椅子搬到他旁边,温顺的躺在他的腿上,闷声道,“……知道了。”
这些日子他愈多的亲昵动作,子慕是早已习惯了,低头抚他柔软的发丝。山色最是喜欢这种感觉,双手自然的就抱住了他的腰,发出喟叹,“好舒服……真想睡觉。”
子慕失笑,用手轻弹他的额头,扶他坐直了。
“别总是睡觉,人都睡呆了,多跟馒头出去玩玩,这城中这么大,总有许多好玩的东西。”
山色满脸不情愿的坐直身子,“不想出去,我就是只懒兔子。”
“是是是。”子慕有些苦笑不得,这样理直气壮说自己懒的兔子,大概也只有自己看的到了。
“子慕……”山色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道,“我们吃东西去吧。”
听到他的话,子慕才看了看窗外,夜色竟已经黑了起来,也难怪这只兔子喊饿了,当下也只笑了笑,兀自起了身。
走了几步才发现山色还在那坐着,迷迷糊糊的打着哈欠,只好又回过头道,“不去吃东西,是还想坐会?”
山色边起身,边揉了揉眼睛,连身道,“不要不要,我要去吃东西。”
“好,等会就去你最喜欢的那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