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疼痛从指尖传来,我看着烧到手上的火焰,信还紧攥着一角幸免于难。我恍然灭了那火,突然很想看他生命的最后要对我说什么,我需要他告诉我,那些算计真的是以感情之名,他说对我的感情都是真的,不是我一直在自作多情,他真的没有骗我。
可惜只剩一角了,我颤抖着手展开,因着折叠的缘故展成了两片,我费力分出先后。后面那许是结尾的一片上面有力的字迹一如从前,只有一个字,一个你。另一片是些寥寥的笔画,写的比较往上,我什么也看不清楚。
但是那个你字上面一个友,让我登时弯下腰,掩着面因没有泪水嚎啕大哭。
连我都没有想到,一个残缺不全的爱字,会让我这么难过,让从未屈服过的热血男儿发出鬼魅一般凄厉的哭号,最终鲜血化为热泪,一滴一滴鲜红的从眼眶滴下,染红了那遗书的一角。
这是否也代表了他从一而终未曾改变且隐忍绵长的,让我畏缩在他的算计背后不敢面对的,爱。
我也爱你啊,若是能够早一点说……
我踉跄着走到床边,拨开木屑把他拉出来,轻柔的理顺他的发,拍掉他身上的渣滓。最后,抱着他僵硬的身体,满心悲恸一夜未动。
第四十三章
有时候生命就是这么短暂,岁月流逝的速度我们望尘莫及。
入冬了,边境的风大,冬天尤其刺骨。我坐在一个小土坡上冻得直缩脖子,有兵将上来跟我说几句话,嫌土坡上风吹的冷都回去了。最后我一个人傻呵呵的坐在迎风口,搓着手吸溜鼻子,看着巡营的十几岁年轻小兵“嘿”“嘿”的逗一下,然后继续缩着脖子极其不雅的佝偻着背一副乞丐模样。
突然想起几个月之前庆祝诞辰,不知道谁说的,也许是邵正。全军悲哀的时候我过生日,大多有些强颜欢笑在里面,所有人装的都很勉强,倒是我显得最没心没肺,哈哈笑着开玩笑,一个人在人群中显得突兀又神经。最后我没喝多,真没喝多,我意识清楚的跑到溱殁血肉融化的地方在地上趴了一会,然后回去了。
我觉得我表现得是相当欠打的,你说他在军里那威望,我一天嘻嘻哈哈手下看见估计非常不解,人家还临死前拼命赶工写战术战略,特地交给亲信让过几日我冷静了再给我,所以幸免于难。我更不会了,那遗书什么就留在房里,等于他让我亲手毁了他的所有然后让我把他忘了。但就是没人来揍我,我不信就因为我是主帅的原因,军人那可是真性情。我估摸着是不我那天哭的太闹心让人都给听着了,丢脸。他们面上不说心里明镜儿似得,我比谁都难受,但是偏偏我都不该比谁都难受。放屁,我难受我自己咋不知道,揣测主帅的心思,拖出去打一顿。
其实我挺有才的我发现,后来处理他尸身的时候没法埋,兵荒马乱的我本来想把他带回京城去,但那不可能,他也等不了。尸体腐烂多丑,他一直是最好看的这么丑可不行。然后我就发现他那回刚来军中趴我肩上掉金豆豆,肩膀上沾了眼泪的地方后来变红了,我想起来折柳说我的东西可以救他可以害他,我就把手指割破了,然后滴了血在他尸体上,直接就融化了,那样子真难看,沾了血的地方化掉一块血肉模糊的,边上的人都转身不看,我把他背到一个小树林里割了手腕就看着他一点点融化了,渗进松软的土地里。我不难过,亲手把爱人毁了真的,就是不舒服而已。最后用内力把他骨头全部震成骨渣,离开了。
曝尸荒野,我回去好几天也没吃东西,就是受不了尸体融化的过程而已,只是恶心,不是伤心。不过我是存了点私心的,我捡了他一块指骨,只是好看,人要是好看了骨头都好看,没有睹物思人的意思在里面,根本没有。
我揉揉冻得僵硬的脸,费力扯出一个笑,我觉得我平静的可以,我是这世上真爱死了反应最正常的一个了我可以大言不惭的说。那边开饭的声音喊的嘹亮,我站起来拍拍衣裳往过跑,跟那将领扯皮,后面的小兵是不知道实情的,就是主将死了心里膈应,我们把事压住也没多少人知道,反正就是,挺好,挺好。
正常打仗,也就这样,啥也没变。只不过有时候夜半睡着时候习惯的往边上一摸,空的,我总醒。我劝自个儿甭跟个娘们似得睡觉还要抱着东西,怪矫情的。每回醒了我就从边上枕头底下摸出那段指骨来,月光照着发白,只是我不明白,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一截骨头了。
我儿子估计都满月了,我坚信那是个儿子,而且还是我跟溱殁的,跟那鸟公主没一丁点关系。但是我怎么着也得去异域一次,看看那什么劳什子花,让我俩都折在这,非上个战场就为看个花。
真浪漫啊。
第四十四章
“主帅!”我从成山的军务中抬起头来,皱着眉看着身边小跑过来的小兵:“何事?”
“主帅,前方不远便是匈奴地界,按现在的行军速度,傍晚时分就能到达边界。邵副将让我问您,班师回朝还是进军匈奴……”
到了……到了……
那一刻我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随着时间推移,折兵损将兵线推前,我知道离那里越来越近,却在别人亲口告诉我的时候乱了阵脚,我目光灼灼地看着前方,霎时间心乱如麻。
“主帅……主帅!”我理了思绪偏头看着他:“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争取傍晚前到达边界,到达后就地扎营整顿兵马,加强兵力巡岗。择日举兵攻打匈奴!”
“是!”那传信的小兵领命去了,我却再没心思调侃他跑着扭来扭去的屁股,轻轻合上竹卷,收到马背边挂的袋子中。
直到天边的晚霞似火烧般染了旁的云,终是到了地方,夺回我朝最后一片疆土时牧民早已走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到了这最为偏僻地方更是荒无人烟,俨然一座死城,却是我自征战以来见过最瑰丽的地方。恰逢晚春,百花齐放,不知是否是最靠边的缘故,常给我一种伸手就能够到天空的感觉,前方厚重的城墙修的又高又长,拌在红云中似要延绵至天际。
只要打进那里去,就能看到那据说能延长我寿命的花了,了却了溱殁一桩心愿,这疆土我也给朝廷打回来了,至于谁守就再不干我的事了吧。到时候我要回到溱殁长眠的那座小城里,把小树林扩大,植树辟荒,养些毒蛇猛兽,在我有生之年就守着他,待我逝去,那些动物应该会守着自己的地盘吧。百年之后,树苗已成参天古树,树林成了树海,花鸟鱼虫在这里生活,也不失一份宁静。
“另公子”多久没人这么叫我了,只是收到京城朋友的来信是会看到诸如此类的称呼,心底泛起一丝暖流。抬眼看了面前不知何心思的邵正,轻笑一声不做言语。他倒是惊诧万分:“你很久没笑过了。”我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我终日在军中饮酒作乐,与将士谈天论地笑的堪称响彻云霄,怎么邵将军竟是老了,丝毫未曾听见么?”邵正不理会我的调笑,只是摇了摇头:“我亲眼看着你这孩子从少年心性变成这般沉稳寡言,曾经你是外冷内热,而今恰恰相反。如此,是自溱殁他死……”
“邵将军”我出言打断他,面露不悦:“不是谁都可以一辈子活的似个孩子,世事经历多了自然便老了。”他看看我,有些怜惜一般:“莫说我不论尊卑了,你不嫌弃就将我视作大哥看,平日里也好多个照应。”“我大哥早死了”我放下茶杯,十指交握一副送客的势态,他叹了口气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我在这混迹多年,有些事比你也看的透彻那么一点,可以提醒你,若是想退就趁现在,也可以拼个功臣的名誉。从明日打入匈奴开始,就回不了头了。你自去体会。”说完这才抱了抱拳走了出去。
我何不能理解,现在回去等于完成了我的使命,我是救世的英雄,再不会有人干预我。若打进去,赢了还好说,输了难免有好事之人,毕竟主动侵略别国带点找事的意味在。万一以后又扯出什么议合、联姻的事来,我便是第一个被推出去挨刀子的。
但我不能,那个自始至终让我没有说出口爱的爱人,就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的理由。
于是,一切都顺理成章。
死伤在所难免,我已经麻木了,我看着成片倒下的人挥戟如木偶般,却想起这是我的最后一战而热血沸腾,流再多的血也浑然不觉,城门攻破,身边响起巨大的欢呼声,我一身鲜血冲在前面,策马奔进城内。
但是……花呢……?
所视之处便是荒芜,光秃秃的荒地,和在上面成群的军帐,没有一朵花,甚至任何植物。
我僵在原地,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瞬间席卷了我全身,那种一直为了一个执念而坚持,最后发觉那全是虚无的失落感让我连呼吸都觉得吃力,我从没有任何时候像这一刻一般孤独,渴望有一个人在这并不算暖的春天里,拥抱我一下,告诉我这世间还有他伴我同侧。
我颤抖着手伸向怀里,费了很大力气才在盔甲下摸到那节指骨,上面残存着我的体温,好像他还没有走远。
溱殁,你又骗我。
第四十五章
我被人抬回帅帐的。
我没想过我能这么狼狈,就连把他的尸体从世间抹去时都没在人前露出一点点的脆弱,却因为个道听途说的花没见到就这么失态。我想只有他是理解我的,就像很久之前一样,我一蹙眉一抬手他便知道我要什么,给我的一切都恰到好处。
正是下午,我眯起眼看着太阳却想念一种淡淡的茶香。每日此时,将府我的院里就飘散着一种沁人心脾的味道,即便是我不喜好喝茶也是要抿上几口的。尤其是配着茶的点心,软糯清甜,非常好吃。他被押在刑室里受折辱之后,我便再未尝到那般得我心意的茶点。记得最后一次他泡茶,便是任玖来那一次,我却因着恼怒没有喝,谁知此生便是与茶绝缘了。
我唯独清晰的记得他乖顺的跪在我脚边,微低着头目光移向别处,那冷清孤寂的样子每每想起就心痛万分,手边是他留下的战术策略, 那本书只写到此,只写到打进匈奴的第一仗,他以为我见到了花就结束了,了却他一桩心事。他告诉了我怎么征战沙场,却没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丢了自己,会是何种悲伤。
我漫无目的的在这片寸草不生的土地行走,耳边是俾将叮嘱,边境不安全,注意些早点回来。我紧紧的盯着地面,生怕错过任何细微的,哪怕是花瓣也好。
天渐渐黑了,我已经看不见营地在何处,一片漆黑中突然传来箫声,断断续续,破碎萧索。我突然想要是被敌国士兵发现了也就死这算了,反正本来是应该结束的。我苦笑着坐在地上,低着头不发一语。
有什么东西在移动,接着利器破空的声音传来,我一动未动,身旁却一道白影闪过,一把抓了羽箭掷在别处,足尖一点运起轻功就要离开。
我怔怔的望着那熟悉的背影,不可置信的摇摇头,却在下一秒钟想也未想的举步跟上,若是鬼魂,再见我一面,或者,是来接我一同转世再为人的。
白影掠动的速度非常快,我也不费很大力气,想我当飞贼那么多年,这样的轻功再使不出早就被打死了。我暗自提气加快步伐,越来越近了,却在抓住他手腕的那一瞬被四面八方的铁链牢牢锁住,未等我挣开,便被人抚了穴,黑暗袭来,我看着那人转过来的脸,尽管有着三分相似,但那不是他。
意识回笼,我轻启双眼,昏暗的室内烛火微弱,却装点的尤其富贵。床缦垂落,大红薄纱,恍惚间我似回到了洞房,要在那注定伤心的夜晚迎娶别人,做那负心的人。
但我不能动,像命运一样我从没有选择的权利,我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上方,像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晚,只是那般失落今与何人说。
床边陷下一块,接着纱帐被挽起,我斜眼看着白衣似雪的男子,不屑一顾。他轻轻的笑:“怎么,你这救世英雄如今栽在我无名小卒的手里,是让你看不起了。”
他伸手拨开我脸上的散发,目光含笑的看着我,我别开眼去。溱殁,这世间唯有你能进我心里,别人不配与你有相似之处,单我爱你这一点,你就独一无二,胜过所有人。
“胜败乃兵家常事”我淡漠至极,“我看不起你,仅是因为你叛国,身为中原人,苟且偷生为北蛮做奴,不配为人。”
身边人气场骤然直下,我闭上了眼。突然他失声痛哭,凄厉如鬼魅,连声音都扭曲的不成样子:“你也看不起我!连你也看不起我!我做牛做马忍辱负重和这些人做这种交易,为的全是得到你!现在连你也不把我当人!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我不发一语,听着他的哭号。尽管如此我却不同情他,天下可怜之人像星辰一般多,看惯了生死又怎会因此动容。他有些癫狂,我看着心里是满满的悲哀,命运多磨,被生活逼迫到这种境地,又有几人能做到超然事外,我怕是早都疯了,却冠冕堂皇说着冷静云云,美其名曰博大胸怀。
“没事”他突然平静下来,理了理衣衫,然后看向我:“总之我已经得到你了,别的都无所谓了。”
唇上一凉,我眯起眼看着俯身上来的人,朦胧间越看越是相似。我自嘲的笑,转头错开。
吻我的人,不是爱人。
“你还记得他吧”他也不恼,伸手把一物递到我面前:“这都随身带着,一刻也离不开,真是生死相随”。红色纱帐的映衬下,白色的指骨发着淡淡的红光,我一骇,伸手要夺,却提不起半分力气,我强忍着怒火:“把他还给我。”
“还你?他不属于你,不属于任何人。他只是他自己。他抛弃了你,自己转世为人去了,根本没想着你。服毒自尽,你还敢说他是你的?”
多么凉薄的人,我顾不上反唇相讥,他真的只剩这指骨陪着我了,若是指骨也没了,那他就真的离开我了,这种事一定不能发生,绝不!
“他是我的!无论再问多少遍无论谁来问,他都是我的!我这一辈子只爱他一人!把他还给我!”
无力,我恨极了无力感,它无时无刻提醒着我,一切都无能为力,我看着那节指骨,溱殁,这次我一定要保护你,真的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第四十六章
“是吗……”
他轻声说,平静的注视我,叹了口气。
“君子成人之美”,他直起身端坐在床边,伸手把指骨递到我面前不足一尺的地方,淡笑着不发一语。
我暗自使了使劲,根本动弹不得,手臂似有千斤般重,分毫抬不起来。
他还是那样看着我,依旧挂着笑,我无暇顾及笑容里的期待苦涩戏谑等一系列复杂情愫,直直的盯着他的手,运起内力竟胸口发疼。
而我在疼痛中瞬间明白,我中的,是寒流池水。
仅在北方极寒地区引至天上,万物枯萎池水不冻结,千金难求。
我突然有点想笑,我对这人究竟是多么重要,下这种毒,压制内力令人无法动弹,破解的方法却是吸食人血,日日不能间断。为了将我禁锢在身边,要每日喂我他的血么?
面前的指骨晃了晃。
我皱起眉,还没等我有所反应,咔嚓一声脆响,淡红玉指生生短了一截。
“你……”
“看起来你好像并不太想要”他收回手把指骨拿在手心把玩,半晌又伸到我面前,不说话。
这下我是真的急了,我拼命的提气使力也不能挪动分毫,又是一声脆响,他笑了。
笑声很突兀,我紧咬牙关忍住胸口的闷疼,努力了良久,仍旧瘫在床上。
他改变了方式,一点一点捏碎指骨,骨渣掉落在我的脸上,想起之前的想法,无不是一种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