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日子一直这样,我管着府上大大小小的一切事物,每天加紧练武,闲来就出府去走一圈。至于溱殁我懒得管他,有时他在我面前突然惹得我不高兴了我还要罚他,只是他瞒我的事让我憋的慌。
本来这也就罢了,他有天突然要跟我出去,非常坚持,我只当他太久没出去了也不多想,但是哪能就这么便宜他,恰好我收到人家要跟我斗蛐蛐的邀请函,心下略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
时至盛夏,我坐那吃着切好的蜜瓜,他跪在我身后。我笑笑命人取了我不久前才重金讨来的一只屡战屡胜的蛐蛐来,打开竹筒倒在手心里,走到他面前:“看,我最喜欢的一只。”他自然是认得,因我买这只蛐蛐时他说我浪费银子我嫌他啰里啰嗦还打了他。 我轻扯起嘴角,五指慢慢蜷起,当一片黑暗笼罩时,那蛐蛐在我掌间疯狂的挣扎,发出一声声急促鸣叫。我霎时攥紧拳头,万籁俱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身后的丫鬟机灵的递过帕子,我擦了手,不去看他,又回到桌前坐下。
次日,丫鬟伺候着我洗漱穿戴完毕,用完早膳下人来问我挑哪只蛐蛐,我让他拿了最普通那一只,拢在袖里。直到出了府走了几十步有余都没见到人。这又让我心情不好起来,我不管他,回来再说他一个下人让主子等他的事。只管穿过街巷,使着轻功从屋顶上向幻仙居的方向去了。
正玩的起性,突然想起我要做的事,便绕过屏风推开门,他果然在门外站着,我把那蛐蛐递给他,命他站在院子里踩着蛐蛐,不能踩死也不能放跑。盛夏正午的太阳是很毒的,再不要说他现在连个轻功都不会使, 那蛐蛐必死无疑。况且就算他成功了,我挑选的那只普通蛐蛐也赢不了他们精心养的,到时候输了回去还是有理由折磨他。再好运一点它即使赢了,不是出府那会还让我等了么。
我转身走了,没我的命令他肯定不敢松开。我完全把他抛在脑后,在我喝多了花酒想回府时,路过小院才看见他,正跪在地上,边上大概是什么虫的尸体。
嗤,真不出我所料。我甩甩头,走过去。空气中有点血腥味,他伤口裂开了吧。他垂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脸,边上的血腥味让我很烦躁,我说:“抬头”,他不动。我伸手拽住他的头发,扬起他的脸,他还是不动,我靠近了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他好像晕过去了。其实我那会大脑已经丧失了思考能力,那会我以为他睡着了,我真是这么想的。我一松手,他就软倒下去。我打了个酒嗝,往出走了两步,又退回来。踹了他一脚,抓起他一条腿就往回拖,走了几条街,风吹过我的脸让我有了片刻的清醒,我看了看身后一长串血痕,有点庆幸他是仰躺着的,不然以后对着一张破相的脸怎么玩。
这回记住了吧,做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第二十三章
那天回去之后我有个把月没见着溱殁,我也不想去找他,我给一个丫鬟说让溱殁自己掂量要受多重的罚,那丫鬟就传话去了,我估摸着他好了去刑堂领完罚再好也得一段时间,也不管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朝廷那边又来人催了,我一概是闭门谢客。他们也没办法,总不能硬把我抬上去。前方战事确实紧,我看着邵正和那几个副将的作战计划心里一阵无语,不是疏于进攻就是防守空缺,要么就是意图单纯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我想着要不是邵正还有两下子拳脚功夫,这就不只是失了十几座城池的问题了。邪教一直在动作,试图挑起战火,正派的也一直与之抗衡着。我看着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争端确实不知道该做何评论。这下宫里那帮子贪图享乐的贵族也知道着急了,我大骂一声:你们他娘的脑子垫驴蹄子的主,后悔管个鸟用。
跟溱殁认识一年多了,我坐在红雀阁某一间屋子的顶上看着下面,当初他就是在这里受的折辱,也是一切的开始。拿起酒坛猛灌了两口,有些细碎的片段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抓不住。我想时间终究是如白驹过隙一般就这样过去了,未来会如何我同样不知道,却不同于曾经过了今天不愁明天的快活,我很迷茫,颠沛流离的生活教会我什么是瞬息万变。我依旧看着东南的方向,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酸涩。
我以前是极喜欢秋天的,那种微凉的感觉似要渗透我裸露的胸膛渗进我心里去一样。而今看着漫天的微黄,只感到萧索了,像我一眼看到萧索的将府,我也随着它衰败,跌进岁月的长河里,被翻滚的巨浪吞没。
我想想这三个儿子落得的下场,想起老一辈有句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觉着我再不传宗接代怕是赫连府真就绝后了。赶巧九王爷来提亲,说是第几个公主刚成年什么的。不就是用个女人把我跟朝廷套起来么,打个幌子好像以后这江山就是驸马的一样,等我真打下来江山那小崽子也成年了,王位自然而然的传给他那个正统皇子,说来说去我还是卖命给他。我不屑一顾,因着憎恨被人算计,这生崽子的事情我也就暂且放了一放。朝廷那边也一直拖着,我倒是不怕等,拖得你那什么公主香消玉损了你倒是再来找我啊。
就这样我又是忙里偷闲的潇洒,日子过得不太顺心倒也还行。这期间溱殁倒来见过我几次,要不是他颈上的锁环时刻提醒着我,我还以为他一如既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嗜酒了,不喝就浑身难受,我也不管什么饮酒对身体不好,总之凡事随性,想喝便喝了。
最近不知是怎么了,胸口总闷闷的疼,我以为是喝酒喝多了的缘故就不在意,值得我高兴的是曾在江湖上一个关系很铁的兄弟来府上住了。夜里我也总去他房间找他,便不愁没人陪着喝酒。结果有天,就在我往他房间去的路上,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溱殁怀里抱着一个约莫刚及弱冠的男子,那男子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哭的梨花带雨还带点愤恨的说什么“我要他好看”,溱殁伸手揉揉他的头,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意,那笑在我眼里那么尖锐,刺的我生疼。他出言安慰着男子,末了,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
我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倒塌了。
第二十四章
我想我是没胆量上前的,他们二人相拥的画面太美,好像天作之合,站在初秋的夜晚里,与一切都完美契合,令人不忍染指。
我头也不回,逃也似的离开了那里。胸口闷的厉害,我疾步走进房间关上门,靠在门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脑子里嗡嗡作响,朋友走过来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我无力的滑下去,瘫坐在地上,良久,动也不动。
他走过来,手里提着两坛酒,打开了递到我面前,我恍恍惚惚的看着他,然后接过酒坛埋头猛灌。喝的太急,我咳嗽了几声,他挨着我坐下,也不说话。我硬喝完一坛酒,把酒坛扔了出去。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就像我心里那种声音一样,我仰头靠在门上,连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和他认识一年多了。”我突然说道,声音有些沙哑:“不知道怎么,我第一次见他就有种想上他的感觉。所以我没打他,让他回去,结果他居然选择被轮。”我拿起另一坛酒:“就像往后的每一天一样,他做的一切都那么匪夷所思,我想我是从来都不懂他的。”我喝了口酒,看着不远处的屏风:“我们的关系迅速发展,就在我以为我已经可以跟他执手到老的时候,他把我最后的亲人杀了。”朋友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笑笑:“我多傻,这样都没舍得杀他,我让他走,他却废了自己的武功。咳咳,我就让他留下了,我说不出来我到底对他什么感觉,我想折磨他看着他难受我会有种安慰感,结果他有了归宿我本应该解脱的,我却这么难过。”他把酒坛拿过去喝了一口,我仰起头目光飘远的看着上面:“他骗我,说什么不想失去我。”我闭上了眼睛,慢慢的把这一切讲给他听。一室的寂静,只有我没有声调的声音响起,闲的有些空灵。讲完之后,他长叹一声。我说:“你知道最可悲的是什么吗,是我明明已经知道了他的谎言,他的不忠,可我依然爱他。”
突然一个爆栗敲在我头上,我伸手捂着脑袋睁开眼看他,他骂了我一句脏话,然后说:“爱就在一起啊,互相伤害很好玩吗。现在好了,人家不喜欢你了,你哭都没地儿哭去。”我皱着眉,不说话。“现在你们最好的出路,就是各自成家。人家喜欢你的时候你伤害他,现在他心里没你了,你就放过他让他跟所爱的人在一起成不?宽容一次?”
我沉默了,确实,他这也是最好的结局。就算我再怎么掩饰,也掩盖不了我每次行为中带有的占有欲,我想,是时候放手了。
我平静的看着远方,一字一句坚定决绝的说:“好,下月初九,我娶亲。”
“哎,打算娶个什么样的啊。”
我依旧看着屏风:“无所谓,能生就行。”他嘿嘿一笑:“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以前哥几个玩儿的时候你就说了,你就喜欢干净看上去水灵,还有腿白的。怎么,我帮你找一个?”我白他一眼:“干净是我说的,后面那是你自个儿加的吧。”他盘腿坐起来:“哎哎你别说,听说前两天公主还瞧上你了?”“狗屁。”我呸了一口:“看上老子?不过也是个王朝的牺牲品,倒是跟我这凑一对。”头有些晕晕的,我估摸着是酒的后劲上来了,我甩甩头:“我给你说,娶个公主或者娶个村姑,对我来说是个女的都一样。”他咧嘴一笑,然后问我:“那要是那男的能生你娶不。”我打了个酒嗝:“别放屁,我娶,他倒是嫁啊。”他突然把我一抱:“那他这样抱你你啥反应。”我使劲把他推开:“你别恶心我,他要抱我,我就起来了。”他哈哈大笑:“他满足你要求?”我眼前朦朦胧胧的:“嗯……脸干净……”“看你那一脸陶醉样,认识你真丢人。腿白不?”“腿啊……白……还长……”我不知道我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我又没看过他的腿,那时我已经昏昏沉沉,也没注意到我说了什么,总之,第二天当我起来以后,我自己知道,这一次,是真该结束了。
第二十五章
全府都是热闹的,应该是全国,毕竟公主嫁人可是大事。
临近初九,四处景物也都是红的,更显得喜庆了,九王爷派人送来的厚礼让我打发给下人分了,那些都是在去年惨剧中存活下来的,自然是要好好对待了。布置厅堂,新房,一切都在忙碌又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初九那天早晨,丫鬟伺候我穿衣的时候我说:“去换身正经点的衣服,腰封和发冠一并拿来。”那丫鬟显然是愣了一下,然后忙跑去取了。更衣,束发,当这些全部完成的时候,我看着铜镜里的男子,带给我一种陌生感。今日我便二十三了,也是该有些正型的。之所以选在今日成亲,是因我想用热闹掩盖住凄凉,今日也是我娘的祭日。
迎娶,我本不想去,但死活也要给个面子,况且我同样同情那公主。百姓夹道庆祝,我骑在高头大马上,突然想起前方战事紧迫,而我却抱得美人归,与那些贪图享乐不知国家危机的贵族有什么不同。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原来我同样是个自私的人。
依旧是大红衣衫,似乎什么都没变,也似乎什么都不同了。在府外,我牵着她的手拉她下了轿子,一路往祠堂走去。却见一人,素白衣衫立于火红的天地间,与一切格格不入。像一年多前我爹死的时候,全府为白我为红一样。他现在的心情定不似我当初那般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他早已移情别恋。
我从他身旁走过,多希望他能拉住我,或者说点什么,像以往一样奋不顾身。可是他没有,知道我们相遇,然后擦肩而过,最终是错过了。我扬起嘴角,多想嘲笑自己的天真,我又在寄希与谁。
拜堂,成亲,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护国大将军的儿子与公主情投意合,在一片祝福声中结为连理。将新娘送入洞房,我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一次又一次的举杯,显得多么幸福。
但只有我听见屋外,似是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苍凉的笑声。胸口猛的一疼,真气四处乱窜,我抑制不住喷出一口血来。挥退了要来扶我的人,仍固执的饮酒,试图将自己融于喧闹,用酒精麻痹我的感官。
直到夜半被人推进洞房,窗外趴着闹洞房的人,我还以为我非常的幸福。看着床上坐着的公主,凹凸有致的身材无不提醒我,我终于是成家了,可那个人不是他。
我脑袋晕晕沉沉,那一夜自然是春光无限,可我不知道为何,脑海中总浮现一句话,就像有人一直在我耳边喃喃似的,我怎样都挥之不去。
你等着,我在江湖上站稳脚跟了一定娶你。
“驸马”
洞房花烛夜之后,人人都这样叫我,我也拿出作为驸马的样子,衣冠楚楚,温文尔雅再不随心所欲,却依旧从不上朝听政。估计是九王爷授的意,每日都有些奏折承到我书房里来,我一概不看,命人原封不动的退还回王府去。
这样的日子太尽如人意,那女人在一个月后被诊出怀有身孕,全府一片欢喜声。我也经常见到那名和溱殁在一起的男子,只觉得成全了他们而我也终是成家便是最好的未来。即便往后的日子里我们各自没有彼此,只要他幸福,过去和未来的种种倒也无妨了。
哪怕我依旧不能释怀他的不忠。
我等着他来找我,跟我商量出府一事。只要他开口提了我一定不会为难他,没有人对着自己曾经错综复杂的感情还能和现在的爱人相依相偎。他出众的智慧我自然不会担心他会吃亏,而且那男子看起来也很爱他。
可是他没有,直到我成了婚,夫人有了身孕他都没有来找过我,我甚至连他见也没能见一面。
我肯定不会主动去问他在哪里,这已经是我做出的做大让步,有时候我宁愿一个人在房里想我们以前的种种,也不愿向任何人打听他的下落。
我有时候想着便心酸了,眼睛也酸痛。可是我竟没有一滴眼泪,酸涩难当时我也只能傻笑,好像连眼泪这么奢侈的东西我都不值得拥有一样。
我可是男儿啊,有什么在乎的呢。
第二十六章
又是阳春三月,在绿草如茵的花园里我看着那女人日渐长大的肚子心里有些宽慰,这府上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只是不知道将这无辜的孩子带到世上是福是祸,只希望他长大后不要再重蹈覆辙。罢了,生下来便送进寺院里吃斋念佛去吧,也好赎清我赫连家世代杀人的罪过。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习惯,像我有一天夜里突然被噩梦惊醒时不再习惯性的喊溱殁的名字,我便知道这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日子我怕是已经习惯了,他在我记忆里逐渐远去带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我怕哪一天别人告诉我他怎么样了的时候,我会问:溱殁是谁。仿佛他从来都没出现过,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是啊,男儿本来就是不该爱上男儿的。这段不伦之恋终是因命运的作弄而草草收场。我想终究是要失去的,为什么要我活在那样美好的假象中,然后狠狠给我一巴掌。
那现在这其乐融融的将府,必定也是假象了吧。
当朝驸马竟然不为国家效力,百姓一片指责声,好像他们生在乱世全是我的“功劳”一样。我不去理会,尽管有些事我也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我想溱殁终是不能躲我一辈子的。
五月中旬的某一天夜里,当我推开书房的门打算一个人入眠时,就见一人跪在地上,头低伏着,那姿态要多卑微就有多卑微。尽管如此,我却也一眼就看出那便是溱殁。听闻我进来,他开了口:“少爷,上战场吧,下奴求您了。”声音甚至带了些颤抖,我沉默了,现在的他竟然变成这样。我们二人独处一室,我走到窗前坐下,解开腰封摘掉发冠和发带,长发披散,前襟大敞。我说:“你抬起头来吧,不必如此。”他直起身却依旧低着头。我看向窗外:“记得么,两年前在红雀阁便是如此。我坐着你跪着,请我回来。那时的你多高傲啊”他一句话也不说,我就自行倒了杯冷掉的茶,抿了一口:“而今依旧如此,却已是物是人非。”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瘦了很多,那双永远散发着自信光芒的眼睛暗淡着,我叹了口气,伸手打开了他脖子上的九天玄锁环:“从今日起你便自由,不是赶你出府,你想去哪就去哪,早日成家吧。”他却一动不动,固执一如从前,我笑了:“还坚持我出战?”他几不可见的点点头,我说:“好,你告诉我所有我不知道的,我便去。”他沉默了片刻:“那件事……不是匈野人干的,其余的……望少爷防着些身边的人。”我更是一头雾水,再看他,他又低下了头,我自知再问不出什么话来,也不说话。烛火微弱,室内也不甚明亮,倒是月亮圆的出奇,皎洁的月光顺着开着的窗照进来,说不出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