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怎么说。”龙井接住那竹简,往地上一掼,“我只告诉你一件事,昌平君要叛秦了。”
“开玩笑!”嬴政立刻道,“一派胡言,昌平君为我大秦兢兢业业多年,怎么可能叛秦?”
“不管你怎么想,昌平君是喊我一起去楚国随他抵抗秦军……”
“你答应了?”
“我没有,我若是答应了,又怎么会跑来告诉你昌平君要反?”
“哼!”嬴政冷哼,“跑来告诉我?分明是寡人眼巴巴跑来……”
他说不下去。
龙井也犟上了:“哦,这么大的风雪,大王还跑出来,真是让我受宠若惊,还是说,大王您在防着我?”
“够了!”
“不够,大王,昌平君要叛秦,您……”
“不就是要叛秦吗?让他叛!我大秦精兵良将还抵不过他一个昌平君?”嬴政大怒,“你也是,我管你要留宿倡家,还是要跟着他一起回楚国……”
“我不会去楚国,”龙井忽然打断他,“我不会去楚国,很早以前我就说过,我会尽量陪着你,除非你要杀我……或许大王你忘了,但我没忘。”
嬴政回过神来,看向他:“你——”
“请大王防范着昌平君,来人,送客!”龙井转身,拂袖往里间走去。
“你……”嬴政想要伸手抓住,却没能抓住。
“王上?”于木亮问,“我们是否还等下去?”
“他说了送客,”嬴政冷静了些,“而且,他说了他不走。所以,我们回宫吧。”
“王上?”
“回宫。”嬴政起身,拂袖往外而去。
待嬴政回到宫中,准备将昌平君拘来问话时,才知道,原来昌平君府邸,早已楼去人空。
十二月,王贲平了新郑之乱,顺便灭了魏国,魏王假投降。被册为暇王,依旧是送到了咸阳来。
十一月末,李信二十万大军分作两支,十万大军在他的带领下攻打平城,剩余十万由蒙恬带领攻打寝城。大破楚军。
十二月,李信又攻郢城、鄂城,一路势如破竹。
十二月末,李信与城父中楚国大将项燕计策,秦军惨败。十万大军最后只剩不到一万。而楚国只有五万精兵,却几乎毫无损伤。等到蒙恬终于赶来相救时,他所带领的十万大军只剩不到七万人,而李信的十万大军,最后只剩几千。
当夜,李信写下请罪书,在城父城中自刎而亡。
一胜一负两个消息传到咸阳。
嬴政已然说不出半句话来。
二十万大军,最终只剩下七万,这样的惨败,终于让年轻自得的秦王如遭当头棒喝。
到了此时,嬴政不得不好好反省自己,然后,亲去平阳,请王翦归来。
在一番请求之下,王翦终于答应重新领军攻楚,但却掏出了一张羊皮纸,请求嬴政将上面所列美宅良田赏赐给自己。
嬴政看着这清单,不知为何,竟想起了当年在对敌李牧之时——
‘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必以五危,不可不察也。’
他手有些颤抖,看王翦,却见其露出一副贪财的模样。
他眼眶发胀,只觉得自己是如此失败。失败到,他的将领竟不得不自污来求保全。
“王上,这美宅良田不能给末将?”王翦笑问。
“当然可以。”他说,然后收好了清单,“将军要的,寡人自当备齐。”
他失魂落魄的走了,想必身为骄傲无比的君主,他还是第一次被自己的臣子如此不信。可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于木亮?”嬴政说,“你说会不会有一日,大将军也与我如此玩弄权术。也要自污,才敢为我领军?”
于木亮什么都不说,只站在那里,像一座石像。
嬴政回到咸阳宫,开始翻阅官文。忽然——
“这都是什么东西!”他猛然将竹简掼于地上。
于木亮慌忙过去,却听嬴政一声咆哮:“不许捡!”
于木亮抬头,却发现他的主人居然满脸通红。
他忍不住看了那竹简一眼,隐约却发现什么:‘喜男……子嗣……’等奇怪字样。
第60章
这一夜嬴政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一闭上眼,便仿佛看到大臣的官文上书。
那官文几乎是十分直白的劝他早点为秦国诞下继承人,然后再同大将军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荒唐!”嬴政猛然起身锤了一记身下卧榻,“男人与男人之间怎么……总之,荒唐无比!”
“难道该是立个后了?”他问自己。
却又想起曾同龙井的约定:他若娶妻,龙井随后便也能娶……
“没有适龄的女子!”他这样说,“我不能自己娶了让好兄弟还做光棍。这不厚道……”
想明白了,他又翻身躺下继续睡。
然而——
“不行!”他起身,“我根本就不喜男风,这些人太闲了,一定是……”
“可是他呢……我不喜男风,他喜不喜?”他突然愣住了。
“如果他喜男风,那么不必娶妻,也能……”他突然紧张起来,从榻上起身,“来人,来人啊!”
“诺。诺。”于木亮揉了揉惺忪地睡眼,慌忙冲了进来,“王上。”
“备马,我要去大将军府,快,马上……”
“可是王上,宫门已经落匙了。”于木亮无奈地说,“要不,明天再去?”
嬴政闻言终于冷静了下来,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你出去吧。”
“诺。”于木亮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应道。
“慢着。”嬴政却又叫住了他,“我问你。”
于木亮抬起头,看向嬴政,却差点惊呼出声:“王上,您的眼……”
“我问你,你觉得大将军好男风吗?”嬴政看向他,一字一句问。
于木亮脑子立刻活络起来:‘难道王上终于忍不住想要对大将军伸手了?也对,王上对大将军的那情谊假不了,难为这么多年同床共枕想吃不敢吃。王上这些日子的反常……额,是憋太狠了啊!’
身为一个聪明的人,于木亮自然能看出来龙井是不喜欢男人的,而且,很可能根本就没有这方面意识。可是身为一个聪明的内侍呢,于木亮自然要投嬴政所好。
他想明白了这一层,便点头道:“王上,依小人看呢,大将军虽然现在还没表现的很明显,但的确是喜欢男人多一点的。您看他对哪个女人有意思过?”
“什么?”嬴政却叫起来,“这怎么行?!”
“啊?”于木亮疑惑了,难道他猜错了嬴政的心意?
但……额,不可能啊。秦王殿下对大将军的爱意表现的十分明显,他身为离秦王殿下最近的内侍,怎么可能感觉出错?
“太危险了!”嬴政说,“将军府那么多男人!太危险了!”
他急了起来:原以为……可如今看来,说不定龙井早就有相好的了。
这个事实让他心浮气躁,只恨不得宫门登时打开,他要去抓他起来问个清楚明白。
于木亮理解差了,以为嬴政是遇到了什么情敌,他慌忙献策:“其实,只需要把大将军在请回宫来,不就好了?”
嬴政抬起头看向他,看的于木亮浑身都难受时,才听嬴政说:“好主意!”
“啊?”
“不行,我得细细想个法子,道歉就道歉,认错就认错,先把人诓回来,外面太危险了。”嬴政陷入暴走模式,只觉得外面太多男人,实在太过危险。
于木亮这时终于隐约意识到,他好像同主人说的不是同一个问题?
这个夜晚,注定是不平静的。
咸阳宫中,年轻的秦王红了眼,开启了超级防御模式。他觉得自己是不喜欢男人的,但是龙井不一样,于木亮是个聪明人,于木亮都说了龙井八成是喜欢男人的。这样的话,他原以为龙井不娶妻就不会被人抢走的希望彻底落了空……
他喜欢男人,那么,他不用娶妻。将军府那么多男人,还有外面,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更多……而他们,随时都会抢走龙井。
嬴政很不安,他觉得他在黑暗中唯一可以照亮前进方向,唯一可以让他觉得温暖的火,被人觊觎了。而且稍有不慎,他就会彻底失去这火……
咸阳宫中一夜灯火未息,王翦府中同样如此。
“父亲,”王贲敲了他的门,“我实在想不通一件事。”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王翦皱眉。
“父亲您不是也还没睡?”王贲看向王翦。
“你来了正好,你去过楚国,来帮为父看看这地图,看看这山,这河,是否和图上的一致。”
王贲闻言立刻低头细细查看,将不妥之处一一指出。王翦则很认真的按照儿子的话,在地图上修改起来。
修改完毕,他终于直起身:“两军交战最忌讳的就是地形不明,只可惜……一份精准的图纸太难得了。唉,若有一日,能有一张精准的图纸,该有多好。”
王贲也是感叹:“这太难了。”
“是啊,太难了,”王翦点头,“一份精准的图纸,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父亲,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王贲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你为什么要问王上要那么多的良田美宅?如今朝野上下都在议论纷纷,许多人说……说没想到父亲你是这样的过分。”
“只说我过分?”王翦笑问。
“不止……还有……”王贲犹豫再三,“那些话实在不堪入耳,父亲。您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觉得我是为什么要问王上要这些身外之物?”王翦笑眯眯地问。
“是……”王贲犹豫了一下,“《五危》?廉洁可辱?”
王翦笑了一下:“不,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啊?”
“我此次带兵攻打楚国,用兵六十万。你说为什么最开始王上听到我要六十万大军攻楚,却不肯给我?”王翦问。
“王上太过年轻气盛,赵韩二国太过顺利,以至于对敌轻心?”王贲问。
“不止,”王翦笑了,“我们如今的这位王啊,却是个不得了的人。”
“啊?”王贲赶忙竖起耳朵,“父亲请说。”
“有雄心,有魄力,有机遇。”王翦道,“统一天下的大业,并不只是说说而已了。”
“王上用了李信,却不用我,不仅是因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更是因为,六十万大军,已经是我大秦所有的军士数量。几乎是我大秦一半的人口数了。这六十万大军尽数离国,国内将再无军士,亦无壮丁。”王翦道。
王贲目瞪口呆:“王上他,难道一瞬间就想到了?”
王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继续说:“所以,此时我必须让王上安心,让他知道,也让军士们安心。我王翦也是个凡人,也想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也贪图良田美宅,所以此战我肯定是要胜,且要活着回来。”
王贲至此终于恍然大悟:“父亲,原来……”
王翦抚髯而笑。
秦王政二十三年。
王翦大军兵分两路,分别从函谷关及武关而出。抵至楚国方城附近,与五十万楚国大军决战。
双方接战七天七夜,杀声震天,汝水染成红色,支流处被尸体所阻塞,河流为之不流。
五十万楚军只剩二十万不到渡过汝水,退保新郢。
三个月后,新郢城破,王翦军生俘楚王负刍。
而楚国名将项燕却在淮南拥立昌平君为楚王,继续抗秦。
“不行,我要去楚国!”被嬴政诓回宫中的龙井终于再也忍不住,一跃而起。
“不准!”嬴政立刻道。
嬴政近日与他同塌而卧,总觉得心跳如鼓,无法自抑。
直至某日,竟于梦中……
而至醒来,嬴政惶恐不已。
他细细观察数日,没发现龙井好男色的证据,到隐约觉得,自己才是个好男色的……
如今,虽然还不敢完全确定自己的心意。但要让龙井离开他的视线,去到军营之中,先不说是否危险,只一想到他会同别的男人同起同坐,便觉得难受的很。
“为什么?”龙井却不舒服了,“为什么我不能去楚国对敌?”
“因为……”嬴政想着理由,“因为你是楚国人,如果你去了,会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我才不在乎,反正楚国这个身份也是假的。都到这时候了,昌平君有多大能力你难道不清楚吗?”龙井着急的说,“他现在做了楚王,加上项燕,只怕我大秦要损失惨重了。骂名在人命跟前算个屁啊!”
“不准!”嬴政才不管,“反正你不能挨骂,谁都不能骂你。你要去,可以!但是若今后我听到楚国人骂你,我就屠了楚国!”
“你疯了!”龙井看着他,“谁骂我你就杀谁。你有病吧!”
“是啊,我有病。”嬴政说,“所以,你千万被让我发病。”
“什么玩意,”龙井嘟囔了一句,“那你骂我呢?你也杀了自己?”
嬴政一愣,继而道:“你如果想,那么我会。”
第61章
对于嬴政的话,龙井并未在提出反驳。
他突然想起,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是秦国高高在上的王,却孤单的可怕。至始自终,孤身一人,就连他,最初接近嬴政的目的也不单纯。
他看着面前这个看上去坚强无比,眼神却十分脆弱的少年君主。终于还是心软了。
他走过去,拉了拉他的手:“阿政,你放心,我永远是你的好朋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永远的好朋友吗?”嬴政这样问。
“是啊。”龙井点了点头。
嬴政忽然俯身紧紧地抱住了他。而他也抱着嬴政,学着曾看到电视剧中父母对孩子的亲昵,轻轻拍打他的背部。
他并不知道,他这轻轻一拍打,却让嬴政心头陡然一跳。
因为在这一刻,嬴政终于明白:或许自己并不好男色,但却好龙井。而他更是悲哀的想到,或许,这一好便是要一生一世了。
最终,嬴政还是没能留住龙井,不过,他也任性了一次,将国中事物交给甘罗和蒙骜。自己跟着龙井去了淮水。
秦与楚的最后一战便是在这淮水。
嬴政同龙井赶到的时候,此战已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