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这只是一首战歌,明明,唱的是同袍之情,讲的是兄弟之意。可偏偏,在这一刻,嬴政却生生的听出了其中的旖旎之意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偕老么……
嬴政看着身前跟着众人一起慷慨激昂的唱着战歌的龙井,一时有些迷惘。
不知道,这霜雪落满了头,可算是共白首?
……
这场厮杀,从天光乍破,一直到了暮色西沉……
雪,已然挂满了指头,这对双方作战都很不利。
尤其是远征楚国的大秦。若说项燕等人还有楚国百姓慷慨解囊送来的御寒衣物,那么秦国,便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整整一日,河面上充满了呗火箭射中焚烧的秦军船只,当暮色四合之时,蒙恬忽然走来,对龙井和嬴政拱了拱手:“我要走了,请二位继续为我大秦掠阵。”
“你要去?”龙井一怔。
嬴政也看了过去,很是不解。
蒙恬笑了:“我早已同王翦将军约定好,若一计不成,我便是那第二计。”
“你们是要去杀项燕?”嬴政先明白了。
“不我要杀的是楚王,也就是我大秦的叛臣,昌平君。”蒙恬道,“刚刚王翦将军派人送来暗号。项燕已然率军出城同王将军交上手了。”
“他也在城中!”龙井跳了起来,“我去,我一个人便能……”
嬴政一把捂了他的嘴:“蒙将军,事出紧急,你知道他是楚国人……”
蒙恬点了点头:“这道理我懂,我大秦将军不能背负不好的名声,且,我们还等着大将军带我们扫平剩下的几国呢。”
龙井挣扎了半天,就是挣扎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蒙恬去了。
“你放开!”龙井情急咬上了嬴政的手心,可嬴政还是不放,最终他只能用脚乱踹,不知道踹到了哪里,终于挣扎开来。
“不许胡闹!”嬴政道。
“我没有……”龙井说,“好歹,我也要去给他们刷个袖气减伤啊。”
“恩?那是什么?”嬴政问。
龙井却已然跑出去。嬴政不放心,立刻跟上,却见龙井冲到蒙恬的军队中去,拔出双剑,舞了两下,然后耷拉着肩,很是不情愿的转身,慢慢走了过来。
“你?”嬴政有点意外龙井居然这么听话了。
“我们,还要掠阵呢。”龙井说。
嬴政听出他声音中的难过,也不多说,只陪着他走了回去。
“其实阿政啊,”龙井说,“要杀楚王肯定很难,就算是我,估计也会受伤。别说他们了。你说,这一役之后,还会有多少人活着?”
嬴政说不出来。
“我想自己动手,因为我出手,伤亡会少很多。他们也是有父母妻子家人的。”龙井说,“以后统一,我们要让这天下太太平平的,再也不要让无辜的人死了。”
“阿政,你说,这天底下,王多了,就要打起来,就要乱,要那么多王做什么呢?”龙井说,“一场战争的胜利和失败真的和王有关系吗?那都是用将士的命堆起来的。”
“所以阿政,我不是在逞强,我只是,想要少一点人死而已。你说你会心疼我受伤,可他们谁心疼?……哦,其实我这次不出手,是因为,我想通了,只有对楚国我不出手,我才能继续领兵统一天下。”
第68章
先不提龙井那边。
只说这头项燕迎战王翦,虽然一开始失去了先机,但是在这场逐渐大起来的四月桃花雪的帮主下,渐渐有了转机。
项燕不愧是用兵奇才!能在被秦军争夺了先机,城中粮草被烧的殆尽之时,依旧沉稳如斯。他先是在岸边摆出三才阵,沿岸不满强弩手和投石机,病以百余艘船只来回攻击秦军船队,发箭投石,阻止秦军架设船桥,以备战车、骑兵和辎重通过。
秦军光是被火烧死,和在沉船中死去的军士,便有万余,这还是趁着夜色渡过了一些人,又趁着楚军粮草被烧,后方大乱时,方得出的最好结果。
王翦带着已然登岸的军士,分成四十个方阵朝着楚军的三才阵突杀。
所谓的三才阵,其实是以步卒阵排列正中,每隔三百步又是另一排排步卒方阵,方阵由执戈、戟、矛、殳和佩带剑、刀、匕首的步卒及强弩手配合组成,远程由强弓劲弩发箭射敌,再接近时用长兵器,方阵遭敌冲散,则用短兵器格斗,是所谓短兵相接。
三才阵两侧摆列着重骑兵,人马都着重盔重甲,手执的都是长矛长戟。
步卒方阵与方阵之间,另布有战车阵。
当秦军攻击方阵进攻楚军方阵时,楚军方阵却向两翼分开,中间留出空隙来,秦军乘机尖刀似地插入,想再两翼席卷,却发现楚军方阵又向中间合拢,前十五列继续对抗后续秦军,后十五列向后转,从背后攻击已入阵之敌,而重骑兵和战车则在两个方阵之间冲杀践踏,造成最大的震撼效果。不消多时,入阵秦军全遭击杀,又开阵让出空隙,让秦军再进一批,再加以围歼。
三才阵是由项燕发明,专对付喜欢轻装作战,甚至是打着赤脚、光着脑袋追击敌人的秦军。这一次,其实也是三才阵的初次亮相,算作处女秀。
三才阵一开一阖,秦军遭到重大伤亡,王翦心头叫苦的同时,不由得对项燕更加佩服起来。
也正是在此刻,王翦终于决定启动预备方案,他想亲兵示意,那小兵冒着飞蝗走石的生死之危,冲到淮水岸边,将怀中玄色布掏出,用力摇晃……
然,他没摇晃几下,便被楚军箭矢射中,仓然倒地……
所幸的是,对岸那头,一直有人等着王翦的幸好。而那玄色布,在这片皑皑白雪之中,是那么的显眼……
这个秦军的死去,不过是战场上一个极小的插曲,杀红了眼的双方,谁也不曾留意……
对岸,蒙恬率五千精锐,自石矶渡口,穿上早已准备好的楚军服色,冲向了昌平城。这一战,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项燕这头被王翦率军疯狂咬住,双方殊死搏斗,毫不相让……
忽然……皑皑白雪之中,昌平城再次火光冲天,项燕心头一惊:“回城!”
他想不到,秦军第一次能烧了粮草,第二次,又是烧了什么——
王翦自然也是看到了这火光的。副将低声问:“将军,我等是否趁机……”
王翦伸手制止:“让他们先去看看吧。”
副将不解:“可如今楚军不知何故突然撤军,我等趁胜而上,定可……”
“先统计伤亡,”王翦道,“然后我们在过去,现在不急,不急了。”
副将仍是不解,可他只能低头应是。
王翦闭上了眼:“可惜了项燕这个名将。”
项燕这一路率兵冲回昌平城下,城墙之上,全是斗大的秦字。
这秦国的旗帜分明是玄色,可在他眼中,却不亚于鲜血……
城墙之上站着一个黑甲小将,正是蒙恬,此刻,他正笑容满面的对着项燕亲切地打着招呼:“项将军,久仰大名,今日初次相见,您是要来我们昌平城做客还是?”
项燕身后的楚军听了这等不要脸的话,简直气炸了。
而项燕却一个手势制止了他们,他冲着蒙恬,只问他:“我家主公如今怎么样了?”
“楚王,哦,你说的是那个大秦的叛臣昌平君?”蒙恬明知故问,“真可惜,他已经服毒自尽了。”
“我不相信!”项燕吼道,他立刻转身对着自己的副将喊:“攻城!”
“可是将军,我们没有带攻城的器具啊!”那副将提醒,的确,昌平城本来就是他们的,他们怎么可能会带攻城器具?
“那就围城!”项燕当机立断,“城中已无粮草,我要困死他们!”
“可是,我们身后就是秦军……”副将低声提醒。
“那又怎样!”项燕大喊,“除非他们将楚王还给我们,否则没了王,我们还留着这命作甚?”
此时一骑着白马的小将带着数千残兵重来,他疾驰道项燕面前:“父亲,父亲,王翦大军已然追来了,我军为何还不进城?”
“进城?”项燕冷笑一声,“哪里来的城可进?”
那小将抬头一看,瞬时气炸:“秦贼可恶!”
正说话间,只见鼓声四起,呐喊声震天,秦军黑色旌旗纷纷扬起,他们已处在秦军的重重包围里。
王翦一马当先,后跟着数十名幕僚及护卫来到阵前,他远远地向项燕喊着说:
“项将军别来无恙?如今你已完全被包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杀戮,你还是投降的好。”
然而,项燕还未说话,那小将早已急不可耐——
“父亲,楚国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将军!我来断后,掩护父亲杀出去!”他骑着白马,那原本就文弱的如同书生的面容,此时显得更加文弱。
项燕没有理他,他忽然大声喊道:“老夫想见见我家主!”
城墙之上的蒙恬听到项燕的话,他大笑:“想见楚王?这还不简单?他就在这里!来人,将那秦国叛臣的遗体放下城去!”
项燕猛然抬头,却见城楼上用绳索吊下一具棺木,看得出,是临时找的,尺寸有些不合适,但材质却还不错,也不算是太辱没了楚王的身份。
项燕这头早有十数个兵卒上前,将棺木抬下,慢慢地放在地上,项燕跳下马,拨开众人,冲了过去。果然那棺木之中躺着的便是楚王。只见他面如淡金,口中尚有血迹。一看便知是服用鸠毒之类的东西身亡的。
项燕颤抖着,他喉头不断滚动,终于猛然跪地,涕泪直流:“王上啊!”
众楚军跟随他跪下,齐声痛呼,继而一个个拔出身上佩剑:“我们去杀了秦贼!”
楚王已殁,楚国还有谁能代表王室正统?王室正统已然不复,他们身为楚人,又因何而存?
“父亲,士气可用,不如便在此时和秦军决一死战,突破重围!”那少年小将对项燕道。
“楚王已殁,我等在争斗下去,也没有了意义,不过是徒送性命罢了。”项燕叹息,“怪只怪我自己,没有保护好我王。”
他忽然起身,走向秦军。众人纷纷让开,目瞪口呆的看他走到了王翦马前。
“王将军,你是否敢过来单独和在下谈谈?”项燕扬声问。
王翦为了以示尊重,主动跳下马来:“项将军召唤,王翦怎么敢不来!”
“我王一死,项某斗志全失,投降可以,但要让这几万士卒器械自行离去,不当俘虏,王将军可肯答应?”项燕忽然问。
“王翦的意思是要项将军仍旧率旧部,为秦镇楚国各地,再呈报秦王,加封官职。”王翦恳切地说。
“楚国只有断头的将军,绝无投降的将军!”项燕却道。
王翦叹息一声,终究爱才之意还是占了上风,若数万楚军的离去,能换来项燕的降服,他觉得还是很值:“好吧,就照项将军的意思,士卒将领愿留则留,不留自行离去!”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王翦自箭囊之中取出一枚箭,猛然折断,“食言者,当当如此箭!”
“好,王将军千金一诺的信誉,项某信得过!”项燕说罢,回到楚军之中,宣布了这项约定,众军士流泪不已。
“愿随将军一战!”
“我们不想走,将军,战吧,战死犹可!”
“将军,战吧,王没了,我们还要这性命作甚啊!”
……
“你们都是我大楚的好儿郎,”项燕扬声道,“随我戎马半生,将生死抛之度外,可如今,王没了,何必再行困兽之斗?不如回家去吧,这些年漂泊在外,九死一生,能回去的,就帮回不去了的兄弟敬敬孝。”
他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几不成声。
楚军互相看看,终于纷纷放下了武器。秦军也遵行约定让开了路。不到半个时辰,数万残兵散走一空。
项燕身畔,只剩下他的儿子,和几名亲随。
项燕慢慢地走向楚王棺木,缓缓下跪:“臣无能,有辱大王!”
他忽然回头,高声对着自己儿子大喊:“记住,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他忽然拔出佩剑,在众人的惊呼之中,自刎身亡……
第69章
楚王已死,这场伐楚之战,便再无任何波澜。
龙井随嬴政回到了秦王宫中,处理多日堆积下来的政务。
“虽然项燕是愚忠了些,但他却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龙井摸着他的下巴。
“又在想项燕?”嬴政有点不满,“不过一死人,有什么好想的?”
“他是良将!”龙井不满,“也是忠臣。”
“那也不是我大秦的忠臣良将!”嬴政大声道。
“可这种精神很值得我们学习啊!”龙井说。
“莫名其妙!”嬴政冷哼。
“咦,你手头这是什么?”龙井忽然扑了过去,“美人图?这谁画的?也太抽象了!这女的脸怎么比马脸还长!眼睛那么细小,嘴那么大。她是蛤蟆变得?”
“是不是蛤蟆变得我不知道,”嬴政指了指其他的图,“你看看这些。”
龙井一张张看了起来,看的津津有味:“艾玛,这张,这张好!简直可以做门神用了!艾玛,这张,这女的长得咋那么让人觉得提神呢!真人不可能和画上一样吧?”
他品味了许久,最后下结论:“这要不是画师手残,要么就是真的长得很惨,居然看了十多张,就第一个眯眯眼,大嘴巴的蛤蟆精看着还有个人模样。”
“用这图上的来比,我们王宫里头那些女仆都成天仙了啊!”龙井摸着下巴,“对了阿政,这都是哪儿来的丑八怪?”
“这里头有些是其余几国的公主,还有的,是我大秦官员的女儿。”
龙井闻言颤抖:“娘啊,公主和大家小姐就长这德行啊!!”
“并非,”嬴政指着第一张,“看画并不是要看形,而是要看神。谁告诉你,画要看形的?”
“神?”龙井愣了一下。
“比如这张,这是赵国的公主,你看,这公主长着一张瓜子脸,丹凤眼,嘴唇微厚……”嬴政说着说着,却发现龙井正一脸怜悯的看着自己,“怎么了?”
“阿政,你说,这蛤蟆精长得是瓜子脸?额……难道,不是马脸?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修长的瓜子……”龙井道,“你确定这是丹凤眼不是眯眯眼?丹凤眼能细小到只剩一条细缝?还有,你说这嘴是微厚?额……这明明,明明就是血盆大口啊!”
嬴政奇怪的看着他:“你怎么不知道看画地方神呢?这些,都是数一数二的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