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嬴政不能离开咸阳太久,是故早已回去,帐内只余龙井一人还在翻看兵书。
“报——!”
“进来!”龙井命道。
“大将军!”那亲兵拱手行礼,“斥候来报,赵国驻军似乎有些不安。仿佛想要拔营了……”
龙井立刻站起:“叫那斥候进来!”
他心头已模模糊糊有了答案,只待验证。
那斥候很快入了营帐:“大将军。”
“速速道来,赵军究竟有何异动?”龙井毫不废话。
“今日小人同往常一般去查看赵军动向,忽然发现炊烟减半,似乎人马都少了许多,小人壮着胆子往宜安城行了些路,发现那些守军一个个神色慌乱,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小人假作想要进城的,用赵人口音同守门的赵军搭话,却是得知,仿佛主将已经不姓李,而改姓赵了。”
龙井看着他:“主将姓赵??”
那斥候犹豫了下:“那守门的说的含糊不清,小人并不敢肯定,毕竟他也不会透露太多给小人。”
“去行军随记官那里,记上一笔军功。”龙井点头。
“诺,诺!”那斥候激动起来,“多谢大将军,多谢大将军!”
龙井待他们离开大帐后,方起身:“看来,是必须亲自去一趟宜安城了。”
入夜,一道身影从秦军大营快速窜出……
“刚刚好像有什么飞过去了?”一个军士感觉到凌厉的风声,忍不住疑惑道。
“或许是风?”另一个说。
“算了,算了,打起精神来,别犯困!”几个值夜的军士互相提醒道。
“雷霆震怒!”在空中,龙井选了城墙视线的死角,停住,然后快速将那几个守城的军士眩晕。
“哎哟,头……”
“我的头啊……”
趁着几个赵军抱头痛呼之时,他快速从这里入了城。
宜安城他并不熟悉,除了看着身下那些庭院的大小,约莫估计找出宜安城贵族所在,他毫无办法。
就这样漫无目的的飞了很久。龙井终于看到了一处庭院,被赵军牢牢把守着。
他停下,在亮着灯的房顶上,扒开瓦,想看看是否找对了人。
入目的,却是一个老将和一个年轻的少年。
“阿爹,李将军这次回邯郸,会受到什么惩罚?”那少年将问。
“唉。”那老将叹息一声,“阿秀,李将军这次,恐有杀身之祸了。”
“什么?这怎么行?新来的那个大将军是什么鸟?赵王后的侄子,他打过什么仗?立过什么功?我赵国在李将军的带领下,好不容易终于赢了秦军一次,这……”那少年越来越激动。
“住口!”那老将一把捂了他的嘴,“不要再说了。”
“为何不说?”那少年努力挣开,“阿爹您也是李将军的亲信不是么?”
“我是,”老将颓然道,“所以,我不怕同李将军一道赴死,但我怕你有事。阿秀啊,听爹一句话,这次跟爹一起回去,然后路上阿爹给你想个办法,你离开……”
“我不!”那少年激动喊道,“我赵人就没有当逃兵的!我杜家就没有孬种!”
老将眼中闪现泪花:“对,我杜家的确没有孬种,可我杜家,只剩你一个苗了。你若是出事,我杜家就要绝了根了啊。”
“阿爹,你少哄我,我杜家早就绝了根了,”那少年突然泪流满面,“你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同阿娘的话,我都听着。我根本不是杜家的孩子,我只是当年为你挡箭那军士的遗子。当年我不懂事,不小心弄死了留侯小公子养的猫儿,是你和阿娘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帮我抵了命……”
龙井闻言也很难过。这个时代,和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时代相比。这里的人太重情义,太多太多人,只为了一个情义,宁愿以身赴死。
也因为一个情义,所以即使自己的国家再压迫自己,也依旧对它爱的深沉。
“唉,你……”老将叹息一声,“总之,我不能让你和我一起死了。”
“若当了逃兵,纵然得以偷生,我也只不过是龌龊之人!”少年毅然道,“阿爹,让我同你们一起吧。”
老将犹豫再三,终于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不过就是一死而已!我等命不足惜,只可恨,我等死了,秦贼,却不知何人才能收拾了。”
“阿爹,你说李将军那么好,为什么王上却这般对他?”少年突然问。
“立功不封侯,战败有余殃,试看为将者,少见死疆场。”老将问,“阿秀,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少年老老实实地摇头:“阿秀不知。”
“立功不封侯,战败有余秧,这是说,为将的苦楚。而我大赵,历代为将者,极少是死在战场上的。”
少年捏紧了拳头:“因为,他们都死在了刑场上?”
老将点了点头:“对,死在了刑场上,所以,我赵国名将虽多,军士虽强,却落了个如今被秦步步蚕食的下场。”
“王上难道不知道吗?”
“王上也是人啊,”老将想了想却不愿说自己的王平庸无能,“他身旁小人众多,未免三人成虎。”
“可,那些小人难道不明白吗?若是没有了赵国,他们什么都没有了!”少年抬起头来。
“谁知道呢?”老将痛苦地叹息,“或许他们从来不管赵国变成了什么样,只能看到自己是否能多拿些好处?”
少年一时沉默无语,或许,他还不能完全的理会父亲话中的深意。
“好了,休息吧,明日我们便要随李将军回邯郸城了,”老将轻轻叹息,“这一路上或许不会太平,就算是要死,我们也要见到王上,当着他的面,再为将军申辩一回啊。若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在让将军在路上被女干人害了,我们活着何用?”
少年应了一声:“将军老了,他前段时日若不是旧伤复发,也不会拖到现在还不对秦军动手。”
“是啊,”老将轻叹,“老了,老了呵。”
龙井就着瓦片的空隙努力向下看,只看到了那老将挺拔的身形,瞬时驼了。
既然知道,李牧第二日便要离开,龙井便趁在宜安城的机会,好好的探查了一遍地形。
“宜安城果然是易守难攻之地,”他叹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只需要两个大汉站在此处,过来一个,便能手刃一个。可惜我制药多是救人的,少有能做毒用的。这场仗决不能硬碰硬,最好将那新来的主将给诱出城……有了!”
龙井笑了:“既然我秦军用了快一月的时间才败给了李牧,那么,我败给你,就更快点好了。”
无论那个新来的主将是真的有才,还是真的饭桶。对于一个从未指挥过战役的人来说,第一场若是能胜,且胜的十分痛快,肯定会轻敌的。
龙井就不信,新来的那个主将在发现自己居然比李牧还厉害的时候,还能保持本心!
既然决定好了要如何对阵赵国,天色也快发亮,龙井再不拖延,立刻用从进来的地方,故技重施,飞了出去。
只是,那老将的话,却深深地扎根在了他的心底:‘试看为将者,少见死疆场。’
果然,应该给自己快点想办法弄条后路了,不,是需要好几条!
第二日,龙井正午醒来,便叫来所有将领。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一次失败或许还不够,”王翦想了想,“或许,我们要多来几次。”
龙井眼睛一亮:“王将军请讲!”
“大将军已经想的很周全了,我只不过是这基础上有个小小的想法。”王翦笑道,“大将军,您想的是,分兵一支,想办法诱导那主将出战,几个回合后,败退。可是万一那主将很有点小心思,并不追的太远怎么办?”
龙井笑:“你说说你的想法。”
其实,关于这个问题,他一开始也想到了,但是能怎么做呢?沿路丢东西吗?可赵军并不缺粮,相反,若再不能速战速决搞定宜安城,缺粮的就该是他们了。
沿途撒金银珠宝?先且不说这金银珠宝打哪儿来,实际不实际吧。就一点,赵国的军队,是金银珠宝能搞定的?
先想想阳邑城那些赵国的百姓在城破后的表现吧——那是上杆子送他们土地和钱财,人家都不屑一顾的。
“在此之前,我想问大将军一个问题,什么才叫失败?若是无缘无故的撤退,可信度高吗?”王翦问。
龙井心猛然一跳:“你是说?不行!不行!一定还有别的方法!”
他知道王翦要说什么,也知道自己的计划最大的漏洞是在哪里——要让那主将疯魔,毫不怀疑,不管不顾追入陷阱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不断有秦军被他们杀死就好了。
这样的场面,即使是李牧看了说不定都会心动的一直追下去……
但是,那作为诱饵的秦军,就真的要赴死了……
“其实,还可以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了那主将……”龙井看着这些将领怀疑的目光,说不下去了。
“大将军,慈不掌军啊!”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众人皆附和起来。
这道理龙井懂啊。可是……好吧,若是成功了,的确是以最小的牺牲换来了最大的胜利。但……但,那些去做诱饵的秦军怎么办呢?
龙井想问他们:难道不能折中一下吗?难道一定要秦国的军士去送死,以几乎是祭献的方式,将赵军诱入陷阱吗?
“大将军,这计谋只能一击奏效。”王翦提醒他。
龙井地下了头:这个……他也是懂得。
可是,做不到啊。
“你们让我再想想吧,”龙井说,“或许,还有别的法子?”
第50章
然而,并没有。
硬攻么?宜安比当年长平城的地理位置更优越。虽然,宜安的赵军只有十余万,远没了当年的五十多万大军壮观。可别忘了秦军如今能到宜安的,也不过十余万人。
硬碰硬之后,就算是胜了,也是惨胜。且别忘了,当年领军的是秦国的战神白起,而白起能胜利最关键的原因是切断了赵军的粮草供应。可是宜安后方全是赵国疆域,而如今有断粮危机的是秦非赵。
擒贼先擒王?若那王是李牧这等战功赫赫的老臣,八成还是有点效果的。但换来的这个新主将……能得军心么?说不定那些赵国军士还巴不得秦国人将他擒了,杀了,然后把所有过错都推脱在秦国身上呢……
思来想去,最好的法子,也莫过于牺牲一小部分人的性命,来换取更大的胜利了。
龙井知道,这是个很正确的决定。但他下不了。
“慈不掌兵,慈不掌兵。”他苦笑一声,“就算是李牧那么爱惜军士性命的,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可是我,还是下不了决心,而且,我心里头甚至还隐约期盼,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军士,而非一言定下军士生死的大将军……可是,我该怎么办啊?”
不能拖太久,需尽快下决定,毕竟,军中粮草渐渐也不多了。阳邑城虽然勉强收复,但不能从那里运粮,否则赵国百姓心头又会生出不安。
龙井知道,自己不应该如此优柔寡断,应该快点下定决心。
摆在他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用少数秦军的性命去换一场足够大的胜利;二,不用任何计谋,硬拼了。但成功的几率接近于无。
终于,他猛一拍几案:“传令众将士,全体集合!”
“诺!”帐外亲军忙应。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心情却一点点沉重起来。
“将军!”
“将军!”
与他擦肩而过的人纷纷向他行礼,他也不回了,一直往前走。
可是,前路毕竟是有尽头的,上了那点将台,军中战鼓擂响,众将士已经来的差不多了。王翦等人纷立下首,正看着他。
龙井毫不知道,他如今的双目已然赤红。
“本将,决定,”他示意让战鼓停下,然后高声道,“宜安城易守难攻,其难度较之长平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军士一下子乱了,低声议论起来。
“安静!”他一伸手,奇异的让下面人停止了说话。
“当年长平城能攻下来,最大的因素是长平城的粮道已被我大秦切断,可即使如此,赵军仍拼死抵抗了47日,最后以食人尸充饥。而宜安粮道,怎么断?”他苦笑,“我们要打?硬拼,只恐比当年长平之战更为惨烈。而且,最麻烦的是,我们的兵力同赵军相当,他们粮食充足,我们却只剩下不足半月的口粮了。”
众将士一片哗然。
不知道为什么,龙井原本慌乱的心此时竟诡异的定了:“不过,苍天幸我大秦,赵国大将李牧居然被调走,换上来的,是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权贵子弟。”
“大将军还是太年轻了啊。”下首的将领偷偷议论,
“是啊,是啊,为将者怎么能事事都同军士说明呢?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啊!”
“对啊,而且,这般说辞恐会动摇军心,也不知道大将军准备怎么圆回去。”
‘圆回去?’龙井耳尖,自然听到了他们的议论,他苦笑:‘那里需要圆,根本就回不去了好么。’
“可是,纵然如此,我们还是不能强硬攻城。”龙井轻声叹息,“将士们,我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需要两万军士和一名将领自愿成为诱饵,诱其赵军主将开门迎战,然后一路败退,将其诱入我军埋伏。杀其军,继而伪装成赵军模样,回到宜安城下,让其开门。而另三万精兵,则提前伏于两侧。待其城门打开,一举攻破。”
一片安静,十余万人静静站在那里,等待着属于自己的任务。
他们一个个腰挺得很直,齐刷刷的看着他,用从未改变过的信任眼光。龙井只看了一眼,鼻头发酸,眼眶发胀。
他再开口,已有了哽咽之音:“两万诱敌军士,因需败的真实,故此番九死一生。现在,会赵国话的军士出列!”
一声令下,越有小一千人齐齐出列。
“你们将作为假装赵国败军去城门口叫门之人。”龙井说,“而那作为诱饵的两万人……那两万人……”
他说不下去,本来已经想好随意指派一队,此时,却说不下去了。
“大将军!”下首最开始议论他的那个将领出列,“大将军,我黄休已老,且膝下有孙有子,此差事交给我可好?”
“黄将军?!”龙井一怔。泪水险些快要掉下来。
他死命忍住,张口想劝,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黄老将军,您不过五十,岂能言老?”又一将领抱拳而出,“我不一样,我周嗣常年征战,身体有疾,已不适合再带兵打仗了。此战殊荣应交予我!”
龙井看看周嗣,在看看黄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