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着到了这边的花坛处,许乐就让曹飞在一旁看着,自己去跟一对留恋不走的小年轻说话。那个男人说,“说不定有退票的呢,再等等。”女的问,“怎么可能,生死恋这么火,肯定不会有人了。走吧,明天再来。”
许乐这时候插嘴问,“姐姐,你们要票吗?”
两个人就看向了他,笑着问,“小弟弟,你有票?”
许乐点点头,“有哦,是挨在一起的呢,不过有些贵,六毛钱一张,你们要吗?”
那女的一下子就不笑了,“售票厅才三毛,你怎么要六毛啊。太贵了。”许乐也不害怕,“那你不要啊,我再问问别人去。”可那男的一听就扯住了女的,说,“别走别走,要了要了?”说着,就掏出了一块二,可没递给许乐,而是等着他的票。许乐也不含糊,招呼曹飞将事先拿出来的两张票给他看看,那人一瞧是真的,这才将钱给了许乐。
等着他走了,曹飞才不敢置信的说,“就这么简单?他就不讲价就要了。”许乐教育他,“都是谈恋爱的,哪里会计较这点钱。”曹飞有些惭愧的说,“我给小远买东西还比较好几家呢。”许乐叹了口气,这跟曹远有什么关系。
他伸手将票要了过来,然后冲着曹飞说,“你瞧见我怎么说的吗?你也试试吧,我在这儿等着你,有人要票你就叫我。”他抬眼看了看,“你瞧见那对了吗?对,就是离着人群挺远的那对,你去问问他们要票吗?”
第11章
许乐以为曹飞起码要适应几次,才能克服心理障碍,将票卖出去。毕竟,翻一倍的价钱倒票,在这个年代,往轻里面说,是道德败坏,往重里面说,就算是投机倒把了。一般人遇见这事儿肯定害怕的不得了,就连他上辈子,也是做了好久的精神建设。
可没想到的是,曹飞去那儿不过两分钟,就将人领了过来。女孩长得挺漂亮,扎着马尾,一笑两个酒窝,见了许乐就说,“哎呀,你弟弟长得真好看。”她扫了一眼电影票,就从一个粉色的小布包里拿出了一块二毛钱,递给许乐的时候还说,“你俩可真能干。”
等着人走了,曹飞这才深深吐了口气,看样子也是挺紧张的。可他没停留,离着电影开始还剩下二十多分钟,卖出去票可就赔手里了。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许乐瞧着曹飞在小广场上满场飞。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会过来买高价票,他瞧见曹飞靠过去,有人直接推推搡搡的说,边去边去。也有人跟他聊了两句后,就瞪起了眼,大概是嫌价钱贵了。还有人跟他磨磨蹭蹭的在那儿说话,怕是在讲价。
这些事儿许乐上辈子都遇到过,他知道挺难的。毕竟谁都有自尊心,谁都会害怕,尤其他们还这么小。可曹飞真的没退缩,许乐从不知道他的脾气可以这么好,他冲着嫌弃他的人道歉果断离开,对嫌贵的人也好声安抚,至于讲价的,他也不生气,跟人家讲明不行,就换了目标。
广场上人来人往,身高不过一米五的曹飞,在中间来回飘荡,将人一次次带过来,再一次次冲进去。最终,在他将两张票卖给一对中年夫妇后,许乐拉住了他。
曹飞有些着急的说,“乐乐,都开始检票了,没时间了,我得快点找人买。有事等会儿再说,你是不是饿了,先把鸡蛋吃了吧,等会我给你买吃的。”
“卖完了。”许乐只回答了他三个字。
“卖完了时间也不够……”曹飞说到一半就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许乐,“卖完了,乐乐,那可是五十张票,卖完了。”
许乐笑眯眯地使劲儿点了点头,“一张不剩。全没了。”他拍了拍自己的口袋,“钱都在这里呢,不信你摸摸,厚厚的一打。”
曹飞脸上还保持着震惊的表情,手却不自觉的伸了过来,先是轻轻碰了碰,怕是感觉到里面的东西,又使劲摸了摸,傻了似得咧着嘴说,“一堆呢。”
这样的曹飞实在太可爱了,许乐瞧着心里就高兴,鼓动他说,“别这么摸,放口袋里试试。”他说着,就抓住了曹飞冰凉的手,放进了自己那个口袋里。
里面有着二张大团结,五张一块钱,还有五块钱的硬币,许乐刚刚都已经数好了。曹飞先抓了抓纸票,然后就摸着了那几十个硬币。恐怕再没有硬币给人的感觉那么实诚了,曹飞的手松开了许乐的手,从硬币里插、了进去,口袋里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这时候,曹飞才跟反应过来的似得,冲着许乐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乐乐,这么多钱,真的这么多钱哎。我挣钱了,真挣钱了。”
自从李桂香去世后,除了曹远会站会说话的时候,许乐再也没瞧过曹飞能这么高兴了。他一点都不想打断他,于是也跟着笑了,露出一口小米牙。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曹飞乐了一会儿后,竟然一下子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用那双冰凉的手,使劲的揉他的脑袋,许乐想抗议,却发现,曹飞的声音低了下去,脑袋挺不得劲的趴在了他的肩膀上,身体一下一下的抖动起来。
这是……哭了?
许乐没敢求问,他一点也不想揭穿这个小男子汉的伪装。因为他也记得,自己赚的第一桶金后,将钱换成了毛票,倒在床上大哭的那一场。在后来的年代有句话,没有经过深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其实对他们也一样,没经过那些苦难的人,哪里明白他们的挣扎。
曹飞趴了几分钟,才跟没事人一样起了身。他有些不自然的拍了拍许乐右肩膀上的湿迹,冲着他说,“乐乐饿了吧,想吃啥,我买给你。咱们吃完了再回去。”
说着,他就不由分说的拉着许乐往一边走去,那块有几个摆摊的,过去看仔细了,除了早上那些煎饼果子鸡蛋灌饼,还多了两家,一家卖肉夹馍,一家卖小笼包。曹飞先问了价钱,肉夹馍三毛钱一个,小笼包两块钱一斤。
就直接要了四个肉夹馍,一斤小笼包。许乐寻思花个两三毛解决就行了,没想到居然要了这么多。他觉得有些贵了,他们一共才赚了十五块钱啊。捂着口袋不让曹飞拿钱,曹飞从后面抱着他劝,“乐乐,就这一次,肉夹馍咱俩一人一个,给奶奶一个,给婶子一个,小笼包也是一家半斤。就是尝尝鲜,钱挣了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许乐被他搂着,脸上因为刚才几个大动作,有些红。听了这话架势才松懈下来,可还没松开手,向曹飞做最后一遍确定,“就这一次?”
直到曹飞又应了一次,这才松了手,从里面点出了三块二毛钱,一脸蛋疼的样子,交到了两个老板手中。卖肉夹馍的那个,是个中年大婶,瞧着许乐那小模样就稀罕,逗他说,“哎呀,你这么小,还管着你哥哥啊?”
许乐心疼的说,“这还管不住呢。要不管,能剩点啥!”逗得大婶一阵笑,手中的刀也就松快了点,那四个肉夹馍绝对都是胖娃娃,递给许乐的时候还逗他,“瞧你这么心疼,大婶多给你点,可别不高兴了。”
许乐听不好意思的接过了东西,冲着大婶说了句谢谢,他真没想占便宜呢。两个人一个一个肉夹馍吃了,然后交了五分钱给看车的大爷,就骑着自行车往回走。
先到的作坊那儿,黑妹已经回来了,大概是看到了许乐留给他的纸条,所以也没着急,只是一脸不忍的数落两个人这么晚才回家,害怕他俩饿着或者冻着。直到瞧见许乐递给他的一斤包子和一个肉夹馍,黑妹这才慎重起来,问许乐,“你们哪儿买的这东西?”
的确,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块压根就没小笼包卖。许乐压根没准备瞒住黑妹,总要有个人替他们打掩护,否则天天这么早出晚归老太太怎么能不怀疑,怕是罗小梅也要跟曹玉武吹枕头风。他直接将怎么赚钱的事儿跟黑妹讲了。
曹飞原想拦着他,因为一来怕黑妹不愿意,二来他对他舅舅那事儿怕了,总觉得好东西还是要藏着比较好。谁知道人家会不会抢过去?当然后面这个想法不是对黑妹,而是杜小伟。在他看来,天下的舅舅们如今都是一般黑的。
只是要拦着也晚了,许乐那张小嘴,说话溜溜的顺,几下张合就把事情说清楚了,只有一点没说,就是他们四点起来过去排队的,换成了七点。曹飞以为黑妹肯定不准,没想到黑妹居然用手点了点许乐的额头,说了句,“我说瞧着你干爸那样,也不像敢做生意的人啊,原来头在你这儿。”
许乐就羞涩笑笑。黑妹拍了拍手说,“行了,也别担心了,这事儿虽然不那么地道吧,也不算什么。俺们村里赶集卖个箩筐还敢坐地起价呢,这不怕。只是有几点,一是不能一个人去卖,二是不能贪多,三是如果有人跟着干,别跟人起冲突。能答应,这事儿就成。”
不用许乐,曹飞立刻就把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得。黑妹瞧见叹了口气,她同意倒不是因为不关心,不担心安全问题。一个是没这个,曹飞肯定也会想别的法子,她看得出这孩子是真想挣钱。二是如今严打两年多,社会上安全多了,一般不会出事儿,第三就是许乐这孩子,这孩子平日里瞧着安安静静的,谁都说他乖,其实精着呢,玉文临走前还说,要是有事跟许乐商量,连曹玉文都信他,黑妹没啥不放心的。
她又问了问细节上的事儿,就去把菜和稀饭热了热,跟着两个孩子一起把饭吃了。然后骑着车子将曹飞送回去,顺便替他们打个掩护,解释一下曹飞最近为什么这么早出晚归。
第二天曹飞来的时候就挺高兴,奶奶吃了半个肉夹馍和两个小笼包,一个劲儿的夸好吃,让黑妹别这么破费。罗小梅中间闻着香气摸了出来,上手就捏了个包子吃,还不高兴,“哎呀,也不是我饿,是我肚子里的那个饿啊。我是替他吃的。”
吃的东西老太太还真不好跟她计较,黑妹作为弟妹也只能说两嘴。许乐皱着眉头问,“不能都给她吃了吧。”曹飞不在意的说,“我都吐了口水了,她直接吐了,手上那个都没吃下去。”
许乐这才想起曹飞第一次见他,也往他盘子里吐了口水,他还还回去了呢。那次他气得要死,可这次听着,却怎么想怎么痛快。这大概就是立场不同。不过他还是说,“那别人也不能吃了。”
“小远和奶奶才不嫌弃我呢。一家人有什么好嫌弃的。不过小远吃不下面皮,我把肉馅弄出来给他,吃了两个呢。这小子就会吃,要不长得这么胖……”
曹飞在那儿说起了弟弟经,许乐却想到了昨天他咬过的煎饼果子,曹飞好像压根没在意就吞下去了,要这么说,他们如今终于真正的算一家人了?
第12章
第一天干的时候是正月初九,黑妹将曹飞带回去的时候就说了,家里没男人,许乐也不够事,让曹飞住过去给她壮壮胆。老太太人老成精,没多问就叮嘱了一句,你可看好了他们,就放了行,连问都没问曹玉武一声。所以,第二天曹飞来了就直接住下了。
两个人时隔两个多月终于又睡到了一张床上,氛围可好了不少。这张床比原来那个宽了不少,曹飞就招呼着许乐睡一头,他在外,许乐在内。盖的是一床被子,那是黑妹的陪嫁,特别暖和,睡进来曹飞就直呼舒服,可就这样他也没睡走了样,半夜里,许乐还感觉这家伙将他从墙壁那儿往外拉了拉,给他盖被子。
随后的日子里,曹飞和许乐就每天早睡早起做这生意,开始几天黑妹还跟着去了两趟,看着没问题了,才不跟来,但每次回家,她都会过来接,让两个小家伙感动不已。
从初九一直干到了二十,两个人挣了小二百块钱,除了第一天谁也没乱买东西。这天卖完后,曹飞乐颠颠的边骑车子边唱歌,许乐坐车后,原本是不准备打断他的,可惜是在太难听了,于是只能将准备在睡觉时讨论的话题提前拿出来,“明天开学了,咱不卖了吧。”
曹飞的动作就一下子慢了下来,歌声也停了,自行车嘎吱嘎吱的过了许多路,曹飞这才说话了,他闷声闷气的冲着许乐说,“再看看吧,好容易做起来了,总不能就这样放弃,便宜了别人吧。”
这个别人,其实是指的几个小青年。他俩这行为压根瞒不住人,大概到了第三天,就有两三个小青年也干上了这活。他们也挺聪明,每次票买的不多,分着买个三五十张,也在电影开场前卖。
可惜的是,小青年哪里有小孩子惹人喜欢?尤其还有乐乐这个大杀器在,他们的生意一直没曹飞他们好。这几个人还想堵过他们,但许乐早看出来了,直接就放了话,一起干有饭吃,不一起干,那谁也别吃。
小孩长得漂亮,一点都没威胁力,几个人还在当回事。许乐直接跟他们说,“不知道什么是投机倒把吗?一抓一个准,我和我哥哥可都不够十四岁,抓进去了不过看守所,进去还能有碗饭吃呢,省的天天在外面挨饿受冻,你们都有十八了吧,听说能判死刑呢。你跟我们磕,你值当吗?”
几个没出息的就萎了。为首的一个大高个还赔笑着说,“这不是日子难吗?找个发财的路子,我们也是吓唬吓唬你,没真想干什么?行了,两个孩子,过日子也挺难,咱们闹腾啥。就这样吧。”
说着,就挥挥手带人走了。
自那天后,两边倒的确相安无事。并且有其他人想过来分杯羹,这大哥就直接给收拾了。后来几天话多了,才知道他姓王,剩下两个都是他亲弟弟,平时两个孩子就叫他王大哥。
可王大哥再不错,曹飞显然也是不想把生意让给他的。一天稳打稳赚十五块钱,一个月就算有高有低,也有三四百块钱,别说对曹飞,对任何人都是笔大财富。
许乐知道这么简单说说是劝不住曹飞的,此时的曹飞就像是在沙漠中久行的人遇见了水,怎么可能放弃。他叹口气,跟他好声好气商量,“现在就算每天早上七点过来排队,可售票员上班也要八点,咱们八点都上课了。你怎么买票啊。”
曹飞没吭声,闷头骑了一会儿,眼见黑妹从前方过来接他们了,这才说了句,“总会有办法的。”
可这个办法,谁也想不出来。第二天报道,曹飞又抓紧时间卖了一天。等着第三天正式上学,就算彻底没了机会。
开学要重新排座位,这一年,曹飞的个子蹭蹭蹭的往上长,如今已经有一米五四,在同龄人中是最高的。无疑被老师安排到了最后一排。许乐才一米三五,是标准的小萝卜丁,纵然他抗议半天,老师还是没答应他跟曹飞坐一起——站那儿都不一定能看清楚黑板,他被调到第三排,跟刘丽丽坐一起。
这样,许乐就不能盯着曹飞了。他知道曹飞下了大课间就跑了出去,等到上课才回来,然后等他下节课想要找他的时候,他又跑了出去。
早上下了学,曹飞就把书包递给他,揉着他的脑袋说,“你自己回去吃饭吧,帮我把书包捎回去,我一会儿就回去。就跟奶奶说,老师让我写作业吧。”
说完,也不跟许乐说,他就跑了出去。许乐连张口问的时间都没有。他有些叹气的低了头,拽着曹飞的书包往老曹家走——黑妹交代他今天中午回老曹家吃饭。
而在家里,黑妹专门下班回了一趟曹家,将上二班的曹玉武和罗小梅堵在了家里。她向来泼辣的很,就直接问曹玉武,“老子养儿子是不是应当应分的?”
曹玉武知道这是个坑,哼哼唧唧不肯说话,可黑妹可不怕他,直接问他,“你不说话就是说不应当应分了?那你干嘛还住在咱爸发的房子里,吃着咱妈做的饭?”
“你这话说的,我们不住这里,妈多孤单。”罗小梅在那儿添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