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显然瞧见了曹玉文,喊了句,“那是许乐的干爸。”那十几个人立刻跑动起来,发出的沉重脚步声,很快吸引了旁边的病人。怕是很少有人见到过这么大群的记者采访,都以为什么事儿呢,一个个看热闹似得往这边张望。
曹飞瞧着他们那副猫见了老鼠似得的激动就生气,若不是那个省台记者的片子,乐乐怎么会想到这个破法子,他当即就想将他们骂回去。可曹玉文却拽住了他,“你把他们赶走了,乐乐不白扎自己了吗?”曹飞如何能不明白呢,他就是气不过而已,他的乐乐,如今还倒在里面呢。
记者们很快超过了杜小伟,将曹玉文包围起来,话筒直接塞到了曹玉文鼻子下,他们一个个急切地问着,“请问许乐现在怎么样了?”“刀子扎在哪儿?是否有生命危险?”“你们是否事先知道许乐的打算?他的刀子是早就准备好的吧。”
曹玉文顿了顿,他将那个戳在他鼻子下面的话筒往下扯了扯,露出了自己的一张脸,然后看向了那唯一一台摄像机,他说,“医生刚刚从急诊室出来,告诉我们,刀子扎在身上有多危险。向上是胃,向左向右不是肺部就是肾脏,只要有一点错位,这孩子今天就交代在这儿了。他才只有十二岁,他该有多绝望,才会被遗弃了自己的亲生母亲逼着给自己扎刀子,他如今浑身是血的还在急诊室躺着,你们怎么可以问我事先是否知道?如果这种事发生在你们的孩子,父母和兄弟妻子身上,你们会让他做吗?我宁愿刀子扎在我身上,而不是我的乐乐身上。”
他的目光砸在面对面的记者身上,他们都有些退缩。这里不少人,都是在现场的,他们亲耳听到了许乐质问柳芳的每一句话,也亲身体会到了一个孩子对母亲由期盼到愤怒到绝望的全部变化,更亲眼看到了那个白净漂亮的小孩是怎样把刀子扎在自己身上的。
抛却职业而言,没人不同情许乐。有个人忍不住告诉曹玉文后续,“柳芳被吓昏了,她抱着的孩子也吓坏了,好像也送到这个医院,在后面,你有什么话要对柳芳说吗?”
“让她等着坐牢吧。”曹玉文补充,“如果法律不能还我们公道的话,我可以为我的孩子付出一切去讨这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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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许乐是在手术后两个小时醒来的。此时麻药渐渐过去,肚子上一抽一抽的疼,他忍不住皱眉哼了声疼。然后就听见好像是干爸吧,压抑着声音又带着高兴的小声说,“醒了,妈,乐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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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是这一声,病房里仿佛一下子活了起来。刚刚还是安静的,无声的,这一会儿却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都是向着他而来的,甚至他还听见小远在叫,“哥,我也要看乐乐哥哥,哥,你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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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乐缓慢地睁开眼睛,阳光刺进了他的眼睛,他先是有些不适应,稍微眯了眯眼睛,很快,就看清了。他的干爸,干妈,曹飞,奶奶,曹远,甚至还有干舅舅,都围在了他周围,一个个脸上带着笑容同时又带着泪水,难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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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小远打破了平静,撒娇地说,“乐乐哥哥,你睡觉都不陪小远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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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乐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头,曹飞显然怕他累着,连忙把小远给横着递了过来,把他的脑袋凑在了他手上,许乐一瞧就知道他们吓坏了,安慰他们说,“我没事。我有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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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奶奶忍住的泪水彻底流了下来,她不舍得拍许乐,直接拍着他的床铺说,“什么叫你有数,你才多大,你怎么会有数?乐乐,你怎么就动了这心思,你知道把你干爸和飞飞急成什么样吗?乐乐,你要没了,你干爸就活不下去了,你爸他跟记者说要给你拼命啊。还有飞飞,这孩子一直在自责,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你个坏孩子,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多难的事儿,不能一家人挺过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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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哭的老泪纵横,许乐挨个看过去,家里的每个人都在抹泪,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小远,瞧见奶奶哭,也跟着哭了,还去要奶奶抱,喊着,“奶奶不哭,小远乖,小远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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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直接将他搂过来,抱着喊,“你听听,你怎么还没小远听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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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乐的手被曹飞紧紧的握着,脸他的心好像也被牵紧了。他就这么看着他的一家人,他眼中也充满了泪水,他上辈子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倒过票,摆过摊,住过桥东,也跟人混过,他也富裕过,被人叫过老板,开着豪车,住着豪宅,吃着一顿饭十几万的饭局,可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家人。他的苦只有一个人吃,他的福只有一个人享,没有人跟他分享,也没有人帮他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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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看破了柳芳的计谋,他知道柳芳是试图让他变成曹家人的麻烦、包袱,让他们厌恶他,让他再次失去家人。他不想,也不敢试探。因为他害怕失去。所以他想出了这样的办法,深谙人心的他知道,这法子立竿见影,除了他会吃点苦头外,柳芳没有任何反击的可能,她既不占理,也不占情。何况,上辈子的经历让他早知道,刀扎在肚脐下方,除了受点罪,不会对身体产生任何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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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没想到,会把他们吓成这样。面对这张张哭泣的脸和责问的话,他解释不出,那个水果刀杀不了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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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能愧疚的低了头,心甘情愿但幸福无比的认错,“我错了,我保证,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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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记者的采访自然让医院里的人都知道了怎么回事,等着夜里,就有看不惯的人偷偷将住在另一边的柳芳的消息传了过来,金哲好像受了大惊吓,被紧急送回了北京。柳芳病房里来了几个男人,随后柳芳醒了就疯了的消息,传了出来。小护士说,“他们一直问什么时候能出院,好像急着回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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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只是,出院回北京这事儿哪里有那么简单?
许乐刺伤自己的时候就有人报了警,连柳芳都是警察送来医院的。这年头,母亲给亲儿子下了跪,亲儿子被逼着自杀,连听都没听过,自然很重视,只是当时一个当事人再做手术,一个当事人昏迷不醒,没法录当事人口供,只能采集了现场证人的口供,只能等。
不过就是这个,也足够让他们义愤填膺了。那些目击证人大多是来看热闹的,但论起来,他们平日里也就是普普通通小市民,市侩,爱看热闹,但不冷漠。他们拍着大腿后悔,有人甚至抹着泪,一声声的怪自己,“你说我这么大的岁数怎么就不分个好歹,我多想想就能想到,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他怎么就能给别人一颗肾呢,亲妈也不能这样啊,再说亲儿子不愿意,怎么能这么逼迫呢?”
还有的直接开骂,“我都听那孩子说了,他妈是知青,为了好过日子嫁给了他农民爸,结果这女的为了回城就不要这爷俩了,再也没管过,这二婚生的孩子要换肾,就想起大儿子了,人家不愿意,她就在电视上撒谎,想逼着孩子答应。结果人家孩子说自己有先天性心脏病,压根不能换肾,因为气不过,就要把命还给他,自己扎了一刀子,你说她二儿子有病她这么急,大儿子她可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妈,孩子那么小,看样子,他样父母都不知道他要这么做,得灰心成什么样,孩子才能这么干。”
应该是,柳芳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当时为了胁迫许乐吸引了多少人看热闹,如今就有多少人指责她,给许乐作证。整个派出所热闹的跟菜市场似的,费了老半天才处理完,几个警察局的民警最后聚在一块说话,对着柳芳都特别愤怒,其中队长陈诚拍着桌子说:“严办,都看好了,那女的有来历,肯定想办法回北京,小城,门都守好了。”
那边都三十好几的小城答应,“根子和老三在门口看着呢,走不了。”
因此,柳芳一醒来面对的就是她丈夫金成雁和一个堂兄金成林,金成林是他二叔家的孩子,如今跟着他们四堂兄做事,在家里很有发言权。
柳芳一瞧见他,心就慌了,先是弱弱的叫了声成雁,整个人就呜呜的哭了起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成雁,许乐的血就喷在我脸上,我一摸,满手血,满手都是啊。”
她好像突然想起了这事,一下子才病床上弹了起来,双手在身上摸,“血,我要洗澡,我快点,我要洗澡。”
金成林八成挺不厌烦她,直接开门出去了。屋里就剩下两个人。金成雁一把抱住她,狠狠的抱着,安慰她说,“洗了,洗了,芳芳,已经洗了,你放心,都干净了,别害怕,别害怕,我在,有我在。”
他轻轻拍着柳芳的脊梁,顺着慢慢滑动,许久,柳芳才安静下来,不哭了,整个人也恢复了正常,想了想问金成雁,“柳奎呢?”
金成雁说,“连夜送回北京了,孩子吓得挺厉害,我让人带着他看医生了,你姐姐不太愿意。”
柳芳不在意说,“她儿子出来一天挣一千,她有什么不高兴?”她仿佛想到了好办法,接着问,“许乐呢?他咋了?如果他……”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金成雁恩住了嘴,金成雁低声警告她,“你想什么呢?没看见二哥来了。许乐扎在肚子上,进手术室了,这会儿还不知道呢。不过这次事儿闹大了,外面还蹲着两个警察呢。你不知道,三哥也来了,正摆平媒体呢,你说话小心点。”
柳芳一听,也害怕了,金家阶级分明,他们就是占着姓金的光,拿点钱而已,可真不敢跟老二老三碰。她压着声音问,“那二哥在这儿干什么啊。他说什么了没?”
金成雁摇摇头,“就问了问怎么回事,没再说话。这事儿瞒不住,他手下这么多,来来回回汇报,恐怕都清楚了。”
柳芳的脸色就不好看,她紧紧拽着金成雁的手,不放心的叮嘱他,“成雁,你可不能放弃我啊。”
金成雁转着眼珠子立刻连连保证,柳芳这才放了心。
过了一会儿,金成林才推门进了来,身后还跟着个带金边眼镜的斯文男人。反身把门锁上了柳芳和金成雁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
金成林一屁股就坐在了床上,手中拿到是一沓子纸,边哗啦啦翻动边说,“老六你能耐了。连这么欺负人的事也会干,呵,你跟你老婆结婚七年,不记得她有个儿子要养,胜胜一得病全记起来了。还大言不惭说要抚养权,你还知道遮丑啊,我以为你良心被狗吃了早忘了呢。”
金成雁一向在几个哥哥面前没底气,他讪讪地笑笑,连解释都没敢。这让金成林的气小了点。瞪着金成雁说,“这事现在大发了,刚才老三打电话过来说,好几家媒体根本不见人,压根没说和的可能。还有警察就在外面蹲着,软硬不吃。你说怎么办?”
金成雁抖抖索索地问,“三叔的面子呢?”
“三叔?”金成林哼着说,“你以为金家还和原先一样吗,有的是人巴结,咱们现在不过是有点钱的小门小户,夹着尾巴做人都胆战心惊,还敢弄这事儿?名声,你知道这年头名声多重要吗。”他指了指天上,“你就不怕再来一次?”
经历过那些的金成雁自然怕,他忍不住地压低了声音,“那……那就没法子了吗?三哥,你帮帮我,”金成雁哀求道,“我也是没办法了,小澈已经过继了,我不敢指望,我就剩下胜胜了,他才那么小,我不能放手。柳芳也是没办法,她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了,我们俩都不行,这才想出这招。”
这是实情,当初老四说终身不娶了,闹腾了半天,三叔才接受,但给出的条件是必须在族内过继一个,谁家都跃跃欲试,那时候金成雁刚丧妻,就守着个六岁的儿子,其实是不答应的。但搁不住金澈出众,金成雁的父母又动了心,这才勉强过继出去。也正因为这个,他后来娶柳芳,家里人虽然不满意,但没使劲反对。
如今,他拿这个出来说话,金成林也不能反驳,他拍了拍金成雁的肩头,叹了口气说,“这事三叔和老四都知道了,来的时候交代我,胜胜他们会送到国外治疗,他保证会有合适的肾源,让你和柳芳放心。”
话一说完,金成雁和柳芳就露出来喜色,金成林并没给他们希望,他接着说,“但有一点,三叔也说了,金家不能有道德败坏的媳妇,”他看着柳芳说,“两条路,要不离婚,要不你就疯了吧。”
“不!”柳芳几乎在同时喊出了一声,她不停地往后退,“不行,哪个都不可以。”
金成林瞧着她冷笑一声,半句话没有,冲着金成雁说,“你给她说。”说完,就出了门。
柳芳等他出去才抓住金成雁压着嗓子怒喊,“金成雁,你们金家不能这么对我,你不能,我做错了什么,我为你们家生儿子,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金家人,你们凭什么有事就把我退出去,不行,你要敢这么对我,我就……”
她话没说完,就被金成雁抱住了,男人狠命的责怪她,“你说什么,我是那种人吗,我能这么对你吗?这不是没办法吗?芳芳,你出去看看形势,金家真没这么大能量,这不是针对你,这是无奈之举啊。再说,你没听见吗,三叔发货话了,胜胜的病有救了,芳芳,就当为了胜胜,为了咱以后的生活,先应下。”
“我……”
“芳芳,你想想,咱们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外面多少闲言碎语啊,这么出去你肯定得遭罪,我也舍不得,就当咱退一步,避避风头,过了这阵,谁知道你这事,咱出来就是了。”
八成这里面的哪句话打动了柳芳,她犹豫了一下问,“真的,只是避风头?很快接我出来,”她瞧着金成雁点头,追问,“多久?”
“三……半年,最多半年。到时候,我带着你出国看胜胜。”
柳芳心神不定地想了想,终于点了头,最终还拉着他说,“你可说话算话。”金成雁忙不迭的点头。
等着过了一会,那个斯文男人又进了门,叮嘱了柳芳几句,她就按着那个闹了起来,金家对赶来的记者说,“她本来精神就有疾病,一直养着,事实上,胜胜早就联系好国外进行治疗了,只是她有病,我们没告诉她。这次她要抚养权我们以为是真的想孩子了,结果没想到她又出意症了,所以败诉以后我们也没上诉,直接将她带回北京,这次是她犯了病偷偷跑出来的,连孩子都不认识了,那天偷偷抱过来的压根不是胜胜,是她亲姐姐的孩子。我们为她的行为道歉,愿意承担许乐所以的费用,并补偿他和曹家人,希望他看在柳芳是他亲生妈妈并患病的情况下原谅她。”
于是,在许乐醒来的第二天早晨,金家的送来了一份赔偿协议,并表示,金家愿意和曹家人见面细聊。
第44章
曹玉文捏着这份赔偿协议瞧了瞧,上面措辞倒是很礼貌,大体意思是因为没看好患有精神病的柳芳,致使许乐受到了伤害,他们表示歉意,愿意赔付许乐的医疗费和营养费,曹家在这一系列事件中的损失,并额外给付10万元精神损失费,更会向媒体公开说明情况。至于柳芳,他们会将她送至精神病院,许乐可以随时探视。
这时候万元户都是少见,何况十万块?说句实在话,曹飞奋斗了这三四年,手中也就这个数,他干爸在长春抛家舍业的干了这么久,手中也就有个百八十万,这笔钱拿捏得正正好,不多但也足够让人动心,一口拒绝都需要魄力。
曹飞听着不岔,一把将那文件拿过来扔了,生气地说,“不要,钱咱自己挣,谁稀罕他的?把人欺负成这个样子,给点钱就想了,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