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阁暗楼,丹楹刻桷,错落有致。雕花窗棂的檐下走廊,紫色身影修长清逸,不似凡人是仙人。紫衣人在前,一袭黑衣的侍卫在后。
左青阳独自在前,脚步轻快,也不看身后之人。他脸色冷清,喜行不露于色,阁内上下都无人能揣度其意。黑衣侍卫,弥风奉命保卫左阁大人,也就是如今的左青阳。弥风被派任左阁侍卫已半月有余,两人时常如此一前一后,但都没有任何交流。
弥风很想改变这样的局面,试探性地说道:“左阁大人,今天本阁又有一人加入,这人很有趣。”
左青阳不答,却也没有制止。之前的一幕让他有些脱力,郁郁不乐。想起流云阁内月彻寒与宫主耳鬓厮磨的情形,不由得一阵窒息。他理解北冥宵,不管他是对是错,看着他斩断情丝,看着他痛苦不堪,可是为何却这样?这个人救过他的命,在他八岁那年,若不是他也许他已经不在人世,他希望他快乐,或许这快乐是毒,不也挺好的吗?可是,他为何这样痛苦?他是喜欢北冥宵的,可那不是爱,是单纯的喜欢。他爱的,永远只有那一个人,因为,爱有天意,天意让他先遇到了他,可那人,却早已不在人世。
弥风并不知道他方才说的一切都被心不在焉的左青阳自动屏蔽,只是在他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时,一向冷若冰霜的左阁大人居然转过身,一双秋水眼看得他莫名心慌,“你说那人叫幽离?”
第十七章:运筹帷幄
庄严的红色建筑,硕大的斗拱在在夜色中只见模糊的轮廓。京师皇城兀横宫偏房一隅。着绛红色凤凰抱牡丹镶黑边华服的男子,一脸阴泽的与半跪着身子的墨发男子交谈。
“楚风,想必本太子方才说的话你都明白了吧?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点,十天后就行动。你务必要查清千山雪莲的处所,到时我自有筹划。”
“谨遵太子吩咐。”墨发男子楚风行过礼,如鬼魅般的身影消失在晦暗不明的夜色中。
华服男子嘴角带笑,笑地狠绝冷酷:“七弟,不除你,我无法安心,谁让你居然给我创造这么绝妙的机会?父王前几日偶感风寒,依旧人事不省,这次我看谁来保你?”
独孤冷在喧闹的人群中穿梭,白色的衣在红楼酒肆间越发凄凉,却数不尽心中悲思万分。这些天,朱雀不断向他传来消息:北冥宵确实在明月阁,且与明月阁阁主月彻寒甚为亲密,月彻寒总是带着银色面具,阁楼上下也无人知其真容。阁内上下都传阁主与神火宫主关系暧昧,也有多事的丫头前去伺候却听见暧昧呻吟种种。也许是内心的火热早就冷却,心中虽忘不了那人,却不至于寻死觅活、痛不欲生。独孤冷本就知北冥宵那人的秉性,可那半个月的柔情蜜意却不是假,因他能感受到他的温柔,那冷漠假面后绝世孤寂中唯一的一丝温情。那不是假,他得不到他,可却永远忘不了他,记住一辈子也是好的,爱一辈子也是好的。
嘴角是落寞的孤寂,眼眉的伤痛滴水成冰,心内惨绝人寰。白色的衣,红色的发身后在繁华喧闹的大街,身后人声鼎沸,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也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独孤冷还记得朱雀与他分别时的那席话:“他也在哪儿,我还想待一段时间,少主,许是误会北冥宫主了,若有事,我会飞鸽传书于你,少主,希望你一切都好。”
黑色的夜,浓得化不开。几声乌鸦的嘶叫,在低空挨着月色划过。白色的信鸽在黑夜中只有模糊的轮廓,鸽子咕咕低叫了几声,在萱城郊外的草寮前邹然落下。
独孤冷抬起鸽子,从鸽子腿上取下信笺,慢慢打开。只是一见,沉稳的脸色骤然变暗,眸子里惊慌万分,整个人都要站立不稳。只听他几乎不成声的语调:“不要出事。”
白色的身影被红色的焰火包裹,飞身过处都是蓝色明焰。火色的发凌乱万分,向着明月阁的方向施展轻功。
明月阁后殿,暗影憧憧,飘摇的烛火打在跌坐在地上之人银色的面具上,更显得那面具莹光流曳,诡异非常。
月彻寒捂住胸口,口吐鲜血。四肢经脉具断,施展着已经无力的手,想要勾取身边不远处的剑柄。北冥宵站在离月彻寒不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地逼视正包围着他们的几十名黑衣人。他隐约地看见,黑衣人身后的绛红色身影,目光如狼似虎,似要将他们撕裂。
绛红色身影处传来笑声,烛火中的身影越来越大,那人走了上来,国字脸,秃鹰一般的眸狠戾地扫视起两人,带着银色面具的月彻寒在看清那人面容的一刻,面色更加惨白,却不失霸气,质问:“你就非得赶尽杀绝?”
男子不答,略有深意地看了北冥宵,嘴角勾勒狠绝:“北冥宫主,你可真是难对付,可就算你武功绝世,也不过是个凡胎肉体,今天断也不可全身而退,只可惜了你这美人。你以为这月彻寒是谁?一往情深的痴情种子?我来告诉你真相。”说罢,一脚踢开了月彻寒身边的剑,大步上前,手一挥,随即掀开月彻寒带着的银色面具。
男子拿着面具在手中把玩,一副百无聊奈地表情:“七弟,你这玩意真不错,改天我也弄一个玩玩,不过我却不知道你还是这样情根深种,你的情,让我试试?”
说罢,男子右手轻轻挥动,红色的华服在空中划出绝美而致命的弧度。身着蓝色长衣,白发婆娑的长者如鬼魅般突兀出现,躬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真人,”太子看向宁王又将视线回往老者,邪魅顿生:“七弟是您的徒弟,自然也要您来管教,您且杀了那魅惑七弟的妖孽,让您的宝贝徒弟尝尝永失至爱的感觉,这不是很好吗?”太子言笑晏晏,满面春风。
“属下遵命!”老者说着,合拢两掌,聚足了全身真气,蓝色的衣在真气催动下凌乱飘扬,宁王看着冥火真人聚气的模样,心知他果然是下了杀心,居然要施出冥火神功第十重。哪怕北冥宵已经练成烈焰神功第十重,也不是冥火真人的对手,宁王嘴唇嗫嚅了几下,却一阵血气上涌,连一句成型的话都说不出。
宁王此生从未有过如此绝望,生来就是章国小王爷,也最得父王宠爱,可也最遭人嫉恨。他不知道为何为北冥宵迷了魂,居然掩饰身份接近他,可如此近却得不到此人一丝真心,多情付了无情人,总是空余恨,繁华归于沉寂,总是了然一身,不带走这尘世痴恋分毫。
蓝色的火焰裹着疾风烈火朝北冥宵胸口袭来,他也运足内力,施展出烈焰神功第十重,意欲与冥火真人对峙。他绝美的脸十足冰冷,仿佛这方圆十里都凝结成冰,他的世界里没有外人,甚至没有正向他施展招式的冥火真人,只是在心底那一隅,有个人存在。或许就要分离,见不到也断了痴情,不是很好吗?权力、地位到头来没有生命都是虚妄,只是这生命最后一刻,居然想得是那人,独孤冷,你不会怨恨我吧?希望你不要怨恨,因为我也爱着你。
蓝色的火焰与红色的掌气,呈暴风骤雨之势相接,在那一瞬,北冥宵只感到一双柔软却冰冷的手推了自己一把,视线在两股内力的爆裂中失神,所有的人都闭上了眼。下一刻,北冥宵脸颊溅上了温热、腥的液体,灼热和血腥让他内心惶惶不安,他知道这不是他的血,可血的温度确是真实。不过片刻,北冥宵睁开眼,只看见宁王全身是血,瘫倒在离自己不到几分的地上一动也不动,一双暗淡的眸子费力地看着自己,他张开嘴巴,极力想说些什么,可每一用力鲜血就不断涌出,让他无法出声。
“你……”北冥宵满目空然,心口似乎被刺了一箭。这个人为他挡了一掌,他伸手握住宁王已经没有知觉的右手,那人一双空洞的眸子凝视着他,最后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久久不曾离去。而嘴角,却是那人用尽全力挤出的最后一丝微笑,就那么那么地长长久久地只看他一人。
第十八章:只待追忆
接着响起的是撕心裂肺、抢天呼地的悲鸣,那是回过神来的冥火真人在明白误杀宁王之后发自内心的懊恼。蓝色的长衣,沾满了鲜红的血液,那血属于宁王。那血,仍有余温,似乎不断地控诉冥火真人的暴行,也毫无喘息的折磨起他的心智。
“我杀了殿下,这不是真的。”冥火真人不断地重复这句话,让一旁冷然看戏的太子肝火大动,邪魅笑了:“真是不成器的家伙,一把年纪还会因此懊恼成疯。”说罢,对身边的几名黑衣人使了下眼色,示意他们处理。
疯疯癫癫地冥火真人仿似顽童,几名黑衣人施过来的招式无法伤他,但他也不真心反击,只是痴傻念着,忽然明白了什么似得,一把抱起宁王的尸体,施展轻功消失在众人视线。
“是否要追?”太子一旁的黑衣人询问。
“不必!”太子嘴角噙笑,一脸风淡云轻,古井无波的闲适:“让他去吧,七弟已死,追那疯子有何用?反正他也奈我不得?可是,你就不同了。”太子鹰目逼视北冥宵:“北冥宫主,你知道我杀了宁王,我可留你不得。这事只可天知地知。”
太子笑了,那笑却比千年寒冰更冷,满目笑意也掩饰不了暴戾恣睢,他退后几乎,示意四下,轻轻吐出一字:“杀!”
烛火映照出刀光剑影,刀剑戾气又让烛火摇曳不定,暗影憧憧,肃杀之气四溢,北冥宵方才施展烈焰神功第十重,本想与冥火真人一决生死,却不曾想宁王替自己当下一掌,但骤然反噬的内力也让他身负重伤,无力还击。他绝媚一笑,眼神尽是孤寂,让举刀的黑衣人都一瞬失神。
“谁敢动他!”空谷幽寂的,遥远之声带着绝杀响彻后庭,举刀的人也从之前的失神中惊醒,刀光剑影大作,白色的身影骤然天降与无数黑色身影纠缠住,只是片刻,惊雷般的炸裂声大作,待沉寂时,却了无声息,就着烛火,可见几十名黑衣人匍匐在地,瘫软无力。也是这时,一道火色的身影与紫色的身影紧随其后。
朱雀俯身:“少主,属下来迟了。”
独孤冷看了朱雀一眼,见他身边站着的人正是神火宫雷使左青阳,左青阳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他对两人微微示意,看清了后殿的形势。后殿中一袭红衣的男子身边环顾着几名黑衣人,手持刀剑,做护卫状,红衣男子手持匕首,匕首顶端抵住了北冥宵喉头,红衣男子一脸惧色,拿着匕首的右手力道不稳,在北冥宵白皙的脖子上划出了丝丝血痕。
“你就是独孤冷?”太子霸气凌然,压制内心动摇,“想不到你还是来了,我想这个人对你很有价值吧!”说罢,太子手中的匕首加重了几分力道,一丝鲜红从北冥宵喉头涌出,狠绝的鹰眼捕捉起独孤冷面容的所有表情,那人不似江湖中传说的一般冷静,却是面带忧色、强力压制了情绪,也许自己的一个小小动作都能让那人六神无主。江湖传闻独孤冷与北冥宵之事果然属实,想到这里太子紧蹙的眉头舒展,流出掌控一切的笑,朝众人都不曾注视的暗处道:“楚风,该你出场了。”
墨发紫衣男子不着痕迹地从暗处走出,方才后殿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可太子命令过他,独孤冷若不出现他不得轻举妄动,是以只在暗处观察,并不曾现身。
“是你?”朱雀、左青阳异口同声看向那人,“月暗明?”
墨发男子一脸沉寂,面不改色地走向太子,在他耳边轻声:“太子,你吩咐的东西属下已经找到。”
“甚好!”太子狠戾笑了,满目春风,却是笑面夜叉的诡异让人战栗。太子凝向独孤冷,道:“本太子可以放过北冥宵,只要你吃下这个”,说完,用眼色示意楚风。
楚风从怀中取出秘色瓷瓶,盈绿的光泽在烛火下流光溢彩,他抖了抖瓶身,蓝色的药丸落在手中。“接住!”楚风一弾指,蓝色的药丸飞云掣电般朝独孤冷而去。
独孤冷接过药丸,心里也猜到了七八分。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对付他,他还是清楚的。他抬眼望了前方不远处的北冥宵,那绿色的瞳缀满悲伤,独孤冷心莫名地颤抖了一下。那个人从未露出那样伤心欲绝的瞳,面色依旧想必心内早已波澜狂涌了吧?独孤冷定睛看住手里的药丸,却听见嘲讽的声音响起:“孤独冷,你可没有我那好弟弟痴情,方才为了这美人,可是甘愿挨上冥火真人一掌,已然下了黄泉,你若不吃,本太子就马上了结了他?”说着,狠绝的目光在北冥宵白皙的脖子上不断游弋,“本太子可是不懂得怜香惜玉。”随即拉扯住北冥宵的脖子向上抬,喉头又距离刀刃近了几分。
“住手!”独孤冷冷呵,表情无一丝波澜,伸手吞下了药丸。就是这一瞬,觉得体内两股力道相冲相杀,如纠结在一处的闪电炽雷,都把最强大的力量释放。两力相冲的厉害,体内所有的真气都一鼓作劲,身体里有两个同样强大的敌人,相互施展,厮杀,都欲将对方赶尽杀绝。独孤冷思维混乱,身边所有的嘈杂都万籁俱寂,只听得见两股心跳虐杀般的震动。脑子里一片模糊,却有那么一丝光明在遥远处指示,在召唤。是谁?他极力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孔,凄风冷雨骤降,让他如处冰天雪窑,他的呼吸减弱,安静到雅雀无声。冰雪中,那一支孤高的莹绿之花,在风中招展,他伸手握住了那支花,一阵暖意流淌进心肺,残喘待终的生命一瞬间起死复生。
太子看见不远处的独孤冷双手捧头、面如死灰,先是咆哮了一阵,又俯下身子四处翻滚,那人的双瞳已没了活气,翻动几下就不再动弹,说天下乃千山雪莲能克制天地离火,最不济也得内力俱毁。可那人看他的眼不留容赦,与剑芒在侧,让他是纵然是傻子也看得清眼中的肃杀之色。
太子抖动着干涩的嘴唇,嗫嚅道:“给我杀。”
四周的黑衣人举着刀剑攻了上去,却近不得那人分毫。独孤冷如暗夜中的鬼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梭在众黑衣人之间,如同白色的闪电,平地起惊雷,几个来回黑衣人已经倒在地上,被独孤冷片刻间秒杀,那抹耀眼的紫色也在方才的厮杀中凋零,如他那名字般似风消逝了。那人不留一丝墨迹,下一刻锋利的刀刃已经穿过太子绛红的华服,那如丝媚眼没来得及闭合,整个身体就如同零落的花瓣黯然倒地,红色的血从他苍白的嘴角流出,染红了地毯。
也是这一瞬独孤冷身子一歪,就要倒下。身体被身后上前的人扶住。他笑了,望着身前那人霜白的发,他没事。下一个意识,已经人事不省。
第十九章:尾声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那人吟着这首《桃花庵歌》,白皙的手抚上了身边之人红色的发,摄魂眼对上了淡红的瞳,相顾无言。他紧握了他的手,在白皙的手掌上落下绵密的吻。
他问:“我现在没有武功了,是个废人?你为何还陪在我身边?
他答:“因为最后我发现自己的心太小,只容得下你一人,天下繁华散尽,我只求与你同生共死。
他笑了,回眸往下身后的两人,对身后的红色少年问去:“你从此如何?我是不会再回山庄。”
少年明眸皓齿,只把身边紫发男子的手握得更紧,舍不得放开他丝毫,笑颜如花:“我要一辈子跟在少主身边,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霜白发男子顿时回眸,抬眼回望了紫发男子,妖冶绝媚的笑倾国倾城:“你呢?准备怎么办?我已经决定在此隐居避世。”
“我想要跟在宫主身边一辈子。”紫发男子说完笑得很浅,凝眸红衣男子,一只手在他另外的手上描绘了一个字的形状。他知道,身边的这个人是不是那个人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有他已经不会觉得寂寞,更为重要的是,自己的心中的那人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为这个人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