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洛华楠浅鞠一躬,转身离开。严榛在背后冲他做了个鬼脸,把锦帆看得忍俊不禁。
这个严榛,真是有趣。正想着,听见严榛唤他,“……那个……凌……”
“咦?”锦帆本能地奇了一声,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在叫谁。只见严榛微微有些扭捏地抓抓头发,呵呵一笑,“我觉得你这个人挺不错的,不像那些有钱人狗眼看人低,所以想跟你交朋友,是朋友的话,叫你‘凌先生’好像有点别扭,所以……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合适。”
锦帆望着他为了这种微不足道的事认真纠结的样子,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
“你笑我?”严榛有点着恼,一双澄净透亮的大眼睛直直瞪着锦帆。锦帆连忙安抚。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可爱。”他淡淡地笑道,“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反正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不然,你叫我锦帆也可以。”
严榛嘴里不出声地嘀咕了几句,或许是觉得可以接受,欣然点头,“嗯,那我就叫你锦帆,你也可以像我朋友们一样,叫我榛子。”
榛子,很可口呢,锦帆心里乐不可支。严榛看看他空空如也的桌子,问道,“你怎么还不点喝的呢?你想喝什么,我给你点。我推荐彩虹酒,那可是我们这里调酒师的得意之作哦。”
锦帆笑着摇摇头,“我不会喝酒,给我橙汁吧。”
“你不会喝酒?”严榛瞪大眼珠,好像听到了什么天下奇闻,“你骗我吧?你这样大公司的老板,应酬应该多得像吃饭一样吧,你怎么可能不会喝酒呢?”
“是真的。我身体不好,医生严禁我接触酒精饮料。”锦帆解释,“而且,我接任董事长也不过一个星期而已。”
“哦……那就没办法了。”严榛了悟地点点头,跑去吧台说了一声,不大一会儿,服务生送来两杯橙汁。他端起一杯,带点豪气地笑,“我陪你喝。你第一次来,算我请你的。”
喝了两口果汁,严榛问,“你得的什么病啊?很严重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锦帆轻描淡写地笑笑,结束了这个话题。“说说你吧。你还在上学吧?晚上来做兼职赚钱么?”
“上学?”严榛挑了挑眉,“我高中毕业以后就没再上学,在这里工作已经三年了。我嗓子好,老板让我在这里唱歌。老板跟我挺投缘的,给我的薪水比普通服务生要高不少。”
高中毕业后三年?这么说,这孩子少说也有二十岁了?锦帆不由咋舌,“看你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是高中生,顶多十六七岁。”
“你这是笑我个子矮吗?”严榛一听不乐意了,“我告诉你,我才不矮呢!我有174公分,是这里的服务生中最高的!”
他气呼呼地强调着自己的高度,一口气把剩下的橙汁喝了个底朝天,砰地一声把玻璃杯砸在桌上。
仔细看看,虽然与锦帆比还有差距,但严榛的确不算矮,只是他太瘦,脸上又总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才给人一种“小”的感觉。望着闹别扭的严榛,锦帆情不自禁地又将他与炸毛的小野猫联系起来,忍不住又笑了。
“我不是笑你,真的。”
那双几度在自己眼前笑弯了的眉眼看得严榛微微有些怔愣。对于有钱有势的人,严榛向来把他们看作一丘之貉,认为他们用鼻孔看别人,别人对他们又总是奴颜婢膝。
可是,面前这个人不同。今晨,严榛是第一次见到他,而且还不假辞色,但他给予自己的回应不是冷漠和粗暴,而是温和的笑容。
今晚见到他,他几乎一直都在笑。他笑起来,眼里流转的光芒,嘴边弯起的弧度,每一个细节都让严榛觉得,第一次发现,有人笑起来竟然如此好看。
忽地,一丝近似害羞的情绪从心头升起,严榛掩饰地把注意力转移到锦帆的橙汁上。
“你别光顾着笑,快喝啊,这可是纯天然鲜榨果汁,不掺假的,浪费了可惜。”
4.相背的人生
“哦,好。”
拉拉杂杂地边喝边聊了许多,待锦帆意识回来,发现时间已近午夜。
“已经这么晚了?”他不禁讶异道。严榛看见时间也愣了一瞬,而后不觉笑了出来。
“我没想到,不喝酒不玩牌,跟人干聊天也能聊这么久,这可是我破天荒头一次啊。”
“我们算是一见如故?”锦帆笑着,站起身,“行了,我得回家了。”
“时间还早啊,我们店一般营业到凌晨两点。”
“我不能待到那个时候,明天一早还要上班呢。”锦帆失笑,“怎么?还想跟我聊吗?不觉得我很闷么?”
“还好啦,就是不喝酒挺没劲的。”严榛故意挑刺。锦帆忍俊不禁,“酒对身体不好,你也少喝点吧。”
“我只唱歌,才不会给客人陪酒呢。”严榛做个鬼脸,笑嘻嘻地补充,“不过,遇到中意的客人除外。”
“是吗?那我真是荣幸啊。”锦帆眯起眼睛轻笑。他走到吧台结了账,临出门,严榛在他身后提醒道,“我们店每晚八点开门,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我都会在。”
“这么希望我来啊?”
“那、那当然!”严榛有些底气不足地反击,“你这么有钱的金主,我们当然是求之不得,巴不得你天天光临啦!”
锦帆一笑,挥挥手走出店门,开车回家。
店外仍然零星飘着细雨,夜空被阴云遮蔽,然而,尽管气压有些低,锦帆也不觉得有多闷,因为,有一束别样的月光,已经在他心上印下了浅浅的光影。
锦帆那晚并没有一时头脑发热,承诺严榛会天天光顾flesh club,而且接下来近两个礼拜,他都没有再去那里。
因为身体原因,锦帆二十几年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作息习惯,极少熬夜,因而夜店之类的地方他几乎是不涉足的;不过这一次倒并非单纯由于他的好习惯使然,而是因为这段时间实在太忙了——有一家新的分店要开始动工建设,还要为下个月的董事会作些准备,锦帆几乎每天都要加班,偶尔还得出去应酬,虽然不多,席间也不抽烟喝酒,可应酬本身就是一件劳心伤神的事。半个月来,锦帆疲于奔命,根本抽不出闲暇与精力去俱乐部玩,尽管,他十分想念严榛温润淳厚、能够让身心放松的歌喉。
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之后,锦帆的身体却提出了严正抗议,他发烧了,热度虽不高,却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三天,多得乔歆定时来照看,身体才慢慢恢复。
“你身边没个人照顾真的不行,”乔歆借机又一次苦口婆心地劝,“像这样,万一我不知道或者来不了,你自己在家出点事怎么办?”
对于好友的劝告,锦帆只是报以淡淡一笑,甚至反过来劝说乔歆,“我没事的,你不用那么担心我。叔叔阿姨上了年纪,你该多关心他们才是。”
听他这么说,乔歆只能无奈摇头,不再同他浪费口舌。
他对改变不了朋友心境的自己感到无力,但却毫无办法。
熬过了那段忙碌的时间,某天傍晚,锦帆终于又得空,驱车前往flesh club。然而,在那里,他没见到严榛,舞台上唱歌的,是另一位歌手。
“严榛怎么没来?”他问服务生。
“榛哥这些天家里有事,已经请假一周了。”
锦帆心里浮现一丝丝凉凉的失落。他点了橙汁,漫不经心地听着歌,啜着饮料。
纵使他不懂音乐,也能轻易听得出这个歌手的声音素质远不如严榛。喝干橙汁,他无心久留,便离开了。
开着车流连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上,路灯、车灯、霓虹灯,各色明暗不一的灯光交织成一片明灭的光海。锦帆的眼睛耀花了,他把车开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岔路。
不急于回家,他放缓车速,在路上游荡。忽然,视线触到前方的一个蔬果摊,锦帆的双眼微微瞠大。他的视力很好,即便天色很暗,他还是看清,在摊位前挑选水果的那个背影,是严榛。
他看到严榛挑了满满一大袋水果,然后直起身,跟摊主说起话来,越说越激动,双手也下意识地比划起来,看上去是在讨价还价。
锦帆把车向前开了一小段,停在距离严榛适中的位置。夜风将严榛的声音吹送过来,锦帆断断续续地听到他说着什么“反正也是卖剩了的,好多都烂了”,“我是帮你解决问题啊,再便宜点行不行”……
僵持了差不多有20分钟,老板大概终于受不了了,总算点头。锦帆不知道人家又给便宜了多少,不过既然是卖剩的,应该也不会让价让得太多。可是,透过摊位上方亮着的灯光,锦帆看得到严榛被映亮的侧脸,他笑得那样开心,宛如打赢了什么重要战役。
生为富家子弟,锦帆当然从未为了几元甚至几百元同商家斤斤计较过,自然也就无法体会严榛此时的喜悦,但这并非重点;他也明白,严榛不富裕,这从他身上穿着廉价T恤与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以及他在夜店那样的地方打工便可以看出,但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任谁都看得出,这一刻的严榛,很快乐。
他可以为了受辱的伙伴在别人公司大厅“撒野”,可以为了买水果争得的区区让利欣喜。他的怒骂,他的喜笑,完全不为人与环境左右,由心而生,而且,也从不试图去掩饰。
初见时,锦帆觉得严榛就像一只我行我素的小野猫,现在,这种印象更加强化了。严榛的率真任性令锦帆感到异常可爱,潜意识中,也有几分羡慕。
假如照直说出心里话,一定有许多在贫穷困苦中挣扎的人会唾弃自己生在福中不知福,可是锦帆对于一直以来的生活,最真实的感触就只有辛苦、沉重以及——
虚假。
浅浅地吐了口气,透过车窗,锦帆看到严榛已经付了钱,转身离开。自始至终,严榛并没有发觉锦帆的存在,锦帆也没有唤他。目送严榛走出一段距离,他把车调头,沿来路返回。
人行道上的人,坐在车里的人,相背离开,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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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偶一直坚信,会讲价的人才是会生活的人……
小凌:错,会讲价的人是让别人不会生活的人╮(╯_╰)╭
5.风云突变
乔歆夹着一个文件袋,快步走到凌锦帆的办公室门前,刚想敲门,忽然听见办公室内似乎传出女人尖细的声音,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环顾四下无人,他稍稍把耳朵贴近门板。
里面的对话听得有些模糊,但隐约能听出里面的女人说到“下个月董事会”、“把采购交给我负责”、之类的词句。
听不清凌锦帆是怎么回大的,但乔歆已经明白里面是怎么回事,也明白了那个女人是谁。
那女人是锦帆父亲的亲妹妹,也就是锦帆的姑姑,凌心雨。她丈夫去世得早,现在她和儿子两个人生活。身为星威公司前董事长的妹妹,凌心雨理所当然地进入星威任职;然而,前董事长去世,锦帆接任董事长后,她似乎悄悄计划了什么,开始公然提要求,希望锦帆把总管各酒店采购的业务交给自己。
谁都知道,负责采购是项可以捞到很多“油水”的工作。显然,凌心雨早就打算尽可能在星威牟取利益,并且已经开始付诸行动。
过去前董事长在世时,碍于兄长威严,凌心雨不敢明目张胆要求什么,现在,换了小辈的锦帆,作为姑妈,对他提条件当然就容易开口多了。况且,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开董事会了,凌心雨大概是想在开会之前对锦帆再施点压。
乔歆轻吐了口气,抬手敲门。里面的话音立止。片刻,锦帆抬高的声音传出,“请进。”
乔歆转动门把手打开门,走进办公室。办公桌后,锦帆一脸平静地端坐,沙发上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凌姨。”乔歆向女子致意。对方瞥了乔歆一眼,点头一笑,站起来对锦帆道,“锦帆,不打扰你工作了,姑妈说的话你放在心上就好。”
凌心雨款款走出办公室,替里面的人把门关好。听她蹬着高跟鞋的足音消失,乔歆才问:
“她找你又是为了采购工作的事?”
锦帆点点头。“她大概不止找了我一个人。快要开董事会了,她恐怕也去找过其他董事,争取他们的帮助,可能会花不少钱呢。”他笑一笑,“不过,她了解乔叔的为人,所以,你应该不用担心她会去烦你父亲。”
“我不担心这个,只是……”乔歆摇了摇头,“凌姨现在是你唯一的亲人了,要是她能多体谅你一些该多好,至少也不该给你添麻烦、为难你啊。”
锦帆又笑,“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肯为别人着想,世界大同早就实现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姑姑的做法我不觉得有错。她要做采购也没什么大不了,我满足她,接下来,就看她自己的本事吧。”
乔歆微微叹了口,而后,将带来的那个文件袋递给锦帆。
“这是?”锦帆眉梢略挑。
“你交待我调查的东西。”
乔歆不意外地看到锦帆呆了一瞬,立即匆忙打开纸袋,把里面的东西取出,仔细察看起来。
里面有一张书面资料,还有一张照片。
“严玉萍,51岁,有一子,家住……”锦帆下意识地小声念着纸上的内容,又看看那张照片,然后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乔歆。
“你真的查到了?连照片都有,我爸爸和她相好的时候都没留下张照片……这真的是我要找的那个严玉萍没错吗?”
“那当然了,你以为现在的侦探社都是吃白饭的啊?”乔歆不以为然,“不过因为已知线索实在太少,侦探社也着实费了番工夫,所以耽搁到现在才有结果。”
锦帆又低头看材料。“有一子……”他喃喃地道,脸上现出恍惚的笑容,“我果真有个弟弟!上天真是厚待我们凌家,就算我现在立刻死掉,我们家也不会绝后,公司也有人可以托付……”
“锦帆!”乔歆受不了了,这就是他对于凌锦帆要找到这个叫严玉萍的女人总有一种抵触情绪的原因。
二十多年前,已经结婚、生了锦帆的凌父与严玉萍相识、互萌爱意,不过很快,这段婚外情便以严玉萍的主动退出告终。那之后,凌父举家搬到了T市,开始创业。十年之后妻子因病去世,他带着十七岁的锦帆回到Q市,将家业重心转移到这里,却再也没同严玉萍有过联系。直到不久前,凌父临终嘱托锦帆要找到严玉萍,还说,如果她生活得不幸福,要求锦帆代为照顾。
然而……自从父亲去世,锦帆好像着了魔一样,心心念念查找严玉萍的下落。乔歆明白,锦帆这么积极并不是因为父亲的遗愿,而是抱着荒唐的想法,希望他的父亲和严玉萍生下过孩子。
而现在,他的希望成了现实,严玉萍的确有一个儿子,可是,一想到锦帆如此希望的理由,乔歆就怎么也无法为他高兴。更何况……
“锦帆,你先别这么肯定。严玉萍虽然是有个儿子,可孩子的父亲不一定就是凌伯伯啊。”
锦帆顿了一刹,将资料和照片折好塞进衣袋,把桌面的东西略一整理,然后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