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帆面色凝滞。沉默了一瞬,他拿过严榛的背包。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替严榛保管东西。我找到他后会直接带他回家的,你们不用担心。”
“凌先生,”凯琳忧心地问,“你知道严榛会去哪里吗?”
锦帆转身往外走,浅浅点头。
“我大概知道。”
一路飞车。锦帆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想。直到再次七拐八扭、驶进严榛家所在的那条胡同,在严榛母亲坠楼之地不远处的一棵树下找到全身湿透的严榛,丝丝缕缕的心痛才演变为几乎将身体肢解一般的灭顶剧痛,令锦帆有种即将窒息的感觉。
下车,走近,一遍一遍擦拭着那张脸上不知是雨是泪的水,锦帆终于再也无法压抑,将严榛拥进怀里,紧紧抱住。
16.坦陈心曲
路上,锦帆什么也没问,严榛也没有解释。回到家,锦帆仍然不说什么,只催促严榛去洗澡,以免感冒。
严榛听话地去洗了,出来时头发湿湿的,身上松松垮垮地穿着白色的浴袍,纤细的脖颈和锁骨露出来,上面仍清晰地印着红色的痕迹。
锦帆眼瞳一缩,继而淡淡地移开目光,温和地微笑。
“头发怎么不擦干净?会感冒哦。过来我帮你擦。”
严榛怔了怔,顺从地坐到锦帆身前,由他给自己擦拭头发。
“……你怎么什么也不问?”
“嗯?”
严榛的声音飘飘渺渺,“你来找我,证明你已经去过学校、见过凯琳他们了,那你一定也听他们说了吧,我……”
“榛子。”
“他们把我困在教具室里,可是小丁和凯琳来了,所以他们没得逞。唐铭说我是为了钱勾引你才使得你认我当了弟弟。虽然我不太明白他的话,不过他好像看我很不顺眼,不想让我呆在这里,才要让我吃苦头……”
“榛子,够了,别说了。”
锦帆轻抚严榛的头发,柔声在他耳畔细语。“什么也不要想了,躺下睡吧,今晚我陪着你。”
严榛怔了怔,突然坐起身来,唇色惨白,一双大眼睛里流动着迷蒙的水雾。
“……你不生我的气吗?”
他做梦一般恍惚地问,神情中有迷茫,有凄切。
锦帆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开口。严榛也并非真正等待锦帆回答,空洞地道,“他们没有对我做什么,所以我并没受到伤害,可是……”
他抬起头,直直地望着锦帆,眼中的水光忽然漫出眼眶,化作流星坠落下来。
“可是我却害你被他们说成那样……你明明为我做了那么多……锦帆,你该生气,你该怨我……”
锦帆默然一叹,话音依旧柔和沉稳,“他们要怎么想象是他们的事。我和你之间究竟如何,我们自己心里明白就好,子虚乌有的事何必放在心上?我若是为这个生气,不就等于认同他们的话了?你希望我跟他们的思维方式一样?”
严榛一愣,拼命摇头,与此同时,眼泪像骤雨一般扑簌簌落下。
“不、不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心里很难过,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怎么了……”
他边流泪边作了个自嘲微笑的口形,不住地抬手拭泪。蓦然,手被锦帆抓住。
严榛呆了一呆,睁大朦胧的泪眼盯着锦帆。对方的面容前所未有地严肃,令他的心莫名颤抖了一下。
锦帆定定地直视着严榛的双眼,仿佛要望进他眼底的最深处,温暖的手掌牢牢捉住严榛的手。
“如果,我为你做的一切,真的是别有用心,你怎么办?”
“什……唔……”
疑问尚未出口,严榛猛地被拉近,从未体验过的炽热烙在他双唇上,将他没说出的话连同呼吸一起吞吃入腹。
霎时头晕目眩。在即将跌入不知名深渊的边际,严榛终于找回自己,用力推开锦帆。
“嗯……不要……!”
严榛大口喘息,好像一条离水许久终于重回江河的鱼。脑子里乱哄哄的,似乎千头万绪,又似乎一片空白。锦帆的声音宛如回音,从远方幽幽传来。
“你明白了吧,我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高尚。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当我意识到时,我对你的感情已经不单纯了,我喜欢你,是爱人那种带着情欲的喜欢……”
严榛仿佛被无形的针刺到,倏地从床上跳下地,后退了两步。
“你疯了!”他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吼,“我们都是男人,还是兄弟!”
锦帆眼光一黯,即刻平复,口气也无波动,“我知道。”
他抬起视线,近乎肃然地望着失神的严榛,“我只能说,这种感情不是性别可以阻隔的。而且……我也不想只当你的哥哥。”
“……”
严榛失语,恍惚的神色中混合着迷茫,还有某种意义上的绝望。
他摇头,混乱而无助。“我……不,为什么,你……”
锦帆始终视线笔直地望着严榛,静默片刻,他开口了,口吻依旧轻柔,似乎怕吓到严榛。“榛子,你过来。”
严榛呆滞一刹,顺从地走到锦帆面前,还不及停步,锦帆一把将他揽进怀中。像被对方的体温烫到,严榛惊惧挣扎,锦帆却不给他逃走的机会。
“严榛,我爱你。我只是不想再压抑感情,才把真心话说给你听。如果你觉得厌恶、无法接受,什么也不要说,只要把我推开,我们以后就只是兄弟。”
温热的呼吸灼痛了耳膜。接受吗?严榛的头脑里一塌糊涂,无所适从;推开吗?也许应当这么做,可是怎么也舍不得离开这温暖……
严榛终究没有推开,相反,双臂情不自禁,紧紧抱住锦帆。
“我不知道……拜托,别让我选择,我真的不知道……”
听到严榛的声气染上湿润,锦帆淡淡地笑了,眼中闪现一丝安慰。他更加用力搂住严榛。
“好,不选择。我们试着用‘不选择’的方式相处看看,好么?”
17.底线
“唉……”午餐时间,严榛望着饭菜叹了口气。前天夜里他心力交瘁,不知怎么就和锦帆两人相拥着睡着了,昨天也在家里休息了一整天,今天才回学校上课。回想起那个什么“不选择”的相处方式,严榛觉得自己有种中计了的感觉。
“不选择”的意思,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其实也不想离开他么?这样下去,自己该以什么面目留在锦帆身边呢?真是……
“榛子,怎么了?没胃口吗?”凯琳担心地问。今天一来,她和小丁便关切地围着自己,欲言又止,似乎想安慰又觉得不便开口。严榛有些哭笑不得。
“我没事啦。前天我真的没被他们怎么样,你们别担心了。”
“可是你都不怎么吃东西哎。”
“想事情想太多,吃不下了。”严榛摇头。生活真是波澜起伏。不过,现在让他搞不懂的,是自己的心情。总觉得……锦帆的告白,并非全然在自己意料之外……
不会吧?难道我也……想起自己面对锦帆也曾偶发过脸红心跳的感觉,严榛浑身发毛。难不成……自己其实比锦帆变态得更早?
目睹严榛像变脸一样,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小丁和凯琳茫然对视。
“对了,榛子,告诉你一个消息,唐铭可能要被退学了。”
“嗯?怎么回事?”严榛惊诧,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现世报?这也太快了吧?
“你不知道,”小丁压低声音,“昨天网上不知从哪里曝光了一段视频和许多照片,内容全是唐铭和男人女人……在那什么。内容这么劲爆,加上唐铭的身份,马上就在网路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学校领导也看到了,听说正在讨论开除唐铭。这下好了,唐铭一走,那些跟着他的喽啰们也会安分守己,不会再找别人麻烦了,你的一有这样的事?”严榛惊异。听小丁的叙述,唐铭很像是被什么人算计了。就算如此,视频和照片里他那些斑斑劣迹却也不是假的,受到惩罚也不算冤枉。
不过让严榛有些不解的是,自己遭到欺侮的第二天,唐铭的丑行便曝了光,实在太巧了;而且,就算感情在怎么不合,唐铭好歹也是锦帆的表弟,他出了这样的事,锦帆为什么一个字也没对自己提起?
想起锦帆,严榛隐约觉得自己意识到了什么。难道,锦帆他……?
严榛不知道的是,在他咬着筷子发呆时,锦帆的公司正开着一场小范围的临时董事会。
听完几个董事义正词严的提议,锦帆环视众人,平静地确认,“总之,几位的意思是,应当请我姑姑暂离董事会和公司一切事务,休假一段时日?”
看到董事们点头肯定,他不着情绪地叹了口气。
“我也是今天刚刚看到流传在网上的视频和照片,虽然很难堪,但是,姑姑毕竟不是直接当事人,这样决定,是否有些不妥?”
董事们显然将锦帆的说词当作对亲戚的偏袒,不由大摇其头,“董事长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作为母亲,凌心雨女士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何况,作出这种劣行的年轻人是星威董事长的亲戚,其母是高层的一员,这种负面消息对我们是非常不利的。星威眼下正处于发展的关键阶段,决不能让这种事在公司形象方面造成不好的影响。”
锦帆沉默了,看上去,他的内心正处在激烈复杂的矛盾。许久,他终于缓缓吐了
“我明白了。既然诸位董事集体认同,那我无话可说。只是请各位相信,我绝对会以大局为重。”
“那么,关于本次决议形成的文件分发给各位,请各位签署。”
整理好文件,锦帆宣布散会,回到了办公室。不出所料,三个小时后,凌心雨和唐铭便怒气腾腾地杀来了。
“凌锦帆,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董事会背着我把我除名?”凌心雨尖叫得声音都变了调,完全没了往日高雅女性的做派。
“决议文件已经形成了,姑姑您可以好好看看。”锦帆淡定地回答,“这件事不是我的意思,是其他董事联名提议的,如果怀疑,您可以去向董事们询问。除您之外,所有董事都签了字,符合公司规章。所以,我也是爱莫能助。”
他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那对母子有火却一时发不出,差点憋出内伤。
“好,好……”凌心雨喘了几口粗气,眼角狠狠地剜了锦帆一眼,拽着儿子转身就走。唐铭面目狰狞,边走边回头怒骂:
“凌锦帆,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都是你的阴谋!你想借此陷害我和我妈!你等着,这笔账我迟早会跟你算的!”
锦帆静静地目送两人踩着重重的步子离去。片刻,嘴角现出一弯含着冰般的笑容。
箭之仇也算报了。“
“我本来以为这个唐铭一无是处,没想到还是有聪明的地方。”下班回家,坐在车中,锦帆笑笑地对乔歆道,“这大概就是所谓‘野畜’般的直觉吧。”
“野畜”这个字眼听得乔歆禁不住苦笑。他素知锦帆城府之深,但就连他也没想到,数月之前锦帆就开始搜罗唐铭的“丑行”,为此他暗中雇请了私家侦探跟踪唐铭,还动用金钱关系在他经常出没的宾馆、娱乐场所安装了摄像头,将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拍摄下来,随后又全部拆除,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快刀将凌心雨母子这堆乱麻斩断出星威。
“你这样,不怕他们通过网上发布信息的源头追查到你?”
“不会,我请相熟的网络工程师做的,他将始发的IP地址完美掩盖起来,就算网警介入,也不会查出任何蛛丝马迹。”
这样就好。不过,乔歆还是对某些地方感到好奇,“既然证据早就积累充分了,为什么现在才突然曝光呢?”
“毕竟,他们是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做得太绝。但是……”
锦帆微微眯起的眼中骤然闪过一线厉光,乔歆从后视镜中恰好目睹,脊背也禁不住一寒。
“唐铭这个不知深浅的家伙越过了不该触及的底线。”
乔歆一时缄默,没有去追问所谓的“底线”。然而,心念突然转动,记起昨天锦帆说严榛不舒服,所以请假在家陪他;正是同一天,唐铭的丑态被曝光在网上。
不知为何,这件事一直在他心上打转。
难不成,锦帆这家伙,他的那个“底线”指的是……
18.懵懂
今天严榛下课早,他准备顺便去超市买些菜,回家料理晚饭。
学校不远有个挺大的超市,超市门口停着辆车,一个穿着褴褛、看上去有点邋遢的中年男人正在从车上向下卸货。严榛走进超市时,无意中同男人目光相接。看清严榛的面貌,男人仿佛触电一般,呆怔了一瞬。
注意到男人异样的眼色,严榛细看他一眼,不解地微微皱眉,走进了超市。
等他买好食材走出超市时,有些讶异地发现那男人居然还站在那里,看严榛出来,又两眼直直地盯着他看。
严榛忍不住想要问问这个陌生人究竟有什么理由一个劲儿看自己,但最终还是作罢。
走出很远,他略略转头,那男人依旧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方向。
无端聚拢的异样阴影,在严榛心头时隐时现,淡淡的,却挥之不去。因为这段怪诞的插曲,原本想要问问锦帆有关唐铭那件事的,结果也被严榛忘到了脑后。而且……
面对锦帆那温情依旧、如今又多了一丝火热的注视,严榛差点连筷子怎么用都忘了。算了,如果真的是锦帆做的,他一定是不能容忍喜欢的人被唐铭侮辱,才恶整他一顿替自己出气——这样想着,严榛略有些尴尬,胸中却传来一丝微暖的悸动。
尴尬是一定的,他们俩的关系现在如此不伦不类;可是,当细细咀嚼对方明朗坦白的心意,严榛又觉得,并不是太过难以接受,相反,还有些许感动。
面对毫不避讳地说出喜欢的锦帆,严榛的心情虽然还是糊里糊涂的,却绝对不是讨厌。甚至,他有一种感觉,自己对锦帆的依恋,比起以前似乎更加自然了。
这种情感就是“喜欢”么?或者说,只是近似?严榛不确定。但是,他的感觉却同锦帆说的一样——说不清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但却又不见得多么复杂难解,反而让人觉得自然而然的淡淡的清甜滋味……
不过,这些话,他现在是不会对锦帆说的——至少,在自己完全想明白之前,这种朦胧带着困惑的心情,严榛不打算让锦帆知道。
19.那个男人是谁
“你说,有人跟踪你?”
锦帆诧异地挑起眉。严榛蹙眉,点了点头。唐铭事件之后已过了几天,这些日子,在学校附近,严榛常常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人的视线从某个地方窥视着自己,觉察四顾时却什么也没发现。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有这种感觉。”严榛烦躁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锦帆沉思地纠起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