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上路之时,越濯头戴一顶白色斗笠,手中牵匹棕黑色高头马,毛色正宗,马毛顺滑,连鹤千羽这个刺头,都围着它打转。无忧虽不懂马,看鹤千羽的模样也知道并非寻常之物,“哇,原来越濯是个富贵家的公子哥,早知道就拉着你多吃几顿,反正路上机会多的很,你可别不认。”
“千羽既然说了,在下当然不会推脱,就怕千羽的胃口太小,吃不下。”
“吃不下,多少小爷我都能吃得下,更何况,这里还有个吃神,对吧无忧?”
鹤千羽摆明了要吃定越濯,可要寻无忧帮忙,才发觉,无忧早已和梧桐上马走了,两人同乘一匹,已经将这两个累赘舍下了。
“小混蛋,竟然舍下小爷自己走了。”气的鹤千羽要把青砖路要跺穿了,然后收敛了所有的神色,“无忧是个单纯的人,小爷我不管你是什么企图,总之别伤害他。”
“千羽倒还是个多情之人,只不过,在下不知道你的意思是什么,先行一步!”越濯踏马而上,紫衣飘带,斗笠白纱,看似真的不知道鹤千羽说的是什么,唯有鹤千羽握紧拳头,两眼大放恨光,比饿了整个寒冬的狼更凶狠,“但愿如此!”
第48章:打劫
城外萧萧飞鸟尽归,山色正不是好时候,红黄不接,一片颜色破烂不堪的像叫花子的衣服,看上去可没家里好看,这时候山谷里都是红枫,连绵山谷皆是红盖头,裙摆波澜翻腾,被清风掀起裙底。
身后鹤千羽正喋喋不休,揪着无忧大谈江湖趣闻,哪里是趣闻,说的都是些江湖中婆婆妈妈的吃味之事。无忧咂咂嘴,揽着梧桐的腰转头看四处,四下看尽,竟然又看向越濯,只是越濯的脸被那层薄纱遮挡了,看不清他的表情,隐约觉着他在笑,似乎无忧没有看他之时他也在笑。
无忧赶紧移回视线,也算知道为何美人关难过,古今多少英雄少年都因情不得善果,无忧虽不是英雄,可也见到美人挪不动眼。要是被梧桐再发现,无忧可能又逃不过被他狠狠地惩罚。
“驭!”正纠结呢,梧桐勒马停下,无忧歪头看过去,是一蒙面女子,桃红衣裙红纱裹面,手里拎着包袱,一手执剑正停在这几人前面,眼神戒备,随时准备开战。此人有股说不上的熟悉感,她轻笑一声,嗓音无比娇媚,“怎么各位要拦奴家的去路?”
鹤千羽和越濯是不喜欢插手这种事,无忧只是有点畏惧,初次杀人还是为了救鹤千羽,然而女人,无忧更是手软。
那女子身后已经乌泱泱跟来四五人,面露愤怒,恨不得把这个女子挫骨扬灰。本来是不想掺和,只是来人竟然是昨日无忧看见的正元镖局的人,“梧桐,别让她跑了!”
“是!”梧桐应下了,提剑对着那女子,冷声警告道:“你不必逃了。”
那女子轻蔑笑笑,“哼,莫非小公子连一饭之恩也不报了,无忧?”
“笑娘?”无忧嘴中暗念她的名讳,方才想起此人熟悉正是因为她是笑娘,初次相见的女子,以乐传情的知音,心中突然犹豫了,一面是父亲的故交,一面是饭菜之恩。
“你个泼妇竟然敢偷我的东西,各位少侠,帮忙捉住她。”后面追来之人,口气混账,打扮装束都很随意,两支眉毛斜插入鬓霸气十足,竟然活脱脱一个吴胡的样子,无忧再次说道:“梧桐,挡下她!”
“是!”梧桐飞身过去,对着笑娘的心口直直刺去,梧桐的招数有些狠毒,但大爹爹说过,若要保护珍重之人必然要伤害伤人之人。无忧只是有些讶异,大爹爹教给他的功夫,如此这般毒辣。
“上次放你生路,已经报了你的帮助之情,今日梧桐就无礼了。”
笑娘连梧桐都打不过,更无法抵挡梧桐与吴霖的双面夹击,几个招式下来,笑娘已经顾不得手中的包袱,梧桐还是手下存了怜悯,剑锋刺透笑娘的纱裙,血肉翻张浸透了纱衣,“无耻之徒,今日你若不杀了我,来日我笑娘定要你们性命。”
“那就不要留了!”岂料吴霖如此一声,将一柄薄剑刺穿笑娘的身体,剑尖红血直流,血滴直落在红裙上,妖冶怪异。
无忧吓得不得言语,原来杀人和看到人被杀的心情完全不一样,杀人还有理由安慰,尤其看到笑娘面纱掉落整张脸都露出来,眼神中的惊恐之色太像当年的无忧,不,是每一个百里庄上下之人,那张面孔太熟悉,太悲惨。
“少爷?”梧桐轻声将无忧唤回来,回神之后笑娘已经倒在地上,桃红衣裙已经变了颜色,吴霖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自然比无忧要淡然许多,拿起包袱,检查里面的东西。一方简单木盒,铜锁用剑砍掉了,隐约看到盒子里用布包着东西,小心查看过后,赶紧放起来。
“少主!”正元镖局的人已经来了,站在吴霖身后,招招手,让人把笑娘的尸首抬走了,只留下地上一滩血迹,十分刺眼!
“多谢,若各位有难就到正元镖局找我吴霖就行,有事在身,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唯有梧桐拱手告辞,无忧实在不敢相信,儿时差点当厨子的人今日竟有如此心性,果然人心叵测,“少爷,人在江湖难免会这样,只是为阻绝后患,无需太介怀!”
无忧听了也没有说什么,吴霖可是比无忧还要小上两个年头,下手利落,是无忧不能比的,自嘲抽抽嘴角,他无忧也是漏网之鱼,今日便成了后患,“走吧,我们上路吧!”
“恩!驾!”马鞭重重落下,马儿吃痛疾驰如风,杀人,报仇,无忧想的简单,只没看到爹娘倒下的面孔他就可以心软,笑娘的脸,太深刻,仇也深刻。
“正元镖局家的少爷下手还真是利落,难怪小小年纪就能走镖了,这些年正元镖局声势越加壮大,都快赶上凤凰谷了。”鹤千羽吐露心声,眉目里欣赏之色丝毫不用掩饰,这鹤千羽的性格总是奇怪,连称赞也与众不同,非要将凤凰谷拉出来。
听他提到凤凰谷无忧就跟着问一句,“凤凰谷是什么地方,你总说这个地方,莫非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
“凤凰谷当然传奇,本来凤凰谷的谷主是个女人,叫凤凰,可惜很多年前就隐居将谷主位子给他的儿子,凤容。说起来这凤容特别变态,随便进一家酒楼玉器行,十有八九是他们家的,估计凤容长了三四个脑袋,变态才这样!”果真如此,鹤千羽称赞过后还不忘将凤容好好骂个过瘾,天下果然有天生之才,无忧也觉得吃惊,那人可能真的长了四个脑袋才能聪慧如此,“喂无忧,你愣什么,不争气的,小爷我还没说其它故事呢,你就这副死样子。”
“那你就继续说,本少爷还没听过这么精彩的故事,别磨蹭了!”
“奇怪了,小爷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让我讲我就讲,小爷才不讲。”鹤千羽摆谱,分明要无忧求他,眉飞色舞贱兮兮的样子,无忧还就真的不想理他,莫非要求他才行。
“既然千羽不想讲,那不如让我讲给你听好不好?”越濯从刚刚起就沉默不语,此刻更是为了刺激鹤千羽才开了口,语气掺杂笑语,还真是鹤千羽这个自大狂妄之人的对头。
鹤千羽真的上当,气呼呼的想勒住马和越濯比试,嘴上更是有什么说什么,“哼,就你还想和小爷我比,不要脸!”
听他这话,越濯也没生气,更是轻声笑笑,笑声干净堪比青铃,无忧心里喜欢极了越濯这样的人物,性格平淡,长得也好看,就是不知道脱了衣服是什么样子。这个念头一出,无忧发觉自己已经被梧桐带的没边了,现在竟然见人就想衣衫下的身体是个什么模样,果真不得了。
耳根微颤,觉出正有一队人马疾驰而来,稍有疑惑,踏马之声已是越来越近,鹤千羽大喊一声,“快走,从那边走!”已经率先调转马头,像另一条路上跑去,应该是和上一拨人是同伙,杀人之后,无忧三人就乘马走了,尸首还未埋起来,他们便循着痕迹追来了,一定是如此。
马鼻哼哼喘着粗气,马腿也虚弱无力慢下来,周围除了四人再无其他,身后也不再听到马蹄声,就慢慢停下来休息。鹤千羽眉头紧锁看来是极为难缠之事,嘴唇抿的很紧,然后,所有的表情都不见了,看来也不是不可解决,恐怕是这个混蛋多说话惹了人家,被人家追着打。
停下来生火休息,越濯就摘去斗笠,将俊秀的面容露出来沾沾清风,仔细问他:“千羽可是惹了什么麻烦,如此惊恐逃窜?”
越濯如此一问,正在忙着烤馍的无忧也停下来,疑惑看着鹤千羽,梧桐早就起了怀疑,现在更是收紧瞳孔,盯着鹤千羽。这下鹤千羽脑中后悔,越濯这个小人,他是逃不过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些丢人,缓缓开口,“江湖中有一个人是制毒的,人称毒蝎子帖仲。当年他娶毒后戚三娘之后,制毒功夫就更是武林中人无人能及,一年之后,戚三娘生了儿子,据说他的儿子天生百毒不侵,是个试药的好容器。毒蝎子当然把他当宝贝,特意设宴请江湖中人来热闹,可是这个孩子不争气,在席中又吵又闹,他几番哄过之后,小孩还是吵闹不止,结果这个人就直接把儿子摔倒地上,摔得脑浆都溅到身上了。不仅如此,摔完之后他才想起这个孩子是个好用的试毒材料,竟然把自己亲生儿子剖腹取脏,现在还泡在透明琉璃罐中。而小爷我刚好不巧,一出门就把他练毒的毒物给弄死了,谁让他半夜睡觉不把蛇笼盖好,跑到小爷我睡觉的屋子,然后就被小爷我一扇子弄死了。就是这样。”
对,就是这副表情,无忧不知道该说吃惊还是惊吓,天底下还有杀自己儿子还要将他用来练毒的人,无忧只觉得心中凉凉的,然后无比同情的冲鹤千羽说:“你真惨,来我烤的馍给你吃!”
“谢谢!”于是这顿烤馍无忧几乎是吃了两口就再无心情,也怪鹤千羽讲的故事太仔细了,无忧每每想到那个画面都会恶心,天底下真有狠心人,连骨血至亲都可以不要。还真是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
“少爷不必太放在心上了,江湖中并不都是这样丧心病狂的人,见得多了以后就不会吓成这样了。”
“是这样的,无忧,你若太过较真,会过得很辛苦!”
梧桐和越濯看不下去,安慰无忧,于是无忧就抢过两个人的烤馍,一手一个,“那就把你们的烤馍给我,我还是饿了!”
“好,梧桐再去帮少爷烤几个。”梧桐拍拍无忧的肩膀,取白馍串到木条上,涂上蜂蜜放在火堆上小心烤,要透出均匀的金黄色才最好吃,这种贤良淑德还能打架晚上用来暖床的奴仆去哪里才能找到,无忧捡到一个大便宜。
“无忧有梧桐真是世上最幸运之人。”越濯歪着脑袋微微一笑,甚有调皮的味道,无忧也跟着笑,“我不介意再多一个。”
越濯正经了神色,紫眸一直盯着无忧的眼睛,像是定下一种契约,“好,无忧要说话算话,我就记下了。”
无忧傻眼了,只好傻呵呵的点头,“好,好!”
回答完就投身在吃馍的道路上,无忧胆小竟然没敢抬头看越濯的眼睛,怕太漂亮把持不住,梧桐肯定会生气的。而且,另方面,无忧以多年习武的直觉,头顶上三方视线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只要无忧一抬头就能看到他们的眼神,干脆,什么都不做了,专心吃馍。
第49章:百晓生
说起来去临安的路途不算远,可到了临安城下,冬雪已经下过几重,这银装素裹的天地好歹变得安静些,只是天寒地冻路途吃累,越濯便开始受不住,索性一同上路,便换了马车由马拉着,速度就慢下来。春节之时,竟然难找客栈落脚,只得寻了一户人家,多给了些银两。
越濯身体不适,脸色惨白,身上只比冰雪还要冷,他说这是他儿时落下的毛病,治不好了,等天暖了,就不药而愈。只好先这样听,让农家婆给炖了鸡汤,好一顿补,汤里的鸡肉煮的没滋没味,越濯不爱吃,更别说无忧了,只好将煮老的鸡肉全给了梧桐和鹤千羽,谁让他们好欺负呢。
进城时,不消几日便是中秋节,街上已经是热闹非凡。店铺都张罗着心思红灯笼连成串挂在青瓦之下,青铜陶瓷彩绘面具,拨浪鼓小风车,炸丸子,炸馍,冰糖,糖葫芦,糖山药,蜜饯,果然皇城就是不一般。两岁时,同百里爹爹来庆贺吴霖生辰,还看了杂技,被百里容驮在脖子上,任凭无忧耍无赖什么都顺着他。
“越濯兄,既然已经到了临安,你若有事忙不如就先行一步,百晓生的事,我们自会解决。”梧桐已经开始下逐客令了,临安已到,他是没有任何理由留下了。
越濯可是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轻声咳嗽,带有几分自嘲的意味:“梧桐是怕在下给你们添麻烦吧,只是这临安城人生地不熟,相比你们要多花好多力气还未必能找到百晓生,越濯不过是想略尽绵力罢了!”
“不是不是,梧桐不是这个意思,他的意思是,你有病在身,怕你太辛苦了,对吧梧桐?”无忧用胳膊顶顶梧桐,让他说话不要这么冲,“梧桐?”
“是,越濯兄有病在身,不好麻烦,若越濯兄愿意指点一二,梧桐就多谢了。”
“严重了,在下知道你们怕带着我这个累赘,罢了,你们就自行去寻,越濯先走一步。”越濯已然是生气了,可鹤千羽觉得热闹得很,难得唱一出好戏,越濯牵了缰绳转身离去,“唉,别走呀,我们不是嫌你是累赘,就怕你太累了,越濯你别生气,别走了。”
“无忧,你果然是最心疼我之人。”越濯停下来,转头看着无忧,白纱之下,那双眼睛有了动容,停留瞬间,继续前行。
淡紫衣白斗笠,一人一马,身形萧索,无忧心里有些心疼,就像是无忧狠心将他舍下了,不管不顾,无忧舍了百里慕颜,也没去找小珠儿,但他越濯,无忧还可以拉住,匆忙跑几步,将越濯拉住,“越濯,陪我一起找百晓生吧!”
越濯没有犹豫半分,伸手拉住无忧的得手,他的手冰凉刺骨,嗓音也是冰冷的,“好!”
“无忧这个臭小子还真好说话,梧桐你也不管管他。”鹤千羽添上一嘴,梧桐也不拒绝了,只是从未如此心伤的扫过无忧,“少爷既然答应了,那就一起吧!”
无忧努努嘴想解释是看越濯太可怜,但梧桐已经听不下他的解释,手里栽的白菜竟然想让别的猪拱,难道成精了不成,“那劳烦越兄带路,请!”
“无忧我的手有些冷,帮我牵缰绳可好?”
“奥,好!”无忧就傻呵呵的帮他牵着缰绳,站在越濯的身边,他的轻笑正好传进无忧的耳朵里,却如同月光温柔模糊,梧桐就是斩断月光的寒冰,“千羽我们走!”
“好嘞!”
“哎?”无忧喊一声,牵着缰绳匆匆走了几步,回头看越濯,又是尴尬的望着他,“我们走吧?”
越濯虽什么都没有说,无忧还是觉出他嘴角抿着笑容,更胜似哥哥般宠溺的笑,他手中的冰冷从无忧的掌心刺进心里,或许就是因为无忧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美貌,聪颖,窈窕君子,君子也好逑。
临安城皇城道东西贯通,东去是皇城,早市开始之前青砖路上的雪迹都被清扫干净,只有砖缝里的雪水冻结了,稍有不慎就会脚下发滑,幸好这几人的轻功了得,才不至于摔个狗啃泥。临街的民居中探头长出级枝红梅,迎雪盛放,深红如朱唇般妖艳,探头看着无忧,聆听世间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