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梧桐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低下头,两只手环抱着放在胸前,不知何时头上落上几朵桂花,无忧盯着他头上的黄花,用力嗅着空气里的味道,轻轻淡淡的再次回答梧桐上一个问题:“因为桂花在你的院子,我才喜欢的!”
都说桂花酒是醉人的,连着桂花也有酒酿的香气,无忧说了胡话,惊得梧桐红了脸,从额头到下巴红成一片,倒是比过年的红灯笼还要红上几分。
“少爷果然是个混蛋!”
啊?没等无忧问他为何要骂他的时候,梧桐已经一把抱住他,满身的桂花香气,醉了无忧,醉了梧桐。
“少爷,谢谢你!”
梧桐在无忧的耳边轻喝出这句,无忧乐呵呵笑了,抱住梧桐,用力往他身上挤挤。
秋风盘旋落下,卷起更多的金黄,连着两个人的衣袍飞舞,竟不知道那浓香醉人,迷了心智,不知道天宫之上的砍树人是不是只因这香气醉倒了终生,不死不休。
“你站在那做什么,受伤的是我,又不是树!”
梧桐立在门口,烛光从他身后透出来,无忧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身形,表情都藏在黑暗里,左手上缠着白布,手心的位置晕出黑斑,还在出血呢!无忧更没了谈下去的勇气,战战兢兢捏着下衣,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梧桐一步一步走下来,渐渐逼近无忧,犹如一座大山压迫着,快让无忧窒息了。明知道他肯定冷嘲热讽的嘲笑他,脚却不想动。
“少爷是来赏花的?”
梧桐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过,语气平平,没有怒气,一字一句都比这个寒冬还要寒冷,尖锐的刺进心里,贪婪吸取着热气,不留情面。这次梧桐真的生气了,手伤了就不能练武了,他真的生气了。
“我走了!”无忧低着头转身,控制着情绪不让梧桐发现,左脚右脚,麻木,僵硬。梧桐没有挽留,什么也不说,任由无忧往外走,每一步都更加沉重,更沉重的是胸口,往日的每一天都重复这一句话,梧桐不在乎了!
不知道回忆积压了几个时日,明明桂花树还会再开的,明明说好明天一家人赏花的,都是骗人的。
无忧抽动着后背,脸上早已泛滥不堪,鼻涕一把放肆越过楚河汉界往下巴去了,大声咆哮把委屈全部吼出来:“梧桐你就是个白眼狼,我再也不听你的话了,你是天底下最坏的人!哇!什么一家人,你根本就不在乎,呜呜!”
“喂,明明受伤的是我好不好,少爷,你怎么哭成这样!”梧桐仅仅是生气无忧不顾危险罢了,本想借着次机会好好地教训一下,谁曾想什么也没做呢,就哭成这副模样,只好放下计划,细声安慰,“好了,梧桐错了,下次不敢了,少爷最厉害,梧桐是白眼狼,行不行?”
尽管无忧眼泪鼻涕已经混在脸上也分不出是什么,梧桐用衣袖仔细擦着,结果无忧越哭越厉害,梧桐慌了手脚,竟然头脑一热问他:“你是不是把鼻涕吃进去了?”
无忧很认真的的咂咂嘴,咸的,竟然真的是咸的,哇的一声,哭的更凶了,梧桐除了叹气,也没了别的办法,这个少爷太不省心了!看着他委屈的模样,嘴角也跟着舒展开来,惩罚这种词语不适合无忧,反倒是对梧桐的惩戒,真是的!
“找到你了!”桂树下,站着一人,带着大大的斗篷,黑色的面纱将大半的脸都盖住了,两只眼睛聚敛着光芒,刺出来,似笑非笑的语气像是寻找猎物终于结束的口吻。
第18章:不离
他的背后便是地狱,翻涌着奔腾着的无数冤魂,用力嘶吼挣扎也无法挣脱深不见底的黑洞,他正是无忧从来就很畏惧的地狱之主。
“百里庄从来没有不请自来的朋友,只有臭水沟的老鼠才会偷偷溜进别人的家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不知道你们是那一种?”
“师父!”梧桐警惕站起身,有些惊慌的看着他,黑影,百里容的暗卫。
何时,那人的身后就又站了四个人,黑面纱裹面只露出细长冷酷的眼眸,如同看到死物一般,不过是具即将死去的尸体罢了。
梧桐似乎察觉到无忧透出来的恐惧感,默默握住他的手,用眼神告诉他,没事的!
无忧那里见过这种人,就算梧桐的安慰也根本起不到作用,之前百里容生个病就能把他吓个半死,如今看黑影的架势,怎么可能就安心。
领头人玩弄着手中一枚步摇,“哼哼,随便你怎么说,今天你百里庄的人头我要了!百里庄主,你身上的毒解了?”
“哼,本庄的事情不用你来操心!也休想取任何人的性命!护送少爷回房!”百里容一柄长剑伴在身旁,身上穿的依然是今日未换下的素青衣,前些日子拖沓的病症让背影显得有些单薄,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冽之气与之极其不符。
“是!”黑影心里微微一动,他的主子未曾变过,一只手抱起无忧,施展脚上之力往远处逃去。
“爹?”无忧小声呼喊,百里容没有回头,也容不得他回头,手里长剑扬起角度盯着眼前的人,不容他伤害家人分毫。
黑影抱着无忧,梧桐跟在身后,几道身影落在周围,黑影只得停下来,冰冷凝视着他们,“看来是出了大价钱,竟然派了十几个高手出来。”
“呵呵,咱们百里庄还怕这些,一起干掉就好了!”徐管家依然语气轻缓,眉须搭在眼皮上,眼睛里看不出分明,“这些人还怕他们不成!”
无忧感觉黑影并没有松口气,手臂依然夹紧了,半空中传来一声问候:“多年不见,功夫却不见涨,莫不是这里只养废人!哼!”此人口气嚣张,字里行间竟像是熟人一般,黑影已是脸色大变,尽管夜色不分明,无忧看的黑影脸色煞白,眼神里满是憎恨,通天的杀意瞬间就放出来。
“管家,带少爷走!”
“这?”
徐管家不知他为何突然大变,就算是熟人相遇又怎会如此,黑影没有一丝犹豫,将无忧推到徐管家的身上,眼神犀利让徐管家也跟着害怕起来,“护好少爷!”
“我知道了!少爷跟紧我,我们走!”
百里无忧的手被他紧紧攥着,手心里细微的汗气有些发滑,心里微微的发颤,脑袋里竟然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任由徐管家牵引着,脚下紧忙着跑起来。
刀剑之声四起,整个百里庄都陷进这种恐怖厮杀中,徐管家不知道从何处寻来一柄长枪,枪头枪柄衔接处凸出来一圈银样环形,到与寻常长枪不同。
“少爷,跟紧我,莫要慌张,百里庄上下都会无事的!”徐管家手中长枪悲鸣一声,似乎应了他的话,以死护主。
无忧听不进,混着脑袋跟着走,眼睛扫过梧桐,也是一脸茫然不知该作何表情。他定然是害怕极了,同无忧一样害怕极了。
“想不到百里庄竟然也是徒有虚名,连庄主也是个无能之辈!哼哼,你们就莫要逃了,总归今日要索了你们的性命!何必要再挣扎,浪费在下的时间。”此人正是先前见到的男子,原先面纱的下端是垂在胸上的,此刻被削去了,下巴若隐若现,一张一合竟也说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蠢话。
手里依然把玩着那支步摇,站在不远处,细长的眼睛快眯成一条细线,倒像是午后慵懒的猫儿,下面这些人都是不想再碰的小玩意,看着碍眼,罢了。
百里容衣袂翩然,紧跟上来,手持长剑立在那人面前,将无忧挡的严严实实,“你这话说的太早了,区区一个奴才还想打百里庄的主意,告诉你们家主子,这次之事我百里容定会记住,如果你就此罢手也免得我们两败俱伤,鱼死网破!”
“没想到百里庄主的命还真大,刚才在下还以为你死了好一阵开心,不过,无妨,在下就麻烦些速战速决,定要按时去陪我家主人才好!”声音娇作绵长,眼含秋水脉脉之情刹变,杀意四起,做了攻击的动作冲过来,“今日之命,百里庄所有首级!”
“痴心妄想!”
百里容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夜里看不仔细,腰上一处大洞正呼呼的往外冒血,青衫染尽血颜色,只化作拂晓云霞。
“爹?”无忧小声嘟念着,他知道此刻百里容是不会回答了,痴痴看着,生怕看不到了。周围骚动着往这边靠过来,徐管家只得抱起他,往百里庄外跑。
“我要去找娘,带我去好不好?”无忧此刻也不再挣扎,语气里也听不出激动,估计说的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了。
徐管家只管着抱着他往外跑,脚下狼藉一片,平日里忍让宠溺他的小厮,会偷偷给他藏零嘴的阿杏,缝香包的奶奶,似乎都像这脚下的花盆,倒了,碎了。混着血水发着腥臭,从无忧眼中往后抽走,夜色不明,远处点着的灯笼只发着微弱的红光,原本喜庆的颜色竟是这般碍眼,那猩红之色好似毒蛇吐着芯子追赶着无忧,势必要爬满他的身子,缠着脖子,将毒牙刺进纤细薄弱的脖颈才肯罢休。
“少爷,你莫怕,老爷夫人定会没事的,你就跟着我先出去再说吧!梧桐,你跟紧了,别丢了!”
“嗯!”
若不是他低沉的回应,无忧竟然忘了梧桐的存在,都怪眼眶里不该有的水珠太多,连梧桐的身影也模糊了。
低下头看他,却是黑乎乎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手上那抹白纱随着身子来回晃动,那伤口还是今天新添的。
“你别怕!”梧桐似乎能感觉到无忧一般,体会他的恐惧与无助,读懂他的心思,可是梧桐什么都做不了,唯有同他不离不弃,同生共死。
百里庄外面不远处有一片树林,虽说小路纵横交错,却也是临近官道,官道设有驿站,量他们也不会大胆行事,徐管家得了主意,抱着无忧往那里跑。不知是否年老力弛还是过惯了安定的日子,手上那柄长枪很是累人,额头后背早就大汗淋漓,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两只脚不合时宜的发软。
“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跑!”
徐管家铁了心,老爷说过保护少爷,今日定不能让少爷离开他分毫,索性不搭理无忧,拼了命的往前跑。
树林子里断断是没有豺狼虎豹,却也是安静的吓人,树冠遮天,连梧桐手上的白纱也看不清了,只听得徐管家大声喘着粗气,还有脚下踩着干草的声响,脆脆的,每一声都落在脑海里。
“坏了!”
徐管家突然惊呼一声,停了脚步,将无忧放下来挡在身后,手中的长枪对着外面发着瘆人的悲鸣。
无忧什么也看不到,身上汗毛都竖立起来,冒着冷汗,“别怕!”梧桐握过他的手,将他的手都包起来,手心里全是冷汗。无忧感受着他的镇定,看到从眼睛里透出来的坚定,好像没有什么能够动摇他的心智,心里才稍稍松了些。
黑夜里谁都没有打招呼,兵器也是见不得光的,徐管家小声说着:“梧桐带着少爷往前跑!”
似乎是得了命令一般,无忧发了疯的往前跑,连爹爹和娘亲也放在脑后,身后已经陷入打斗,刀锋碰撞,刺耳之声传出去好远好远。
第19章:恩人
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只知道往前跑,就好像往前跑就真的有生路一般。
最终无忧和梧桐还是被包围了,无忧看清了这些人,无不穿着黑衣,面带黑纱,露出无情的眼睛,嗜血的手掌。
其中一人走出来,走进无忧,手中握着一柄长匕首,寒铁幽幽发着光,上面还带着干掉的血迹,他已是将手扬起来。
梧桐知道已经反抗不了,但只求能为无忧挡了这一刀,也不忘那日誓言,誓死保护。
“额!”
那人闷叫一声,连连退回,仔细打量着周围,“来者何人?”
无忧从梧桐的怀里挣脱出来,心里还激动着,冲着漆黑的夜,大声呼唤:“爹,是你吗,爹爹?”
“爹爹?我可当不起,不过,冲你这句爹爹,我倒是可以救你一命!”
“杀!”暗杀之人下了口令,还没等使出招式皆是倒在地上,再也没起来。
“不过是些小喽啰!还想杀我的好儿子!嗯,果然是浪费时间!”自称爹爹的老不休,从树上落下来,只看到脸上一块白色面纱,不伦不类的。
无忧听得出他落地的功夫,定然能够救他的亲爹爹和娘亲,哐当跪在地上,眼泪已经止不住了:“我求求你救救我爹我娘,他们还在庄里被坏人欺负呢,你功夫那么高,一定能救他的,我求求你了!”额头磕在地上,地面冰冷生硬,咚咚的响,疼也要忍着!
“求你救救我师父师娘吧!”梧桐也跪下来,陪着无忧,一面求情一面用力磕下去。
那人听着不说话,突然,左右手架着无忧梧桐飞奔起来,再也没了嬉笑的语气:“你们不要再说话了,有十几个人过来了,不想在这丧命就不要说话!”
无忧心里已经有了低,他再笨,也想到了这个结局,可是他必须活着,必须活着,牙齿咬住嘴唇,血腥味溢满嘴巴也不放松,一定要活着,不能哭出声。
树林远比想象的要大,无忧的痛也是没有尽头的,余生都会在没有爹娘的黑暗里,怨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你怎么耽搁这般久,这两个孩子是?”
“别问了,快走!”
不知道是不是惊吓过度的缘故,无忧没能撑住,在那人的怀里昏死过去,耳边还响着爹爹的问题,“忧儿想不想学武功?”
桃花开了,桃红醉人,娘亲脸上也印上花色的胭脂,笑意浓浓的招呼无忧,“忧儿,过来娘亲这里?”
他的爹爹早已经病愈,身着青色衫子,拿着酒盏,坐在桃花树下,那般溺爱看着无忧,等着无忧过去好抚摸他的圆头。
“爹,娘?”
“无忧,无忧,你醒醒,无忧,你醒醒!”
是谁在摇晃他,他还没有跑进爹爹的怀抱,还没等他亲亲他的娘亲,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叫醒他!
无忧睁开眼睛,眼前是光明,是他最不想接受的,这个世界才是他的噩梦,没有爹娘,无忧还活着做什么?
“无忧,你醒了,我去告诉先生!”
梧桐欢喜着看着他睁开眼睛,尽管眼睛里没有希望,只有灰暗,依然庆幸无忧能够醒了,睁开眼睛,留下来。
“爹娘死了对吗?”
梧桐停在门前,手落在竹门上,“我去叫他们,你等着我回来!”
他逃窜而去,无忧心里刺痛了,果然已经不在人世了,“爹,娘!”,泪水充满眼眶,哭的厉害,身体抽动着又昏过去了。
昏昏沉沉醒了又睡去,再醒时已不知是何时辰,眼前灰暗,微弱烛光并不能照亮整间屋子。
“你醒了?”
无忧惊了,原来屋里还有别人,用手撑起来,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身上每一处的神经都开始堕落,顺着无忧的思想沉沦。
再挣扎,依旧不能坐起来。
“你睡了太久,连身体都僵硬了,来,我扶你起来!”这人声音极其温柔,靠近时,无忧便嗅到一股清香,说不出味道,清冽不似凡物。
他的手臂很是纤细,手臂揽着无忧的后背,只觉得一丝凉意从手上传来,不由得缩了一下。
“之前落下的毛病,估计是心寒久了连身上也跟着变冷了,呵呵,这米汤可是那浑人煮的,还热着,你先喝点。”
无忧被他扶着坐起来,才看清他的面孔,脸色泛白像是那种病怏怏的颜色,眉眼细长,也是很浅,两片薄唇就算闭合了嘴角也是微微上扬,弱不禁风的样子和百里容有几分相似。不由得酸了眼眶,别开头,盯着米汤,张开嘴,一口一口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