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有田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张大力都跟出来了,左右不好再回去。再说张氏族里的都知道,族长往日里最看重他,他不去也确实说不过去。
整个张氏族里就张大力一个秀才,所以平日里大伙再怎么在心里对他不满,见面的时候也还是多数都给他留两分薄面的。他一进屋,屋里的人就朝两侧让开了。张大力坐到炕上,这才问:“太爷爷,您这是怎么了?”
张氏族长靠在被摞上,说话有些气喘吁吁,“大力啊,你、你堂姑姑跟你三老爷都被抓起来了,官差先前来了,说,说一人要五两银子才能赎出来,这,你看如何是好?”
张大力脸上一下子变成了调色盘,“为什么要把他们抓起来?”
这事苏慧兰最是清楚,闻言便说:“那官差说了。你堂姑姑把主簿大人的小妾推得险些小产,就把你堂姑姑休了。后你堂姑姑跟你三老爷找上门,又起了争执,你堂姑姑把那小妾打伤了,这俩人就给关起来了。”
张大力心说活该被关!被休了还有脸回去!可想是这样想,这话却绝对不能说。往日里念着他有些才学,他堂姑姑也没少照顾他一家。可是这十两银子却也委实太多了。现在还没秋收呢,家家都紧着过,哪里来的钱去赎人?
“要不……依我看大伙凑一凑?”张大力最后只能这么说。
“哟,那得凑多少?”
“就是,就算十家凑一家还得拿一两呢,我们可没那么多钱。”
“大力啊,没有别的法子么?”族长为难地说:“你、你好歹是廪生出身,不如你去找县太爷说说?”
“这事没那么简单,县太爷跟主簿天天打交道,这事他能不知道么?若他肯给我三分薄面一始就不会抓人了。”张大力想了想,也有些无力。要说这十两银子他倒也不是拿不出来。可他凭什么要拿这钱?再者他要是真拿了,他就没钱了。家里一共就那么点积蓄还都在陈秋凤那儿呢。说起来他还得去把陈秋凤接回来,真是一个两个不够他烦的。
“依我说都怪爷爷当年太倔,不然让张大壮入了族谱,这十两银子还不是说一声就有了?”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嘴,屋里人就一阵沉默。眼看着张大壮家越过越好,他们这些正经的亲戚却沾不着光,这些人心里不是不郁闷的,只不过上有长辈压着,他们平时也不敢说而已。
“对啊,族谱!”不过静了片刻,张大力倒是突想到了一个主意。他说:“太爷爷,不如您让张大壮入了族谱吧?咱们让他来出这笔钱,只要他肯出,咱们就让他入族谱如何?这样大家既不用拿钱又能把人赎出来,何乐而不为?”
“这……容我想想。”张氏族长极不待见这事。他觉得不是自家族里的人进了族里,那无异于乱了族律。
“可是张大壮能答应这事么?”张大牛觉得这可够呛。
“怎么不能?这对他来说可是天大的便宜。”
在这年月,没能入族的人死了也是个孤魂野鬼,说难听点儿就是个没根的,不知哪来,也不知哪去,飘零一世,逢年过节的连个给烧纸钱的人都没有,所以入族谱这可是天大的事。
张大力见老头还在犹豫,便说:“太爷爷,您还想什么呢。这当年您就是想着张大壮入了族谱,到时候他的孩子也要入,那么咱们张氏族里就多了一堆的外人,血脉不纯。可现在张大壮跟个男人成亲了,那他以后也不能有亲生子,而那些领养的孩子也没法儿入咱们族谱不是?他要真想入,那也成,就让他拿钱来换么。您到时候订个高高的价,他不是照样入不了?”
张大牛有点儿看不上这样的张大力,但是他只是皱着眉没说话。
张氏族长又纠结了一会儿,终于定下来了,然后就让张大力去跑一趟,跟张大壮说说这入族谱的事。
张大力本来不想去,但转念一想,他挺想知道张赫知最近到底在做什么,怎么一回都不来找他,便就在第二天一大早的时候连饭都没吃就去找张大壮去了,因为他听说了,张大壮很早就要进山采石,他怕晚了可见不着人。
张大壮当时刚好吃完饭要进山了。张大力站在门口,清清嗓子问:“大壮在家吗?”
叶乘凉掏掏耳朵问张大壮,“是我听差了么?怎么好像是张大力?”
张大壮点点头,“我出去看看。”
叶乘凉说:“一起去吧,我也想知道他来找你干嘛。这人从来就不会做点好事。”
两口子出去,就见张大力在门口徘徊,见他们二人出来,忙堆出笑脸来,“大壮,在家呢。能出来一会儿么?我有事跟你说。”
张大壮站在门口,“有什么事说吧。”说完兀自在院门口的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张大力内心里也不想多交谈,便开门见山(?)地说:“是这么回事。先前你去服徭役,又多年没回来,回来之后又一直忙着,所以这族谱不是一直没入上么。太爷爷就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入族谱。”
叶乘凉笑,“有什么条件么?”
张大力见叶乘凉仿佛能看穿一切的双眸,嘴角一抽十分尴尬,但这会儿要说没有,那一会儿他就得搬起石头砸自个儿的脚,便说:“太爷爷说了,只要你们出十两银子就行。”
叶乘凉看向张大壮,“这钱倒是不多,那你想入么?”
张大壮起身拍拍屁股,“我要进山了,族谱啥的用不着。”
张大力:“……”
叶乘凉点点头,把张大壮要带的东西递给他,“干活小心点儿。”说完看向张大力,“张秀才听见了?用不着。”
张大力一咬牙,想到这钱要是不能从叶乘凉跟张大壮身上抠出来,他势必要拿一部分,便硬着头皮没离开,站在原地说:“话不是这样讲,这要是没入族谱以后你们的孩子便不能正式入学,不能正式入学便不能考得功名,那不是一辈子在家种地?”
叶乘凉一想这倒是,可总有别的办法。入张氏族谱这事,老实说别说花钱,就是不花钱他也觉着恶心。这一族里都出的什么破烂玩意儿?!
张大力以为叶乘凉不说话是听进去了,再接再励,“还有,考不了功名家里的地就年年要交税,这可是一大笔钱。还有你们以后若是再想卖糖,有了功名也更方便些。”
叶乘凉觉得张大力口才不错,便说:“还有呢?”
张大力说:“还有……还有有功名在身可以见官不跪,有罪责要先去了功名才可施罚。”
叶乘凉点点头,“渴不?”
张大力懵了一下,点点头。
叶乘凉进院了,张大力在外头等。张大力心想,叶乘凉还挺好说话么,去给他拿水去了。结果等啊等,叶乘凉一直没出来。张大力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心说难道是要给他弄壶茶?又或者有什么事?于是他继续等。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出来,这外面打地基的工人却上门来了。
张大力让了让身,让工人们进了屋,这时何晏过来了,问张大力,“张秀才,你怎么在这儿?”
张大力说:“我找叶乘凉。”
何晏说:“那怎么不进去?”
张大力于是跟何晏进了屋,他没好意思说门口蹲着狗他没敢进。
何晏喊:“阿凉,人在哪儿呢?”
叶乘凉回喊:“菜园子里!!!”
何晏带张大力进了菜园子,叶乘凉见张大力一愣,想也不想说:“你怎么还没走?!”
张大力:你不是去给我拿水的么!!!
第九十一章:怎么不一样?
叶乘凉觉得这张氏族里的人脸不是一般大,要不怎么能想到要把一个入族谱的名额卖出十两银子的高价来呢,还真当自家是什么名门大户?十两银子,普通人家一家子省吃俭用够用四五年了,亏有些人想得出来!
送走了张大力,何晏听到叶乘凉说起来的时候也觉着这伙人可够恶心的。张广山跟那个前主簿夫人被关还不是自找的?哪有被休了还腆脸去说再回去的,真真是不知羞耻,还真当他们不知道这个中原由呢?
张家人确实不知道那俩官差跟司徒尘飞把事情始末都说了,所以张氏族的人一直以为这事没外人知道,除了那俩官差。所以大多数当时在族长家的人都没有想过,卖族谱入迁资格这事能谈不成,因为他们现在都知道张大壮家过得越来越好,不好能加盖两个四进院的大瓦房么?!那可少说得个百八十两银子吧!所以说入族谱这事跟张大壮要十两银子根本不多,依他们想张大力实在要太少了,根本就应该多要点儿才是,所以怎么想都是张大壮占了大便宜吧?他怎么可能不答应呢?
于是张大力告诉大伙张大壮根本无心再入族谱的时候,一伙人直接傻眼了。不、不入?!那岂不是还要在他们兜里掏银子?!
张大力的几个伯母跟婶婶首先就不干了,反正爱谁掏这钱谁掏,她们是绝对不会掏的!
苏慧兰一听就不乐意了,“那也不能我们掏啊,要不是因为姑姐的事,我爹能被关进牢里么。”
于是一伙人又看向了张大力。
族长这会儿也缓过来了,不像昨天那么看上去一副一只脚踩进棺材样儿。他说:“大力啊,这事你说什么也得想想办法。当年你的事情你姑姑可帮了不少忙。这知恩图报的道理你总该懂。虽说十两银子是不少,但你拿出一半来总没有问题吧?”
族长的二孙媳妇儿说:“是啊大力,你前几年考中廪生,月月领廪米,再加上家里地又不用交税,这家里肯定是攒了些银子的。五两对你们家来说那还不就是上下嘴皮子碰一碰的事?”
张大力面色难看。事实上自从在张大壮家里出来之后他这脸上就一直没有好看过。让他拿五两银子,这就意味着他得去先把陈秋凤接回来,或者开口跟他母亲要。但是依他母亲的性子这钱是根本不可能要出来的,那么也只有去找陈秋凤了。可是之前翠翠的事情张广山都没给个交待,要是让陈家人知道他要钱是为着给张广山和他姑姑赎出来,他们能乐意么?
张大力想着,还好这事村里人还不知道。谁知中午吃过饭出了门,走了还没到十步便有人问他,“哟,这不是大力么?听说你堂姑姑被休回来了,可是真有这回事?”
旁边的麻子婶说:“不是说跟张广山一起给下大狱了么?我听那官差可是这般说的。”
张大力脸上跟开了染坊似的,别提多精彩了,可是他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不过总算老天有眼,这消息并没有传到陈家。张大力于是好话说了一大车,磨了一下午的功夫可算把陈秋凤跟翠翠接回了家。
但是新的问题又来了。陈秋凤不傻,他要是直接提这钱的事,陈秋凤能拿出来么?
晚上,张大力百般讨好陈秋凤,陈秋凤一开始拿乔不理他,后来多少也有些心软了。哪知刚温存完,张大力就提了要钱的事!!!
陈秋凤当下便怒了,“好啊你个张大力,你把我接回来就是为了要钱?!”
张大力连忙在唇边比了个手指,“小点儿声!别把孩子吵醒了!”
陈秋凤能小点儿声就怪了,“我告诉你,要钱一分没有!被休了再找回去那得多厚的面皮儿?自找的,凭啥让咱们拿钱去赎他们!你也别说了,等天亮我就收拾东西回娘家,你也用不着提这茬!”
“陈秋凤!你别太过分了你!”张大力蹭地坐起来,“你当我愿意拿这钱么?可是堂姑姑到底帮过我数次,这一回若不把她弄出来,外头人要如何议论我?!”
“爱怎么议论怎么议论,你还要名声?你要名声你弄个那么丑的人回家?!我呸!”
张大力一堵气,便说:“你别跟我说这些,你就说这钱你拿不拿!”
陈秋凤梗着脖子说:“不拿你待如何?!”
“我!我倒不如休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张大力连着两天心里憋气,这下陈秋凤可算火上浇了把油,张大力彻底炸了,“你还好意思说人丑。阿红她再丑至少知道孝顺我娘,知道好好看着孩子,什么活都能干。你呢?!你自打嫁了我以来干过几次活?!都说娶妻当娶贤,我可总算明白了!”
“张大力……你、你……”陈秋凤一时有些懵了。懵完之后脸色惨白,整个人都跟被抽干了身上所有力气一样。她没想到,张大力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是没给他生下儿子,因为身子不好也不太干活,可是……可是当年不是他说的,要让她过好日子么?他让她毁婚,让她家人说张大壮已经死在外面的时候,可不是如今这样的态度啊。
“钱我不会拿的,你若狠得下心,便休了我!”陈秋凤不知哪来的主意,偏就不想低头了。
于是第二天,村里出现了这么一道风景。陈大龙跟陈二龙追着张大力满村子打,把张大力打得嗷嗷的,后来阿红拿个菜刀出来保护张大力,说是谁打她儿子的爹她就要砍死谁!张大力衣裳被抓破了,跟个流浪汉似的,两肩一缩躲在阿红身后,让人看着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大多数人都是惜命的,所以一看阿红真的要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陈大龙跟陈二龙反倒消停下来了。其实他们也并不想真的打死谁,只是见不得妹妹受了委屈。可看如今这张大力,只能说,家里的妹子走了眼,娘也走了眼,他们兄弟也走了眼吧。右是听了他爹的当年没有乱传张大壮的死讯,是不是今日也不会有番糟心事了?
最后不知是因为还念着旧情还是因为怕了陈家两兄弟,张大力没休妻。不过陈秋凤却再一次带着孩子回了娘家,而这也导致钱总凑不齐,人也自然无法接回来。可日子一天天过,村民们却总要有个里正来帮大伙处理一些事情。
这日,大伙又聚集到了一起,却不再是选代里正,而是要找个人正式接管里正的位置。既然里正回不来,那可就不能怪他们了,谁让里正不得人心呢。要是真是那好的,一家里哪怕拿出十文八文的大伙一块儿凑呢,相信也没几家不乐意。怪就怪张广山自个儿不是东西,乡亲们不惦记他。
村里的几个族长跟有些声望的族老们都出来了,可以说八成的村里人都到了场。经过大家一番推举,现在有两个人选。一个是庄平的爷爷,一个是李氏族里的一个族老。两个人都是差不多,在村里也算是颇得人心,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李氏族老在村里的时间长,是土生土和在这里的,而庄家却是后搬来的。不过大伙说到最后,却是李氏族老自己做了退让。他说自己年纪大了,眼也花,还是让年轻的来当。
其实庄老头也不算多年轻,不过比起七十多岁的李老来说,确实是算得年轻狠了,最后这新的里正便成了庄平的爷爷。
这日,上头来收人头税,庄老便带着两个后生与同来办差的官爷一起开始挨家挨户地记着账收钱。到了张大壮家,张大壮不在,叶乘凉出来迎的庄老,“哎?今年这么早就收税了?”记得去年好像没这么早。
官差见着这家里忙得红红火火,明明是农户家却硬是把镇上的大户都要压下去一般,态度便也没有轻慢,老实说:“谁知道呢,是上面这么安排,咱们就得这么做。你们家是……三口人,其中有一个老妇?”官差按着上一回的记载说。
庄少抹抹汗,“如今他家里添了人口,是三个成人带着四个孩子了。”
叶乘凉笑笑,“是啊官差大哥,四个小的还没入户呢,等忙完这阵我们就去报户去。不过您放心,该交多少我们不会少一分的,您帮着给算算今年我们家得出多少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