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枯萎了,小姐也还是舍不得丢弃,那些红菱桂花糕小姐捧在手心里,一口也舍不得吃,就像捧着稀世珍宝。
但是有一天,小姐却在房间里哭红了眼睛。
陈刚坐在小院外面的石墩上默默地抽旱烟,他知道,那个少年的家人坚决不同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孩。
为了断绝那个少年的念头,那家人竟然决然而然的举家悄悄搬迁,不知去向。
陈刚知道,小姐是用尽了所有气力的,其实,他何尝不希望小姐就此得了一个好人家,什么都不要知道的快快乐乐幸福的过此一生?
陈刚专门的打听过,那个少年是一个习武经商世家的弟子,家境殷实,品行端方,且未曾婚配。最重要的,是其父母在江湖上颇有盛名,是一户真正的好人家,完全值得小姐托付终身。
尽管陈刚心里非常的想骂娘,甚至想杀人,但是他明白,少年忽然的举家搬迁,一定是已经打听清楚了,小姐不过是一户罪臣漏网的余孽,他们不愿意也不敢接纳。
以他们的富庶的身家,江湖上的名声地位,儿子的清秀端正,想要找什么的大家闺秀没有?何苦叫自己的儿子去和一个著名的罪臣之女纠缠,被拖进一个永世不得翻身的浑水里?
小姐并没有去对着陈刚哭泣,她从来都是一个有主意的人,完全是一个天生的主子,这完全是她母亲家族血脉中那种尊贵高傲的遗传。
陈刚有些愤愤的想,如果小姐的父亲不被人构陷和逆贼往来,以小姐母亲郡主的身份,估计那家人趋之若鹜还来不及呢。
陈刚知道小姐早就开启过那个小木盒子,知道她自己的身份,所以,小姐也知道那个少年为什么会终于的始乱终弃了她。
小姐大病了一场。
有天半夜,就像所有的狗血剧情一样,真是暴雨倾盆,电闪雷鸣之中,奶娘惊慌失措的跑来敲开陈刚的门,脸色雪白语无伦次。
陈刚急了,以为小姐定是想不开寻了短见,哪知道奶娘吞吐了半晌,才羞愧万端的告诉陈刚,方才小姐服下药剂,竟然打下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
陈刚差点没有一屁股跌坐在雨水横流的地上。
幸亏小姐终于还是挺过了那场可怕的浩劫。
过了不久,小姐忽然打扮的整整齐齐,平静的对陈刚说道:“带我离开这里吧。”
陈刚很吃惊,已经住了十几年的地方,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转瞬,他才想到,小姐定是要他带她去寻找那个始乱终弃的少年。
陈刚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点点头。
并无多少东西,房子留给了哭泣不止的奶娘,坐上独轮车,小姐才面无表情的告诉他:“我们去乌州城!”
然后,陈刚才知道,小姐是准备开始一场旷日持久的杀戮。
是的,她定要为她所受到的屈辱苦痛讨还一个痛快淋漓的公道。
……
现在,如果把他遇见知红孩子的这件事情对小姐禀报了,倒是终于的完了小姐心愿了。
可是,扪心自问,这些年在李府,李老爷待他未尝不是高恩厚德,不但从来没有拿他当做家仆相看,为着眷宠三夫人,竟是把他一个下人当做夫人亲眷相待。
如今已是苟延残喘在病榻上的李老爷断断不会想到他宠爱无比的枕边人正是欲送他父子去断魂台的人,即使连他侥幸流落在外面的一点血脉也不愿意放过。
如果他知道自己当年为求自保却造下如此不可饶恕的杀孽,不知道会不会跪下去向故人忏悔?
陈刚真没有想到知红的孩子竟然真的还活着。
而且,那孩子看着多得人疼啊。
这孩子模样酷肖大公子,却丝毫没有大公子的纨绔之气;倒有几分知红的倔强,聪慧那是不用说的,如果连这样一个孩子都不放过,所谓的有仇必报真的需要那么恶毒吗?
陈刚忍不住唉声叹气了一下,答案是不言而喻的,需要,极其的需要,因为三夫人最小的哥哥在被官兵不分青红皂白诛杀的时候,好像还没有知红的这个孩子大。
回府之后,陈刚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设法去看看李老爷。
……
“喂喂喂,夏雪宜,你够了没有啊?这了已经够深山老林的了,你不要仗着你有东方不败的神功,你想害死我们啊?”
谢湘气喘吁吁充满控诉的一路叫喊道。
惊得附近的山雀扑棱棱的一阵乱飞。
“不行,这里还不保险!”
夏雪宜头也不回干脆利落的回答道。
“哎哎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脑筋?咱们可以把坑挖的深一些嘛,戚,我就不信了,又没有什么值钱的殉葬品,哪里就有盗墓的了?杞人忧天!”
谢湘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当李捕头等人离开之后,乌州城外的荒山野岭里正在发生着极其惊人的一幕。
只见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像传说中的驱灵人一般,竟然双掌朝前,凭着浑厚的掌力驱动一具巨大的灵柩悬空向着山谷深处飘去。
此刻的艾叶已经今非昔比,肩膀上扛着一把铁锹,两条小腿还能轻松自如不远不近的跟在夏雪宜身后,可就苦了身体刚刚恢复的谢湘谢公子了。
谢湘真是走一步抹一把脸上的汗,更兼肩膀上还扛着一把沉重的铁锹,真真是苦不堪言。
“我并不担心会有盗墓的,但是,我相信那位疯狂的府衙太爷会叫官兵来掘墓鞭尸!如果不寻个隐秘的地方,不是害了老人家?”
夏雪宜继续头也不回的回答道。
谢湘愕然:“为什么啊?你给了他那么多金条还不够吗?”
夏雪宜诡异的嘿嘿一笑:“不够,一点都不够!”
谢湘喃喃道:“我不信,世上竟然还有这样贪得无厌的贪官?白白的害死了一个老人,连尸体都不肯放过,两只金元宝,一大把金条,还有掘墓鞭尸?还要不要人活了?”
“假的……”
夏雪宜很淡定的对谢湘说道。
一时之间,谢湘没有反应过来。
随即,喘息未定的谢湘就站在蒿草上跳了起来:“什么?什么?夏雪宜,你说……那些黄金是假的?你你你……你竟敢骗人?”
就说夏雪宜怎么忽然间善心大发责任心剧烈起来了呢?原来他是心怀鬼胎做贼心虚啊?
夏雪宜并不理会谢湘大惊小怪的指责,而是认真的看着前面一处向阳的斜坡;好事做到底,既然要费事巴拉的埋葬这李老头,就择个风水好的去处吧。
不管怎么说,自己和他孙子也有个半师之份,选个好风水说不定这孩子将来就真的出息了。
夏雪宜在心里鬼捣碎碎念,其实他哪里懂得什么风水?不过是看着那块地方草茂树青向阳敞亮,又不会被雨水侵袭罢了。
等那具沉重的棺木缓缓地落下了,夏雪宜才拍拍手,不以为然的说道:“骗人怎么了?我经常干这种事情的!”
“你……”
谢湘差点没有被夏雪宜的这句回到给打趴下。
他幽幽的瞅着夏雪宜,然后点点头,顿时觉得自己脸上顺着额角留下的汗都是凉冰冰的。
果然这个人没有辜负早年自家老爹对他的谆谆教诲啊!
不过,谢湘依稀记得自己老爹当时好像是用了一个什么“你如果想成就棋艺,就得看完了世上所有的棋谱”比喻来教导夏雪宜的。
其实老爹的良苦用心是想点化一下报仇心切的夏雪宜的,提醒他世上没有什么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希望他能放弃,好好的过一个正常人的日子,不要叫夏家在他这里断了香火。
第二十七章:无从说起
没想到这厮竟然发散思维,响亮的回答成了“那是不是说我想要报仇,和恶人作对,那我就要知道所有和人作对的法子呢?”
谢湘苦笑着又想起来,自己的老爹当时就被夏雪宜这句神奇回复给狠狠地噎了一下,然后居然无可奈何的点点头说:“大致是这样没错。”
是的,大致是这样没错!
现在好了吧,夏雪宜果断练成了面善心苦,谈笑举手间俱是害人的法子,想来将来后人在评论古代十大十恶不赦之人,夏雪宜当之无愧可以荣膺榜单了。
随即,谢湘想到的却是,虽然夏雪宜现在捉弄的是府衙里的贪官,可是夏雪宜他知道吗?从现在开始,乌州城里将会有多少人被他牵连拖累?
你简直用大脚趾都可以想象的到,他们这些人走后,突然发现被捉弄的府衙师爷和太爷怎么肯善罢甘休?
只怕是对艾叶爷爷掘墓鞭尸还是轻的,李捕头张胡子,寿器店,陈刚等抬灵柩的一班人,估计人人都脱不了干系。
甚至那些围在府衙街口瞧热闹的,只怕跑得慢了也会遭殃。
怪不得夏雪宜急吼吼的要驱赶走众人,又声色俱厉的对着他们说出那么一番翻脸无情的话来,原来他早就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突然有种想掩面流涕的感觉。
“夏雪宜,你知不知道,你要害了多少人?”
谢湘呜咽道。
艾叶大睁着一双明净的眼睛看看夏雪宜又看看谢湘,很懂事的一句嘴也不插。
他已经听明白了,公子哥哥谢湘在指责公子夏雪宜干了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
夏雪宜却没所谓的笑道:“没有那么夸张吧,谢公子,你放心,我只是耍弄了一下那个狗头师爷和那个贪婪的贪官,至于给寿器店老板的,那可是一只真正的金元宝,我统共就那么点子家当了,都给他了,我够行侠仗义了的吧?”
夏雪宜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艾叶手里的铁锹准备动手挖土掩埋李老汉的灵柩,脸上甚是得色。
谢湘却有气无力的蹲下身子,一屁股坐在草丛里:“夏雪宜,你还敢嘚瑟?我敢说,乌州城现在就已经在鸡飞狗跳了,你还不如索性也给那寿器店老板一只假的,只怕他要被你这只金元宝害的家破人亡了!”
夏雪宜有些愣住了,他眨眨眼睛,很努力的脑补了一下:“不会吧?那个狗官敢乱捕无辜?”
谢湘叹了一口气:“有什么不敢的?不然我们怎么会躲到这深山老林里为可怜的艾叶埋葬他爷爷,若是不信,我们马上回城看看吧!”
夏雪宜不禁挠挠头,有些垂头丧气的说道:“这我倒是真没有考虑过,不过……”
他的俊脸上突然露出一抹不屑的笑:“你放心,那个狗官如果真敢胡作非为,我自有法子惩处他!”
谢湘祈祷似的喃喃说道:“那你就赶紧的惩处吧,别等又有人叫我们去替他收尸了。”
……
按照夏雪宜的打算,本来是准备掩埋好艾叶爷爷之后,就此带着谢湘和艾叶离开乌州城的。
谢湘他是必定要带着的,不管谢湘愿不愿意;艾叶现在已经是个彻底的孤儿了,而且夏雪宜答应传授他功夫,所以暂时也要带着;在夏雪宜的私心里,谢湘也是需要一个机灵的小书童的。
夏雪宜不想再和何红药厮缠,他会在完成所有剧毒暗器制作之后,把小金蛇送往五毒教作为对何红药的报答的。
他更不屑于再回到吴大娘的落芳院,夏雪宜对那个骚姿弄首的老鸨子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是……
当谢湘夏雪宜带着对着爷爷坟墓最后痛哭了一场的艾叶返回乌州城时,顿时就看见了城门口来来往往的兵荒马乱。
突然,一辆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大车呼啸着从城里疾驰而出。
“什么人?站住!快站住!”
正在城门口严密搜查的官兵如临大敌,一迭声的呐喊道。
站在大车驾辕上的是一个黑衣蒙面人,这个人自管疯狂的挥动手里的马鞭,对官兵的呵斥阻拦置若罔闻。
有几个身手敏捷的官兵立刻持刀上马,紧跟着那架冲开城门的马车撵了上去。
夏雪宜赶紧拉着谢湘和艾叶乘乱进了城门。
刚走到一个巷口,突然有个人闪身而出,对夏雪宜和谢湘低声叫道:“二位公子,你们竟真的又回来了?快请这边来。”
原来是刚才在城外被夏雪宜强行遣散的八大将之一陈刚的哥哥陈铁陈捕头。
艾叶对陈铁的印象特别的深,虽然今天乱哄哄的,艾叶又是小孩子也够不着和这位陈捕头说话,但他那天就是被落芳院居心叵测的小厮追到这个巷口,然后遇见了专门到这里请陈捕头说话的李捕头。
艾叶当时躲在柴草垛里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以后,才知道自己爷爷被官差抓进大牢里的。
所以艾叶也脱口而出的叫了一声:“陈捕头?”
谢湘害怕夏雪宜会不问青红皂白的对突然跑出来拦住他们去路的陈铁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赶紧上前一步拦在前头问道:“陈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夏雪宜果然对陈铁翻了一下白眼,那副模样甚是不怎么领情。
陈铁抱拳对谢湘和夏雪宜行礼道:“请两位公子不要见疑,在下正是陈刚的哥哥陈铁,就住在这条小巷子里,现在府衙派人正满乌州城四处搜查你们,请先到下处歇息躲避一下吧!”
“只是搜查我们吗?你们怎么样?”
谢湘到底还是比较关心有没有连累别人。
陈铁赶紧说道:“我们这些人返城时还没有动静,为着各自有事情,并没有真的随李捕头去饭馆吃酒,老李也没有心情,便把公子您给的赏钱分给大伙了,我兄弟他们现在怎么样,我也并没有得到消息……”
陈铁说到这里,忍不住看看夏雪宜,目光里尽是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显然,作为捕头,尽管在休假,可能陈铁还是已经知道了为什么府衙太爷忽然翻脸要捉拿夏雪宜和谢湘他们了。
他只要随便拉一个手下的捕快问一下就可以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了的。
谢湘看看夏雪宜,耸耸肩摊摊手。
见夏雪宜无动于衷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作何打算?
谢湘觉得事已至此,也只好看看再说了。
夏雪宜和艾叶现在累不累谢湘不知道,但他实在是腿脚生疼,想赶紧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于是谢湘便自作主张的对陈铁点点头:“如此,那就打扰陈大哥了。”
“干嘛要去你那破巷子里啊?官兵再厉害,我看谁敢去老娘的地方搜查?”
一个妖媚的声音突然肆无忌惮的笑道。
谢湘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感情这吴大娘真是无处不在啊!
他突然想起刚才在城门口驾车强行冲开严密盘查官兵的蒙面人,尽管浑身黑衣,那纤细的身材,可不正是乔装的何红药吗?
合着这两个女人一直在密切的关注着夏雪宜的一举一动,对这乌州城正在发生的事情也是了若指掌,是以才能掐的如此准确,专门在夏雪宜他们返回快要进城的时候故意制造混乱,不动声色的接应了他们入城的啊?
谢湘不禁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颤。
怪不得夏雪宜满脸无动于衷的样子,他根本就是心知肚明,知道驾车冲城门的是何红药,所以连看也不去看一眼那个威风凛凛的驾车人就赶紧拉着他和艾叶混进城。
他可能更知道吴大娘就在附近,所以对陈铁的邀请只是翻翻白眼……
艾叶似乎有些害怕这个妖冶的女人,不由地相着谢湘依偎了一下。
陈铁有些吃惊,他迅速的在脑海里思索了一下,顿时想起这个女人不正是落芳院的老鸨子吗?
蛇鼠一窝,这些人果真都非善类!
吴大娘依旧还是那副花枝招展浓妆艳抹的妖媚样子,好像她跑来的这个地方并不是乌州城最破败煞风景的街边小巷子,还是她红灯高悬的落芳院大门口似的。
夏雪宜的嘴角终于露出一抹冷笑。
他对谢湘点点头:“我们还是回到吴姐姐那里吧,这里……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