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三爷伏地叩拜,却是半句不松口,旁的人瞧着也不知怎么劝,正在两边僵着不知如何收场时坐在刘氏身边的夏佩突然哭了起来,小娃娃只有六岁哪里知道这些,瞧着有人要打他亲爹吓得一个劲儿扯着嗓子哭,大有将嗓子震破的趋势,老侯爷见此也不好再追究只得拂袖而去,这顿接尘宴最终弄得不欢而散。
因着老侯爷的强烈反对夏三爷这之后也没再提回军中的事,夏佩在侯府之中安定没几天之后老侯爷便想着要让他入学堂,心中考量不过是借着孙子让儿子留下罢,却不想夏三爷一早便存了要将家眷留在京中自己一人去军中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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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哥,这是明儿个要带的学具,你帮我瞧瞧,可还需要备些什么。”
关系走通之后夏佩便要跟着夏瑾一同去松香院了,他们刚回京城什么事都不懂,夏瑜居长自然要多多提点的,但因着松香院与竹风院不在一处,却是将这事儿交给了夏瑾来办。
“只带这些便够了,你的书童记着选个壮实些的,凌云斋在山上,东西带得多了若是身子骨弱些的怕抗不上去。”
“记着了,明儿个一早我便来寻七哥一同上学,学堂里头有什么忌讳劳烦七哥多说与我听。”
“这是自然。”
两人又闲话了会子,夏佩年纪小又加上人生地不熟,胆子自然不大的,夏瑾对比了一下夏三爷与夏佩,真心觉着夏佩不似亲生的。夏三爷长年沙场奔波,不单体格健硕,连个头儿也是兄弟几个里最高的,反观他唯一的儿子却是秀秀气气文文弱弱,半丝武将之后的影子也无。
唔,如此看来,夏三爷若是存了离开的打算应当会在走之前好好操练夏佩,如若不然留在京中的女眷还能指望谁来撑腰。
“好好加油。”
夏瑾拍了拍夏佩的肩膀为他默哀,夏佩却是傻愣愣的没听出来他话中的意思,极为腼腆地笑了笑。
那时的夏瑾还没想到,那晚说与夏佩的那句好好加油以及心中的默哀,其实也是有自己一份的。
夏家三兄弟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三条手臂一挥——家中男儿全都给我丢到军中操练骑射去!
三辈子加起来都跟这个不搭边儿的夏瑾:……
他应该说,他想问候这辈子多出来的定远王一家祖宗么。
特么的这根搅屎棍儿还敢不敢整更多幺蛾子出来,他上辈子哪里有这么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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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你要去学骑射?”
何铮将笔墨收好放进书箱之中,与夏瑾一同背着往外头走。
“你听谁说的?”
何铮看了看门外,朗顺那张间谍脸在那儿乍隐乍现。
夏瑾:……
“我拿朗顺同你换程明可好。”
何铮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躲在门外头伤心欲绝的朗顺:……
程明拍了拍朗顺的肩膀安慰到:“让你别说你偏说,做下人的怎能在背后编排自家主子呢。”
朗顺:……
明明是你框出来的啊混蛋!
一大一小两个书童那儿掐,夏瑾却是和何铮将书箱往那边一扔便径直下山去。
“家中三叔回来了,想着叫我们兄弟几个去见见世面,你若是乐意一同去就是。”
“都是你家兄弟,我一个外人如何好去。”
“皆是凌云斋的学生,不过是年岁不一罢了,你有什么不好去的。”
何铮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当初被夏瑾撞破脸上的事儿后他便许久不曾与夏瑾多呆,借着这个机会倒是能打破两人之间的僵局,如此思量一番,何铮终究点了点头,却不想抬眼瞧见了夏瑾嘴角勾起的那一抹恶毒至极的笑。
那什么,有福独享有难同当的才是好兄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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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学堂休课的日子,夏家的几个兄弟皆着骑马装往城外走去,夏瑜与夏环年长些接触过马匹,只因年纪尚小不敢让他们在外头瞎骑,是以这次兄弟四个都老老实实坐在马车里头。
“你约那个朋友在哪处碰面?”
“说是在西城门,何丞相家幺子,单名一个铮字。”夏瑾略作思量,终究还是提了一句,“你们应当听过这事儿,他幼时被油灯烫了脸,面上的疤极为扎眼,你们瞧见了莫要惊讶,只管寻常对待就是。”
夏瑜沉吟片刻,道:
“这事儿我倒是听过,他家三哥是我同窗,早前提过这事儿,只不曾见过罢了。”
四人在马车里闲扯,夏佩近来与夏瑾走得近,兄弟几个一同出来自然也粘着夏瑾,小孩儿呆愣愣地听着三个哥哥在那边说话半个字都不啃吐,乖乖巧巧的,却是让人忍不住皱眉。
“你今后在京中处事免不了与各家子弟来往,胆子还是大些的好。”
夏瑜对着夏佩说道,作为大哥他教导幼弟自是应当,可夏佩年纪尚小又初到京城哪里愿意听这些,自此更是觉得夏瑜严厉不喜与他来往。
“大哥说什么你都得用心记下,在京中生活,哪怕是你再不喜也不能只与家中兄弟谈笑不与旁人交际,现在说与你听是为你好,自家兄弟总归不会害你。”
夏瑾瞧着夏佩的脸色就知道他不喜欢听夏瑜的话,却是因着兄弟一场好心提醒,夏佩与他不同,三房本就没有承爵的希望,大房二房的人自然也不会多此一举加害于他,夏瑜的榜样做得好底下的兄弟也算得和睦,在无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因着血脉关系还是乐意相互扶持的。
“我记着便是。”
夏佩拗不过两边夹击,只得低头服软,可今后是否会改了那怯懦的性子仍是两说。
马车行到西城门时程明与何铮已经在那处候着了,两人皆是利索打扮,让人意外的是程明今儿个换身装扮倒似是换了个人,这般人才便是拿出去说是少年将军也是有人信的。
“上车罢,还有一段儿路要走呢。”
夏瑾跳下车,将何铮介绍给夏瑜等人后便与他一同上了何铮的马车。两车一前一后向营地驶去,夏三爷早已打点好,到了营地后几人直接下车步行进入,并未遇着阻拦。
定远王此次回京只带了两千人马,不过是为着同禁卫军交换,上头正式批下来的人数,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久在沙场历练的将士自然不是京中那些只做巡场用途的兵丁能比拟的,校场操练,一呼一喝都带着血腥气,矛锋猛刺,便是那经久不散的沙尘也硬生生退却了半步。
“不过隔着数里地,这边风光竟与京中有这般大的差别!”
夏环瞧着这边操练的正规军得难以自抑,男人骨血中便刻着好战二字,身处那情那景,一帮子毛头小鬼竟也生出一腔热血豪情来。
“我倒是能理解三叔为何不愿留在京中了。”
夏环看着校场,眼中满满的皆是向往,夏瑾见后叹气:哪个男儿不羡英雄,哪个男儿没有英雄梦,夏家兄弟此番被押着来营地,怕是又会出一个夏三爷。
“怎的不曾见着三叔?”
夏瑜见夏环看着校场发呆,连忙转移话题询问一旁带路的士兵。
“三爷在南校场练兵呢,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早前嘱咐过了,说是先带着几位哥儿去挑马。”
夏瑾点头,拉着何铮与夏佩便往那边走,说实话他也不想夏环起这般心思,热血疆场虽说豪气,却也九死一生祸福难料,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与夏环虽说不上亲厚,却也是有几分情分在的。
只夏环被夏瑜拉着走时,仍数次回头,眼睛似黏在那上头一般,如何也不肯收回。
第十六章:贡马
西部大营的马多是从蛮人那边缴获回来的马匹与本土马配种所产,既有西蛮野马的强悍劲力也有中原战马的乖驯,最要紧的是还不用担心被西蛮哄了回去,是以无论是在边境还是在京城,此种马都极为行销,只因数量极为有限还是供应战线更为要紧,此番定远王回京也只带了二十匹进献,其余的皆是寻常马匹。
“这十匹都是乖驯的母马,最适合哥儿这般年纪的练手,您几个先挑着,马棚里头自有人招待,我还得去三爷那边回话,就不在此处叨扰了。”
那引路的人与夏瑾几个告了罪后便自行离去,没人看着了五人脱了拘束即刻露出男孩儿本性各自挑选中意的马匹去。只往马棚里头一瞧,皆是乖顺矮小的无甚威风,瞧着扫兴,初时的劲头也便熄了下去。
夏环最是不忿,只管扔了这处跑去别地儿瞧看,还真让他找着了顺眼的。
“那边的马可让骑得?”
守着马棚的士兵过来,一瞧夏环的打扮便知是京中娇贵子弟,又早知今儿个夏三爷家中侄儿要来观看,这般一对便猜出了来人身份。
“这位小哥可说笑了,马自是骑得的,只这些个马匹皆是进贡所用,我等日夜守着就恐生出差错,哥儿几个若想看看倒是不打紧,骑却是决计不敢做主了。”
夏环作势要往马棚里头走看看贡马有甚稀奇之处,却被夏瑾与夏瑜一左一右拉了回来。
“既是贡马我们几个便不去瞧了,环弟,还是去牵了刚才那几匹早些去马场罢,迟了便过不得瘾了。”
夏环还待争辩,却是被夏瑜与夏瑾强行拉开,扭缠了阵子到底还是让两人拉走了。夏佩跟在夏瑾身后叮叮咚咚地跑,何铮却是在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马棚。
竟是连这些畜生也清净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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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不让我看看,骑不得,还不兴人过过眼瘾!”
夏环被拉回来之后很是恼火,瞧着那些个低眉顺目的母马就觉憋屈,又不敢跟夏瑜吼,只得冲夏瑾嚷嚷。
“既是骑不得你看了又有什么意思,没得闹心,何苦来哉。”
“哪怕是摸一摸也好,你怎的这般……”
夏环想拿出做哥哥的架势教训夏瑾,却又顾忌着夏瑜在一旁,只得生气地用马鞭子抽马棚外头立着的圆木。
“你好好用些脑子,老七能想明白的道理你还能糊涂!”夏瑜将夏环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既是进贡的马匹,日夜派人守着唯恐出乱子,连骑都不让骑了,还能主动让我们这些不相干的进去瞧?”
夏环这才听出其中的蹊跷来,只是到底拉不下面子跟夏瑾道歉,唯有强装镇静地道:
“快些进去选马罢,我要中间那匹。”
语罢率先走了过去,夏瑜不想他再出乱子也紧跟过去,只夏瑾三个立在原处没什么动静,夏瑾原本就对骑马没有兴趣,刚才生出的一点兴头也被那些个母马扫干净了,此番不过是被强逼着来这儿瞧瞧,既无人拘着就没必要再装样子。
正打算偷溜到一旁摸鱼去的夏瑾冷不防被夏佩扯了扯袖子,小孩儿比夏瑾矮了半头,只得踮起脚尖凑到夏瑾耳朵边说到:
“世子往这儿来了。”
夏瑾往马棚外头望去,却是没见着人影,回顾夏佩又是一番笃定的神情,只得顺着夏佩的目光继续往外头瞧,何铮见他俩都往外头看也不急着挑马了,顺着一路看去,等了一会儿还真就来了这么一个人。
林航牵马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三双锃光瓦亮的眼睛。
林航:……
他是不是应该回去。
“定又是夏佩你这对比狗还灵的耳朵露了我的踪迹,以后若是做坏事还真得将你远远甩开或叫着一起。”
林航一手牵着马一手执着鞭子,面上随意笑着,瞧着竟比那庙里的神像还要贵重些许。
夏瑾带着何铮与夏佩上前见礼,林航随手挥了挥以示莫要客气,手中鞭子尾稍上的穗儿不小心眯了马的眼睛,大大的黑眼睛眨巴眨巴,尖耳朵撇了撇,四条腿却是未有一丝躁动。
夏瑾与何铮瞧了那马一眼,心中暗道一声好马,面上却是没说什么。
“早前听着三叔说今儿个有人要过来,因着我年岁相仿便嘱咐跟来一同玩耍招待,我是定远王次子,单名一个航字,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夏瑾与何铮报了姓名,简单客套几句后林航便揪住夏佩追问到:
“你倒是说说,此番又是从哪儿听出来我的?”
夏佩挣扎着脱离林航,蹭地一下跑到夏瑾身后把自己藏起来,只留一个脑袋在外头。
“你身上这次倒是没佩戴有声响的东西,可老七脚掌上钉的蹄铁与寻常马匹不同,怎的就听不出来了。”
“狗耳朵也没你这般灵巧的,你知晓便是,烂在肚子里切莫再说出来,如若不然我削了你的耳朵让人真安一双狗耳朵上去。”
林航指着夏佩骂,夏瑾瞧着也稀奇,夏佩自小在军营之中长大与林航亲厚实属正常,可夏佩这般本事却是上辈子不曾有过的。
唔,事实上上辈子没有夏佩,他记着三房当时也是只有一子一女,但儿子却是比他大些的,应当是早前夭了的那个,只不知为何上辈子好好长大的人却在这辈子早早夭折了,而上辈子本应该流掉的孩子却是平安长大。
夏瑾眯眼,这些貌似都跟这多出来的定远王一家子脱不了干系。
他心里疑惑面上却是不能显现的,只得装作好奇地询问夏佩:
“早前未发现你有这般本事,怎的就能听出这些差异来,可是三叔教与你的?”
夏佩乖乖摇头,林航却是抢在他前头说到:
“哪里能是三叔教的,分明是他同府里头那只专听墙角的狗儿学的,这小子耳朵厉害着呢,以后你们哥儿几个可得小心提防,藏私房钱的去处莫要让他听了去。”
说罢几人一同大笑,夏佩只把脑袋也缩到夏瑾身后再不肯露出来。
“时候不早,快些进去挑马罢,一会儿去马场溜几圈儿活动活动筋骨。”
世子发话了夏瑾与何铮三人也只得跟了上去,因着马棚里头全是些没甚差别的母马,几人也挑不出个好歹来,随意牵了匹便有那弄马的小厮一道跟出去伺候,几人一同到马场时校场早操还未散,这边尚无人过来。
林航先上马跑了一圈儿,高头大马趁着少年英姿煞是好看,夏环瞧着甚是羡慕,就连稳重如夏瑜也免不得有些眼馋,到底还是个十一岁的少年郎,便是早慧也免不了孩子心性的。
“这般一比较,这些个马哪里还能骑,左右不过去丢人现眼。”
夏环丧气地将自己手中的缰绳一丢,夏瑾出声打趣道:
“你不过摸过两次马,哪里能比得上自幼长在马背上的世子,便是将那进贡的马匹给你骑也爬不上去的,现下还是用这马练练罢,切莫眼高手低闹了笑话。”
夏环被夏瑾这么一说红了脸,抄起马鞭子就要去揍夏瑾。
“就属你嘴多,哼,我听老八说那匹马可是跟你一个排行的,是不是皮紧了要让小爷我的马鞭子给你松松,来来来,吃我一鞭!”
夏瑜见他俩闹着玩儿也没劝阻,何铮是外人夏佩是弟弟哪个都不好开口,只得任由夏瑾被夏环追着打,一直到两人的屁股上都印了两三个鞋印子才消停。
“哼,有了老七就有老二,你便等着,哪里就能让你讨这嘴上便宜去的!”
夏瑾愤恨地提了提裤子,方才被夏环仗着年龄大个头儿高压在下头揍,当着这么多人面子里子都输了个干净,他夏瑾三辈子加起来都没吃过这样的亏,当下也顾不得世家子弟仪态了,男儿牛脾气一上来也不管对方是个十岁的小孩儿,无论如何就是要拼上一拼才甘心。
“咱今儿个比马,先学上两个时辰,等到午后比上一场,你若输了……就送一匹叫老二的马给我!”
“哼,便是比你也讨不了好,我何曾怕过你,莫要到时输了哭鼻子闹笑话,下头还有老八这个弟弟看着呢,你可别输了不认账!”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我输了我就送一匹叫老七的马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