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的给亲儿子指了你这么个孽障,那东西也是你能沾的?还不快说清楚!再有隐瞒,拖出去打死了干净!”
王氏吓得什么都不敢再藏,她本就不是大家子出身,目光短浅胆子也不大,可轻重还是能分清的,眼下已经不是大房二房之间的争斗,牵扯到阖府存亡,她哪里还敢藏私。
“媳妇倒卖的只是京中的库粮,好些人家都有这买卖,哪里知道就扯上了佛粮!这是有人栽赃陷害,媳妇哪有那个胆子去碰佛粮!”
王氏爬到老夫人脚下抱着她的腿失声痛哭,到底是亲侄女,此事也确实怪不得王氏,老夫人怒气稍平,只心中仍旧着急。
京中为着平抑粮价或是以备不时之需总会封仓存粮,粮食放多了销不出去终会烂掉,京中有些门道的权贵人家便会将这些还没有霉变的多余粮食换出来拿去倒卖。
此事在圈子里头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多的是人在走这条路,王氏打通了路子去倒卖库粮确实没什么大事,可偏偏坏在有人从中作梗,愣是将库粮换做了佛粮。
“替你出面的那个丫鬟是谁?”
王氏面有犹疑,老夫人见此气得直接一脚踹到她的心口紧接着劈脸骂道:
“不长记性的东西,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快将你腹中的那些臭水全倒出来!”
王氏见瞒不得了只得掩面哭道:
“是芙蓉。”
原本芙蕖才是王氏的心腹,可芙蕖一直劝阻她莫要在这关头插手此事,王氏见芙蕖不得用才启用了芙蕖的妹妹芙蓉,这丫鬟办事得力近日来为她赚了不少银子,这般仓促地将人交出去哪怕不是她做的也得脱层皮,王氏虽然刻薄却也知晓好歹的,这丫鬟帮了她不少没理由临到头了这般轻易地就让人去顶罪。
但事已至此,早由不得她了。
“去把那个丫鬟带过来当面对质。”
刚吩咐好人过去叫芙蓉外头便吵嚷开了,没多会儿跑进来一个小厮,定眼一瞧竟是夏大爷身边的郭培,只见郭培一进屋便扑倒在老侯爷面前大哭道:
“老爷,大爷他,大爷让官家给抓去了!”
老夫人听罢吓得差点昏死过去,这边乱作一团,正要派人去外头打听呢却听早前吩咐过去找芙蓉的人跑来回话道:
“唤作芙蓉的丫鬟已吊死好些时候了。”
接二连三的冲击下来,任是见惯风云的老侯爷也有些扛不住,瞬间竟好似老了十几岁,屹立在永宁侯府之中从未倒下的脊梁,此时,也给硬生生折弯了。
山雨欲来,又哪里是他们这些人能挡得住的。
第二十五章:危在旦夕(一)
夏大爷那边连夜托人问清楚了,不是因着佛粮一事弄进去的,而是官场应酬时不慎弄死了一个女支子,原本这等贱籍之人死了也就死了,哪里有让朝廷命官替青楼女子赔命的道理,可夏大爷不走运,偏生碰上了刑部的一个愣头青,当场把人逮走不说当夜便在狱中挨了板子,待到夏家带人去疏通之时夏大爷已然去了半条命。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老侯爷瞅着抬回来的儿子是又气愤又痛心,夏家此次算是被人牢牢盯上了,便是不死也得元气大伤,现今续爵一事哪里还敢奢望,不过是守着儿孙平安周全,莫要再被人寻着事由任意糟践才好。
“好歹把人弄回来了,大哥底子厚实将养两天总会好,父亲母亲莫要再挂心,夜了早些安寝罢,大哥这边有儿子守着,断不会少了医药的。”
夏二爷好说歹说终究把两位老人家劝了回去,老侯爷前脚刚一走他后脚便让人快马加鞭去城外将夏三爷叫回来。家中出了这样大的事,两位老人在轮番打击下已经不堪重负,现下是再不能劳累了,兄弟三个最大的已经让人打得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剩下两个必须得一同撑起这一大家子。
“你去将二夫人叫来,莫要惊动了几位少爷,郑大夫那边伺候好喽,要什么尽管记下,不拘银钱多少先紧着大爷的命!”
小厮丫鬟各领了命下去传话布置,夏二爷则亲自去到大爷床边查看伺候。不过半盏茶功夫李氏便带着夏瑾过来了,许是赶得太急,李氏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鬓角也垂下一绺头发来,面上更难掩焦虑之色。
“怎的让瑾儿一道过来了,明日还要去学堂,小孩子家家在这地方能起多大用,没得耽误了上学!”
李氏还待分辨,夏瑾却是抢先接过话头道:
“父亲莫要多说,家中之事我也知晓几分,只现今最要紧的是拿着祖父的名牒进宫面圣,迟了可就难以挽回了!”
夏二爷闻此幡然醒悟,这些事故明摆着是定远王要拿永宁侯府开刀而折腾出来的,宫里那位因着三弟的原因也同侯府生了嫌隙,任凭夏家连番遭难却不出手帮衬,不过是逼着夏家在定远王和朝廷之间表态。
现如今出了事他不急着进宫表忠心,却是遣人去了定远王军中将三弟叫回,这看在那位眼里,可不就是向定远王服软了么!
“快些备马!瑾儿你留在此处好生照料大伯,我先进宫去,若是三叔回来你定要留住他!”
“孩儿省得。”
慌乱交代一番后夏二爷脚底带风地跑了出去,先是去老侯爷屋中拿了名牒,好容易说服了老人家不要随同进宫,连朝服也不换了,直接奔上了仓促备下的马车。
最要紧的事交代妥当之后夏瑾暂时松了一口气,一开始他并没想过要插手,关键是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插手,可现如今侯府的顶梁柱因着亲子带来的打击倒下了,剩下的主事人之中数来数去也只有一个夏二爷,然而这位却是忠厚有余智谋不足,忙中出错竟是走了最臭的一步棋。
夏瑾听说一出事亲爹便派人去了军中,登时吓出一身白毛汗,当下也顾不得了,连忙跟着李氏一道去见夏二爷,无论如何先把这错填平再说。
“娘亲先去屋里陪婶娘说会儿话罢,大伯的屋子你不便进去,我先去瞧瞧,总不会短了医药用度。”
夏瑾自来便早熟周全,闻此李氏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偏房找晕死过去的王氏,李氏走后夏瑾连忙叫来朗顺去把夏瑜夏环一同叫来,从来就没有亲爹卧床不起侄儿从伺候,亲生儿子却毫不知情的道理。
进入房间后大夫正在替夏大爷料理伤口,牢里本就不干净,夏大爷受了惊吓又挨了板子,轮番折腾下来至今仍昏迷不醒,夏瑾一旁瞧着,只见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却是有大限将至之照!
“这到底怎么回事,虽说挨了板子,可大伯自来身子厚实,何至于……”
大夫见夏瑾只是一个七岁孩童难免有所轻视,可转头一想府中如今也只剩着几个娃娃了,思及此不免唏嘘——永宁侯府若是度不过这道坎儿,眼见着怕是就要败了。
“那打板子的人应是存了歹毒心肠,挥在腰脊上了。”
夏瑾闻言大骇,这打板子打臀上打腿上都不过是受皮肉之苦,将养两日总还能缓过来,如今却是挥在腰脊上,便是不死呢,夏大爷这辈子怕是也得落下残疾。
夏家这一辈也就三个儿子,定远王军中已经有了一个夏三爷,日后哪怕夏家逼不得已投靠林方淼他重用的也还是夏三爷,其他两个对于林方淼而言根本不重要,反过来看永宁侯府这边——仅剩的两个儿子,老大让人打残了,老二因着老夫人自小有意歪着养遂稍嫌木讷难以独掌大局,除了年迈体弱的老侯爷,阖府上下也就剩些没长大的黄毛小儿。
端的是歹毒心肠!
林方淼此人行事之狠由此可见一斑,他手里有兵权自然底气十足,哪怕是在京中掀起再大的风浪皇帝也要不了他的命,因此他便不用拘着言行,想要河中做给养之地却不似寻常人那般讨好拉拢夏家,一上来便以雷霆手段打击逼得永宁侯府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现如今夏家的人归顺与否对林方淼而言已经不重要了,永宁侯府挨了闷棍,归顺自然是好的,如若不归顺,佛粮一事估计立马就会被捅出来,夏家如今老的老小的小哪里还有招架之力。夏家倒了,爵位一夺封地就该换人,到时候交接上总有磨合,林方淼要插手河中再方便不过。
真真是流氓手腕儿,脸面什么的早就不在乎,谁拳头大谁就是公理,林方淼如此行事搅翻了永宁侯府却是对他秋毫无损,算来算去都是没本儿万利的买卖,苦了夏家上下,无端遭受此等无妄之灾。
现如今,宫里那位便是夏家最后的底牌。
夏瑾长吐一口气。
皇帝自来就是最靠不住的,现今却也只能寄希望于皇上要借夏家守住河中会力挺永宁侯府了。
夏瑜夏环跑来之时夏大爷已经是出气比进气多,见此两人登时吓得六神无主,连忙跪在床前查看,大夫已经处理好伤口换上伤药了,剩下的也只能看夏大爷个人造化,挺得过今晚这条命才算保住,可往后怕是再站不起来。
“取棵上百年的参来切成片儿,让他含在嘴里吊着气,隔一个时辰换一次,余下的——就看大爷福分罢。”
大夫起身写了张方子交给下面的人去抓药熬煮,自个儿却是退到外院儿等候消息,这边女眷多他不便久留,更兼子孙哭诉难免有秘辛传出总该避开的,是以老大夫极为识趣地退到外院等候差遣,旁的,就留给夏瑾几兄弟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儿个早上出去还好好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夏环抓住夏瑾大声询问,夏瑜却是强忍着悲痛连忙张罗人手去抓药取参,夏瑾趁着这个空档将近日之事说了个大概,两人听罢皆大骂林方淼无耻至极。可气归气却又拿他没办法,只得守着夏大爷小心伺候片刻不敢离身,外头如何境况三人不知,只盼着宫里头能有好消息传出,如若不然,夏家怕是真真救不回来了。
因着上辈子的境遇夏瑾对此事感触良多,这辈子多出来的林家像是专生克夏家一般,上辈子没有林家永宁侯府一直顺风顺水过得极为自在,而这辈子单单多了一个林家,不仅朝中局势紧张硝烟将起,就连他们这些池鱼也遭受了无妄之灾。
“夏三爷回府了!”
朗顺腿儿一接着消息便连忙从前院儿跑来报信,夏瑾心脏骤然一紧,未及平复便扯住夏瑜夏环道:
“三叔此次回府断不能再让他回军中,否则宫里那位……”
夏瑾咽声,夏瑜夏环却是会意的,三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同姓兄弟哪里有不明白的,一个眼神交流便达成共识,只握着彼此的拳头等待夏三爷进入院中。
第二十六章:危在旦夕(二)
夏三爷听闻家中有变连忙赶回,却不曾想正主一个没见着呢便被自己的三个小侄儿片刻也缠得脱不开身。
“三叔,侄儿几个总算盼着您回来了!”
夏瑜三个扑上去抱着夏三爷便是一通哭诉,断断续续的到底还是将事情讲清楚了,夏瑾一面说一面注意观察夏三爷的神情,得出的结论却是令人心寒——
三叔分明一早便知道夏家要遭难。
许是因着他们三个年岁都小,夏三爷面上的破绽极明显,对着几个小鬼他根本是连伪装都极为敷衍。
其实想想前因后果也知道夏三爷这般做是极有可能的。
夏家三子皆非一母所出,夏大爷同夏二爷不管谁优谁劣至少都还占着一个嫡字,夏三爷却是自出生就注定承爵无望。他也算得一个有本事的,只身去军中闯荡仅这般年岁便凭自身夺了个五品回来,原本这也算得功成名就一辈子有所依傍,可偏偏林方淼生了夺河中的念头。
林方淼是谁?他是西北王,手里有二十万雄兵猛将,将来即便是篡位登极都不是没有可能,小小一个河中哪里有夺不过来的道理,河中要换永宁侯就得换,与其让他那两个兄弟当,林方淼肯定更属意夏三,有了林方淼的支持夏三便有了承爵的希望,换句话说——此番夏家遭难他是喜见的。
不管是哪家,庶子总不会太受待见,老侯爷对夏三的看重也是在其闯出名堂之后才有的,在此之前夏瑾相信夏三在府中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样。老夫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夏三的娘在老夫人正式上位之前可是她的直接竞争对手,那时的老夫人还年轻不如现今这般心思沉稳,刚一正名自然对此前的对头不会有好脸色,连带着对夏三也不可能好,虽说贤名一直挂着,可到底事实如何也只有自己知道。
这样环境之中成长起来的夏三,面对如此强大的诱惑时哪里还会念着侯府的好,没落井下石便算得厚道了。
夏瑾叹气,说到底也算是夏家自个儿种下的因果,怨不得旁人。
“小孩子家家莫要乱说,你们怎知此事同王爷有关,不许瞎闹,快些领我去看看大哥。”
夏瑜抹了抹眼泪拉着夏三爷往里屋走去,他心思细,在夏三爷瞧见自个儿父亲时特意看了三叔一眼,小孩儿年纪浅,差点没当场就与夏三爷打起来。
他竟然在三叔眼中读出了解恨!
夏瑜咬牙,拳头松开了又捏紧,偶然间余光瞟着了危在旦夕的父亲,登时怒火中烧要同夏三爷拼命,却不想拳头被一双手轻轻按住,夏瑜循着手看过去,却发现夏瑾对他摇了摇头。
被夏瑾这么一打岔夏瑜险险止住了心中冲动,长吐一口气,硬生生将胸中愤恨压下。现今父亲生死未卜,祖父祖母年老体弱,剩下一众女眷并十几个幼弟,他居长,断不得意气用事以卵击石。
只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夏家子孙窝里斗得再厉害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这是祖训,更是夏家最为严苛的法则,夏三爷不顾血脉情谊联合外人暗害兄长打击侯府,这种种加在一起足以将他从族谱之中除名。
“大夫说是今夜凶险需得小心伺候,可母亲昏迷祖父母年事已高,二叔外出未归,只留我们三个在一旁干看着一点办法也无,幸好等着了三叔,还望三叔辛苦一晚同我们三个一同守着,有您在一旁瞧着我们也安心不少。”
夏瑜面有哀色,一番话说下来又掉了几滴眼泪,夏瑾夏环也极配合地一左一右拉着夏三爷的袖子失声痛哭,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抹,夏三爷虽说心中厌烦可到底没好意思拒绝,又想着大局已定剩下的这几个翻不出风浪来,他乐得留在此处看夏大爷这般凄惨模样,寻着空子兴许还能送他一程,既全了名声也了了多年宿怨。
“男子汉大丈夫怎的跟个姑娘家一般哭哭啼啼,快些把眼泪擦擦,我同你们一处守着就是,丫鬟小厮也吩咐着警醒伺候,大哥吉人自有天相断不会有事的,且放宽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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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氏在里屋守着王氏时也不忘让丫环时刻注意外头的动静,夏三爷回府了她自然知晓,李氏虽是内宅妇人可今次之事还是能猜出几分由头的,如此看待夏三爷时也有了别样计较。正当李氏担心夏瑾三人安危之时王氏醒转过来,头一件事竟是让芙蕖去找老夫人。
“大嫂如此怕是不妥,老夫人今儿个动了肝火更兼劳心伤神,若是再操劳杂事怕是于体有损……”
“糊涂!”
王氏本就泼辣,此番经受如此大的打击后更是耐不住性子,指着李氏便骂,
“夏家都要没了还管什么妥与不妥,你我二人皆不是能挑大梁的料,此番也只能仰仗两个老的,没了夏家,你儿子也好过不了!”
李氏不再吱声,芙蕖已经赶去,一盏茶功夫后没请来老夫人却是将三房的刘氏并佩哥儿请了过来。
“嫂嫂,怎的就成了这般模样……嫂嫂可好些了?大夫如何说的,吃药了不曾?”
刘氏步到王氏床前关切询问,王氏因着大爷被打之事恨透了定远王一家,连带着三房也被她恨上了,刚要发作刘氏却是被李氏拉住了手,只掩着袖子背着刘氏指了指芙蕖,王氏这才看见芙蕖在同她使眼色,后者瞧见王氏看过去连忙比了一个口型,细看之下竟是“老夫人”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