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正在歌唱。
她缓缓靠过来,朝着南冉靠过来,却在离南冉还有一米的位置停了下来,同时也停止了歌唱。
美妙的歌声停止了,南冉觉得自己的意识又一次变得模糊起来,可是这回,少女却用空洞的声音对南冉说道,“先生……”
南冉意识到这是少女在喊他,他张了张嘴巴,却无法发出任何可以回应的声音。
少女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继续道,“你伤得很重,我可以帮助你……”
南冉没能够听完那女孩的话,他再次昏睡过去,但昏睡的时间也并不长,大概几分钟就醒过来了,醒来的时候发现除了眼前那朦胧透明极可能是鬼魂的少女外,他的身边还多了几条腐烂得面目全非的饿狼。
饿狼们一条条朝着南冉围了上来,南冉依稀间看见它们的尖牙在自己眼前晃。
南冉没什么力气反抗,他在这一刻甚至已经丧失了生存的意志,对于危险也不再那么敏感,他甚至感觉不到痛苦,即使被狼咬死也不觉得难过了,只是颇有些遗憾,他死在这个糟糕的游戏里,灵魂是否能够回到所爱之人的身边呢?
南冉再次昏睡一段时间,这回他可能睡了十多分钟的样子,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那些围上来的饿狼又突然不见了,他受伤的肩膀上被乱七八糟抹上了磨成草泥的植物,可能是一种药物,散发着奇异的青草的芳香,抹在伤口上带来一阵阵发麻,流血和疼痛却被神奇的压制了。
“那是以前树林里动物们会自己摘采的一种药物,有止血和镇痛的功效。”南冉面前白色透明的鬼魂并没有走,依然漂浮在那里,“我没有办法为你上药,这是那群狼做的。”
南冉觉得自己好受了许多,连大脑都清明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眼前的少女,“你就是爱丽?”
那鬼魂似乎在笑,可惜她模糊的五官也模糊了她的笑容,南冉直觉这女孩应有十分美丽的笑容,就像是她父亲对她形容的,一个美丽可爱的小天使。
“我就是爱丽。”少女发出的声音很是空灵,其实她没有肉体,本不应该能发出声音的,所以南冉总觉得那声音仿佛是从树林里传出来的,从地面上那些嫩绿的草叶,从周围健壮的树干,从头顶密集郁郁葱葱的枝叶……这些声音聚集起来,就仿佛替代了少女的歌喉,代替她在歌唱。
一个真实的鬼魂就出现在南冉面前,可是南冉并没有害怕,他觉得自己已经尝够了恐惧的滋味,同一种事物看得太多致使他变得麻木不堪起来,他对爱丽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爱丽回答,“不是你用笛子呼唤了我吗?”
南冉这才低头看了一眼滚在地上的短笛,“这是用来召唤你的?”
“准确来说……它可以呼唤灵魂。”爱丽在原地微微晃荡,她的脚不沾地,穿着白色的长裙子,裙摆无风自动,“我生前曾在古书上看到唤魂笛的制作方法,所以自己做了一个,没想到竟然成功了。”
“所以……”南冉道,“你会帮助我吗?”
爱丽的魂魄稍微飘荡得高了一些,她垂下脑袋,隐约看见她金色的头发在半空中飞舞,“你渴望得到帮助吗?”
爱丽没有等南冉回答,继续问,“你渴望活下去吗?”
爱丽说,“我没有感受到你生存的意志……先生,你已经开始绝望了吗?”
南冉没有说话,他靠着树干一动不动,他确实感到了某种程度上的绝望,因为自身的弱小,因为他没有丝毫可以保护任何人的能力,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的死去,就像是之前怪人死在他面前那样……而这还仅仅只是‘第一个’他要度过的游戏世界,接下来还有更多的挑战等待着他去面对,可南冉已经开始胆怯了。
我真的可以做到吗?
南冉问自己,但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迷茫和恐惧在他的内心之中环绕,南冉知道自己已经陷入某种泥潭,陷入这个可怕问题的怪圈,他迫切需要一个答案,迫切需要有一个人给他一个答案,告诉他他可以做到,可以活下来,可以继续前进!
所以南冉抬起头看着爱丽,他悲切地问这个早夭的少女,“你会绝望吗?”
爱丽十分温柔,与她那杀人如麻的父亲截然不同,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那么一个杀人犯竟然有这么温柔的女儿,爱丽轻声回答,“我当然会绝望,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都在绝望。”
“也正是因为太过于绝望,我才会主动去创造希望。”
爱丽越过了与南冉相隔的那一米的距离,她靠近了南冉,她伸出的手几乎触摸到南冉的脸,她说,“先生,我不知道如何告诉你我的感受,所以我希望你用双眼去见证。”
她说完这句话,就将自己透明而虚妄的手放在了南冉的脸庞上,她的手指触摸到南冉的皮肤,南冉感觉到自己脸颊上一片冰凉,并不是被实物触摸的感觉,而是那种冰冷的泪水沾染在他皮肤上的感觉。
然后,南冉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他忽然意识到爱丽可能上了他的身,就是俗称的鬼上身、鬼附身之类的,因为他发现自己看见了明显不属于自己的记忆,他像是身处在一个由他人记忆所构造的世界里,而爱丽漂浮在他身边,拉着他去见证这个女孩的人生。
“这里是我的童年。”
在这个记忆世界里,南冉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典型的美式庭院里,院子是一个稍稍年轻的男人和一个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几岁小女孩;男人牵着小女孩的手带着她在院子里玩,把玩具和娃娃四处堆放,他们很明显是一对父女。
当南冉仔细观察时,发现那个年轻的男人正是杰斯年轻时候的样子,穿着深蓝色的上衣和灰色的牛仔裤,头发乱糟糟的,笨拙却温柔地和女儿玩耍,一点都看不出树林里那个扭曲杀人魔的模样。
爱丽拉着南冉的手站在院子里的一角。南冉转过头看此刻的女孩,发现爱丽的面容此刻已经不再是灵魂体模样时那样模糊不清,她的五官变得凝实,金色的头发和湛蓝的双眼,眼睛和杰斯很相像,却总是弯弯的仿佛带着笑。
“不怕你笑话,我是被爱着长大的,从小到大都被父母极致宠爱,不过母亲对我的要求更严厉一些,我的学习和生活都会受到她的严格督促和教育。父亲则不然,他很喜欢宠我,我的任何要求都会被满足,所以小时候……我更喜欢父亲,但长大了,就觉得其实母亲对我的教育更加用心一些。”
爱丽在南冉身边复述,她盯着院子里的杰斯看。这时候院子里的这对父女似乎玩够了,屋内走出来一个同样年轻的金发女人,父亲便把女儿放在玩具堆里,走过去同那金发的女人接吻。
看来这个就是爱丽的母亲阿加莎了。
画面一切,这回摇摇晃晃走路的小女孩长大了一些,金色的长发被剪短了,背着粉红色的背包和干净的校服,坐在轿车的后座上,前面坐在驾驶座上的是送她去上学的父亲。
画面再切换,小女孩更大了一些,父亲在院子里用手工为她制作了一个精巧的小书柜,他们共同将书柜搬进女儿的卧室里,用贴纸和照片将柜子简单的装饰起来。
第三个画面则是一家人坐在餐厅里用餐的画面,母亲将餐桌布置好,一道道菜摆在他们的面前,女孩儿坐在座位上拉着母亲的袖子说些什么,那金发女人便笑起来,弯腰在女儿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至此为止都是十分幸福普通的家庭画面,足以看出这个家庭在表面上没有任何问题。
爱丽说,“出现变故的是我十三岁那年,父亲似乎在工作上遇到了问题,我们家里的经济情况越愈发艰难,而父亲则在那段时间变得反复无常且脾气暴躁,并且总是怀疑妈妈出轨。”
随着爱丽的述说,画面变成了父母在客厅里吵架的情形,十三岁的小女孩蹲在楼上的楼梯拐角,看着父母亲争执,小女孩无法去劝阻,只是胆怯的看着。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争吵越来越多,演化得越来越厉害。”爱丽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记忆在自己面前流逝。同时南冉也看着无数的画面一一闪过,都是这对夫妇各种争吵,摔东西,更甚的竟开始打架,杰斯随意拿起摆在桌子上的水果刀朝着自己的妻子扔过去,万幸的是这把刀没有砸到,只是被大力钉在了妻子身后的木柜上。
丈夫这可怕举动让阿加莎心灰意冷,她并没有继续选择与丈夫争吵,她离开了家门。
爱丽眨了眨美丽的蓝色眼睛,继续道,“母亲离开家门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回来,但是一个月后,当我一个人走出家门的时候,我看见了她……”
画面前换到爱丽站在家门口,她的母亲阿加莎站在爱丽的面前,用手想抚摸她的脑袋,却被爱丽大力的甩开了。
“母亲跟我说她已经和父亲离婚了,没有征得我的同意真是对不起,但她希望我跟她一起生活,并要求我从父亲的屋子里搬出来。”
爱丽站在南冉身边微微低头,“现在想来,或许她是正确的,或许她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看出父亲的精神状态不正常,并且觉得自己的丈夫越来越危险,她一向是个明智而果断的女人。但当时的我却在父亲的熏陶下认为是母亲出轨,并且抛弃了自己的家庭……抛弃了我。”
“因此我没有选择跟着母亲走,而是留在了父亲的身边。”
爱丽说这些的时候一直用的是父亲和母亲的词,南冉没有听到她说过爸爸或者妈妈,这让南冉觉得她似乎述说的并不是自己的亲生经历,相反更像是在念一段不知道是谁捏造出来的故事。
“当这个家庭支离破碎,母亲离开了之后,我才发现父亲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爱丽说,“父亲在别人面前显得阴沉而暴躁,常常与人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除了在我面前会稍微温和一些,我几乎看不出他往日的样子了。同时我发现父亲的库房里收藏了很多枪械和子弹,我发现他十分擅长制作陷阱,我也发现他竟开始喜欢在夏天的时候选择去森林里狩猎。”
画面切换到杰斯带着爱丽坐在那辆眼熟的越野车上,并且来到那间林间小木屋的场景,但是在这个画面里,小木屋还是不完全的,明显还在建造之中,父女俩合力将剩下的部分完成了。
“在第二年的时候,我听到了母亲自杀身亡的消息。”爱丽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终于稍微波澜,显得有些悲伤,“我很意外难过,而且参加了母亲的葬礼,但当时最最令我感到疑惑的是,我那坚强的母亲,绝不可能有自杀的想法,说是他杀,意外,车祸之类的原因都可以接受,但唯独自杀,我是不会相信的。”
“我在那段时间里第一次开始怀疑父亲,因为接到母亲死亡消息时,我甚至看见他在笑,他对此感到高兴,我甚至觉得他心情愉悦。”
“于是我走访了很多地方,我去警局、我去死亡现场、我去母亲家里翻了一遍一遍,我找遍了和母亲相关的所有亲朋好友。”
“她是怎么死的?”南冉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爱丽没有看南冉,他们眼前的画面再次切换,这一回变成了母亲家里的房屋景象,天花板上的吊灯拴着一个粗实的绳子,阿加莎就吊死在客厅中央,她穿着浅灰色的风衣,里面是白色花边衬衫加包裙,还有黑色的高跟长靴,而地面上是翻倒的桌椅。
“家中没有找到其他人的指纹或痕迹,但如果小心翼翼要抹除也不是难事。死亡原因是被绳子勒住窒息而死,其实也可以把这根绳子当做凶器。那段时间母亲都是一个人在家,房屋都是被从里面反锁,附近的监控都没有拍到可疑的人物出入。”
爱丽说,“所以他们草草定案,认为这是一宗自杀案件。”
“但是这个案件在我看了疑点太多了,第一点就很明显,母亲是个十分自律而且生活习惯良好的人,进屋脱鞋是她的习惯,所以她绝对不会穿着长靴在自己屋里活动,而且还上吊自杀。”
“这一点你没有同警方的人说吗?”南冉又问。
“如果说了有用,我就不会死了。”
“你是被杰斯杀了吗?”南冉忽然想起杰斯之前大声吼着说自己没有杀死女儿的情形。
爱丽眼神冰冷,“他没有直接动手杀我,只是把我丢进了树林里的狼窝里,那个阶段他几乎杀死了树林里的所有活物,只有那些狼群被留了下来,它们找不到吃的,饿得饥肠辘辘……而我就像是新鲜肥美的大块肉一样,被饲养员扔进了野兽的笼子里。”
南冉听着爱丽的这番让人毛骨悚然的发言,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第15章:恶林(15)
“后面发生的事情其实你也可以大致推测出来。”
爱丽说道,“我一直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我的母亲是被他人所杀,同时发现父亲的行为愈发异常,我在他的库房里找到了带血的外套和手套,我发现他越来越喜欢频繁往返那个猎人的小屋,当我打开收音机时候,我还听到新闻播放最近一段时间时常有旅人失踪的事情发生。”
“然后你就发现了杰斯的秘密?”
南冉看见眼前的记忆画面变成了树林里的小木屋,此刻已经有十五岁左右的少女爱丽发现了地板上藏着的暗门,于是她举起了自己的手电筒,打开暗门下去了。
然而就在她下去不久,本该去了树林里狩猎的杰斯回到了自己的小木屋里。
站在南冉身边的幽灵微微露出一个苦笑,于是南冉眼前的画面再度切换。画面变成了木屋下面的地下行刑室,行刑室里那张可怕的刑椅上此刻坐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他还活着,但是已经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少女惊愕的发现这间不大不小的地下室里居然有如此众多的刑具,还有椅子上饱受折磨的受害人,恐惧和踌躇让她在地下室的阶梯上僵硬了一会儿,然而她还是令自己鼓起勇气,接近了刑椅上的受害人,并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但那可怜的受害人只是缓缓抬起头,此刻的爱丽可以清楚地看见受害人脸上一只眼睛已经不见了,只有一个黑漆漆还在流血的洞。
爱丽被这一幕吓得浑身一抖,却少见的没有惊叫,她注意到刑椅上有很多钉子,受害人坐在椅子上一直在流血,当她试图伸手过去为可怜的受害人解除刑椅上的枷锁时,她的身后伸过来一只手阻止了爱丽的举动。
爱丽便回过头,立刻发现不知何时回来的杰斯此刻已经站在她背后,并抓住了她的手臂,脸上还带着令人惊悚的笑容。
杰斯稍稍低下头,用力掐住爱丽的手臂,语气温柔,“别动他,亲爱的,不然他会死得更快。”
十五岁的少女顿时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发现她的父亲就像是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几乎认不出来了,这真的是她的父亲吗?
恐惧让爱丽手足无措,她却没有尖叫,只能尽量冷静的询问他,“这是你做的吗?”
杰斯狞笑着回答,“当然,这当然是我做的。”
南冉盯着那画面入神,站在他旁边呈灵魂状态的爱丽同时解释道,“那之后我跟父亲吵了一架,我命令他放走那个受害人并且去自首,虽然这么说很可笑……或许在那一刻我是知道的,我知道父亲已经不是往日的父亲,所以他不会听我的劝说,而我会令自己陷入绝境。”
南冉面前的画面再次切换了,还是那个阴暗血腥的地下行刑室,刑椅上的受害人换了一个,是一个刚刚被杰斯带回来并且送上这张椅子的可怜旅人,他被扒得精光,他还在尖叫,而在这位受害人的对面,十五岁的爱丽则被她的亲生父亲绑在了那张改造过的柔软舒适的躺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