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河一脸天崩地裂的表情。
赫连束的话语很好地取得了他想要的效果,他的语言和身份格外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威慑力,并不是指莫名的亲和或者给人以好感一类的事物,余白河还没有白痴到这个地步,但是若认真听取赫连束似乎平淡无奇地每一句话,质疑之心就根本不会冒出来。
余白河相信了他的话。
“大巫祭如此说,是有什么需要我效劳吗?”
“紫微、长渊是万魔之门的两根门柱,为了维持封印两者不能出纰漏,当年我相信夏侯的子孙会和他们的祖先一样品行高洁,所以将紫微长渊托付,却没有料到如今导致他们兄弟墙。”
赫连束回忆往事,轻轻叹气。
“你有天赋,”他对余白河说,“更有心性和耐力,我请求你化身此地神明,守住剑鞘损坏后必然会化为的万魔之门通向人间的缝隙,让它们不能入世。”
余白河皱眉。
如果眼前幽魂说的都是真的,那他没有理由拒绝。
他答应了。
“好。”
余白河有点后悔。
……他是不是答应地太快了?
感觉好像什么都没有说清楚他怎么就开始迷迷糊糊用自己的神魂按照赫连束的说法尝试化鲤,成就神体了呢?
他记得无论是哪本道家典藏甚至是平安为他找来的奇怪秘籍中,都有注明神魂是很重要的东西来着。
等等他怎么就答应了啊?!
余白河猛地惊醒过来,但是身后挥舞着祭刀的赫连束却不会停下,大巫祭唱着古老的歌谣,围着他一圈一圈跳舞。
挥动长袖,踩着节拍,曼妙而舞,仿若仙人。
“那个大巫祭……”余白河张开嘴想要说什么,结果发现自己嘴巴张张合合,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他沉默地吐出一个气泡。
余白河:!!!
一舞结束,已经变成一条白鲤鱼的余白河心死地看着赫连束给他鞠躬。
……这种名气大大的传奇人物为什么也会骗人啊?!
第65章:长梦(七)
“呼风来兮——呼雨来兮——”
“流水潺潺——元一授兮——”
大巫的舞,是对世界之道的诠释,一举一动都引动着天地灵气,随着赫连束手中祭刀挥动着七彩丝线编织而成的刀穗,种种异象从已经不被人注意到的溪谷中一一闪现。
“白鲤甩尾——甘露降兮——”
“朝华草木——春秋去兮——”
潮湿水汽陡然凝聚,溪谷中细雨落下,碎石滩上充盈着浆液的嫩绿幼苗抽条生长,水灵之气的涟漪和木灵之气的藤蔓光影交织,花开花落,结实落果,短短一瞬间,小溪已经有扩大为河流的趋势,更有植物腐朽化作的土地滋养着生命。
无声的喧嚣中,山林里被之前的动静吓住的小动物们探出头猛瞧。
“神明已成——神位固兮——”
随着最后拖得长长有低低的声调,祭刀缓慢挥下,没有开刃的刀刃正对着余白河尸体上一条不住拍打尾巴想要挣扎跳起的鱼。
迅速涨起的溪水会快将这条鱼淹没了。
余白河:“……”
等等!给点时间让他缓冲一下啊!
赫连束双眼是紧紧闭住的,他左右看看,又横着切一刀。
无形的手将河道扩宽,托高,树林从溪谷上方迅速地覆盖下来,很快将此处变为和其他地方别无二至的无人密林。
不过几步就将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变为后来蜿蜒流动,可在大江支流中派上前三的白河,已经将雏形奠定好的赫连束看着水中一动不动的白鲤鱼,心中不可避免地担忧起来。
他手中拿着的并不是三尺天,更何况成神的艰险,并不是他唱唱歌就能解决的。
大巫在细雨中静静站着,突然说:“你在一边看了好久,不说说什么吗?”
周围空无一人。
赫连束向着一个方向转过头,勾起嘴角。
他相貌平常,只有一双眼睛格外引人注目,不过现在他的眼睛是闭着的。这一笑又是两说,赫连束的笑容浅浅,偏偏能传达给旁观者仿佛满世界的花都开了一样的感受。
能把余白河哄骗住,也是需要一些功底的。
“和我一样,并不存于此世之人,不出来打声招呼吗?”
“……大巫神通莫测。”季镰说。
两个相隔千年的人对望。
“呵,”赫连束以袖掩嘴,他之前在余白河面前的呆愣模样已经完全不见了,“红鸾……原来是这样啊。”
表示听不懂这位在说什么的季镰一张脸阴沉地可怕,“大巫神机妙算。”
现在这个结果,只能说是赫连束算计出来的。
“你只会说这些?”
“……”
还需要说什么,余礼白可是被你骗的团团转啊。
季镰往前一步,虽然不能拿出镰刀,整个人却像拔出刀鞘的利刀一样锋芒毕露,“晚辈不知长渊剑多重要,也不知道大巫为何和魔一起居于剑鞘之中,晚辈只知道一件事情,看大巫对于那些人性命不屑一顾,几亿的百姓在大巫眼中也不过是数字而已吧。”
“当然可不是只是数字,他们都是大夏的子民啊。”赫连束说,“我爱着他们,就像天地爱着我一样。”
季镰:“……”
一股变态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过孰轻孰重,”赫连束补充,“是要较量一番的。”
“你到底是什么?”季镰问。
“我是赫连束,大夏的大巫,已经死了五百年,若说身份,就是这样简单而已。”
“……哦。”
“……”
这个年轻人……
赫连束脑中才冒出半截话来,那边季镰已经一言不发径直冲上,一拳直袭面门。
呃、呃呃?
青年的动作如同闪电,瞬间越过几丈远,大巫的反应也不慢,但是幽魂没长腿飘不快,更别说他还是个虚体,赫连束才迈出一步,季镰的拳头已经跟着移动,转眼到了眼前。
这一拳真是毫不留情,完全没有因为对方身份而稍稍放轻一点。
当然了,对于季镰这种几乎不太将历史常识当回事的人而言,赫连束的身份也起不了什么威慑作用。
这一拳却什么也没有接触到,直接从大巫体中穿了过去。
面对这样的结果季镰没有半点意外,他一招紧接一招,快速挥舞的拳头甚至带出割裂空气的风刃。
“巫仆。”赫连束说,“伊洛丝……姐姐的镰刀。”
他伸出一只手指。
应该同样穿过季镰躯体的手指正好抵在拳头上。
“这样啊,是五百年后的来客啊。”
纤细的手指和有力的拳头相持不下,对比分外诡异。
季镰寸进不得。
“那就去陪你的巫一起吧。”
大巫猛地爆发出让人惊异的力量,将季镰推向水中。
坠入水中之前,季镰眼前的只有赫连束陡然放松下来的笑容。
又一条河流。
记忆之河。
平静的,缓慢流动地记忆之河突然波动起来,宛若镜面的水面上荡漾起阵阵涟漪,奇色异彩的河水流过,陡然掀起惊涛骇浪。
大巫漂浮在余礼白的记忆之上,微微颌首,转身消失。
很快,另一个人从河水中浮起来。
季镰掐住自己的喉咙想把喝下去的水咳出去。
同时他发现这不是刚才的那条河。
他稍稍缓了一口气,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身处的并不是什么河,围绕在他周围的也并不是什么水,而是一片片快速变幻的画面。
遥遥望去,一张接着一张的画面连续不断,绵延到黑暗深处,看不到头也望不见尾。
这是余礼白五百年的记忆之河,漫长到苍老。
季镰伸手,在身前的画面上点了一下。
立刻有声音传出来。
说话者是一个白须老人,“请水君以幻术束缚这些冤魂,魔染之魂不归冥土,若仍由它们飘荡下去,恐怕又会成为新魔。”
云雾缭绕中,一身神袍的余礼白出现在老者对面。
他看上去完全没有为人时温和地模样,烁烁金瞳如同一滩融化的金液,语气冰冷,“这是本君答应你们的最后一件事情。”
“往后我等自然不会劳烦水君。”
“呵呵。”
余礼白皮笑肉不笑,驾着云雾站在他的属域——从前的无名小溪,而今的白河之上,捏指施法。
笼罩河面的水雾受法力指引汇集到岸边的空地上,雾中逐渐出现一座城镇,在月色下似假似真。
一千只黑白参半的蜡烛送入城中,雾气迅速裹上,化作一个个人影。
老人下拜。
“水君大德。”
施完法的余礼白一甩长袖,毫不客气道:“快滚!”
画面也滚动起来,不知道其中跳跃多少时间,再一次响起的声音变为一个季镰觉得隐约熟悉的年轻女声。
“无论您要什么都可以,请求水君收留我腹中的孩子。”面色苍白的女人跪在水神庙中,恳求道。
……母亲。
和余礼白。
“本君要个孩子做什么?”
高高在上一身神袍的余礼白这句话说得甚是默然。
感觉到余礼白话中的冷漠季镰竟然觉得自己要欣慰地哭出来。
终于没有听到别人求什么事情就答应下来了。
“我听闻水君一直想要找天一道的麻烦,却苦于亡者之身不能完美与您的神魂相合,我愿意献上的我的孩子,供您驱使,为您座下行走,若是能从婴儿开始便与您签订契约,融合度应该会很好吧。”季夫人应答得很冷静。
“大巫天宫,天一道,道和派和机变门沆瀣一气,丹人谷渊山剑门不管中原事务,偌大一个中华国,也只有您能够庇佑我与我儿。”
“所以?”
“水君,真的不想报复天一道吗?”
画面再变。
“特么为了你儿子本君把自己都赔进去了!”
余礼白完全没先前一副威严凛然的模样,或者说他已经在季夫人面前暴露出了他不靠谱的真面目,水神大人一副被夺走贞操样子的嘤嘤嘤嘤,成功让刚从鬼门关归来的产妇暴躁将他赶出门。
水神大人逗弄怀中肤色青紫看起来似乎快要断气的婴儿,温柔的水蓝法力温暖着婴儿的心脏。
“这下可好,”余礼白扶额,“我把自己半个神力本源给你吞下了,不仅让你这个小家伙以后受神力阻碍无法修道,甚至我附身到你身上你自己的魂魄就会被挤走,这样岂不算是本君杀了你?”
他对着婴儿戳戳戳,话语中一股怨气。
“这么一个弱小的小东西,杀了感觉好丢脸啊。”
季镰:“……”
逻辑呢?
……
“你要走?”
“我对水神的许诺并不会改,到了该到的时候,镰儿自然会回来。”
“……本君才不会管你。”
“嚯?”季夫人挑起嘴角,“真的?”
余礼白别开眼,指尖凝聚出一抹法力,点在熟睡的五岁幼童胸口。
他口中说着和手上动作完全不符的话。
“不过是五年,对于五百岁的本君而言,太渺小了。”
短短的时间,他才不会对这对母子产生什么感情呢。
画面滚动,终于出现季镰熟悉的画面。
季镰却没有注意看,一只手紧紧握着胸前的衣服。
水蓝的法力从胸前散发开,最后变为一只铃铛的模样。
季镰试图感受那已经消逝的一点点温暖。
河流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正是不久前的一幕。
黑发金瞳的俊美神明一脸羞红,摇摇欲坠地听着对面青年表白的话语。
在透过枝叶间的斑驳阳光下,水神的心声在这份记忆中直接说出来。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啊。”
过往无可追,来年尚可期。
下一个五百年,在一起吧?
在季镰走神的时候,时间已经越过玉兰树上两人那个说不上亲吻的吻,走向他所不知的事后。
第66章:攻山(一)
看到徒弟一双变为黄金的眼眸的时候,紫衣道人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百宝阁有不少年轻女修喜欢一种低级法宝,这种低级没有什么特别的作用,用上几次就坏,但是能够让人的眼睛变个颜色或者显得大一点,爱美的女修们常常一打一打地往自己洞府搬,紫衣道人虽然没有用过,确实见过那群头发五颜六色眼睛五颜六色的女修们的。
所以他只是疑惑,季镰是上哪里整了这么一个没用法宝来?
然后他才觉得不对。
那种气质上的变化实在是太明显,之前没有对上眼还好,一对上眼,属于黑发青年那股肃杀严厉的气质就如冰雪消融一般,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为柔软的,仿佛春夜细雨般温柔的气质。
再过上几秒,春雨的柔软褪去,一点一滴的寒意落在紫衣道人身上。
这种寒意说不出的熟悉,连带着金眸一起,让紫衣道人想起来……
“白河水君?!”
余礼白没有意外他被认出,紫衣道人的确是着百年中最绝顶的天才人物,哪怕是放在五百年前也不会有丝毫逊色,他感受着在他进入身体后越发沉寂下去的季镰的魂魄,他和紫衣道人之间的梁子这一回一定是结大了。
就算他再如何小心翼翼,用神力温养着,也无法改变青年魂魄光芒越来越黯淡的趋势。
这具身体早早接受了他的一半本源,本质上更加接近于他的分身,就是刚才自己神魄进去这具身体这么一小会儿,他都有一种回归自己身体的安全感。
但是,一个人的身体只能有一个人的魂魄,这是上天注定的事情。
双魂一身,就只有争夺一条路可以走。
胜者占据身体,败者若能回归冥土轮回还是好事,他万一法力没有控制好直接让季镰的魂魄消散了……
啊呸,他才不是乌鸦嘴!
如今对于争夺双方而言,主场优势几乎一模一样,而神明的余礼白在神魂的力量上不可能低于季镰,总的来说,胜算在握。
……什么鬼胜算啊摔?!
怎么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啊摔?!!
就这么放心让他使用身体吗?!!!
对人对事从来不走心的余礼白简直想要一巴掌拍死这个对他万事随心的季镰。
……好感动,好愧疚,好心塞。
就在余礼白内心万分纠结的时候,质问的紫衣道人得到近似于默认的答案,目光瞬间一凝。
还在树下的楼清泷突然抓住裴吉的手。
裴吉:“……哎?”
血族幼崽才发出一个疑惑的单音,就被少年拖着往外跑。
“发发发生什么事情啦?”
“季大哥的师傅要发疯了,不要站在边上!”
唯恐称为被殃及的无辜,楼清泷回头督促自己的小伙伴快跑。
……发疯的意思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裴吉想。
思考一秒,他选择相信楼清泷的判断,至少到从相识到目前,少年的判断从来没有出过错误。
“你这样跑的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