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之主,一河之主,天下唯五能被称为“君”的水神之一。
其他四位水君皆是一海之主,唯有余礼白掌管的仅仅只是一条流量并不大的小河。
白河水君,白河水神,若是细究那凡人无法接触的修士世界,也是大名鼎鼎的人物。
所以当他又一次走神归来,发现自己被白雾困住时,可以想象一些他是多么惊讶。
好多年没有敢和他动手的家伙了……而且对方想和他比拼的竟然是幻术。
真是哪里来的初生牛犊不知好歹还是故意为之?他首先如此考虑,对眼前被幻化而出的一具尸体视而不见。
操纵幻术的人当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表现被无视,久久不见余礼白行动,那具看上去仿佛溺死鬼,发白发胀的尸体只能诈尸爬起,不住往下流水的爪子猛地探出,紧紧抓住他的脚腕。
脑中已经想到各种阴谋的余礼白被水尸这样一抓,不得不正视眼前的危机,一脚将水尸踹出去。
水尸在地面轱辘轱辘打上几个滚,最后仰面朝天,不动了。
……战斗力好弱啊。
余礼白腹诽。
莫非今天所遇真的只是意外?
不不不,不对,之前在花都找住所的时候他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神明会被天地之道眷顾,只要好好工作就会变得运气很好,他原本也是个走到路上会捡到一块金元宝的人,从未倒霉至此,走遍整个城都找不到安身之所。
绝对是有人故意算计好的。
可是也没有感觉到被人算计啊……
余礼白皱眉伸出左手,指尖在半空中轻轻一划,带出水蓝色的波纹,涌动的水汽将他包围,片刻之后,站在原地便不是那个书香门第的富家公子,而是神袍加身的白河水君。
似绢似纱的白蓝神袍袍摆长长拖在地上,鱼鳞般的花纹仿佛水波,余礼白手腕上玉铃微微转动,叮当作响。
是何人窥探?
是何人算计?
是何人摆出天地棋盘?
算计他就罢了……反正他一直都在被人算计,怎么着还要将季镰算计进去?!
感觉到主人心中的愤怒,玉铃的响声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急促,初始是还若冬去春来,冰雪消融,解冻的山间小溪从冰块滴落在溪水中的叮当声,很快转变为潮涌之音,江河之上的大浪在星夜下奔向圆月,英勇无畏拍打在岸堤上。
哗啦——!
哗啦——!!
哗啦——!!!
惊涛骇浪,水汽漫天。
填满整栋小楼的诡谲白雾已将此处变作异域,但在大潮大浪之下也渺小的仿佛无根浮萍,不过支撑几秒,便被拍个粉碎,被水流从深处拽出的,竟然还是那只被余礼白踹出的水尸。
余礼白:“……”
等等,你玩我呢?!
水神心中发出咆哮,但是无论再如何施法,找出的源头都是眼前这具水尸。
他只能停下施展神通,戳了戳对方的额头。
“哎,兄弟,醒醒。”
水尸垂着头,发出平板不变调的话语。
“我已经死了,我不会醒。”
余礼白:“……”
面对如此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他满肚子火竟然消下一小半,无可奈何的继续戳对方额头。
“别装死,本君听到你说话了,快起来。”
“我死了。”
“你没死。”
“我死了。”
“你没死。”
“我真的死了。”
“你真的没死。”
“我真的真的死了!”
“你真的真的没……”
余礼白话没说完,楞了一下。
等等,他怎么被这家伙牵着鼻子走啦!
智商方面似乎或许可能大概应该有小小缺陷的水神大人沉默不语,倒是那软趴趴的水尸挣脱捆绑他的水带,抬起头不屑地白了余礼白一眼。
“都说你死啦,怎么不信呢?”
那张用于浸泡在水中太久,青白发圆的脸赫然能看出几分余礼白现在的影子。
这个时候应该质问何方妖孽竟然敢假扮本君模样,但是余礼白又一次被对方的话语牵走注意力,不由自主的吐槽道,“你刚才明明说的是你死了。”
“是啊,你死了嘛。”
“你说的我。”
“对啊,我说的是你。”
“……”余礼白不得不再一次沉默,这回他考虑的是要不要求天宫花园的哪位仙女帮他在那花园中种点核桃,据说这东西补脑子。
但是天宫中还有一些仙女没有和他一起游玩过,万一传出不好名声后她们不答应邀约怎么办?
——等等你还有好名声可言?
“为何要反驳呢?”他对面的水尸笑地无比扭曲,“若不是淹死了,您怎会神魂化鲤,称为白河水神呢?”
“若不是接下友人遗物,您怎会被追杀千里,不慎落入水中呢?”
“若不是那人定要你接下他的遗物,您怎会变成这般,生死不由的下场呢?”
余礼白摸着下巴,仿若沉思。
有着余礼白面貌的水尸大笑,“您真是……”
“等等。”余礼白打断他。
没想到会被打断的水尸楞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说不出话来。
余礼白以锤击掌,恍然大悟。
“早该想到啊,”他像是自言自语,“我哪一次被算计不是因为他?就因为他好友唯我一人,这些年我掉多少人坑啊。”
他握紧拳头眼中冒火。
“下一次见面一定要让那家伙给我戴上一壶千日醉!”
这一方豪气万分的发言让水尸也不得不沉默。
……虽然早有调查,不过亲眼见到白河水君竟是如此的人,也实在是太打破人的憧憬幻想了。
简直无法将此人和五百年前那传奇形象连接起来。
水尸心中满是惆怅,余礼白却从怨气横生的状态里恢复,随意往后一坐,流动的水带自动在他身后编织成长椅。
“说吧,你找那谁有什么目的?”
“我……”
水尸的话又一次被打断,余礼白摸着自己下巴。
“说起来还能有什么目的,一定是为了长渊剑。”
水尸:“……”
好难得啊,原来这位还是有智商这一回事的吗?
“长渊剑已被毁去,你们这种人还依依不饶作甚?”
水尸正色道:“长渊剑主未死,长渊剑怎会被毁。”
“这话乍一听挺有逻辑的,但是细细一想哪里都不对,你们为什么要相信呐?吾友已死,其剑亦毁,本君真的不想重复这句话了。”
“……您刚刚才说要让长渊剑主带着好酒来见您。”水尸无语。
“本君是如此说没错,这和他没死有甚关系?”
“……”
到底是谁没逻辑啊?!
“水君大人看来是一定让我们采取强硬的手段了。”水尸最后说。
余礼白无所谓挥挥手,表示随意。
水尸终于褪去伪装的面貌,没想到竟然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年轻男子,他对着余礼白行下一礼,白雾涌动,身形就要缓缓消逝。
而周围白雾突然猛烈翻滚,露出虚无变幻的龙虎之象。
既是幻术。
余礼白坐在水椅上撇嘴。
某水神正经起来的模样真的很能唬人,他头顶蓝玉神冠,身周水汽缭绕,正是标准的水神仪观,有神冠神袍,就算他并非身处白河那自身神域,战斗力也提高一倍不止。
“小辈,你要在本君面前表演的就是这雕虫小技?莫要让人笑掉大牙了,还是回去练上百年再来吧。”
“您可不要妄下结论。”
水尸这句话说得极是自信,显然对自己这一手很有把握,并且他也做好应对水行术法的准备,自认为万无一失。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掌握万象幻术。”余礼白也不禁点头。
“果然还是您眼界高明。”水尸说。
他话音刚落,白雾所化的龙虎幻想发出咆哮,向着余礼白扑过去。
余礼白却还只是在不急不慢的点评,“……龙虎,你的主子是朝廷中人。”
白虎幻想巨爪挥下,明明只是白雾所做幻象,利爪竟然也能发出金石一般割裂空气的啸吟,但是余礼白身边流水化作的长带自动纠结,编织成水网挡下这一击。
而另一边白龙幻象也呼啸而至,长龙身躯卷曲,似乎是想要将余礼白给活活勒死。
他却只是竖起一根手指。
——停住了。
无论是龙虎幻象还是诡谲白雾全部停止,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怎么会……”被迫从白雾中显出身形的水尸震惊,“这一定不是真的……”
“当然,”余礼白点头,“假即真,真既假,真真假假,你分得清?”
水尸:!!!
他何时落入对方幻境?
余礼白微笑着竖起第二根手指,诡谲白雾再次流动,却是缓缓退让到一边。
“万象幻术,可不是你这么用的啊。”
光影变幻,水汽浮动,小楼中已经变回余礼白刚进入时候的模样,他身上神冠神袍变作水雾消失不见,凡人的余礼白走到水尸身边,叹息着看着眼神空洞,明显陷入幻境之中的年轻人。
“给亲王殿下带句话吧。”
咚——!
“哎哟!”
余礼白眼泪汪汪捂住额头,控诉,“为什么打我?”
季镰道:“想打。”
谁让你突然冒出来,一时间条件反射就直接打下去了。
余礼白只能在心中给他记上一个【严重暴力倾向】然后放过——或者说短短时间里挨揍似乎有转变为习惯的趋势——看着被他拍下黄符的女尸。
哪怕是被季镰勒死的时候女尸的动静也没有这么大,黄符上噼里啪啦一阵雷光闪烁,女尸不由发出尖利哀嚎。
好在十几秒后,哀嚎声便停止,床身的女尸这一回算是真的死透了。
余礼白还很真实的抹下一把汗,转身对季镰说道:“解决了。”
季镰点头。
“去找蓓姬?”
季镰点头。
“呃,为什么又不说话?”
“你的麻烦。”
“抱歉,不过此事的确是由愚兄而起,等到了白河镇我便给你们两个好好陪罪……不过你妹妹说不定真的捡到宝了。”
季镰挑眉,默不作声。
余礼白却一反常态没说什么。
若他没有猜错的话,这栋小楼便是季镰父母相遇的那栋小楼,那位洋渣男真的在此处留下些东西也不无可能。
两人一起上了三楼,季镰推开其中一个房间的房门。
裴吉正好回过头,“哥哥我竟然发现父亲的血液……嘎?”
跟在季镰身后的余礼白瞪大眼睛。
眼前少女肌肤雪白,不着寸缕,将她包裹的猩红血液也难得不见邪恶氵壬.秽之感,不过余礼白好歹也是礼仪之邦出身的神明,对于幼女也没有特别的爱好,在呆怔一瞬后便想要移开目光,只是……
他好像瞄到了奇怪的东西。
三秒之后余礼白才如此反应思考。
为什么两腿之间会有……
“啊啊啊啊——色狼!”
“哦噗!”
第12章:旧居(一)
琼林省多山。
江水从狭窄川谷下奔腾而过,拨开浓绿枝叶,往前望,群山怀抱之中,便能看见一小镇。
白墙黑瓦,屋檐雕花,古树茵茵,流水澹澹。
雨过天晴,妇人们聚集在镇门口的老樟树下边做活边闲话唠嗑,却听到铜铃声响,不由抬头望。
“马车……是谁家的小娃娃回来了吗?”
“没有啊,年轻人们才出去一两个月,怎么会就回来?”
妇人们小声讨论着。
被她们所说的马车驶入镇门口的空地,车夫一打马鞭,缓缓停下,不多时,有三个人提着行李从车厢中下来。
这三个人,两个是洋人打扮,一个小姑娘深目高鼻,扎成两个马尾的长发竟然少见的灿金色,好好天气却打着一把小雨伞,另一个年轻人却是黑色风衣高帮靴,虽然容貌上看得出是中华国的人,却和小镇有格格不入之感。
另一个倒是眼熟的很。
“那不是余家的小少爷吗?说起来余小少爷外出求学,好几年没有回来了吧?”
“上一次回来还是三年前呢。”
“你听个屁,那纨绔也是求学吗?只是仗着家中有几两钱到处游山玩水去了,真不知道余老爷余夫人留下的财钱能供他挥霍到几时。”
“哎哟,曾家小娘子,听你说的这醋溜溜的话哟,听说从前你一心一意想要当余家的少夫人,不会是真的吧?”
虽然距离甚远,但还是听到这句话的季镰往树下妇人那边望去一眼,然后用眼角瞧着讪笑的余礼白。
余礼白:“……”
这小子什么意思?
曾家娘子嫁人不久,对于这种调侃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一张脸瞬间是又青又红,好不狼狈。
周围妇女还要继续鄙夷她,刚才被她们谈论的人已经走到树下,和他们打招呼。
“众位婶婶,真是好久不见啦。”
不得不说镇上人皆知余家小少爷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但是架不住人家脸皮长得真是好,在场的年轻女子见到他和颜悦色过来打招呼全都羞红了脸,年纪大了的也是笑呵呵。
年纪最大,也是镇长母亲的老妇人放下手中清洗的石子,笑道,“余小子可是很久没回来了,怕是早就将我们忘记喽。”
“怎么会了,我不是过来和您打招呼吗?”余礼白也笑着说,“我才回来,等过几天就上您家中拜访,叫您儿子一定要记得给我准备好酒啊。”
“酒当然少不了你的,”老妇人说,“对了,你身边这两位是?”
他们这种小地方可是很少见到洋人呐,或者说,白河镇太偏僻了,也不会有外国人跋山涉水想要进来。
“哦,这是小子在外面遇上的友人,后来发现是同乡,就一起回来了。”
他这句话让树下妇人们大为吃惊,她们的目光在裴吉明显洋人特征的容貌上游移不定,最后还是汇聚在不言不语的季镰身上。
小伙子看上去很是沉稳,若抛开衣着打扮不谈模样上也像是个中华国人。
“奶奶我眼神不好,余小子,你身边的小哥也是咱们白河镇的人?”
“他年幼也是在白河镇长大,后来似乎随着母亲一起出国。”余礼白解释道,往边上让开一步,好让季镰上前。
年轻妇人们纷纷发现,这新来的小哥样貌也很俊呢。
从外表绝对察觉不到他凶器本质的洋驱魔师弯腰,“夫人,您好。”
“哦哦,好有礼貌的小伙子,你叫什么?年纪几何啊?”
“我叫季镰。”季镰顿了一下,“二十了。”
“季……”老妇人垂头思考,“好像是有,想起来了,是季寡妇家的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