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还是有疑惑:“他干吗就灌你?”
郑北林稍微攒动身子,整个人仰头靠着靠背,合上眼:“他心里事多,就想找个喝酒的,裴歌酒品太差了,知道他醉相的人都不敢拿他开刀。”
阮捷想这是差到了什么地步才有这么大威力。
“反差这么大?感觉裴歌……人还不错嘛。”
郑北林一笑,没说话,估计是真喝得不舒服了,有假寐的意向,阮捷便闭嘴,不敢打扰他。
下车之前郑北林一直在睡。到达车库了,阮捷谢过司机,刚要叫郑北林,后者已经醒了,想扶他,又发现他走得挺稳,确定醉得不严重,才收回了手。
阮捷一路在想李和安和傅以丹的事,还是郑北林掏钥匙开的门。
两人一起挤在玄关,门刚合上,还没开灯,阮捷道:“我觉得这事吧,还是李和安不对,毕竟孩子也有了,不能就这么……”
话没说完,浑身一哆嗦。
一只手蹭了他的脸,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但这不是拍鬼片,只可能是郑北林的手。
阮捷吓得整个人都僵了。
那只手却没再过来,好像是不经意的一碰。
说服自己的确是不小心,阮捷正要伸手开灯,忽然听见郑北林叫了他一声。
阮阮。
不是“阮捷”,是这个除了陆之瑶,任何人喊起来都只会让他觉得肉麻的叠音。他吓得汗都爬出来了,手停在半空,不做下一步动作。
太温柔了,好像掺了毒,一次就上了瘾。
等了半天还是没有下音。再然后是“啪嗒”一声,郑北林先把灯开了,低头换好拖鞋。偏过头凝视阮捷,目光有些朦胧,阮捷确定他是醉了,或多或少,情绪有些夸张。
正对视着,见他忽然一笑:“再把那支发卡戴上看看。”
阮捷一脸中邪的模样:“你确定?”
郑北林点头,模仿陆之瑶的语气,一字一顿:“粉红色的阮阮。”
盯着他双颊两片不明显的红晕,阮捷确认这是醉了,醉得不轻。
8
招呼郑北林在沙发上坐好,烧了水泡茶给他喝,死活不喝,于是回卧室拿了那只粉色发卡,往脑袋上一别,郑北林眯着眼睛沉吟良久,一仰头,一口气把茶喝下了肚。
阮捷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把茶杯接过来放到茶几上,阮捷又问他洗不洗澡,催促他赶快休息。以为郑北林会稍作反抗,结果倒是爽快得很,都不用他招呼,找好换洗内裤就进了浴室。亏阮捷还不放心,一路跟着,在主卧里看着他翻找衣物,目送他打开浴室门,再关上。
然后等,一直等到他出来。
“那个……北林哥。”
“嗯?”
“我帮你吹吹头发?”
点头那叫爽快,然后就是伺候他吹头发了。
郑北林发丝长,发质软,摸起来很舒服,平常也没机会,阮捷状若不经意地揩几把油,吹得比较慢。看着郑北林这副顺从的模样,心里又回荡着刚刚那句柔得腻死人的“阮阮”,思绪渐渐有些跑偏了。
忽然就有些舍不得。
“北林哥。”
“嗯?”
“你……就一直没谈朋友啊?”顿了顿,赶快补救,“还没听说过。”
郑北林一时没开口,阮捷吹头发的动作也停了,心里跟着忐忑起来。
“没人跟你说过?”
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阮捷猝不及防:“啊?”
郑北林道:“我独身。”
阮捷嘴巴半张。
不想结婚?
郑北林语气不变:“嘴巴合上。”
阮捷合上嘴。
几秒后又张开:“真没人说!”又道,“你真没醉吧,这是几?”
对着浴室的镜子比出一个胜利手势。
郑北林忽然笑起来:“你是要骂我?”
阮捷收回手,对准自己:“我说我。”
郑北林还是笑,却不说话了。
一直到把他头发彻底吹干,看着他躺上床,盖好被子,阮捷都在想陆之瑶今天提起的房子的事——虽然话题中断,还没说价位。陆之瑶被打岔,似乎一时忘了这茬,他也刻意避开,没有继续问。
走神间,目光触到墙上的海报上,穿长风衣的那张。等回过神,发现郑北林在看他,顿时心虚,再一想不太对,真正该脸红的都一脸坦荡,丝毫不见小秘密被窥屏的紧张,他有什么怕的?
又继续想租房的事。
“北林哥。”
似乎是他叫得多了,郑北林这次懒得回应,只是看着他。
阮捷只是盯着他看,觉得他醉了以后眼睛好像比平常要亮,像小动物。
终归没问出口,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一咧嘴:“晚安好梦,当心别踢被子?”
郑北林笑得眼波荡漾,用被子把自己包成卷心菜,静静凝视他,忽然又叫了一声“阮阮”。
这下不知道他是几分清醒几分醉,阮捷也不敢深想,停下来看着他。
郑北林道:“以后按时回家。”
俨然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架势。
阮捷蹙眉,歪起头想了半天——难道是那天晚上晚归的事?
阮捷笑起来:“还怕我被黑车拐卖了啊?”
郑北林笑意渐敛,不答话。
阮捷赶快转了话音:“知道啦。”
郑北林翻了个身,合眼睡了。阮捷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估计也是酒意上头,困到不行了。再或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刚刚在说什么?但他居然被那六个字感动了。
阮捷转身走出去,关上房门,动作很轻,像个贼。关上以后立马把发卡取下来,兀自做了个鬼脸。迈出半步,脚又收回来了,就在郑北林卧室门外站成木桩。
仰起头,借着客厅的光,把这套房子,视线所及之处慢慢扫视过来——真的算不上大,装潢也不是时下最流行的。有年份的房子了,原本就是他们一家四口住。母亲顾筱女士不喜欢郑北林的妈,按理说,也不该赖下去。
但他不想走。
回了卧室,拿出纸和笔,把“男神很高冷”抄完一百遍,洗澡睡觉。
一大早,阮捷被敲门声吵醒。
昨晚脑子里东西太多,混泥土一样咕噜咕噜搅拌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的。现在感觉眼睛才刚合上不久,听到动静便一阵烦躁,先是不理,紧接着又敲了几下,人半醒了,想起这不是在寝室,也不是在自己家。
“北林哥?”
翻了个身,一条长腿敞露床尾空调吹出的冷气下,压着被面。
外面轻轻应了一声。
不是喝多了么,这才几点就这么精神?
把手伸向枕边,想拿手机看看时间,摸了一圈,手上一顿。
空的。
再摸一圈,范围扩大,连床柜也一起找过来。
还是空的。
这下彻底醒了。郑北林好像从不会在大清早敲他的门。再细细回想,好像昨天一直忙着思考郑北林的事,从他房里出来以后就没动过手机。
“我进来了?”
正思量着,外面传来声音。
居然还没走。
阮捷回了句好,把腿塞回被子里,裸着上身坐起来。他爱穿圆领T恤,锁骨附近有一圈轻微的色差分界线,其实平时在家里穿背心也能被看见,现在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多亏最近跟着郑北林锻炼,肉紧实了很多,腹肌都若隐若现了。
就在萌生这段小心思期间,门被打开,郑北林走进来,刚晨跑回来的样子,头发和裸露的皮肤都是汗湿的,穿一件深黑短T,咖啡色短裤,肩宽腿长,还有些性感。
性感。
这两个字冒出脑海,旋即阮捷自己也愣了。
晃神间,郑北林走到床头,朝他递来手机。
阮捷接过来,一边干笑:“我正琢磨是不是放你那了。”
郑北林道:“你朋友找,来了电话。”
不等阮捷说话,转身要出去,却在路过写字台时候停了停。阮捷跟着望过去,心下一凉——昨晚写一百遍“男神很高冷”的废纸忘记扔了。
正琢磨着要是被问起来,到底回答男神是谢霆锋呢还是张学友,郑北林一扭头,出去了。
阮捷长舒一口气。
门外又传来郑北林的声音:“买了油条豆浆,既然醒了就来吃。”
阮捷忙提起气答好。
低头摁亮手机屏,一通未接来电,一条未读短信。没加键盘锁,但不用点开就能阅读完整的短信内容——实在很短。
【137XXXXXXXX,房东电话,合租对象有了,也是实习大学生】
发件人,陆之瑶。
这短短几分钟内,阮捷已经经历了好几次心情起落,凉了又热热了又凉,这下简直想把冷风都关了。
以最快速度洗漱完毕,小心翼翼进厨房,郑北林不在。多半洗澡去了,油条已经放在盘子里,豆浆放在保温桶里,他打开盖子,给自己舀了一碗豆浆,边吃油条边喝。
不久,主卧房门响起,伴着脚步声,郑北林进了厨房,换了干净的背心短裤,头发已经干了。在他正对面坐下,一边道:“一会有选课要上,你自己准备午饭。”
阮捷一愣:“啊?”
郑北林咬了一口油条,慢慢嚼碎咽下,停下来看他:“之前说过,这个礼拜开始,到十一月底,礼拜天早上有选课。”
阮捷隐约想起来,连连点头。
就醒后的郑北林重新生出一种叫人害怕的气场,阮捷已经开始想念他喝醉后的样子。
他有些走神,拿着油条一直没动。
隐约听见郑北林问是不是不爱喝豆浆,下意识就回了一句喜欢现磨的。
说完就清醒了,后悔莫及。郑北林连早餐都给他带回来,嫌东嫌西未免太过得寸进尺。立即补救道:“其实都好啊,我不挑食。”
郑北林应了一声,没再看他。
阮捷沉吟良久,嗫嚅着道:“那个短信……”
郑北林没动,但阮捷知道他在听,稍微停顿又继续,“那个短信,你别误会……瑶瑶是我闺蜜,之前我房子没着落她也急,就请实习单位的人打听着,现在有了合适的,问我租不租,但我没那个意思。”
郑北林抬头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阮捷又道:“能住这里是最好不过的,各种方便……刚来时候就觉得我们不熟,会打扰到你。”又笑,“现在打算留下来了,除非实习结束或者你亲自赶我。”
郑北林手上拿着一根油条,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一咧嘴,笑了。
他很少笑得这么高兴,阮捷心肝也跟着颤。
郑北林把手上的油条一掰两半,一半朝他递过来,看着他接过去,再低头吃自己的。
一直到郑北林起身要走,两人都不再有交流。阮捷还是心虚,在他起身的一刻又叫了他一声,他停下来,回头静待下音。
“我真没有不喜欢这里的意思。”阮捷委屈得都想把心掏出来给他看了。
郑北林似乎有些意外,停顿片刻后忽然一笑:“知道了”
“那你还不说话。”
这话一出,阮捷也被自己吓到。
胆子壮了,显然是最近的郑北林太好了。
小心观察郑北林的反应,对方的笑已经收了回去,阮捷心里一紧,忽然见他转身,绕过桌子朝他走过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脑袋就被揉了一下。
阮捷整个人一僵,像被一道惊雷劈中。
头顶飘来郑北林平静无波的声音:“那酒后劲大,精神不太好。”
一听他说不舒服,阮捷立马回到正常状态,“还不舒服啊?”顿了顿,“昨天只喝了茶,应该再让你吃些水果什么的。”
郑北林摇摇头:“不严重。”
阮捷道:“昨天你都没吃多少东西,就顾着喝了。”
郑北林笑了笑,转身出了厨房。阮捷想都没想就跟了出去,见他进了主卧,大概去换衣服,他便从茶几果篮里拣了只苹果来削皮。郑北林再出来,已经是白衬衣加西裤,规规整整。阮捷拿着削好的苹果递过去,让他先吃。
郑北林一手拎着公文包,愣了几秒,接来苹果,在沙发上坐下。
茶几上还有一盒费列罗,阮捷剥了一颗吃。
从他来住,一直到现在,零食水果饮料应有尽有,还没有断缺过,不知道是郑北林本来的习惯,还是从一开始就真没排斥他,并且用心把他当小孩照顾。
“你好像很懂。”
郑北林忽然道。
阮捷不明所以:“懂什么?”
郑北林道:“宿醉。”
阮捷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忙哈哈笑道:“我喝酒都看场合,酒量不好,但也没人灌,很少醉的。”
郑北林点了点头,又道:“感觉而已。”
两颗巧克力吃完,阮捷无所事事,把糖纸那在手里玩,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
“以前照顾我爸,当时他喝得挺凶。”
语调变了,郑北林扭头看他,见他垂着眸,专心摆弄糖纸,好像那是天底下最有趣的玩具。
那段日子,对陆之瑶都很少提,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说给郑北林听。
或许因为和他们家也有关联?
“那时候我奶奶生病,要找骨髓,找不到,而且需要好大一笔钱,我爸生意上又赔了,而且不是我们一家人的生意,还有好多人受牵连。”糖纸的窸窣声忽然停下,“郑伯伯也跟着赔了。”
郑北林已经吃完苹果,把果核扔进垃圾桶,抽了纸巾来擦。
阮捷道:“他躲回镇子上,有事没事就喜欢偷偷喝,我妈出门借钱去了,他不让我告诉我妈,我也不敢告诉。”又抬头看郑北林,一咧嘴,露出两颗虎牙,“那时候郑伯伯经常来,跟我说要照顾好我爸,他压力很大。”
郑北林看着他,没说话。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阮捷从忽如其来的情绪里出来了,脸上有些臊,后悔一不留神就倒垃圾似的说了一通好像要博人同情的话。刚想说点什么乐呵乐呵,就见郑北林拎了公文包从沙发上起来,走过来在他脑袋上摸了摸。
“好好在家。”
说完就朝玄关去了。
等门锁上,阮捷才回神,伸手在刚刚郑北林摸过的发丝上揉了两下,力道太大,给揉乱了,又随意顺回来。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郑北林没接,他是由衷的感激。只是这四个字未免奇怪了些——好像真的把他当小孩了。
以往是连他去哪都不会管的。
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电视,才想起给陆之遥回电话。
“怎么样?两室一厅,合租的是F大的,王姐的表弟,绝对靠谱。租金等我再翻翻啊……”
抽屉响动声,然后给报了个价。
“从C市整体水平看是有点小贵,不过毕竟地段好,在B区已经算良心了。随时可以去看房,王姐催了。”
滔滔不绝,甚至把那位王姐的表弟专业身高相貌全报备了。阮捷忍不住大笑:“我要是跟你不熟,还真怀疑你拿了人小费呢,要这么热情吗?”
陆之瑶道:“我为了谁啊我?”
阮捷忙赔不是,刚想说自己的意思,忽然听她道:“哎呀算了老实跟你招了!王姐这表弟吧,是个GAY……”
阮捷一愣,随即炸毛:“我说呢哪里不对,你真给我相亲啊!”
陆之瑶道:“我就是给你相亲怎么啊!阮捷你敢不敢再大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