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市说白了,就是一座人工堆成的山,它的位置在昙华城花心正南方的第三层花瓣上,属于南君折丹殿下的管理范围,但是创意却来自白商殿下。据说一千五百年前,那时的蜃市还只是几条长长的街道,白商殿下偶然又到蜃市游玩,突然想到这里如果有一座小巧玲珑的山,岂不是远比几条死板板的街道有看头。
但是这想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因为昙华城洁净如斯,别说泥土,连粒灰尘都没有,所有的植物生长都是真神赋予的生机。那么,到哪里去找堆山的土呢?不过最后山还是堆了起来。动用了一万八千只翳鸟,三万仙人和三万龙姬从沧溟之野上硬是把这么多土背了上来。
听了太嫦的介绍,我不由得在心里感慨:白商殿下真是吃饱没事做,闲着尽折腾人。
蜃市中的道路是典型的盘山路,缠绕的弯曲上去,山看着不大,路却很长。我们沿途一路走,一路看到横七竖八躺倒在路边的神族,个个睡得香甜,有的还在打呼噜。
太嫦说:“这都是昨天玩到太晚的,有的没钱住下,也懒得走回去,就在这里睡着了。不过也有是走到一半就醉倒在路边的。”
我说:“神族也会没钱?他们不都是受下界供奉吗?”
太嫦说:“虽然是这样,但是神族之间也有分工。比如我们诸方四君,是管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我们治下,又有分工,有的管理钱财,有的管理食物,有的管理河流,有的管理树木,有的管理道路等等……也有管理五谷轮回之地的。”
我问:“五谷轮回之地是什么?”
太嫦嘿嘿一笑,“就是茅厕。”
呃……怪不得有的神族连一个龙姬都养不起。
我说:“那又是凭什么分工的呢?”
太嫦说,“上次的吞月盛会就是决定分工的会议。”
我黑线:“可是我没有看到大家都是在吃吃喝喝,没说有关分工的事啊。”
太嫦解释道,“你太早离席,一般是第九轮菜上来才开始谈正经事。”
哦,我忘了神族寿命无限,所以做什么事情都一点不着急。
我和太嫦说话,星临在一边慢慢的走着。他步行的时候上半身几乎不动,我估计头上顶几本书也不成问题,不像我,一走路就是摇来晃去的。微微的风吹来,他衣裳的下摆拂过路边的盈霜草。
我跑过去牵住他的手,他回过头,纱帘掩映的朦胧中,我看到他的笑靥。
不管星临答应了白商什么条件换来这几天的甜蜜,我都不会把他再还回去。
他是我的爱人。
这种感觉如此强烈,我不能想象如果看到他同别人在一起我会怎么样。
这种独占欲来得突然却又那么的理所当然。
星临握紧我的左手,轻抚上面的枥莣花 。这些花植根于血肉之中,长开不败,但又没有丝毫异常的感觉,让我常常忘记自己手上多了这么个东西。
星临问我:“有觉得疼么?”
我摇摇头:“还好啊,没什么感觉。”
星临说:“那就好,如果有不舒服记得告诉我。”
我说:“这花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星临说:“慢慢你就会知道。”
这么神秘?
不知什么时候,一座倾世的危楼已经出现在我们旁边,就在我们蘑菇的时候,已经来到蜃市面前。
我说倾世,是说它的美;我说危楼,也不是拽文要形容它多高,而是这楼真的是斜着建的,怎么看都像一座危房。就像将无数根细长的线条缠绕成一个圆圈,圈成一个斜着的圆筒,中间有长长的斜圆柱型空洞。这楼就像这种造型的放大版,只是那一根根盘绕的线条变成了楼层,楼层之间错开凸出的建成露台,而中间斜圆柱型的空洞则被按上了一挂瀑布,细长的水流飞烟一般被微风扬起,吹在人身上沾衣欲湿。
太嫦率先走进去,对我们说:“我订了位子,在顶楼。”
有他在前面驾轻就熟的带路,我们没有遇到什么障碍,很快来到顶楼。由于赤印蜃市修在山顶,山虽然不甚高,但四周平坦,到处望望,很有些一览众山小的恢宏心境。
顶楼的装饰并不讲究华丽夺目,只是在一面的墙上保留着西君白商殿下几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万事皆败,英雄安在?乾坤俱坏心不改。论兴亡,总为怀,紫罗金带,踟躇醉倒在楼台。心如水,尚寒波,剑似雪,断云开,击剑长歌藐四海。我自举杯邀明月,明月共醉逐人来!
这首诗气度豪迈,又好像有点抑郁不得志的忧愤,和白商平时懒懒散散的样子差距很大,不过够嚣张倒还是像他写的东西。
我们三人拣了桌子坐下。
和我们挨着的另外几个神族在讨论其它的,内容无比严肃。
其中一个说:“我不能确定神族的存在依然是真神的荣耀的证明或者不过是真神的创建物。万物归一律表示世上应该只有一种形态的神族存在原理,但神族似乎享有一些只有神族存在才会有的力量。我对神族的存在原理的研究已经进行了几千年了,在很多传说中,神族离开去其层面或者介质。不过其他一些例子中,在完成了任务后会和一般观念相反,神族的力量并不会简单的消失掉。不仅如此,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这些力量可能是多元宇宙中的独立存在。”
他一说完,立即有其他神族站出来反对:“我不能同一你的观点,根据《众意之源》,我主要依靠假想得出的理论是,神族从整个多元宇宙深层介层、外层介层、星界介层、以太介层和主物质介层中得到力量。仅仅是万事万物的存在就会绐神族之源力量。但此力量是在增长、不变还是减少,还依然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接下去还有的说:“你们的想法都存在纰漏,我参考了《伟大的未知》、《广义介层学说》以及最权威的《在真神的巨大光耀下》,由此可以得知……”
听了一会儿我就已经觉得头大,绕得人头晕目眩。
我问星临:“他们到底在讨论什么?”
星临含笑道:“论证神族存在的合理性。”
我说:“有这个必要么?”
星临说:“存在即合理,但众生需要通过复杂的论证肯定自己。”
我把手伸进他的袖口去捏他的手臂,他反握住我的手,偷偷挠我的手心。
这楼上也有神族是携龙姬而来,几个聚在一起调笑,有的居然还提到了我。
他们之中一个黄发的神族说:“知道现在昙华城最炙手可热的是谁吗?”
其他人都摇头作出求知状:“是谁啊?看你这么神秘,难道是仙族?”
黄发神族说:“可不是吗?这个仙族叫苏意澜,上次的吞月盛会我就坐在他不远处。你们没看到,白商殿下和折丹殿下争着把他接到自己府邸上去住,为这么点事还差点大打出手。可谁也没想到,过了一天苏意澜就被太嫦殿下请去了。”
“啊——!”其他人都恍然大悟。
有的立刻问:“仙族再怎么好看也有限啊。这个苏意澜很漂亮吗?这么厉害?”
黄发神族说:“远远的倒没看出来多好看,但是据说魅力无双,床技尤其了得。”
“哦——!”其他人又恍然大悟。
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我气的不是太嫦就在旁边自己很尴尬,而是星临听到了会怎么想。
捏了捏拳头我就要站起来,这时太嫦隔空伸手一挥,黄发神族凌空挨了一巴掌倒在地上,他咳了一声,张嘴吐出满口断牙。
太嫦笑着开口了:“再说一句,我活撕了你。”
那满桌的神族这才反应过来,接着周围嗡嗡的一片。
“是太嫦殿下……”
“……太嫦殿下怎么来了?”
“旁边那个就是苏……”
黄发神族忍着痛爬到我们桌边,谄笑着说:“太嫦殿下赎罪,我们几个只是……”话还没说完他看到了星临,这下他立即呆住了:“这位就是苏意……”
可能因为我实在太不起眼,他明显把星临当成了我。
虽然隔着纱帘,但五官的轮廓还是依稀可见,黄发神族只看了一会儿就仿佛被什么压迫着,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冷汗就一颗颗滴下额头。但好色的力量实在太大,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瞧星临。
“大胆!”他还要再看,太嫦已经大怒长身而起,抬腿就踢翻了那不开眼的神族。太嫦抽下一支发簪,双手一拉化作一把秋水长剑,朝着那神族就要刺下去。
黄发神族这下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他连滚带爬往前几步,扯着嗓子大喊:“我是北方河流之神,不是太嫦殿下治下!玄珩殿下!玄珩殿下救命!”
他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脚。
那脚上的鞋雪白的鞋面雪白的鞋帮,鞋底离地三寸,人居然是就这么漂浮在半空中。
黄发神族朝上看,看到一张苍白的脸,血红的眼,血红的唇,血红的刻印占了半张脸。
“玄珩殿下!”黄发神族放声惨叫:“您救救我!太嫦殿下说要活撕了我!”
玄珩一笑,苍白的脸上像裂了一道血口子:“活撕了你?太嫦做事就是不够干净利落。”他头也没转的对后面的随从说:“把他带回去,按我平常最讨厌的那类处理。”
瞬间一群神族涌了上来,黄发神族还没来得及叫就被拖了下去,其他的神族个个噤若寒蝉,没一个敢站出来说话。
我想象不出那个神族会有什么遭遇,只是心中对神族中森严的等级制度暗暗心惊。
太嫦手里的剑已经没了,一张娃娃脸上满是歉意:“意澜上仙对不起哦~我也没有想到今天会有这样的事~”
我艰涩的笑笑,已经无法像方才那样把他当成个天真的孩子。
太嫦转头对玄珩说:“玄珩,过来坐啊~~咦,你的脸怎么了?”
他一说,我这才注意到玄珩原本脸上金色的刻印现在却成了赤色。
呃……这是……被降级了?
玄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看了星临一眼,没说话可眼圈已经先红了。
太嫦说:“你别难过啊~你的刻印是……”
玄珩说:“狂梦鸟传来真神圣意,我的金印被取消。”
太嫦拍拍他:“不要紧,下次表现好一点,真神马上就不生气了~~”
玄珩两只眼睛红得像小兔子:“真神抛弃了我们,真神已经不需要我们。”
星临脸色冷漠:“玄珩殿下,您是觉得罚得不够重么?”
太嫦在旁边连忙说:“玄珩,快别说了。回头先认个错,真神一定能明白你的心意。”
玄珩紧紧的咬着唇瞪我,那眼神不知怎么的就让我想到刚被老爹教训过的小奶娃。
星临说:“玄珩殿下。”
玄珩收回了目光,嘴角一瘪,伏在桌子上,哭了。
太嫦开始手足无措:“哎……别这样啊,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啊~~”
玄珩哭得特别委屈,片刻功夫就连鼻尖都红了,抽抽噎噎的说:“我知道……他有了心爱的……人,呜……就不要我们了……我们就是……没人疼……没人爱……”他哭得说话都不利索,“他不要我们……他不理我了……他不理我了……”
后来他反反复复就是“他不理我了,他也不要我了”这一句,连我听着都觉得可怜。
我安慰他:“玄珩殿下,您是诸方四君之一,真神怎么会再不理您,您太想多了。”
玄珩丝毫不领情,说:“不用……呜……你管。”
北君殿下已经哭得快昏过去。
最后,星临叹了一口气,说:“好了,一会儿跟我们一起去逛逛。”
这回玄珩坐起来,用手背擦擦眼睛,立马不哭了。
我彻底无语,这原本看起来怪可怕的玄珩殿下怎么像个小孩子,要人哄,爱撒娇,还特别喜欢热闹,听到要去逛街就不折腾了。
太嫦在旁边嘀咕:“这么有用?下次我也哭。”
蜃市的顶楼作用有点像茶馆,往下面去则像一座超级华丽的集市,各种各样的东西应有尽有,而且你喜欢什么,就要拿自己拥有的物品来交换,当然也要对方需要你的提供的物品才可以。
从顶楼往下走是一个回旋盘绕的斜坡,道路两边用于交换的物品随意摆放着,你看中哪样就可以随手拿取,然后放上自己有心交换的东西,如果交换之物不如原主之意,买主就无法把交换的东西带出蜃市。
蜃市的地面上铺着五彩宝石组成的花纹,有的图案代表山川,有的图案代表水域,正是象征着所有物品原主的身份,行走在其中,如果漫步于霓虹之上。
我好奇的拉着星临边走边看,玄珩在旁边臭着脸,太嫦拖着他往前走。
没过多久,我居然就看到了一个摆满动物的小摊子。
不知道这神族在沧溟之野是不是负责管动物饲养的……
我捉起一只小鸭子,拿在手里掂了掂。
太嫦问我:“意澜上仙今天晚上想吃这个?”
我摇头,伸手捏捏小鸭子的翅膀。这鸭子估计生下来还没几天,肥肥短短,路都走不太稳,浑身是粉嫩的淡黄色,翅膀也是毛茸茸的。
我把小鸭子放进星临手里:“看它的翅膀和你像不像?”
星临认真的看了半天,最后评价:“不太像。”
我说:“不像?我觉得蛮像的啊,都是肥肥短短的小翅膀。”
太嫦在旁边捂着嘴巴惊叫:“肥肥短短……难道是……元羽……”
“是啊,”我指指星临,“他说所有神族都有元羽。”
太嫦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战战兢兢的看着星临,“都有倒是都有。您……把元羽给意澜上仙看了?”说完他马上补充:“我不是八卦、不是八卦,只是随口一问。”
我不明所以:“我是看到了,怎么了?”
话说我还有点好奇:“太嫦殿下的元羽长什么样子?也和星临一样吗?”
玄珩在旁边忍无可忍扯着嗓子说:“元羽是神族的生命之源是比性事还隐秘比心脏还珍贵的东西你以为能随便拿出来说看就看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们现在都该把原羽给你看了?”他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连个断句也没有,也不怕我究竟是不是听明白了。
我呆了一会儿才弄明白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星临前两天给我看的时候我只觉得那翅膀可爱,真的不知道这原羽原来是这么重要私密的东西。
太嫦在旁边两手交握作出期待状,双眼冒出小心心:“人家也好想看~”
玄珩愤然道,“太嫦别丢脸!”
太嫦朝他哼一声:“你别自己看不到就找别人撒气。”
星临看着他们两个斗嘴,最后说:“以后我找机会给两位殿下看。”
太嫦闻言马上后退三大步,笑容十分扭曲:“那个……那个……还是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