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细情形得等傅玦的密报送回来才知道,不过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不会有假,西北……应该是失守了。”窦淳揉揉眉心,将军情奏章递给卓惊凡。
“想来应是贺家内贼所为,这内贼也忒有能耐了,竟是将贺家给灭了,胡国也不晓得布置多久了,这一发难,竟是来势汹汹。”卓惊凡一边看着奏章一边念念有词,窦淳接着他的话说道:“胡国早就觊觎关内的富庶,当年若不是窦家军打退了胡人,胡人早就趁机闯入关内了。”
“这一任的胡王野心不小,端看他肯将公主送入大周便可知端倪,只是贤太妃最后还是没有能帮得胡国一丝半毫,这一次胡王发兵进犯关内,西北和北方都已失守,我只怕其他蛮夷也要蠢蠢欲动了。”卓惊凡皱眉说道。
大周以外除了胡国之外,还有其他几个小的国家,如今胡国举兵进犯大周,也一连拿下多个城池,其他番邦蛮夷见了恐怕眼红心热,若是他们也想分一杯羹,趁机出兵捣乱,大周的情势只怕将会更为险峻。
“关外有胡国,那些想占便宜的小国们也得掂量着来,胡王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出手的,对胡王来说,关内的富庶可容不下他人惦记。”窦淳挑了挑眉,冷笑着说道,他也派了不少探子潜入胡国,虽不能近了胡王的身,可多少也了解了胡王其人的秉性,胡王可不是个善茬,其他小国没有动作也罢,倘若起了心思,胡王自有手段让他们熄了不该有的念想。
“若是胡王能够制衡其他小国便好,只如今西北失守,傅玦等人虽是守住了云城,但倘若胡人绕到东面,再从三边夹击,云城怕也是挡不住的。”卓惊凡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地图,摊开在书案上,比划着说道。
“我已命河东节度使领兵前去支援。”窦淳盯着地图,淡淡地说道。
“河东节度使?”卓惊凡想了想,一张刚毅木讷的脸孔闪过脑海,他点了点头,“其人刚正不阿,确实是一位适当的人选,只是你要如何处置北庭节度使?”
“胆敢通敌卖国,凌迟了都不为过!”窦淳发狠地诅咒了一声,卓惊凡按着他的手背,温声说道:“他手上握有重兵,稍有不慎便会酿成大灾,倘若他从背后捅了傅玦一刀,云城一失,京都的处境便很危险,所以我们得谨慎行事才是。”
“我知道,这也是我还没动他的缘故,否则早在窦琬的密报进京当日,我便可以捉拿他下狱。我之所以迟迟未动,便是想揪出他背后的人。”窦淳冷声说道,他已经安了不少人在北庭节度使的身边,就等着对方一有异动,便可以将人拿下。
“如今西北已失,想来他应要有所行动了。”卓惊凡沉吟一会儿后猜测道。他的话音刚落,吕福便突然匆匆地走入书房内,行礼问安后便低声禀报,“秉圣人,通州有消息到。”窦淳和卓惊凡对望一眼,这可真应了那句话: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们才刚说起对方,难道对方果真有了异动?
窦淳立时将人召进来,一听禀报,北庭节度使果然有所行动。……
自打胡人攻打西北和北方以来,北庭节度使一直是装死的态度,既不主动出兵,就是有人求到通州去,他也是当作没听见。通州位于云州的西南方,他又掌着云州的兵权,他若是肯出兵,压根儿就不用贺铮从西北赶到云城。
可就是因着他没有动静,傅玦又不断去信西北求助,贺铮这才不得不匆匆赶到云城,可他怎么都没到,他这一走,竟是使得西北彻底失守。就在云城中的众人还为着西北失守而低落时,城外的探子来报,西南方似乎有大队兵马正往着云城而来。
傅玦听罢心下一凛,西南方?不就是通州的方向么?他立时找来贺铮和窦珩,将探子探到的消息告知二人,他淡淡地说道:“北庭节度使有问题,当日他的夫人软禁了长公主,为的就是逼我交出你的儿女。”语毕他直直望着贺铮。
贺铮微微一愣,“我的儿女?难道……”他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北庭节度使的用意,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不已,“真是无耻至极!和当年的秦楚二王都是同样的货色!”
“想来你贺家的内贼应和北庭节度使有勾结,否则他不会在我回到云城的路上一路埋伏,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躲过他的追击。”傅玦此时才将他一路凶险万分的遭遇说了出来,贺铮听了自是一阵害怕,这内贼当真是可恶至极,先是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儿女身上,又杀害他的夫人,后还使得西北失守了,他和内贼的仇真是不共戴天!
“如今他也不需要你的儿女了,贺家都没了,待到他的兵马到了,云城就成了瓮中之鳖,届时我们一个都逃不过。”窦珩淡淡地说道。
“如此,还请世子务必挡住西南方的兵马,云城就交给我和贺将军了,对了,我手上有一人,许是能够派上用场。”傅玦语毕,便使人去将杜茹菲带来。杜茹菲经过这一段日子的精神折磨,整个人变得憔悴不已,贺铮和窦珩见了均是满脸疑惑,不晓得这一位狼狈的夫人能帮上什么忙。
“喔,我忘了替二位介绍,这一位便是节度使夫人。”傅玦唇角微弯,勾出一抹冷淡的笑容,窦珩听了眼神一亮,哈哈大笑说道:“哈哈,本世子便做一次好人,护送夫人出城去和节度使相逢罢。”他的嘴里说着好听话,眼中却是闪过一丝戏谑,可怜杜茹菲只听见他说的话,不曾瞥见他的神情,还以为对方真是想送自己出城去和夫君相见,因此激动万分。
“多谢世子……多谢世子……”杜茹菲压根儿不晓得眼前的人是谁,只是听了傅玦称呼他世子,加上对方的自称,便也跟着称呼世子。
“事成之后再谢不迟。”窦珩略带深意的笑着说道,杜茹菲虽心里觉着有些违和,却瞧不出所以然来,她的视线在三人之间来回梭巡着,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可想早日见到夫君的念头压过其他所有,便将疑惑抛在了脑后。
对她来说,傅玦只是个没有实权的驸马,贺铮虽是镇守西北的将军,可和节度使比起来,那都是不够看的,因此她以为傅玦和贺铮是怕了她的夫君,所以才要送她回夫君的身边。杜茹菲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的夫君终究是来救她了,她就快要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她再也受不了日夜担心害怕,她一直害怕下一刻城外那些杀人如麻的胡人就会闯入城来。
短短几日下来,高度的紧张便使得她快速消瘦下去,就是傅玦今儿个见了,都有些不敢相信对方便是当日那个嚣张的贵夫人。不过傅玦也只是惊讶了一瞬,便不再将对方放在心上,若非他觉着对方还有些用处,当日在杜府早就将对方斩杀了,对方胆敢软禁、威胁窦琬,将她大卸八块都不为过。
好容易终于等到北庭节度使有所行动,傅玦在心里冷笑一声,他便让这一个愚蠢的夫人好好瞧瞧,她的夫君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第一百零二章:污蔑
北庭节度使的兵马朝着云城而来,窦珩在对方的大军抵达前,便带着杜茹菲出城迎了过去。两军相遇在云城西南方二十里处。北庭节度使并没有亲自前来,而是派出他的下属云州刺史。
原本坐在云州刺史位置上的是程家,但打从程柔入宫后,先皇便将程家召回京都,云州刺史的位置便落在了北庭节度使一派人的手上。由于云州刺史算是北庭节度使一手提拔起来的,自是唯他马首是瞻,这一次胡人突然进犯,北庭节度使压下军情不报,也不派兵援助云城等县城,纵使云州刺史心里焦急,却也不敢违逆北庭节度使的意思。
云州刺史自然着急,毕竟先前失守的几个县城,还有现在苦撑着的云城都隶属于云州,是他这个刺史辖下的县城,如今几个县城有难,他身为刺史却袖手旁观,心里自是不得劲儿,好容易节度使终于发了话,使他领了五万精兵前往云城。
云城在附近几个州中算得上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县城,城里人口大约有五万多人,平日里往来的商队也不少,周边的田地富饶广大,因此居民的生活富庶安康,可以说是个热闹的县城。当初窦琬初到云城时,心里便不由得感激圣人,纵使圣人对她的态度不热络,但圣人赏给她的汤沐邑却很不错,虽说比不得江南等地,但也够她嚼用一辈子了。
况圣人本来便想将傅玦派往西北,在西北附近来说,云城算是个顶好的县城的,倘若圣人无心,大可随意丢给自己一块贫瘠的地方,毕竟北边的环境条件和南边比起来自是差了一些的,就算圣人将北方中最为富庶的一块地封给她是看在驸马的面子上补偿他们,总归是他们得了好处,心里自是感激的。
而如今因着胡人进犯边境,云城里大部分的百姓都跑了,原本热闹的县城顿时变得萧条安静,街道上再也见不着人影,本来一个偌大的县城,里头的人竟是走了个七七八八,五万多的人口只余下一万不到。遇上了云州刺史带来的五万大军,无异于螳臂挡车,当然,除去傅玦等人之外,云城的征人还以为云州刺史是来支援的,殊不知对方是打着和胡人前后夹击的主意,想要快速攻下云城。
窦珩这次带来了十六卫中的左右卫、左右骁卫及左右金吾卫这六支,再加上京都外各府的府兵,总共约有十万大军,因此他将一半的大军留守云城,自己领了另一半前去迎战云州刺史的五万精兵。
云州刺史远远的便见到大周军队的军旗飘扬,双方在距离彼此一里时停了下来,然后各派出一个士兵喊话,云州刺史骑在马上,心里有些忐忑,按照节度使所说,傅玦应是正在等着援兵,若是见着他来了,夹道欢迎都来不及,如今怎么会派兵前来和他叫阵?难道对方早已识破他的来意?
他定了定心神,在心里安慰自己,傅玦应当不知道自己的来意,就是他也是出征前夕才被节度使召到面前细细嘱咐,傅玦远在千里之外,是绝对不可能知晓节度使的计划的。想来他们只是谨慎些,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有一支大军靠近云城,傅玦自是会提高警觉。
只是他才刚安慰完自己,对方的士兵便说节度使夫人在他们的手中,倘若他们不退兵,便等着替节度使夫人收尸罢。
云州刺史心下一凛,倏地回想起节度使的交代,他在临出发前,得了节度使的密令:若是夫人落在了敌方之手,不用顾忌。原来节度使早就知道夫人的下落,也早就料到了对方肯定会将夫人推出来,所以才会有此交代。云州刺史心下虽有些不忍,不过却也将节度使的意思传达出去。……
同时,湖阳长公主的驸马傅玦领兵叛变,先是和胡人同流合污占据了云城,后又捉了节度使夫人为人质,威胁节度使退兵的消息,瞬间便传得沸沸扬扬的,且很快就传回了京都。没多久又传来就连晋王世子窦珩似乎也被傅玦策反,加入了傅玦阵营的消息。
接二连三的消息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比北方和西北失守的消息更骇人听闻,没承想驸马竟是造反了,傅家本就在年初时的清洗受到波及,此时傅玦领兵造反的消息传回京都,傅家的处境自是更为艰难。
宫里,圣人却是没有对这个消息做出反应,早朝上众臣隐晦的交换眼神,没想到直到退朝,圣人都不曾说起傅玦叛变的事儿。
待到早朝结束之后,大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尚书令、侍中、中书令等人眉头深锁,他三人分领尚书省、门下省和中书省,官行宰相职,此次胡人突然进犯,再加上长公主驸马和晋王世子疑似造反,他三人自是忙翻了天,同时还得琢磨着圣人的心思,可谓是操碎了心。
其实要尚书令来说,自是不相信傅玦和窦珩会反,只是坊间传言甚嚣尘上,且云城已有多日未传来军情,众人心里难免嘀咕,此时尚书令是怀疑,云城的消息怕是被半路截了,若是如此,污蔑傅玦和拦截消息的,应是同一路人才是。
尚书令将猜测说了一遍,侍中和中书令自也是同意万分,看来傅玦和窦珩被人盯上了,有人拼着国难当头,也要将这二人拉下垫背,这样歹毒的心思,实是让人胆寒,且如今胡人的军队来势汹汹,众人不想着同仇敌忾一致攘外,竟是开始内哄,如此的臣子,就是才识过人也不能重用。
尚书令三人的对话,自有人一五一十禀报给窦淳,此时窦淳正和卓惊凡在书房里翻阅傅玦的密报。对于傅玦被人泼了脏水,窦淳心里自是有气的,再怎么说傅玦都是他亲自赐婚的驸马,背后的人在污蔑傅玦的同时,不也是暗指他没有眼光么?再者窦珩也是他亲自任命为兵马大元帅,倘若窦珩也出了问题,他有眼无珠、识人不清的过错岂不是就坐实了?
“如此看来北庭节度使还有些脑子。”卓惊凡淡淡地说道,在背后传出这些危言耸听的假消息的人,自然是怀有狼子野心的北庭节度使。他一边使人压着云城传回京都的军情,一边派了不少人四处散播傅玦和窦珩已反的消息,为的便是打击民心,同时也可以激起群众对圣人的不满,先不说傅玦,就说窦珩可是圣人亲自选定、任命的大元帅,此时发现大元帅德行有亏,众人虽然嘴里不敢说,只怕会在心里嘲笑圣人不如先皇英明。
且北庭节度使先一步污蔑傅玦和胡人勾结,若非傅玦是窦淳的心腹,长此以往下去,难保窦淳不会信了这谣言,届时窦淳一气之下抽回对云城的援兵,傅玦的下场不是死便是降。
死了还好说,降了便又坐实他和胡人勾结的传言,可以说这一招实是狠毒,北庭节度使的脑子挺好使的,加之他远在通州,天高皇帝远的,可说是一手遮天了,通州附近几个他辖下的州府,都在他的掌控之下,传出来的消息自然都是他爱怎么说便怎么说了。
就是窦淳也不得不承认,北庭节度使这时机掐得真好,且一环扣一环,想起先前他的夫人远赴云城,让窦淳不得不怀疑,是不是一开始他的夫人便是一个诱饵。若是杜茹菲能够真的挟持窦琬还好,就是她失败了不怕,北庭节度使还有其他招数在后头等着。
“很有可能,否则堂堂一个节度使夫人,如何会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怕是一开始节度使便将她当弃子在用了。”卓惊凡点点头,颇为同意窦淳的猜测,起初见到傅玦的密报中说节度使夫人曾经软禁窦琬时,他便很是疑惑。
毕竟节度使也算是三品官,节度使夫人怎么说都是个三品的郡夫人,她不会不知道,挟持软禁一个长公主的罪名有多大,可她还是自降身份的做了。且在她失败后北庭节度使不闻不问,任由她被关在云城里,就是胡人攻城了都没想过去把她救出来,要知道,若是傅玦守不住了,节度使夫人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可这些节度使都不管,直到窦珩的援兵到了,他才开始有所动作。如此,要说他对杜茹菲有多深的情意,卓惊凡是一点儿都不信,能够将发妻当作棋子的人,想来也是心性残酷之辈,如此心狠手辣,若是留下必成后患。
可就在他们打算对北庭节度使出手时,节度使夫人被害身亡的消息先一步传来了。
原来当日窦珩领着大军前去和云州刺史叫阵时,云州刺史丝毫不管杜茹菲的死活,甚至在窦珩要求谈判时,一箭将杜茹菲给射死了。杜茹菲一死,云州刺史反过来贼喊捉贼,让人传出窦珩残忍杀害节度使夫人的消息,短短几日内,便将傅玦和窦珩渲染为两个穷凶恶极、残酷冷血的卖国贼。
朝廷上自是一阵挞伐傅玦和窦珩的声浪,在这样的情况下,晋王称病不上朝,昔日和傅家或晋王走得近的人家,也开始疏远他们。接着有人提起如今窦珩已被证实和傅玦狼狈为女干,应当夺去对方兵马大元帅的身份,且胡人来势汹汹,圣人理应指派更为适合的人选出征才是。
窦淳坐在龙椅上,淡淡地说道:“那么众位爱卿觉着谁最合适呢?”他的眼神扫过第一个站出来提议的大臣,还有那位大臣身后几个附议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