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监一路低垂着头,脚步匆匆直奔甘露殿的偏殿,守在殿外的侍卫见了他,竟是没有阻拦,直接就让他进了殿。他进殿之后,立刻躬身向等在里面的吕福行礼问安,吕福身为圣人的贴身大内监,同时也是大内总管,这后宫里所有的内监和宫婢都在他的管辖之下。
“有什么消息?”吕福也不废话,叫了起后直接问道。
“回公公,贵妃有一信,吩咐小的务必直接交到淮王手上。”小内监恭敬答道,一边从怀里掏出那封密信,用双手呈到吕福面前。
“嗯,在这候着。”吕福接过信笺,淡淡地说道,随后就转身出了偏殿,往正殿而去。
吕福揣着信疾步进了正殿,正殿里圣人坐在主位上,一脸淡漠面无表情。吕福一进正殿,先行礼问安,待到圣人叫了起,便将小内监带来的密信恭敬地呈了上去。圣人掀起眼皮子瞥了一眼,淡淡地说道:“念。”
吕福立刻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抖开信纸,将婉贵妃写给淮王的内容一字不漏的念了出来。待到他念罢,圣人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把信送去罢,朕就等着看看,朕的贵妃和朕的好三弟要如何替他们的孩子讨回公道。”
“诺。”吕福恭敬应下,接着他将密信交由手脚利落的人恢复成原状,让人看不出被拆阅过,才又带着密信回到偏殿。偏殿里小内监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吕福走上前,将信又还给他,“去罢。”小内监接过信,恭敬退下,然后便赶忙出宫前往淮王府。……
淮王府里,王妃还是病恹恹地躺在床榻上,孙孺人虽然掌了管家权,可近来淮王却极少进她的院子,反而夜夜宿在群芳园里,而其中最得淮王宠爱的,便是以往和孙孺人不对付的吕孺人。
吕孺人有了宠爱之后,说话便有了底气,且常通这个内院大管事,对吕孺人的态度恭敬,无形中便是抬举了吕孺人和孙孺人斗法。吕孺人知道常通的背后是王妃,她也不管王妃出于何目的要抬举她,左右只要能够给孙孺人添堵,她自也是乐意配合。
因此这一段时间,王府的后院可说是鸡飞狗跳,孙孺人和吕孺人一个仗着手里有权,一个仗着淮王的宠,镇日里互相找茬,斗得脸红脖子粗的,有时候甚至是群芳园里其他的媵侍和侍妾,也会加入战局。园子里众人都眼红孙孺人能掌权,也嫉妒吕孺人受宠,所以在她二人斗得凶时,其他人也不介意添把火,让整个局面变得更混乱。
若是孙孺人能因着管不好后院被收回管家权,那就再好也不过了,再不济,若能让大王见了吕孺人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的真面目,也能让大王厌了吕孺人。且孙孺人瞒得再好,她有孕的消息还是悄悄的传了开来,这下子其他的侍妾又如何会坐等她诞下大王的子嗣,如今大王只得一子一女,若是让孙孺人诞下郎君,她们这些不受宠的人,岂不是更加没地位了?
因此不管出于什么心态,群芳园里的媵侍和侍妾,可是卯足了劲儿盯着孙孺人的肚子,众人心里各怀鬼胎,可目的却是难得的一致——除掉孙孺人的孩子。
吕孺人自然也早就得知了孙孺人有孕的消息,可以说除了王妃之外,她是第二个得知的人,而她之所以能够知道,是她身边的丫鬟无意中偷听到百灵和桂花的谈话。可吕孺人心知肚明,哪里是无意中听来的,怕是王妃特意让百灵说给她的丫鬟听的。
也是因着这个消息,吕孺人多少猜到了王妃让常通抬举她的用意,不管她愿不愿意做王妃手里的那柄枪,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孺人诞下大王的子嗣,她自愿也好,被迫也好,都只能按照王妃的心意,站出去和孙孺人打擂台。
而孙孺人有孕的消息之所以会传开来,想必也是王妃暗中使的力,这种正妻对付侍妾的手段,是吕孺人非常熟悉的。吕孺人身为嫡女,从小受到的是嫡女的教养,大部分的嫡女之后都是要做正妻的,所以她学的自然也是该如何做好一个正妻。正妻不需要和侍妾争宠,正妻只需要挑起火,让侍妾去斗个你死我活就好,哪里有高门大户的正妻,会亲自参与后院里的斗争?没得自降了身份。
正妻只需要端坐在正院里隔岸观火,自有愿意出力的侍妾,能将蹦跶得最欢的那一个踩下去,左右侍妾斗得再凶,也翻不了天去,更是撼动不了正妻的地位,尤其是她们身在亲王府里,淮王贵为亲王,是怎么都不会让自己传出宠妾灭妻的丑闻,所以王妃压根儿都不用担心,她的地位会受到威胁。
吕孺人就算看清了王妃的打算,知道王妃不过拿她当一颗棋子使,她也只能将苦水往肚子里咽,自从她被一顶粉轿抬入王府后,就注定了她一辈子为妾的命运。往日里那些教养都无用了,她一个做妾的,难道还端着正妻的款么?还不得被旁的人生吞活吃了。
因此她在认清了自己的地位之后,就开始有意无意的学习着孙孺人或其他媵侍的作派,尽管心里还是堵着一道坎儿,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她就是不认命都不行。迈过去了才有盼头,她已经不是往昔在家里,被阿耶和阿娘捧在手心里的小娘子了。
也因着吕孺人的开窍,所以她才能在孙孺人有孕后,迅速夺得淮王的宠爱。而往日里孙孺人太过小看吕孺人,结果就是吕孺人在她不注意时,已经快爬到她的头上去了。
当孙孺人警觉过来时,吕孺人已经顶着大王宠妾的名头,在自己的面前耀武扬威。
这一切,自是都落在了王妃的算计里。……
淮王府正院
百草服侍着王妃喝下汤药,然后拿过蜜水让王妃漱口,接着又替王妃拭了拭唇角,这才轻声开口道:“王妃,小贵子求见。”
“嗯,带进来罢。”淮王妃的面色平静,淡淡地说道,百草替王妃调整了一下背后靠的软垫子后,这才退下去亲自去领小贵子前来见王妃。
“百灵留下,其他人都退下罢。”待到百草离开后,王妃又挥了挥手,将屋内侍候的丫鬟都挥退了,待得屋内只剩下她和百灵时,她才开口问道:“现如今府内是个什么景况?”
“回王妃,吕孺人的奶婆子前些时候出了府,往吕家去了一趟。”百灵柔柔地说道。
“嗯,其他人呢?”王妃又问。
“有两个媵侍也往家里送了信,其他侍妾倒是还没有动静。”百灵的嗓音还是细细柔柔的,语气更是不愠不火。
“嗯,继续盯着,孙孺人肚子里的那块肉可不能这时候掉了,没得坏了我的大事。”王妃语气淡然,可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凌厉。
“诺,奴婢省得。”百灵应下,这时正好百草领着小贵子来了,百灵退了开来,让小贵子上前向王妃行礼问安,然后就见小贵子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恭敬地呈给了王妃。
百草立刻接了过来,替王妃拆了开来,将信纸摊平递给王妃,王妃接了过来,三两下子就看完了,她笑了笑,将信递给百草,“你们也来瞧瞧,真是大笑话呢。”百草和百灵自幼跟着王妃,自也是识字的,所以两人接过信纸,快速地看了起来,待到看完了,两人脸上的神色都有些扭曲。
“将信送到大王的书房去罢。”王妃止住了笑,淡淡地说道,百草立刻将信放了回去,又将信口细细地黏好了,这才领着小贵子亲自走一趟前院的书房。
“你说这个程柔脑子里在想什么?当初在西北时,看起来还是个颇为正常的小娘子,怎么入了宫,竟是变得如此胡涂。”王妃对着百灵叹息着说道。
“人人都说皇宫是个大染缸,就是再单纯干净的娘子进去了,怕也是染得一身脏,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若是程娘子不变,哪里能够圣宠不衰?”百灵上前替王妃掖了掖被角,柔柔地说道。
“你说得也是,是我着相了,只是回想起当年在西北的日子,就越发的觉着,这京都真是压抑得很,把人生生地逼成了另一个模样,就连我不也变得心狠手辣?若是阿耶阿娘见了如今的我,怕也是认不得了。”王妃低低咳了几声,眼中带着一丝悲凉。
“王妃且放宽心,如今您有小郎君和小娘子,眼瞅着日子就要变好了,以后有的是享福的时候,可别为了这些事伤了身子,您还得替小郎君和小娘子想想啊。”百灵细细劝慰着。
王妃听她提起自己拼了命诞下的一双儿女,这才不再开口,闭上眼睛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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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贵妃的密信送出去后,却迟迟没有得到淮王的回应,她被困在紫宸殿里,脾气越来越焦躁。旁人都说她并没有失宠,圣人还是夜夜宿在紫宸殿里,只有她知道,圣人根本没有和她同床,她被搬到了偏殿,圣人独自宿在正殿的寝室里。
打从她小产后,圣人只来看望过她一次,神情和态度都淡淡的,丝毫看不出丧子之痛,那时候她就知道,圣人对她的宠爱都是假的,圣人只不过需要一个宠妃,好压着皇后,压着傅家罢了。尽管这些她老早就猜到了,可真的见到圣人狠心冷漠的样子,她的心里还是不受控制的抽痛了起来。
若不是被情势所逼,她也想好好的当圣人的妃子,她也想得到圣人的宠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外表光鲜亮丽,私下里的寂寞苦楚根本无人可知。她恨圣人将她纳入宫,却没有真心待她,所以当窦泽风度翩翩的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对方的温柔体贴,才会让自己沦陷得这样快。
她心里的恨意滋长,可却不知,若是没有爱,哪里来的恨?
圣人自是不知道婉贵妃心里的挣扎,此时的他正在两仪殿的书房,召见康复后的太子殿下。窦淳清醒后,行为举止虽然还带点傻气,可是和以往的痴傻已是大大的不同,只圣人很谨慎,并没有将太子康复的消息传出去,免得又生了事端。
只他却没料到,皇后竟是如此心急,竟然已经着手准备要往东宫塞人。
圣人知道后,立刻就将窦淳召来,一来想看看窦淳恢复得怎么样,二来也是想问问窦淳的意思,若是窦淳真的有纳人的想法,他也不会拦着。
因此窦淳一来到书房,行礼问安完后,圣人便直接开门见山的问了,“这一次的采选,你的东宫是否要进人?”
“回父皇,儿臣身子还未痊愈,恐耽误了那些良家子,还请父皇开恩,允了儿臣的请求,免了东宫再进新人罢。”窦淳恭敬应道,脸上带着一副大病初愈的憔悴,嗓音也是虚弱得很。
“也好,今次你便歇着罢,待到明年好全了,想要纳人时自有新的良家子,这一回的采选,朕便不指人给你了。”圣人点点头,答应下来,看着太子这副虚弱的模样,圣人自也不希望他太过劳累。如今东宫只余一个太子妃和一个李承徽,想来太子应还是应付得来才是,若是再多几个,怕是太子的身体要不堪负荷了。
窦淳自是不知圣人心里的思量,总归将这次的纳人推了,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如今的东宫已是铁桶一块,他可不想辜负了太子妃的心血,况他现在满心满眼只有太子妃,旁的人自也是入不了眼,若是可能,他连李承徽都不想留,谁知道李承徽又是谁的人呢?
不过正当他在两仪殿觐见圣人时,东宫里的卓惊凡也没有闲着。
这一段时间以来,东宫陆续出了许多事,卓惊凡好容易将东宫上下整顿一番,如今只剩个一个李承徽还待在秋水阁里,就是她平日里表现得安份守己,卓惊凡也没有放松对她的监视。
李承徽本跟着张良媛待在怜芳阁,当日厌胜巫蛊一事,经过仔细查证,她并没有沾惹,所以卓惊凡将她移出了怜芳阁,安置在秋水阁。
原本卓惊凡本着“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人”的想法,想将李承徽一并除了,可茯苓劝了他,说是东宫不可无人,若是太子殿下只余一个太子妃,届时圣人和皇后肯定都会再塞人入东宫。与其让几个不知底细的人进入东宫,不如先留下李承徽,待到日后李承徽若真有了异动,再将她除去不迟。卓惊凡听了觉着有理,便将李承徽丢得远远的,还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就是对方求见,他也是一概推了,彻底实行了无视政策。
而李承徽倒也安份,几次碰壁之后,知道太子妃不待见自己,就彻底窝在秋水阁里,就连太子殿下苏醒的那一日,她也推脱病了,只是遣了人来关心问候一番。对于李承徽的识相,卓惊凡自是满意得很,只要李承徽能就此安安份份的,东宫也不是养不起一个承徽,横竖多一张嘴吃饭罢了,又能费得了什么?
只是这一日,本来足不出户的李承徽,却亲自来到承恩殿,求见太子妃。
“李承徽?”此时卓惊凡正歪在软榻上,捧着皇后给的名册翻阅着,听见内监的禀报,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毕竟李承徽已经许久不曾说要见他了。他想了想,近来对方如此安份,就是见见也无妨,因此淡淡地说道:“让她进来罢。”
李承徽得了令,带着自己的宫婢低头走入了承恩殿,她规规矩矩的向太子妃行礼问安,态度恭敬神色淡然,一个眼神都没有乱飘,也没了当日扳倒苏承徽的得意劲儿,倒是让太子妃高看了一眼。
“起罢,你有何事要见本宫?”卓惊凡也不废话,叫了起后便直接问道。
“回太子妃,此事由花容来说较为清楚,还请太子妃容花容禀报。”李承徽恭敬地说道,卓惊凡皱了皱眉,“花容何在?”这时李承徽身后一位宫婢上前一步,屈膝行礼说道:“奴婢花容见过太子妃,太子妃万福。”
“起罢,你就是花容?你有何事要说?”卓惊凡瞥了对方一眼,淡淡地问道。
“回太子妃,奴婢的阿姐在三公主身边侍候,前些时候,阿姐使人来说,在临湖殿见到了本该在佛堂的苏奉仪。”花容低垂着头,恭敬地说道。
苏承徽自打被降了位份,从承徽成了奉仪后,就被皇后以替太子祈福为理由,丢到了太极宫内的佛堂,吃斋念佛去了,可此时花容的阿姐却说,在临湖殿见到了苏奉仪,难道苏奉仪胆敢违逆皇后的旨意,私自离开佛堂?
临湖殿位于太极宫的西侧,因为殿外不远处便是宫内的两座大湖,故得名临湖殿,而临湖殿的南边就是公主们居住的凤阳阁。圣人除了窦淳一个皇子外,还有五个皇女,其中因着二公主早夭,因此现在最为年长的便是三公主。
三公主的生母本来是个小小的才人,因着难产生下三公主,之后血崩而亡,因此圣人追封她的生母为昭仪,并以昭仪规格下葬,而年纪小小的三公主,则被抱养到贤妃名下。
本来卓惊凡对于圣人的后宫,并没有太多关注,毕竟他身为太子妃,自是没有时刻盯着那些妃嫔的道理,况他又是郎君,凡事还是得避嫌才好。只现在三公主身边的宫婢,突然向东宫卖了个好,这就让卓惊凡不得不深思三公主此举背后代表的意义了。
毕竟三公主再年长,也不过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今儿这事,很难不让人想到是否是贤妃在背后推动,否则一个没了生母,在后宫里几乎透明的三公主,又哪里能够这样凑巧,发现了溜出佛堂的苏奉仪?
思及此,卓惊凡又抬眼打量了花容一眼,在心里琢磨着,花容如此坦白直言她的阿姐在三公主身边当差,显然是在向他表忠心,毕竟宫婢们入了宫之后,以往的籍贯和过去就要抛在脑后,除非向尚宫局调阅登记身世的名册,否则贵人们又哪里会知道谁和谁攀亲带故?
这也是为何妃嫔们总爱用塞人的手段,实是一个小小的宫婢,不容易引起注意之外,若是要调查身世还得费一番功夫,贵人们没有缘由,哪里会平白无故费心神去仔细查过每一个宫婢。再者尚宫局登记的名册上,也不能保证那些资料全是真的,有时候塞点小银两,那些资料就可以造假,若是光靠名册判断内监或宫婢的出生,那么宫里哪里还有这样多的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