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燕秋尔点点头,便抬脚往腾远堂走去,“这事儿待我去跟阿爹说吧。两位管事在燕府的地位举足轻重,这样跟着我不说有损阿爹英明,也是置我于不利之地。唉……真不知道阿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爱操心了。难道是年岁大了?”
年岁大了……梁成和唐硕无语。
梁成笑着说道:“为人父者,大抵都是如此吧。”
“为人父?”燕秋尔转头,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梁管事是这样认为的?”
“呃……呵呵。”梁成干笑两声,不再言语。当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他当着主君的面儿还敢多说两句话,可五郎君的面儿多说两句话都要被五郎君抓住话茬堵个无言以对,真是说多错多。
“主君对五郎君的好总不是假的。”唐硕是听不明白燕秋尔与梁成之间的暗语,但还是察觉到燕秋尔话里有诋毁燕生之意,虽不强烈,却还是被唐硕察觉到了,于是唐硕不满地反驳一句。
“这我自然知道。”燕秋尔撇撇嘴。若不是察觉到燕生对他的好,他也不会对燕生这么友善了。
梁成翻了个白眼,用胳膊肘狠撞唐硕一下:“五郎君心里有数,你多什么嘴!”
他怎么又是多嘴了?唐硕抿嘴,闷闷地不说话了。
燕秋尔笑笑,突然对燕生生出几分羡慕。
他曾对燕生的人生产生过同情,因为燕生作为燕家嫡系唯一男丁,从小就是被当做继承人养大的,他不仅仅是老太太的儿子,他更重要的身份是燕家继承人,燕秋尔很难想象那样的人生会有多枯燥,纵使燕生有经商的天分,这一路想必也十分辛苦。
可是今天燕秋尔又觉得燕生的这一路也没那么可怜,至少他的身边有梁成这六人不离不弃,有伙伴与自己并肩同行,那样的人生对于燕生来说也是快意的吧?
思绪杂乱之际,燕秋尔也已经走到了腾远堂的门口,深吸一口气将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抛开,燕秋尔扬起笑容,踏进了腾远堂。
有燕寻、林谦和秦九登门,这腾远堂里果然热闹啊。
第40章:惊了燕浮生
燕秋尔一踏进腾远堂就得到了万众瞩目,不仅是因为他的姗姗来迟,还因为跟随在燕秋尔身后进门的梁成和唐硕。
燕齐与燕元对视一眼,心思频转。在常安燕府里,梁管事和唐管事只听命于阿爹,自从阿爹年前回府之后,就总会看到唐硕带着五郎到处走,今日阿爹竟还一个人来腾远堂,将梁管事与唐管事都留在了五郎的身边,就算今早五郎刚受过惊吓,这番阵仗也是有些过了吧?
燕新堂和燕征只是看了一眼,便习以为常地收回了视线。阿爹对五郎的在意和照拂已经那样明显了,会吩咐几大管事跟着五郎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说不准五郎日后还能成为燕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呢。不过五郎这人不争不抢,傍着那么多的有利信息不用,反而全都卖给了他们,并且十分守信,一则消息只卖给一个人,这样的五郎即使身居高位,对他们也没什么实质性地威胁吧?
而燕征则想得更多,左右他不是阿爹的亲子,五郎多半也不是,阿爹再怎么宠着五郎也不会将燕家交给五郎,阿爹再怎么偏袒五郎也于他无碍,何况他们也没那个胆量对阿爹的言行指手画脚,既然如此,还瞎操心个什么劲儿?
而心思拐得最多得还当属燕峰。
不太了解状况的燕寻、林谦和秦九则只是将这腾远堂里的微妙气氛默默记在心上,然后微笑着迎接燕秋尔的到来,只是燕寻脸上的笑容多少有些尴尬。
“阿爹和哥哥们久等了。”燕秋尔先向燕生行了拜礼,而后才看向燕寻三人,“也让三位久等了。林兄和秦兄怎想起来燕府了?”
“五弟好没良心啊。”林谦骤然叹一口气,埋怨地斜了燕秋尔一眼,“咱们两个自初见之后便一直想着何时有机会再与五弟相约,又怕这年节前后燕府事多不敢叨扰,虽常与燕三见面,可那厮也不肯告知与你有关的事情,这越是见不着就越想见上一面,你可真是让我二人挂念得很啊。又从燕寻那儿得知你大病一场,我二人心忧前来,你竟还问我们怎的想起要来了?唉……我好伤心啊。”
这番言辞本是正常,可由林谦油腔滑调地说出口之后就多了几分不正经的轻挑,燕府内没有这样的孩子,众郎君听得很是不适应,就连燕生也是眉心微蹙。
注意到燕生的脸色,今早刚闯祸的燕寻赶忙戳了林谦一下,冲林谦使了个眼色,让林谦收敛些。
熟料林谦只转了转眼珠子瞄了眼燕生不豫的脸色,复又笑容轻挑地看向燕秋尔。常安燕府的这位大家长总不会妨碍自家儿子交朋友吧?林谦自认无论是身家还是品行都堪称益友,他的家世也当是燕家急于拉拢的,何况他还跟秦九交情匪浅,可谓是买一送一啊。若不是有此凭依,林谦对燕生的那张冷脸也是打怵的。
燕秋尔也没想到林谦会在燕生面前这样放得开,要知道寻常的人哪怕不怕燕生,也会忌讳三分,因为燕生不说话时那一身魄力还是挺吓人的。
“阁下说这话可就是冤枉我们五郎了。”没等燕秋尔想好应答,憨厚的燕齐就笑着开口,“咱们燕家虽不是什么尊贵人家,可家大业大,逢年过节时规矩自然就多了,年前要为归乡祭祖做准备,年后又要打点为燕家不辞辛苦的管事们,五郎如今正跟着家父学习,可比我们都忙,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若是五郎因此怠慢了两位,我这个做大哥的替五郎给两位陪个不是。”说着,燕齐便举起面前的茶杯,以茶代酒,不等林谦反应,便一饮而尽。
“大郎君说这话可是折煞林某了。”林谦不慌不忙地举杯,跟着一饮而尽,“林某不过是与五郎君开个玩笑罢了。”
林谦张口还欲说些什么,却被秦九给打断了。
“怎么没见燕三?”问完,秦九就一脸疑惑地看着燕秋尔。看燕家这阵仗,郎君们应该是都出来了,可怎么不见燕三呢?
他还没发现?燕秋尔用眼神询问林谦。
林谦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外加与我无关的表情。
燕秋尔抽了下嘴角,再转头看向燕新堂,果然见燕新堂一脸的茫然,似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口。燕秋尔最后只能看向燕生,冲燕生耸耸肩。燕生在这儿,就轮不到他来做决定,这种场合之下,就算燕生不计较,他也得把燕生的面子做足了,不然传出去的流言只会说他燕秋尔不知礼数。
燕生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焦急地期盼着见到燕浮生的秦九,斟酌片刻,这才偏头对梁成吩咐道:“去将浮生请来。”没使用惯常的称呼“三娘子”,而是说了浮生的名字,燕生也是想看看秦九会有什么反应,而这反应关系到燕浮生的未来,燕秋尔所关心的燕浮生的未来。
“那个……五堂弟?”
趁着这叫人的工夫,燕寻打算挽回一下他在燕秋尔心目中的形象,不为别的,燕生刚刚可是把他好一顿揍,他这肩膀现在还撞得生疼,定是淤青了,这番警告之下他若是还不讨好一下燕秋尔,估计他的这位堂叔今后是不会让他进门了。
从来没见堂叔对谁如此相互,也没见本家老太太厚赏过哪个孙儿,如今燕寻是对燕秋尔这个人更感兴趣了,看样子他似乎有必要跟这小堂弟好好联络联络感情了啊。
“堂哥何事?”燕秋尔闻声转头,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灿烂得燕寻浑身发抖。
小堂弟笑起来还真是让人神清气爽啊。
“那个……今早是堂哥无状,小堂弟没伤着吧?”
“无碍,秋尔虽对堂哥的爱好有所耳闻,可这次却是疏忽了,竟忘记了要好生招待堂哥,承蒙堂哥手下留情,无大碍。”
燕秋尔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燕寻。从刚刚起他就觉得燕寻有些不对劲儿,似乎有意无意地总会转动左边肩膀,像是那块地方很不舒服似的。燕秋尔瞄了眼自己左边肩膀的淤青处……他在世安苑沐浴的时候,燕生去做了什么?
“无碍就好,呵呵,无碍就好。”小堂弟无大碍,他可是有大碍了,肩膀好疼啊!燕寻哀怨地看一眼燕生,却得了燕生一记冷眼,缩缩脖子,燕寻老老实实地窝在林谦身边不说话了。
“主君,三娘子到了。”梁成带着着女装的燕浮生进入腾远堂,例行回禀一句,便不慌不忙地走回了他自己的位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秦九的脸色。
“女儿见过阿爹,阿爹可是有事吩咐女儿?”燕浮生最怕见到燕生,故而一踏进腾远堂,她就是垂着头的,只凭着记忆中的坐序抬头瞄了眼燕秋尔所在的地方,见着燕秋尔之后她便松了一口气,又垂下了头,怯怯地应对燕生。
包括林谦和燕寻在内,腾远堂中的所有人都在此时看向秦九,而秦九则如众人所预期的那般直愣愣地瞧着燕浮生,很是困惑的样子。
“无事。”燕生收回打量秦九的视线,一边回答着燕浮生的问题,一边看向燕秋尔。
这秦九的反应似乎有些慢,看着不够精明,这样的人当真没问题?要知道浮生若是嫁给了秦九,那就不光是燕家会依仗秦九的势力,秦九的祸福也会影响到燕家的兴衰,真的结了姻亲之后,两家便是荣辱与共了,然秦九所处的环境又格外容易惹祸事,得更加慎重吧?
似是与燕生有心灵感应一般,燕秋尔恰巧在燕生看过来的时候看过去,四目相对,燕秋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立刻就明白燕生的心思。
要慎重吗?这秦九确实与他印象中的有些出入,若一直都是这般心性,他也的确不敢将浮生交给秦九,但秦九的身边有一个林谦,这是与他的记忆相吻合的,在秦九的一生中,林谦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性的,若这样看,他倒也有几分把握。嗯……难办了……
燕秋尔冲燕生点点头,表示自己明了,会更加慎重。
垂头站着的燕浮生不了解燕生和燕秋尔的眼神交流,只是对燕生的这个回答感到诧异。无事?无事叫她来做什么?燕浮生不解,便偷偷抬头环顾四周。
嗯……燕家的郎君们几乎都在。
嗯……燕寻来了。
嗯……嗯?
燕浮生被那熟悉的一张笑脸和一张呆脸惊得猛抬起头。那、那不是林谦和秦九吗?她认错了?那不可能!他们前日才一起喝过酒的!可是他们为什么会来?为什么?
“燕秋尔!”
“在!”从没听过燕浮生这样气急败坏的声音,燕秋尔被吓了一跳,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这高声应答便脱口而出,答过之后又愣了愣,“叫我做什么?”
满堂哄笑。燕浮生窘得满脸通红,也不管是不是在燕生面前,没规矩地跑到燕秋尔身后躲了起来。
“你怎的没告诉我他们要来?!”
第41章:燕寻的来意
“姐姐这可是冤枉我了啊。”燕秋尔笑道,“我也是到了腾远堂之后才见着这两位的,这不赶忙就拜托阿爹去叫姐姐来了吗?”
燕浮生躲在燕秋尔的身后嗔怪地哎呀一声,在燕秋尔的后背狠敲一拳。
“姐姐你干吗打我?!”燕秋尔怪叫一声,又闹了个满堂哄笑。
燕生只坐在首位沉默看着,由着燕秋尔去闹。若非是身份尊贵的秦九在这儿,他这一家之主也不会在这儿陪着晚辈待客了,虽然论年龄他也可以参与其中,但燕生原本就是个安静的人。
秦九依旧是一脸呆相地看着燕浮生,眨眨眼,再眨眨眼,然后扯了扯林谦的袖子:“喂,那个……是燕三?”
林谦拽回自己的袖子,表情微妙地看着秦九问道:“你是当真没发现?”
“我……她……她……”秦九“她”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反而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刷的红了。
第一次见面之后,他跟林谦没机会见到燕秋尔,却是常能见到燕浮生,秦九觉得跟燕浮生一见如故,三人便经常相约饮酒游乐,他当浮生是兄弟,他们勾肩搭背,他们共饮一坛酒,他们……秦九猛然想起什么,一掌拍在林谦背上。
“哎呦!浮生才打完秋尔,你又打我作甚?”
林谦若只说后半句便也没什么,可他偏偏还加上了前半句,硬是将燕浮生与秦九联系到一起去了,这么明显的暗示,让人不想歪都不行。
“你早就发现她是个女人怎么不告诉我?!”秦九压低了声音埋怨林谦。之前还没觉得怎样,刚刚他仔细那么一想,就发现凡是他们三人在一起的时候,林谦总是会与燕浮生保持距离,想来那个时候林谦就发现了,却迟迟不告诉他,如今他、他……
“我等着你自己发现啊。”林谦坏笑。
“你!”秦九瞪眼。这可关乎女儿家的清誉,林谦这臭小子!
“奇怪,浮生姐姐居于深闺,怎会与两位相识?”许是不甘心被冷落一边,燕峰不适时宜地插言一句。
燕峰话音一落,腾远堂里的愉快气氛便瞬间被打散,好容易放松下来的燕齐等人又绷紧了神经。
燕浮生是什么性子、素日里都做些什么,常安燕府的人都很清楚,今日瞧着燕秋尔与那林谦一唱一和的,众人也都看出几分端倪,而燕秋尔的行为多半都有燕生默许,故而他们才一直没吱声,可燕峰却突然将这事挑明,他是当真没看出来还是故意的?
“呦!阿峰怎么在这儿呢?你不是在本家孝顺你们祖母呢吗?怎么跑到常安来了?”燕寻像是刚瞧见燕峰一样,笑着打招呼道。
闻言,燕峰一口气梗在了胸口。他怎么在这儿?他都坐这儿好长时间了!
“这不就是总在祖母身边儿呆着惹了祖母眼烦嘛,便被打发到常安燕府跟着舅舅学习,到常安已有个七八日了,未能抽出空闲登门拜访,还望堂哥海涵。”
打发?听到这个词,燕寻不着痕迹地瞄了燕生一眼,却见燕生面儿上没什么反应,视线从燕生滑到燕齐再一路向后,燕寻发现这常安燕府的郎君们的脸色是一个儿比一个儿黑。
“原来如此。”燕寻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江南的生意这般清闲啊,你这亲儿子竟还有空来常安帮忙。”
听着这话,燕峰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燕寻却不给燕峰反驳的机会,长辈似的继续说道:“难得你有这份儿孝心,可千万别给堂叔添麻烦。堂叔这里可不比你们江南,生意上那是一点儿差错都出不得的,不然可要乱了整个燕家。堂叔没派给你差事的时候,你也有点儿眼力见儿,多找些书看看。我听说大郎君他们小的时候都是先看书自学来着,你去找他们借两本看看,可千万别给堂叔扯后腿。哦,对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要找你,不如你现在就去看看书学习一下?”
燕寻说得句句在理,燕峰竟是想不出一个可以反驳的词来。
“堂哥说得是,阿峰来了这些日子,我这做大哥的竟是疏忽了。既是说起了,那择日不如撞日,阿峰,你这就随我回去选几册书吧。二郎、三郎、四郎你们那儿是不是也有些书?都去取来给阿峰看看。”
作为燕家的大郎君,燕齐虽比其他人温吞了些,可终究是跟着燕生最久的人,察言观色的本领丝毫不差,此时听了燕寻的话,便知燕寻是要赶人了,忆起过往燕寻登门胡闹之后均是要与燕生议事,燕齐便识相地拉着弟弟们离开。唯独没点到燕秋尔是因为燕齐摸不透燕生的意思,燕生若是不想燕秋尔留下,那燕齐不开口,燕生也会开口赶人,可若燕生想让燕秋尔留下,燕齐再开口要带人走,这多少都有些不合适。如今燕秋尔在燕家的地位十分微妙,燕齐这般安分守己的人会想方设法地避开与燕秋尔有关的问题,以免得罪燕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