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君……”
“去吧。”
“是。”不放心地再看燕生一眼,梁成才脚步拖沓地离开主屋。主君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燕生突然大力将手上的书册甩到桌上,“噼里啪啦”的一阵杂响之后,书案上的东西便有大半掉落地上,没掉下来的也都乱了位置。
燕生长叹一口气,瘫坐在扶椅上。
怎的就动气了呢?明明只是觉得五郎变得有些特别,才想带在身边观察一阵的,明明只是想等弄清了五郎的心思便放他不管的,可怎么就变成他的心绪为五郎所牵呢?五郎就是当真不在意他的生死又如何?他自己的亲娘都未必在意,五郎在意或是不在意又能怎样?明知是与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事情,怎的就动了怒?怒就怒了,还因着五郎的一句话怒气全消,他何时变成如此好打发的人了?
他这常安燕府与燕家的其他府宅不同,别人家那是有亲情维系,无论长辈做错了什么、无论晚辈说错了什么,一家人都是散不了的。可他这里不同,这府里的孩子虽也是他的亲属,可毕竟不是亲子,他若不能一视同仁,日后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分崩离析,而这崩的还不仅仅是他的常安燕府,还是整个燕家的中枢,作为燕家的家主,他不能允许这样的状况发生。
他明知道该对孩子们一视同仁,他明知道自己不能偏爱任何一个,可为何五郎在他这里却有所不同了?连心绪都能被五郎轻易扰乱,日后他还如何能做到一视同仁?不该如此啊。
第44章:相遇在青楼
“唔……”时至隅中,燕秋尔才醒转过来,眼睛还未张开就头疼难忍地呻、吟一声。
昨夜他到底喝了多少?怎么头这么疼啊?借酒消愁这事儿以后还是不能做了,难受死个人了!
燕秋尔艰难地睁开双眼,却发现他是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这绝不是燕生的床,也不是他屋里的,他在哪儿?
燕秋尔起身,扶着头下了床。
夏云刚巧进门,一瞧见脚步不稳的燕秋尔就快步走了过来,扶着燕秋尔又回到床边坐好,温声细语道:“五郎君,您可算是醒了!头疼吧?婢子已经熬好了醒酒汤,您快喝了吧,喝下去就好点儿了。”
“夏云?这是哪儿?”看到夏云在,燕秋尔也就放心了。
“这儿是四郎君的地儿,昨夜您醉得厉害,四郎君怕您受风,没敢送您回去,还把自个儿的床让给您了,我今儿早上来的时候瞧见四郎君是睡在暖阁的。四郎君可当真是疼您。”看着燕秋尔将醒酒汤喝光,夏云拿开了空碗,便开始忙活着帮燕秋尔更衣。
“四哥呢?”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试一把借酒消愁的滋味,倒是给四哥添了麻烦。
“今儿一早被梁管事接走了,说是要跟主君出门一趟。”夏云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燕秋尔问了,便顺嘴儿都说了出来。
燕秋尔眼神一暗,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装作是不经意般向夏云问道:“梁管事还说了什么吗?”
夏云想了想,回答道:“梁管事还说五郎君这些日子辛苦了,主君要您好生休息几日,没有要事就不必去世安苑了。”
要事?燕秋尔勾了勾嘴角。他去世安苑也从来都不是为了要事,想来燕生也是察觉昨日之事的不妥之处了吧。没有怨,没有怒,燕秋尔的心中只是有那么一点点说不明的失落。
叹一口气将这微妙的失落压下,燕秋尔笑道:“阿爹可算是决定放过我了。”
夏云没听出异常,只当燕秋尔是孩子心性,得了重要还要抱怨燕生累着他了,便笑着说道:“瞧五郎君这话说的,主君可是极看中您才将您带在身边的,婢子在府里呆了这些年,还没见主君这般疼爱过谁呢!”
嗯,疼爱过头了,这不就去反省了嘛。燕秋尔撇撇嘴,待夏云帮他收拾利落了,便离开了燕征的院子,回了自己的地方。
既然燕生想要避他,那他也该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的事情做一做了,总是被燕生拴着,他可还有好些事情没做呢。
回到院子又洗漱重新捯饬了一遍装束,燕秋尔才找到金豆,小声问道:“金豆,前些日子让你置办的宅子弄好了吗?”
“都弄好了,五郎君您稍等。”金豆一转身便快速跑回了自己屋里,不一会儿就抱着一个小木盒又跑了出来,“五郎君,这里边儿是新宅的钥匙和地契,您之前让送去的那些值钱的物件小的也都送去了,绝对没让梁管事知道。”
“哦?”金豆最后信誓旦旦说的话逗笑了燕秋尔。金豆还能斗得过梁成?“没让梁管事知道?你确定?”
“那当然了!就这事儿,小的敢拿项上人头跟五郎君打包票!”金豆拍拍胸脯,一脸的骄傲,“梁管事之所以能知道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儿,还不都是咱们告诉他的,可咱们也得有点儿小秘密是吧?小的可都在府里呆了十几年了,若是连这点儿小事都办不好,还有什么脸面服侍五郎君?干脆去守着大门做门人得了!”
“好好,我们金豆最厉害了。”燕秋尔摇头失笑,丝毫不觉得金豆他们那点儿小伎俩能瞒得住梁成。
见燕秋尔还是不信,金豆急了:“五郎君您可别不信,这事儿梁管事保准不知道,不信您回头可以去试探试探。”
试探?他短期内怕是没机会再见到梁成了。
“我信我信,”燕秋尔拍了拍金豆的肩膀,“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带我去一趟吧。”
“现在吗?”金豆眨眨眼,跟夏云对视一眼,不解地问道,“五郎君今日不用去世安苑了吗?”
燕秋尔向外的脚步一顿,缓了缓才继续迈开:“兴许以后都不用去了。”
“嗯?怎么回事儿?”金豆不解地看向夏云。
“呆子!”夏云气得在金豆得后脑勺狠拍一巴掌,“问那么多做什么,快点儿跟着去啊!还有,今儿个再不许跟五郎君提起世安苑的事儿,听见没有?”
“为什么啊?”金豆揉着后脑勺,还是一头雾水。
“你快跟着五郎君,回来我再给你说!”见燕秋尔越走越远,夏云急得推了金豆一把。
这又是怎么了?金豆挠挠头,赶紧跑去追燕秋尔。
燕秋尔是走燕府大门出去的,不过没坐燕府的马车,带着金豆不紧不慢地步行去了西市,在西市绕了两圈,找了地方吃了饭之后,才买了两匹马,骑着马直奔昌乐坊去了。
燕秋尔起初是想将新宅安置在青龙坊,原本也是那样吩咐金豆的,可燕秋尔却忘了青龙坊位于常安城的东南,是靠近着曲江的,而曲江之内是皇家园林,那附近的府宅可不是谁说买就能买的,而且再过两年那园林便要扩建,还要修建一座从皇城直通到皇家园林的夹城,住得近了着实没什么好处。于是在金豆几次碰壁没能买成宅子之后,想起这件事情的燕秋尔便将自己未来的家安在了昌乐坊,左右他只是需要一个落脚之处。住在昌乐坊也不是没有好处,那地方离常安城北边的两道城门较近,进出城倒是方便。
下马入府,燕秋尔对这二进院子里的布置十分满意,看样子金豆是真的花了心思。
“五郎君,小的让人在二进的院子地下挖了地窖,之前送来的东西都放在那下边呢,入口在主屋的书房里。”金豆陪在燕秋尔的身边,一边指点一边解说。
“呦!还挖了地窖呢?金豆你对这些事情倒是很了解啊。”金豆也是在燕府长大的,还是在梁成教育之下长大的,燕秋尔还一直以为梁成为了方便管教会将他们教育得单纯一些,结果适得其反了吗?
金豆摸摸鼻子,嘿嘿笑道:“这不没事儿的时候我们这些仆婢就总在一起唠嗑,说些有意思的事情,虽然大多都是道听途说,但也不是用不上。”
“看样子,以后我要多跟你们聊聊。”燕秋尔揶揄一句,便继续参观他的新宅,一边四处走动,一边交代金豆这新宅到底该如何布置。
出乎金豆的意料,燕秋尔的设计并没有多奢华,这让金豆松了一口气。
而燕秋尔却是有自己的考量。他始终不觉得这处宅子的存在能瞒得过梁成和燕生,所谓狡兔三窟,他亦不可能只为自己准备这一个地方,何况这地方金豆知道,那燕生早晚也会知道。想到燕生,燕秋尔又郁闷了。
燕生今日带燕征出门是去找燕寻商量去回纥的事情了吧?昨夜忘记知会燕征,也不知道燕征今天能不能好好配合燕生。午时都快过了,也不知道燕生吃饭了没,那人总是不记得吃饭。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燕秋尔赶忙甩甩头,将燕生的事情丢到一边,吩咐金豆去聘请一些仆婢,便揣了些钱,独自出府。
出门北走,燕秋尔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骑在马背上,晃晃悠悠地穿梭在城东的坊间大道。
“燕秋尔!”
正晃得犯困,燕秋尔就突然听到从身后传来的高喊,扭头一看,就看见秦九和林谦打马疾奔,见着了燕秋尔也是速度不减,竟是直奔着燕秋尔就来了。
燕秋尔打了个哈欠,就停在原地不慌不忙地等着秦九与林谦两人过来。
秦九与林谦两个人微微有些惊讶,对视一眼,又将速度提快了几分。这道虽宽,可也不够三马并行,他们二人这么快的速度冲过去,定是会惊到燕秋尔的马,他们倒要看看那小子能镇定到什么时候。
燕秋尔暗自翻了个白眼,两手握紧缰绳,是已经准备好了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这两个人是刚从城外跑回来?上午就出城跑马,这两个人果然是不负纨绔之名啊。
虽已到了参与朝政的年纪,可秦九除了安分地参与早朝,其他政务一概不管,下了早朝就出宫来寻林谦,两人不是在东西市闲逛就是去城外跑马,甚至经常夜宿平康坊,故而朝中群臣才总是暗自哀叹九皇子一表人才却不务正业,连带着林谦的风评也每况愈下,然皇帝不管,尚书令不管,其他人也管不着,这两人便成了常安城里名副其实的纨绔子弟,大摇大摆地不务正业。
可燕秋尔知道,这两人的玩乐可不仅仅是玩乐那么简单,若没有如今借着玩乐瞒着天下做出的布置,秦九可赢不了那争储之事。
“喂!你还不躲?!”秦九与林谦两人两骑眼看着就要撞上燕秋尔了,燕秋尔却还是直挺挺地呆在原地,林谦大惊,赶忙高呼一声,与秦九同时勒马,按照现在的距离,再不停就来不及了。
两匹突然被勒住的骏马高扬前蹄立起身体,不满地嘶鸣着,而燕秋尔坐下那匹西市上随便买来的马哪受得了此等惊吓,不知后方何物接近,被吓到的马马头一晃便要撒开蹄子逃跑。
燕秋尔虽看着懒散,可自始至终都在戒备着,此时坐下马匹一动,燕秋尔也就动了,猛地将缰绳拉紧,这马也就如同秦九他们的马匹一般前蹄扬起,燕秋尔再将缰绳往右后一扯,马头调转,那马直着身体原地转了半圈,前蹄落地时刚好与秦九和林谦的马碰了头,三匹马都被彼此吓到了,稍稍后退两步,许是看清了对面的都是同类,又或者只是前方无路可跑,燕秋尔的马虽还有些躁动,却也只是打了几个鼻响。
秦九和林谦下意识地各自安抚着自己的马,燕秋尔也伸手抚摸着惊魂未定的马,笑道:“我这马可是在西市随便买来的,与两位的宝马比不得,两位怎的欺负马呢?”
林谦被燕秋尔的歪理逗笑了,指着他们前面笔直的大道说道:“呵,你这小子倒是有理了?若不是你不躲,那马怎会惊着?这大路笔直,你不会跑啊!”
“我为何要躲?”燕秋尔眉梢微挑,笑眼睨着林谦道,“两位瞧见我吓傻了却还横冲直撞,现在倒是埋怨起我来了,唉,我真是遇人不淑啊。”说到最后,燕秋尔还似懊恼又似无奈一般啧啧两声。
“吓傻?嘿,燕府胆子最大的五郎君还能被两匹马给吓傻了?你也不怕这话说出口招人笑话!”林谦不满地啐了一口。
“谁说我胆子大了?我的胆子可小的很。”燕秋尔眯着眼睛笑着,“两位怎的在此时出现在此地?我还当两位这个时辰该在堂哥那里。”
听闻此话,秦九和林谦对视一眼,由秦九开口问道:“燕家主去了燕侍郎那儿?”
“不知。”燕秋尔摇摇头,“我今日起床的时候,阿爹就带着四哥出去办事了,怎么?难道不是为了那事儿?”
“燕家主的事情若是连你都不知道,那我们哪儿知道啊!”林谦翻了个白眼,“得了,别堵在道上说话,五郎君这之后若是有空,不若陪我二人去喝一杯如何?”
“有,今日空得很!这不闲的无聊想在这儿堵个有缘人请我喝酒,两位就来了。”
“果如三娘所言,跟燕五郎斗嘴,只有输没有赢。走,今日我二人做东,请你!”
说罢,三人便一同打马前行。
既是对方请客,燕秋尔便也不问去处,只一边闲聊,一边跟着两人往前走,直到林谦和秦九毫无顾忌地拐进了平康坊,燕秋尔才知道自己是被拐上了贼船了。
“五郎君怎么了?”似是早就料定燕秋尔会在平康坊门口停下,林谦在马背上转头看着燕秋尔,笑得一脸得意,“哦,对了,五郎君还未束发,该不会是被燕家主管得紧不敢造次吧?”
“林兄这激将法用得也太过拙劣了吧?”燕秋尔的视线在平康坊内一座座精致的院楼上扫过,意外地发现这些院楼之上的数字都是绿色的,有几处的数还挺大的。
燕秋尔微微有些困惑。这秦楼楚馆于他何用?那些个玉器珍宝买回来好歹还能送人博好感,这秦楼楚馆……燕秋尔总觉得有几分微妙。
“五郎君莫不是真的不敢吧?这地方燕三都来了好几趟了。”见燕秋尔停在房门口左顾右盼地看了好久也没动,秦九忍不住揶揄一句,跟林谦对视一眼,两人便调转马头欲离开此地。不过就是听燕浮生将燕秋尔说得神乎其神之后想要亲眼看看他究竟有多奇特,秦九和林谦倒还真没想过要将燕秋尔带进平康坊内。
燕秋尔收回视线,打马进了平康坊,不慌不忙的样子倒瞧不出是在硬撑:“你们别总带姐姐去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啊!你们不痛不痒的,姐姐可还要嫁人呢!”
秦九的脸色一红,尴尬道:“那起初不是不知道燕三……三娘是个女人嘛,你要怪就怪林谦!谁让他不告诉我!”又想起这件事情的秦九狠瞪林谦一眼。
林谦耸耸肩,一脸的无辜道:“这点小事你可要自己去发现啊,怎么能连一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分不清呢?”
这话倒是真的,处在秦九那样危险的境地,更要学会分辨身边的人。秦九自知理亏,摸摸鼻子,不作声了。
“两位不是要请我喝酒吗?是要去哪一家啊?”燕秋尔越过两人,似是好奇地四处张望。
“不,我们不是……”
“五郎君喜欢哪家?”林谦打断秦九要说的话,兴趣盎然地看着燕秋尔。
“嗯……”燕秋尔更加仔细地来回打量,尽可能地将那些数字都记住,而后似随手一点,指了一个名叫“清平乐坊”的地方,转身对林谦说道,“这家如何?”
这清平乐坊是燕秋尔前世经常出入之地,与别家谈生意的时候大多都会来这儿。现在再看,这家的数字不是最大的,也不是最小的,似是不能给他带来多少好处,可燕秋尔怕挑了数字最大的店却因着不明所以而搞砸了,那样就不妥了,倒不如挑个不大不小的先进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