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宁嘴角微扬,戏谑道:“太子这么听我的话,就不怕我对你不利?”
“不怕。”楚豫目光坦诚地看着左宁,毫不犹豫地答道,“你说的,我都听。”
左宁一愣,旋即垂下头,掩住满眼愧疚。
他知道,楚豫的这句话并不是说说而已,从他们相识半年之后直到现在,他说的每一句话楚豫都听了,并且八成会遵循他的话去做,不然也不会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他不知道楚豫为何就这么信任他,纵使人生顺遂心思单纯,身为太子的楚豫也不该那般全心全意地信任他。现在左宁只知道他先前煽动太子自毁形象所种下的恶果,如今是要连皮带核生吞下去,其中酸涩只有他自己清楚,太子越是对他好,他心中的愧疚就越甚。
而且,楚豫遇刺一事,本就是他亲手设计的,那时他还想着即使不能杀了楚豫,也能借此机会加深楚豫对他的信任,这样他才能有更多陷害的机会。
可那天,当刺客来袭时,身为太子的楚豫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他的安危,楚豫明知刺客是为夺太子性命而来,却还是第一时间安排好保护他的人手,而后才想到自己,楚豫的那一点皮外伤便是在保护他的时候留下的。
左宁知道,哪怕是一点皮外伤,只要见了血,就足以夺取楚豫的生命,因为刺客的剑上有毒,毒是他给的。
看着楚豫在生死边缘徘徊两日,回忆起他们之间曾发生过的点点滴滴,思及贵为太子的楚豫对他的那些维护和关心,左宁一直压在心底的情感终是强行破土,那些他为了复仇而故意忽略掉的情感如决堤的江水一般奔涌而出。左宁给了楚豫解药,也让自己的处境变得微妙起来。
好在先前为了博得楚豫的信任,他都是扮演着一个善解人意的知己的角色,那些蛊惑和怂恿的话语都是让别人来说的,于是为了保全自己在楚豫心中的形象,左宁向楚豫进言,给楚豫的身边来了一次大清洗,那些曾经与他共谋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就命丧黄泉,他们都是间接地死在了他手里。
在这次清洗中,楚豫对他的完全信任更是让他既感动又愧疚。
那之后,他便开始改造楚豫,试图挽回他那已经无法挽回的声名。恰好楚豫身边的佞臣皆已除尽,剩下的一些真正的朝臣都很乐于帮助他改造楚豫。只是楚豫的脾性已经定型,很难更改。幸而在楚豫身边的那么多人之中还有一个管得住他的左宁,于是这一次,左宁就真的是陪在楚豫的身边形影不离。
如此严加管教一个多月,加之左宁奖惩并重,楚豫的脾性虽是改不了了,可好歹在人前能做得有模有样了。
“想什么呢?”楚豫的话说出口之后,却见左宁垂下了头不知是何表情,楚豫心中惴惴,怕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对楚豫来说,左宁是特别的,打从第一次见到左宁,楚豫就预料到了他的特别。可楚豫一直都知道左宁与他之间有隔阂,从前,左宁即使会对温柔的微笑,也总是有所保留,他从来都感受不到左宁的真心,亦不知其中缘由,试探过几次,却都无疾而终。
先前的刺杀事件之后,楚豫明显地察觉到了左宁态度的转变,楚豫只觉得是他的付出最终感动了左宁得到了回报,十分开心。只是左宁回报他的方式却让他有些头疼,事到如今,他都已经是这副德行了,一时半会怎么改得了?可若不改左宁就会生气,楚豫知道左宁是为了他好,而且做了那些并不算太难的事情会让左宁开心,于是楚豫才一直努力着学习,努力学习做一个可以让左宁开怀微笑的人。
听到楚豫的声音,左宁才收回思绪,一抬头就瞧见了楚豫不安的样子。
楚豫的表情明明那样坦率容易分辨,可为何先前他就总是看不到呢?
左宁扬起嘴角温柔地微笑,向楚豫问道:“殿下可想好要如何应对燕家主?”
楚豫的脸色倏地一红,别开头,低声道:“见个燕家主还需要做什么准备?”
最近左宁的笑容越来越温柔,看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就知道楚豫没有准备,左宁的笑容里多了一份无奈,耐心道:“燕家可与我们左家不同,燕家主更非是左家家主所能比,别看燕家主少言寡语,与他说话可是要万分小心,一不小心兴许就会掉入他设下的陷阱。尤其那五郎君与九皇子关系甚笃,燕家主又宠爱五郎君,我怕他会为了五郎君而帮助九皇子,对殿下不利。”
“九弟?呵,你不用担心九弟。”知道了左宁的担忧,楚豫不以为意地笑笑,“九弟仍是孩子心性,不碍事。”
左宁的眼神一闪,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楚豫的这个想法。楚豫是从一开始就认定了九皇子不会参与皇权斗争,可实际上如今的九皇子已足够对他们造成威胁。左宁暗示过楚豫好多次,可唯有在这件事情上,楚豫意外地固执。
楚豫继续说道:“现在我只担心四弟。从四弟封地传回的消息皆是说四弟仍在封地,与王妃悠然度日,其封地太平祥和。可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不安。
近日还传回消息说四弟喜添一子,父皇龙心大悦,赏赐已经送了过去,临行前父皇还与我说西南坏境恶劣,要召四弟一家回常安,以保小世子健康成长。
可若如此,四弟便可借护送之名带兵入常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楚豫口中的四弟便是指淮安王。
闻言,左宁又垂下了头。该如何做才能化解危机?
另一边,回到帝府的燕秋尔的心情也不太好,左宁那放下尊严的一跪一直在脑海中盘旋不散。燕秋尔想不明白,先前还对楚豫恨之入骨的左宁,如今又是因何肯为了楚豫而向人屈膝?
终于有空陪在燕秋尔身边的燕生只见燕秋尔已经心不在焉地将茶煮了四轮,却连一杯都没倒出来,燕生放下手上的书,走到燕秋尔身边坐下,轻轻拿过燕秋尔手上的茶具。
“这茶你是要煮几遍?”
“嗯?”燕秋尔回神,茫然地看着燕生,“怎么了?”
怎么了?这是他要问秋尔的问题好吗?
燕生不紧不慢地将茶水倒出,向燕秋尔问道:“是九皇子与你说了什么?”
燕秋尔茫然地摇摇头,道:“九哥没说什么啊,怎么了?”
燕生摇头失笑,执起一杯茶递给燕秋尔道:“喝茶吧。”
燕秋尔接过茶杯微微一笑,便将左宁的事情抛之脑后。
第120章:齐聚花月阁
随着商联会召开日期的临近,洛阳城变得越来越热闹,各路商贾齐聚一堂,哪家不都得趁机打响自己的名声与其他商贾套个近乎?于是洛阳城各处酒肆食肆、秦楼楚馆便忙了起来,几乎是日日客满,不得清闲。
于是不仅燕生的应酬多了起来,燕秋尔每日也有大半时间坐守花月阁,一来方便收集信息看清局势,二来也是怕有人闹事岚风解决不了。
这日午后,燕秋尔便在花月阁的房间里执笔写字,专心致志,连岚风进门都没注意到。
岚风将茶点水果放在一边,探头看向燕秋尔面前的那张纸。此时,整张纸上都杂乱地写着些姓氏或者姓名,名字之间有线相连,那线的旁边又写着小子,赫然就是一副关系图。
岚风抬眼看着一丝不苟的燕秋尔,伸手在桌边轻轻敲了两下。
燕秋尔闻声抬头,揉揉眉心,问岚风道:“有事?”
岚风微微咬唇,而后犹豫道:“主君,您有三日未回去过了,今儿还不回去吗?”
听到这话,燕秋尔微微一愣。已经三天了吗?最近真是忙得连时间都没有办法注意了,转眼间竟已过三日,不知燕生那边是否也如他这般忙碌。
想着即使回到帝府,忙碌的燕生也顾不上他,燕秋尔便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趁着这段时间将天岚国商界的信息统整好,不然下一次机会可就在三年后了。”
“是。”岚风垂首应下,“我会注意着阁里的人。”
洛阳花月阁里的人终究还是无法与常安花月阁里的相比,毕竟在常安的,都是岚风的兄弟姐妹,他们彼此之间相互信任,并且为彼此着想,但是这里的人还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忙碌奔波,岚风觉得他应该想一个能使他们万众齐心的办法了。
“嗯,这边的人终究不如常安的可靠,就辛苦你多盯着了。”显然,燕秋尔与岚风所想一致。
岚风微微一笑,起身准备退下,可退到门口时又猛然想起一件事情,于是顿住脚步,对燕秋尔说道:“主君,方才燕家有人来传信,说燕家主晚上会带人来花月阁,要一间视野好的包厢。”
燕秋尔只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安排就好。”
主君就这点反应?明明主君与燕家主向来都是形影不离的,可接连三日未见一面,今夜燕家主特地选了他们花月阁,不就是为了来见主君的吗?怎么主君的反应反倒这般冷淡?
岚风撇撇嘴,便离开了燕秋尔的房间。
燕秋尔此时正忙着理顺各家商贾之间的亲属关系,还真是没有分神细想岚风所言之事,更是没放在心上,以至于入夜时分在花月阁里见到燕生陪着两位老者进门时,燕秋尔有些不明状况。
琢磨了一下,燕秋尔便将在大堂忙活的岚风叫进了自己的包厢,问道:“与燕生一道来的可是江南道岑家与河北道吴家的两位家主?”
“正是。”岚风点头应道,“陪同的两位郎君是公认的接任人。”
燕秋尔的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打着,思量片刻后说道:“安排几个琴技高超的过去,酒选好酒,莫要太烈,下酒菜少上荤腥,岑家主好茶,选上好的茶叶送过去,岚风你亲自去奉茶。”
“是。”岚风应一声,便赶忙下去布置。
再过一会儿,燕秋尔便瞧见太子与九皇子一道进门。微微蹙眉,燕秋尔便无视了这两个人。
包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又被人轻轻关上,燕秋尔以为是花月阁的人进来给他送茶点,便没有理会,依旧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大堂里的每一个角落,右手握着的笔写写停停。
燕浮生站在燕秋尔的身后,本是想给燕秋尔一个惊吓,可见燕秋尔这般认真地工作着,燕浮生倒是不好意思戏弄他了,尴尬地在燕秋尔的身后站了半天,才抬脚绕到燕秋尔的前面。
视线突然被人挡住,不太熟悉的男装让燕秋尔心生不悦,可一抬头,燕秋尔就是一惊。
“三姐?三姐你怎么来了?”燕秋尔一脸惊讶地看着女扮男装的燕浮生,有些反应不及。
最终还是吓到燕秋尔了,燕浮生展颜一笑,道:“怎么?这几日洛阳城热闹非常,我不能来凑个热闹吗?”
燕秋尔一脸狐疑地看着燕浮生,开口道:“倒不是不能……只是……”只是燕浮生也并非莽撞之人,常安城里尚有人需要照顾,若非不得已,燕浮生怎会丢下一群弟妹来到洛阳?
一见燕秋尔那狐疑的表情,燕浮生便知道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是瞒不住燕秋尔,于是撇撇嘴,转身坐在燕秋尔的身边道:“我原本也是想着呆在常安照顾弟妹们的,可你偏一封信就将九哥叫来洛阳了,偏生易家那个死丫头也是名正言顺要来洛阳的,我……我担心。”
燕秋尔一愣,继而摇头失笑,赶忙给燕浮生赔礼道:“这事儿倒是弟弟我的不是了,弟弟我给姐姐陪个不是。”
“可不都怪你。”嗔瞪燕秋尔一眼,燕浮生才仔细打量起燕秋尔,蹙眉道,“怎么才两个月不见,你就瘦得跟猴子似的?还是只晒黑了的黑猴。燕家主都让你做什么了?”如今西苑的人都改口叫燕生“燕家主”了。
对燕浮生的比喻莫可奈何,燕秋尔撇撇嘴,道:“他能让我做什么?我也真是什么都没做,只不过是寻了个师父开始正经八百地习武了而已。再说了,我这不叫瘦,叫精壮。”
“壮什么壮!”燕浮生瞪了燕秋尔一眼,“你啊,明明可以坐享清福,却偏生要去做大事,本就忙得脚不沾地,做什么还挪时间去练武?你若担心自己的安全,便像燕家主那般去请个高手带在身边,何必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燕秋尔嘿嘿一笑,好声好气地对燕浮生说道:“也没挪出多少时间,左右就当是个消遣,解乏。”
燕浮生的眼睛瞪得更凶狠了:“哪有人靠着练武解乏的?你是欺我没练过吗?我可告诉你,你若再这般不知轻重不懂照顾自己,我可就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你了!”
燕秋尔觉得自己有些无辜,他是真的什么都没做啊!有燕生在身边,他能累着吗?也就这几天忙了一些,先前他可是过着猪一样的生活,没被养胖就不错了,怎的到了燕浮生这儿就瘦成猴了呢?
不过燕秋尔也知道燕浮生是担心他,心中感动,便也没多辩解。
见燕秋尔不说话了,燕浮生缓了缓气,继续问道:“我听说新堂已经离开洛阳了?可有传信回来?”
燕秋尔点点头,道:“倒是有传信儿回来,三哥一切安好,只是寻亲的事儿一直没个头绪。”
听了这话,燕浮生叹一口气,又开始数落燕新堂了:“新堂也是,能给你传信,就不能给巧娘子传个信儿报个平安?自从你们两个来了洛阳之后,巧娘子可是一直挂念着。果然你们这些个男人不管年龄几许都是一个德行,一旦忙起所谓的正事儿,便顾不上女人。”
燕秋尔偏头看着燕浮生,愣了愣,而后开口道:“三姐,我突然发觉,你还当真是个女人啊。”
燕浮生又是一瞪眼,隔着一方桌子也伸手打了燕秋尔一拳,怒道:“臭小子说什么呢?!”
燕秋尔赶忙一躲,笑道:“不是,就是觉得三姐这样絮絮叨叨的,可比以前那副男儿模样更有女人味了。”
燕浮生剜了燕秋尔一眼,转头的时候余光瞄见了花月阁大门口踏进来的三个人,便立刻定睛看了过去。
燕秋尔见燕浮生的目光被吸引住,便好奇地跟着望过去,却见到了三张生面孔。
燕秋尔疑惑地向燕浮生问道:“那三个人是谁?三姐认得?”
燕浮生哂笑道:“认得,最近看得都烦了。中间那个就是易家那死丫头,左右两边的是小跟班,易家丫头走哪儿,那两个就跟到哪儿。”
燕秋尔抽了抽嘴角。瞧燕浮生说话这口气,可真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了。
包厢的门突地被敲响,而后岚风推门进屋,瞧见燕浮生的时候愣了一愣,不过见那人与燕秋尔在一起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便没多言,只是对燕秋尔说道:“主君,两位老家住请您过去。”
“我?”燕秋尔眉梢轻挑,“是什么由头?”
岚风答道:“只说是店里管事的思虑周全,两位想见上一面,以感谢好酒好菜。”
燕秋尔低眉思索片刻,便对燕浮生嘱咐道:“三姐便在这里看着吧,那易家人是见不着九哥的,你放心吧。”
燕浮生摆摆手,不以为意道:“你快去吧,我不会惹事的。”
燕秋尔这才起身出门,只是出门时还不放心,便与岚风交代一句,找了个人盯着燕浮生。
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燕秋尔还真怕燕浮生兴致一起便下到大堂与那易家娘子过招了。
第121章:燕生拍马屁
在包厢门口整理好衣衫,燕秋尔这才推开包厢的门,稳步进门,躬身拱手一拜,郑重其事道:“晚辈燕秋尔,拜见岑家主、吴家主、燕家主。”
第一次受燕秋尔这样郑重其事的拜礼,燕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倒是岑家和吴家的两个老头对礼数真诚的燕秋尔心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