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来这个王爷就一直悄悄看着这个小少年长大,越长越像个妖精……”
“你才像个妖精!”萧云兮一巴掌拍他头上。
他瞪大了眼,揽着脖子从背上往前拱一拱,偏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太可怕了!还偷偷看着我长!六年呢!你太吓人了……不对啊……你还骗我!你当初来岚华轩的时候,还故意问我是不是萧家人!你假装不知道我是谁!”
平溪崖勾唇:“我一来就叫你萧云兮,你岂不是会觉得更吓人?”
“……你没那么叫,我也觉得你吓人……”
“现在还觉得我吓人?”
萧云兮摇摇头,罢了,又一度瞪眼,用力点头:“吓人!特别吓人!”
平溪崖笑着,眼前仿佛是那日那雪,压在背上的这个人笑颜若阳,一日一日,一年一年,时时刻刻皆是如此,轻轻一笑便可暖他心扉。
过了片刻,他唤道:“云兮。”
“嗯?”
平溪崖趁着他趋身向前,回过头去吻他一下,笑道:“我喜欢你。”
萧云兮安静下来,身子一点点往后缩回去,把滚烫的脸埋在他肩上。
“你……突然就扯开话说别的……”
平溪崖一直浅浅勾唇,不再继续回应,背着他静静走。
行了不一会,回到府里,及至房门的那一瞬,萧云兮突然又戳一戳他。
“怎么?”
“平溪崖……我那个什么……”
平溪崖推门进去,带他到床边,放他坐下,这才问道:“哪个什么?”
泄进窗内的月光清透似水。
萧云兮抬眼,望着他认真凝视自己的模样,一咬牙鼓起勇气道:“我也喜欢你。”
眼前人分明有一丝怔愣,半晌后眸底缓缓浮起层层浪涌,仿佛将他吞没一般,伴着目光低下头来,一寸一寸靠近,直至将他捕捉,用力吻到唇上,按着他跌落床铺之中。
萧云兮抱住他,承受他给予的温情折磨,双眸慢阖,整个人松懈下来,就在这臂弯之中,觉得幸福来得简单……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的瑜王爷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那便是,只要头一夜他与萧云兮做了点愉快的事情,那么一向会睡到大天亮的这个懒人就一定会早起,非常早,以及,一定会去弹琴唱歌。
“你若问情几多长~我说这情似水流儿长……”
此时此刻,平溪崖已经头疼得不想去听他在唱什么了。
他无奈地下床,行去外堂找到唱得正欢的人,慢慢靠近。
萧云兮抬头,喉咙一哽,双手离弦,捂住自己的嘴。
随即又想起这个人分明已经答应过让自己唱歌,于是眨一眨眼,松开手,昂起头来底气十足地望着他。
平溪崖想笑,问道:“我又弄疼你了?”
萧云兮摇头。
“那你又起来这么早做什么?”
“不知道,自己就醒了。”
“……醒了就想唱歌?”
萧云兮点头。
“你啊……罢了,我离开一会。”平溪崖认命,转身进里面去穿衣服。
萧云兮紧张的蹦起来,绕过问琴连忙跟进去,急道:“你去哪?”平溪崖没来得及回答,又听他失落道:“你就这么不喜欢我唱歌吗……”
平溪崖手一顿,握着衣裳转身往前一步,稍稍倾身凑近,含着笑望进他眼中。
“乱说什么呢?我喜欢。”
“那你为什么要走?”
这人抚着他的脑后发,轻轻吻上去,在唇上流连片刻,道:“你等我,我去一趟宫里寻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了。”
“这么早去宫里寻什么?”
“曲谱。”
萧云兮眼睛都亮了。
“那你快去快回!”
还真是变脸变得爽快。
平溪崖默默挑眉,回过身去穿衣收拾。
还是清晨时分,离开时有意不阖房门,让微风徐徐送进屋里。
萧云兮隐隐约约觉得嗅到了点花草香。
霎时情绪满溢,回到琴后坐下,手指头熟稔拨弄,拔了嗓子接着唱。
“噢~我在月儿下头把你来想……”
“啊~想却想不够来只恨夜不够长……”屋外头有女声接了下一句。
萧云兮开心极了,停下来朝外唤一声:“寒凝你起了?”
小丫头从窗户栏里探个头进来。
“是呀,少爷你今儿个又早起啦?”
“嗯,睡不着就起来了。”萧云兮特别感动冲她招招手,寒凝便收回头去,绕到门边进来,听他发自肺腑地感叹,“寒凝,我觉得有你真好,你能陪我唱歌。”
寒凝热泪盈眶,霎时激动得脸颊通红,道:“少爷,我也觉得有你真好,都不嫌弃我跑调!”
“寒凝!”
“少爷!”
一主一仆两双手握在一起。
“寒凝,”萧云兮雀跃,往宽敞的凳子一侧挪挪,拍拍空出的半边,道,“来坐,我们接着唱!”
寒凝点点头,绕过来坐下,清了清嗓子。
修长十指重新回到弦上,接过方才断了的曲律,两人一人一句,把这清晨时候的萧府一隅弄得一派热闹。
过了许久,已数不清唱过多少曲子,萧云兮才突然停下来,慢慢按住琴弦将余音尽收,突得敛眉转头,向身旁丫头询问:“寒凝,我们唱了多久了?”
小丫头点着下巴思索,道:“挺久了……啊!少爷,忘了提醒你去吃早饭,估计过了时辰了!”
萧云兮摇头:“我不是指这个。”
他是想说,这么久了,怎么平溪崖还没回来?
寻个曲谱而已,难道被他的皇帝哥哥留下来叙旧了?
“那少爷你是指什么?”
“我是……”
廊上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萧云兮眼睛亮了亮,断了未尽之词,抬起头来向外张望,片刻后,有人入目,是他家大哥。
他眉目间了无笑意,走向前抓了他的手,隔着问琴将他拉起身。
“云兮,把你的外衣穿好,立刻跟我走。”
第十六章
萧云兮愣着双眼被他拉进里面去穿衣服。
想问什么,偏又看他满眼不耐与急躁,神色少见得不似他大哥。
于是安静下来,尽快穿好衣服系紧衣带,披散着一头长发便跟他往外走。
“寒凝我走了你等下帮我阖门。”
“好……”
寒凝话落,那人已经被带着走到了廊外,随即又从窗户探头进来交代:“等下平溪崖若是回来了,你就跟他讲……啊!”
窗框里的人被拉走。
老远还有声音传回来:“……你就跟他讲我有事出去了!”
寒凝跑到门口远远回道:“少爷放心,慢走!”
萧云兮松一口气,转过头来跟着萧沨晏疾走,缓了缓气问道:“大哥这么急带我去哪?”
“谦竹阁。”
“大清早的去什么谦……”萧云兮心头微惊,手腕还被这人紧紧攥着忘记放松,霎时有了不好的猜想,“大哥,出什么事了?”
“奉月仙出现了。”
萧云兮顿下脚步,满目呆滞。
萧沨晏突然拉不动他,皱了皱眉头也停下来,转过身去。
“站着不动做什么,别浪费时间。”
“那你还带我走什么!”
眼前人话落轻功,几步从他眼前消失。
萧沨晏微微诧异,方才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之中,有自己从未见过的急切。
清晨时候的谦竹阁里,是不曾有过的热闹。
分明不是就食的时辰,然而楼上楼下,桌桌满是人群。
萧云兮喘着气到店中时,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厅下有一名女子,覆了半张银面具,只露出一只明眸。
尽管如此,却仍旧只需一眼,就教他喉头哽咽得无法言语出声,萧云兮微微张唇,身后大哥捂住他的嘴。
“云兮,不许开口。”
他点点头,身后人这才将手松开。
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下急跳的心脏,冷静下来观察这满室之人。
三位哥哥皆已在这堂中,除了萧沨晏在自己身后,萧清文与萧一雨两人都在柜台后头。除了断颜未至此处,就连容夕与洛筠秋也伴在那两人身旁,一同在柜台旁观望。
这谦竹阁的店主几乎尽数到齐,也不知这些江湖人中会有几人会觉得非同寻常。
厅中十分安静,少顷,才有了一声极为低沉的呼痛闷哼。
萧云兮循声望去,发声之人在奉月仙身侧座位之上,正是那日所见的明愿道长。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原来奉月仙手中长剑,正架在那人脖颈之上,方才动了寸许,已将他皮外划破一道血口。
“呵,剑没拿稳。”
奉月仙轻轻笑道,刃上血珠顺锋向下,从剑尖滴落到地上。
“女魔头!休要伤我掌门人!”
“伤?”她偏头看着桌旁说话之人,含笑的声音寒了几分,“小道士,你知不知道,我这手中鸯剑本不伤人,只是因为鸳剑已死,才会嗜人血。
“兴许以命祭之,便可回鞘?”
说话间,手中剑微微翻转,将明愿道长颈上剑痕加深。
霎时四周一片兵刃声响,萧云兮心惊,瞧四周有数人执武器起身,尽数对着她。
难不成……她真要在这里取走那个道士的项上人头?
人质一死,她又怎能全身而退?
明明已经出现在众人眼前,为何不回到他们身边与亲人相会,却偏偏……一出现,就又将自己置于命危之境。
萧云兮想要上前去护她身前,双足却有万千斤重,不敢妄动分毫。
阁内众人再度僵持不下,片刻后,又有数人将剑轻轻出鞘,慢慢起身,执剑对着奉月仙。
萧云兮抬眼,离得最近之人乔装改扮,他却认得是自己义兄,而同他一道起身的数人,都是墨月教众,这些人貌似与奉月仙为敌,实则剑锋都意有所指向她身边的其他人。
如此,总算让他松下半口气,却仍旧是放心不了。
“大哥……”
“别说话。”
萧云兮噎住,想做什么不能做,想说话也不能说,真是要被急死。
冷静……想问的既然问不了,那么现下诸多疑惑就只能靠自己思考解决。
此时此刻最想知道的,是奉月仙到底要做什么。
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出现在这里,但瞧她一柄长剑毫无顾忌地伤着明愿道长,那么理应是冲着这个人来的……可如此思索也不对,仍然有不能理解的事由,比如既然如此,为何非要在人最多的时候动手,为何非要在对自己不利的情境下做出一副广而告之的模样。
既如此……那么她所有的目的,应该就不只是明愿道长这条命了。
除了这个道士,还有什么是她一定要下手的?难道是一整个神樾门?或是更有甚者,根本不止如此?
可当年围剿魔教之事,遗留至今日,倘若他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只有神樾门还有所牵连才对,其他的,早已在后来慢慢地遭由义兄下手清理了……
也就是说,绕来绕去,她会有所针对的,都只是明愿道长或者神樾门。
那究竟为什么要在这里动手?为什么现在还不动手?
真是万分矛盾。
会这样矛盾,就一定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萧云兮颇为紧张地吸气:该怎么办,只靠着自己去想,果然还是想不明白。
时间一分一秒地游走,思绪越发似一团乱麻。
是在等什么……
等……心中一震,仿佛又觉出一点缘由。
奉月仙眸中带笑,鸯剑恰似一件玩物,就在那处脖颈上慢悠悠嗜血,将那道士折磨得苦不堪言,却始终未伤着他要害处。
如此作为,不就是在耗着时间?
她在等着某一件人事。
萧云兮心中亮堂。
的确有什么是自己所不知道的,现下也的确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但自己绝不会猜错的便是:等一会儿将会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发生。
胸膛中的郁气终于舒出来不少,萧云兮放松身心,转眸悄悄看一看三位哥哥,瞧他们面上虽也紧张严肃,眸中却大抵都有着几许从容,想来一定早已猜到了自己所悟出的原因。
他便终于静下来,只在这厅下一道等待着。
掌柜的不知何时已将阁门掩上,兴许是担心有寻常食客进来受了惊吓。
天色越发接近日中,街上行人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就连同一扇扇窗户也都阖拢,这谦竹阁中的光线,暗了好几重。
萧云兮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这时节天气还有些闷热,阁里现下又不通风,让他背上起了一层薄汗,渐渐不耐起来。
似乎便就在此时,屋外有了响动。
萧云兮惊得回头的一瞬,有人将阁门一掌推开,来人身后有一支兵队,诸位将士从他两侧上前,团团将这厅门围住,把里头的人包围。
那人道:“来人,此覆面女子夜闯瑜王府,意图行刺本王,立刻将她拿下,压入牢狱之中,严加看管,阻挡者立地诛杀。”
萧云兮脑中混沌不堪。
眼前是从不自称“本王”的平溪崖,他双眸寒冽,语气强硬得教他不识。
厅中起了一阵混乱,众人皆是一片茫然,有人执兵器拍案而起。平溪崖突然拔出身侧一名士兵的佩刀,向最近一人移去,一刀痛快取下首级。
他轻功与手速都太快,萧云兮尚未看清,只觉得有温热的血液溅在自己面上。
“谁胆敢与我朝廷作对?”
他笑问,仅此一举与一言,便教阁中重归静谧。
平溪崖摆手,一众兵士上前,将奉月仙拿下。
萧云兮突然急了,他唤道:“平溪崖你疯了吗!她是……”
那人闻言转身,蹙眉靠近,迅速点了他哑穴。
“闭嘴。”语气有些急躁,似乎又有些紧张,只怕他把方才那句话讲完。
萧云兮愣在原处,双眸从他面上向下,瞧他手中还执着两本谱书。也不知为何,突然就委屈地流下眼泪。
平溪崖眉头皱紧不散,静静看着他,片刻后伸手替他拭泪,随即转身离开,道一声:“把人带走,再有作乱者,一并收押。”
身后将士领命,奉月仙毫不挣扎,束手就擒,随着众人一并离开。
萧云兮咬牙,自己伸手解了哑穴。
“云兮。”萧沨晏唤他一身,有些莫名其妙,因而倍感焦躁。
萧一雨从柜台后绕出来,喊他一声“大哥”,又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让他放下心来。
谦竹阁又渐渐喧闹起来,众人归座,各自交谈,方才被杀之人的尸体还在地上汩汩流血,却不再有人理会,厅下相干人等都围到了明愿道长身侧,替他查探伤口。
“大哥,不妨先回府吧。”
萧沨晏点头,轻声唤了唤“云兮”。
他便也点点头。
柜台后萧清文走近道:“你们先回去,我同容夕留在这里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