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店铺未至两个时辰,大哥便亲自端着一盅炖鸡来他跟前嘘寒问暖。
萧云兮怔忡地望了望他手中物,又抬头望一望他,简直受宠若惊。
“大、大哥……虽然我很感动,但是大早上的喝鸡汤是不是太上火……”
“不上火不上火,颜儿说了,鸡汤性温味甘,温中益气,可好的!”
说着揭开了盖子,一阵药香飘进鼻翼,萧云兮感动地接到手中,放到柜台上,喜滋滋地喝起来。
“谢谢大哥!”
“说什么谢,身为大哥,看你好我就放心了。”
萧沨晏撑开折扇为他送风。
身后一阵动静,帘子被挑开,萧一雨弯眸出来,手中拿着一本曲谱。
“云兮,你上回不是说,不小心把一本谱书混在后院阁里的账录中了吗?我和你洛大哥找了许久,给你找出来了。”
“啊?”萧云兮将曲谱接到手中翻了翻,感动得热泪盈眶,“三哥你对我太好了!”
萧一雨冲他微笑:“没事,你要知道,三哥爱你。”
身后洛筠秋委屈地撇嘴:“一雨你都没说过爱我……”
“别闹。”
洛筠秋伏到他肩上作怨妇状。
萧云兮喝着鸡汤,揣着曲谱,幸福得像春城艳花一样。
外头又进来一人,萧清文走到他跟前,将一包糖子儿搁他眼前。
“走街角过,给你买了一包。”
“……”
片刻后,有汤勺跌落鸡汤里。
萧云兮默默地把周围一圈人望了一遍。
几兄弟挂着暖人微笑回望。
“你们……”
“嗯?”哥哥们充满爱意地齐齐疑问道。
萧云兮忍无可忍,哭着奔出店铺,奔向对面怜君阁。
“断颜——”
正在抓药的人手一抖,转过身来往后退一步。
然而躲避不及,来人依旧准确无误地扑进他怀里。
“咿呜……断颜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活不长了……”
“啊?”断颜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埋在怀里的人,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背。
“你们突然对我那么好,是不是因为我得了什么重病,快要死了!”萧云兮嚎啕大哭,“不!我还没有活够!断颜你救救我!咿呜——”
“……”
断颜口讷。
所幸萧沨晏及时赶来药店里。
周围来诊的病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一圈,萧沨晏拨开人群进来,努力把萧云兮从断颜怀里拉出来。
“云兮你冷静点……你这样……实在是有碍观瞻……”
萧云兮往他袖子上抹一把鼻涕,委屈地哭诉:“大哥,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对,这不是真的。”
“呜呜呜——咦?”
萧沨晏叹一口长气。
“谁说的你要死了?”
“我……我猜的咯……”
眼前人嫌弃地看他一眼,再也摆不出一张慈爱可敬的哥哥脸孔,安慰道:“放心吧,祸害死得都晚。”
闻言终于松了一口气。
半晌,又眨眨眼,茫然地问道:“那你们干嘛突然对我那么好?”
“我们……”萧沨晏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转念又问,“云兮,你没什么心事吧?”
“没有啊?”语罢又想了想,平溪崖又亲了他的事,不算是心事吧?
于是又摇一摇头。
“那就好。”
他便又追问:“大哥,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
萧沨晏道:“因为我们有病。”
“……”
“回去干活。”
“哦……”萧云兮瘪着嘴转身,垂头从围观的人中挤出去,回到岚华轩。
身后断颜抿了抿唇,轻声道:“抱歉,惊扰各位了。”
人群散去,继而问诊的问诊,拿药的拿药。
几个时辰后,京城里便传开了一个消息。
据当天从怜君阁出来的人说,萧家四少爷以为自己得了什么重病,跑到店里大吵大闹,幸而平安无事,误会一场。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后,不知不觉地便换了说法。
“你听说了吗?萧家的四少爷得了重病,可能活不了几年了……对对对,就是那有钱的萧家……”
“张大婶,我听卖菜的丁壮说,萧家老四快死啦!也不知道救不救得活哟真是造孽……”
“李大姐,我给你说……啊?你都听说啦?对对对,据说是不治之症,就快要死了!唉,也是可怜啊,那么好一娃儿,家里那么富,真是享不了福哦……”
“诶我听说啊,萧家的那个四少爷好像就快断气啦……”
“我刚刚打外头路过,听说萧家今日死了个少爷,就是那个生得十分清俊的老四……”
傍晚时分的瑜王府中,有人慢慢挑起了眉梢。
身前有人在跟他讲着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听得他眸里渐渐起了些不耐,低声道:“阿福,有话直说。”
“那、那小的就直说了……小的今日去西城,听卖肉的王胡子说,萧四少爷好像是死了……”
这人一愣,眼神微凛,寒冽如冰的眸光投到面前人周身之上,阿福吓得腿一软,赶紧跪下。
半晌后,平溪崖拍碎了房里的古木桌。
阿福惊吓之中赶紧闭眼,又过了一阵,房里了无动静,再睁开眼来,怒不可遏的瑜王不知何时已没了踪影……
而这边的萧府之中,众人正十分热闹地聚在后堂吃晚饭。
大抵是萧云兮难得起得这么早,累了一天胃口大好,兴致颇高地不断往碗里夹肉吃。
萧漓赞扬着他:“四哥你知不知道你吃相十分得丑?”
萧云兮瞪他一眼,埋下头继续吃。
对于他这种捡回一条命的心情,怎么能不多吃点!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殊不知哪天就没得活了,必须及时行乐。
“寒凝——”萧云兮放开嗓子喊一声。
有人应一声,过了片刻,隔壁房间的小丫头满嘴油地跑过来。
“寒凝你给厨房说多加两条鱼,一条端过来,一条你们端过去吃。”
“好嘞。”
寒凝转身,跑了两步,惊叫着跑回来。
“少少少……少、少爷……那、那个混混混……”
“你在说什么?”
话落,有人一身煞气出现在门边。
不知是谁的银筷跌落碗上发出清脆声响。
来人咬牙切齿吐出三个字:
“萧、云、兮。”
“……在……”
平溪崖敛眸,一步一步走进来,拎着他的领子起身,带着人离开。
屋外人似乎轻功极好,一瞬间就看不见踪迹。
屋里总算有人回过神来,萧沨晏略微有些担忧地问:“追不追?”
老二老三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犹豫之间,听身旁萧漓“吧唧”着嘴道:“人小俩口的事,你们追去干嘛?”
一桌人齐齐转头,默默盯着这个十二出头的小破孩。
很快,萧一雨拿定了主意:“小漓,明儿起你就到鸿敬书院念书去。”
“啥?”
萧漓忧愁地嘟起了嘴。
另一边的萧云兮,被平溪崖拎在寒风中飞奔了不知道多久。
待到这人终于放他下来,萧云兮已被吹得周身发凉。
虽是夏日时分,然而已是傍晚,寒意来袭之时,这么个吹风的方式,实在是让人受不住。
萧云兮扒开脸上的头发,抱紧双臂蹲下取暖,嘴里碎碎念着:“平溪崖……平溪崖你这个混蛋……你一定是有病……有大病……”
这人脱掉外衫扔下去,把地上那一团从头盖住。
过了许久,暖和一点的这人挣扎着冒出个头来,抬起头问他:“你怎么了?”
平溪崖俯视着他,反问道:“你不是死了吗?”
“呸呸呸,你才死了!”
平溪崖不语,半晌后终于慢慢笑出来。
“也是,你不是要活千年吗?”
“王八才活千年。”萧云兮狠狠白他一眼。
继而站起身来,环顾四周,问:“这是哪儿?”
“不知道。”
“你带我来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平溪崖答得十分坦然:“心里生气,没注意方向。”
萧云兮彻底死心。
“我饭都没吃饱被你拎出来吹寒风,你还说我死了!我都没生气,你生哪门子气!”语罢,认真地打量起周围的景致。
靠人不如靠己,好好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才能赶回去,好好把饭吃完。
心头一边想着,也是此时才发现两人所处的位置是一处花园。
碧亭红廊,倒是饰得有几分精致。
“我还是没认出这是哪儿……”
“我认出来了。”
“嗯?哪儿?”
平溪崖不答,往他身边走近,偏头在他耳边道:“你不是饿了吗?过了这处园子有一座楼,楼里有酒有肉,去不去?”
萧云兮果断点头:“去!”
两人一齐动身,很快入了楼里。
眼前风光立时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外头怡然清雅的景致,一转而为喧嚣不已的莺歌燕舞。
一名中年女人涂脂抹粉地靠近,热情地招呼:“哎哟两位是打后门来的吧?哎哟天还没暗透呢两位真是心急呀呵呵,哎哟咱楼里好几位红人儿娘子都还空着,哎哟两位楼上请啊最好的厢房备好着呢,哎哟姑娘们快来接客啦!”
几位浓妆艳抹的姑娘应声扭过来,萧云兮吓得瞪直了眼,急忙躲到了平溪崖身后。
老鸨子脸笑成一朵花,粉红手帕捂着嘴道:“哎哟这位小哥儿还害羞呢呵呵……”
平溪崖勾唇一笑:
“备好酒菜,让这几个姑娘都去厢房伺候。”
身后萧云兮悔不当初,在簇拥中上了楼。
第六章
“云兮,你不是饿吗,怎么不吃了?”平溪崖好心好意地问。
被问话之人浑身僵硬地身子斜偏向一边,另一边是像壁虎一样扒着他的姑娘。
“你……帮帮忙……”
“好的,”平溪崖点头,帮他夹一块肉喂到嘴边,“来,张嘴。”
萧云兮闭着嘴瞪他。
——这个人一定是故意的。
那人笑着又道:“你不喜欢?那我可吃了。”说完喂进嘴里,似乎极其美味地赞叹两声。
萧云兮忍无可忍,憋足一口气,鼓起勇气转过头去,身边姑娘羞涩地与他对视,他缓了缓心神,深情地道:
“离我远一点。”
姑娘愣了愣,受伤地捧心。
趁她松开双手,萧云兮赶紧连人带凳子往平溪崖身边挪了几下。
这人心底里对他这动作十分受用,单手不着痕迹地绕过他的后背,撑在凳子边缘上,倾身言道:“这姑娘这么美你都不喜欢?”
“没我美。”罢了,见这人好笑不已的模样,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为什么……会熟悉这个地方?”
平溪崖微微吃愣,顿了顿一字一词地反问他:“你……又、在、吃、什、么、醋?”
“你……要、点、脸!”
这人放声朗笑,愉快的模样直教桌上的姑娘们一齐好奇地望着他,他视若不见,凑到萧云兮耳畔把声音压得极低,说着:“我孤寂难耐、春心荡漾、欲火焚身、欲求不满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发泄,你要是肯陪我,我可以考虑往后不再来了。”
耳朵一阵酥麻,萧云兮一拍桌子站起身来,然而双腿因着心悸发软,突得又跌坐下去。
身边这人得了乐趣,依旧是十分开心的模样,萧云兮心一横,端起酒一杯一杯灌下去。
平溪崖瞧着他的模样,心想着是不是该告诉他——花楼里的酒,总是极烈的。
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眼前人不知停歇,喝了几杯又拿起筷子大口吃肉,烈酒配肉,吃得十分快活。
过了一会,酒壶见了底,桌上的盘子也空了不少,姑娘们早已看傻了眼,呆呆地咬着手帕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位食量惊人不近女色的少爷。
平溪崖撑头看着,眸里柔情愈淀愈浓。
不知何时,萧云兮终于脸朝下,“砰”得一声跌到桌子上。
平溪崖摆了摆手,房里姑娘识相地离开,规规矩矩地带上了房门。
“云兮。”
房里静下来,他唤一声,伸出手指戳一戳桌上的脑袋。
萧云兮不胜干扰,扭了扭头,发出一声嘟囔。
额上一块红痕露出来,估计是方才往桌上撞的。平溪崖起了几分心疼,用手掌揉了揉。萧云兮捉住那只手,垫到脸下——温暖手掌,果然比硬邦邦的桌子好太多。
是真醉了吧?
平溪崖顿了少顷,垂下头去轻轻咬住他的唇。
唇上残余着酒肉香,这人缓缓舔舐着,仿佛在品尝佳酿,也不深入,只是如此细细浅尝。
片刻后抬起头来,萧云兮双眸半开,目光迷离地望着他。
“你……又在……”他醉意太深,说起话来吐词不清,断断续续地说道,“又亲……亲我……”
平溪崖微微笑应。
萧云兮还在嘟囔着问他:“你真的……真喜欢……喜……”
这人点头,在他耳边柔声答:“真喜欢你。”
萧云兮却听得蹙起眉来。
明明还是醉酒痴态,却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突然坐直身子。
“你……你……”
舌头绕了半天,终于道完整:“你喜欢……我……还……还带我……来这……种地方……你……你脑子有病……”
“你生气?”
“生……气……”萧云兮点头,脑袋昏昏沉沉,慢慢晃悠起来,平溪崖揽臂接住他,让他伏在肩上,听他道,“生气……你来……这儿……气……”
平溪崖嗓音变得有些低沉起来,好半晌问他:“你喜欢我?”
萧云兮在他肩上点着头答:“我不喜……欢你……”
他哭笑不得地把人扶起来,望着他迷蒙双眸,又问一次:“到底喜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