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埋头往鱼钩上拴饵,张家的小皇帝坐在一旁的折叠椅里,鼻梁上架着副墨镜,虽然年纪比路希小,但比路希要高壮一圈儿,这小子也没有做弟弟的觉悟,对路希一口一个小lucy的叫,还总去摸路希的尖耳朵,拿路希当他家那只半岁的猫逗弄。
“再闹我真揍你了。”路希像赶苍蝇似的赶开了张云瑞的手,每次和这熊孩子碰面都是这种状况,好想说够了,其实也说过,遗憾的是说不说都一样。
张云瑞根本就不怕他,老实没不到五分钟,毫无预警的凑了过去,朝着路希的耳朵上吹了口气,尖耳朵震颤了两下,路希不胜其扰的缩起脖子,无奈的瞪着张云瑞,张云瑞把墨镜往下扒了一点,看着路希笑:“你的爪子呢?伸出来给我瞧瞧。”
路希作势揍他,他连躲都不躲,算准了路希的手不会落下来,事实上他算的确实挺准。
路希收回吓唬熊孩子但未能成功的手,转头向着远处的家长们喊:“凝姨,你让云瑞去别处玩,他总弄我耳朵。”
张夫人循声走了过来,笑盈盈的拎住了儿子的耳朵,一脸温柔的问:“好玩吗?”
张云瑞呲牙咧嘴:“放手放手,要掉了。”
张夫人收回柔荑,温声对路希说:“他再闹你就把他踢到河里去,不用客气。”交代完就又笑盈盈的回去了。
“云瑞学习紧张吗?”杜君浩摆弄着烧烤架和张川闲聊,张云瑞是高三生,再有几个月就该高考了,他记得路希高考之前恨不得跟书绑一块,想带他出来玩他都不肯。
“你看他那样像紧张的吗?”张川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小兔崽子要是能考上军校就好了,我和你嫂子能省不少心。”
杜君浩中肯道:“没戏。”
“我听人说军校的分数线不比清华北大低多少,可不没戏嘛?”张川把腌好的鸡翅递给妻子。
杜君浩道:“能考上你也舍不得送他去,军校是军事化教育,毕业以后还要下连队,就云瑞这做派,到了部队里有的是苦头吃。”
“也很锻炼人啊。”张川道,“他要真能考上我真让他去,让他好好的改改那身臭毛病,不然以后踏入社会也少不了吃亏挨坑。”
“你舍得嫂子也舍不得。”杜君浩对张川的话有点不以为然,如果他这个当爹的真能舍得,他儿子就不会养成那身毛病了。
张夫人笑着说:“要真能考上我也同意,不过考不上我也不让他在家待着了,我和你张哥商量好了,大学不让他考本市的,把他支远点,让他勤工俭学,尽可能的自食其力,臭小子光想着离了我们就能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了,一百个愿意,呵呵,等他考完了我再让他哭。”
杜君浩心里动了动:“你们舍得?”
张夫人叹了口气,心里也是无奈:“舍不得有什么办法?这孩子让我们惯坏了,又懒又馋又贪玩,一点上进心没有,一点出息不长,我们不放手他就永远长不大。”
杜君浩随声附和了一句,心里不由对比,人家的孩子是亲身的,他家的孩子是捡来的;人家的孩子不会照顾自己,他家的孩子不止能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别人;人家的孩子是只纸老虎,看着挺横,其实一戳就漏,他家的孩子看着软乎乎的,其实坚韧的不得了;人家忍痛放养,只为孩子快点长大,他则只想圈养,孩子一辈子不长大才好,省的他担心孩子翅膀硬了飞走了……
路希用张川的渔具钓了两条草鱼,一条巴掌长,另一条居然有一尺长,张家三口围着渔具箱,张川一阵咂舌:“我一直以为这地方没鱼,路希,运气不错啊。”
张夫人笑着揶揄:“这是运气的问题吗?明明是你能耐不行,你赶紧把这套渔具送给路希吧,买了这么长时间,你连条泥鳅都没钓到过,白白糟践了几千块的东西。”
张云瑞把手伸进箱里戳那条大草鱼:“还挺肥,妈,这鱼能吃吗?不会有臭水沟的味儿吧?”
张川忙道:“能吃也不吃,我还有用呢,路希,把这两条鱼送给伯伯行吗?”
路希点头,疑道:“拿去干什么呀?”
张川摸着鼻子笑了两声,没答话。
“显摆呗,隔壁老黄每次和他一起出去钓鱼都会笑话他。”张夫人瞥了一眼心事被洞穿的丈夫,不由笑了起来,“是你钓的吗?拿着孩子钓的鱼回去显摆,你那老脸不烧的慌啊?”
张川一瞪眼睛:“我说我拿去显摆了吗?我拿回家养。”
张云瑞补刀:“对,您不止不会钓,您还不会养,您那水族箱就是鱼的阎王殿,养多少死多少。”
路希偷笑,被晒的红扑扑的脸蛋儿冷不丁的被个凉东西贴了一下,偏头一看是罐冰凉的果汁牛奶,路希伸手接下,朝杜君浩笑了笑。
孩子的眼睛越来越漂亮了,笑起来会弯成半月形,特别讨人喜欢,杜君浩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心里叹了口气。
part 76
结束了一天的放松,父子俩到家时已经是傍晚了,因为没能和大家一同出门游玩的花卷气咻咻的玩起了自闭,谁都不搭理,路希哄了一阵也不见成效就不哄了,他去洗澡了,想让花卷冷静冷静。
路希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花卷蹲在浴室门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看在你及时洗掉身上的烤肉味的份上,本大人决定勉为其难的原谅你,快谢恩。
路希弯眸一笑:“不生气了?真乖。”
安置完烤肉炉的杜君浩从厨房出来时,路希坐在沙发里擦头发,花卷在他脚下啃零食,茶几上放着一杯刚泡上的花草茶,茶是路希买的,味道不是太好,但有安神的作用,花草茶买回来之后家里的普洱就找不到了,这事路希没和杜君浩打招呼,杜君浩也没问,当时也没多想,就觉的一时不习惯在所难免,但总会习惯的,现在见了这茶倒是后知后觉的有了些想法,其实也不是算想法,他只是借着换茶这件小事想到了这两年来的生活,确切的说是他在这两年里的改变。
他本是不喜变迁的人,可这两年来他抛弃了不少旧习惯,养成了不少新习惯,而这些改变,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全部都和他那看上去软乎乎没脾气却总能捏住他软肋的宝贝儿子有关,杜君浩忽然想认命了,他不想再挣扎了,也不想为难自己和路希了,那股和本我对抗的气力因着这种心情在极速衰减,杜君浩还当自己会警铃大震,惊慌焦虑呢,事实上他没有太大感觉,他好像被自己吓啊吓啊的吓习惯了,掀不起刚发现自己对儿子的掌控欲独占欲过于强烈的原因时那种轩然大波了,不过这天晚上他还是失眠了,不是因为惊惶无措,不是因为焦虑纠结,而是静下心来思考假设他真的抛开世俗伦理,他和儿子将会面对什么,他可以保护好儿子吗?
杜君浩原本以为自己会考虑很久,毕竟这不是件可以轻易决断的小事,可事实上并没用那么久,说来好笑,帮他下定决心的居然是一个梦,梦并不冗长,但非常真实,直至醒来那种心被剜去一块的感觉都挥之不去。
窗外夜色正浓,杜君浩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起来抽了一支烟,烟没有抽完就被灭在了烟灰缸里。
次卧的房门被轻轻推开又被无声的带上,杜君浩在儿子的床边坐了下来,借着窗外投进来的零星光线看着安睡的儿子,平复那个梦带来的情绪波动。
静下心来之后,他开始回想这个月里发生的事,人很容易被表象迷惑,他似乎也犯了这个错误,他对陆邵和儿子关系表现的过于紧张担忧,因为儿子对陆邵的态度而和孩子起冲突,待到他为了孩子的几句话动了手,这些矛盾的起因看上去像是他无法接受儿子的性取向,可仔细的去追根究底,去挖掘这些表象之后的心情,得出的答案却是,他不能接受的只是孩子离开自己,至于他因为什么人什么事离开并不重要,即使要带孩子走的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他依旧无法接受。
杜君浩摸了摸儿子的小脸,心里苦笑了一声,就这么个小东西,割不了舍不下的,好像长在心上了,放任他长在那里说不定会要了他的命,不放任也不行,因为要他的命有商量,要他儿子绝对不可能,事实就是这样,就摆在眼前,他还有什么可挣扎的呢?
路希睡的很沉,没有察觉有人来过自己的房间,更不知道那个人在他床边坐了大半个晚上,直到天快亮了才离开。
第二天的清晨,路希是被雨声吵醒的,看到窗外雾蒙蒙的一片,心里轻叹了一声,今天不能带花卷出去放风划地盘了,花卷又要缠着他撒娇耍赖了。
路希走出卧室时,花卷和杜君浩都在客厅,杜君浩嘴里叼着烟,手里拿着吹风机给一只幼猫吹毛,花卷聚精会神的看着那只猫,似乎在考虑从哪下嘴可以一口咬死它。
“哪来的猫啊?”路希站在花卷旁边,打量着那只被风吹的睁不开眼睛的小东西。
杜君浩关了吹风机,把烟夹在指间,空出嘴来说:“捡的。”
“捡的?窗外吗?”路希把干的差不多了小猫抱了起来,一边顺毛一边打量,有几只流浪猫经常在他家窗外等吃的,家里有残羹剩饭的时候,杜君浩就会扔给它们吃,为了防止剩饭招来苍蝇,他每次都扔的很远,时间久了,猫咪们就学精了,知道站到远一点的地方等反而能先抢到最好的,这只幼猫的花色和其中一只流浪猫有点像,说不定有血缘关系。
杜君浩“嗯”了一声,撵灭了烟蒂,靠进沙发里看着给猫顺毛的儿子,唇角牵起一个浅浅的笑弧:“眼熟吗?”
路希点头:“像那只大黄猫。”
杜君浩摇头:“像你,爸刚捡到你的时候你就这样。”
路希“呃”了一声,把猫托到眼前仔细观察:“不像,它腿没瘸。”
杜君浩笑了笑,拍了拍什么身旁的位置:“坐这儿,爸有几句话跟你说。”
路希听话的在杜君浩旁边坐了下来,但脑筋没有停转,这显然不是闲谈的架势,正式谈话的话,他们确实有个话题,就是上次争执中断的那一个。
“路希,你还小,有些承诺爸还不能给你,不是给不了,而是你不适合接受,但爸可以承诺两点。”杜君浩用温和但也慎重的口吻道,“五年之内,爸是不会考虑成家的问题,再有,你永远是这个家的主人,这个家永远有你的位置,没人可以赶你走,你也不要想着可以自力更生了就从家里搬出去,爸不会让你走的。”
孩子年纪还小,就算再怎么懂事,思想约束力都不比成人,思想上管束不住自己难免会做出一些不稳妥的行为,而这些行为说不定会给孩子带来伤害,所以有些事就算他想通了理顺了,也没办法在这种时候告诉孩子,可如果不做出一些郑重的承诺,他要怕孩子离自己越来越远,怕他想离开,而他承诺的这些,除非发生什么天灾人祸,否则他一定会信守到底。
路希困惑的想了一会儿,望着杜君浩道:“爸,我没有完全听懂。”
“听懂你能听懂的部分就可以了,听不懂的部分爸现在还没办法和你解释。”
路希愣愣的“哦”了一声,越想越迷茫:“感觉挺重要的,什么时候让我懂?”
“再过两年,等你大一点,爸就告诉你。”杜君浩环住儿子的肩膀,哪怕控制着力道可因为心情关系还是稍有些重,“路希,你记住,你从来都不是爸的拖累,对于爸来说没人比你更重要。”
路希静了一阵,垂下眸子说:“我记住了。”
虽然这个人注定不属于他,虽然他们终有一天会分道扬镳,过自己的生活,可能在某个时期在他心里占据这样的位置,听到不会轻易说出这种话的人说出这样的话,他就该知足了,就算不知足他也会说服自己知足的。
杜君浩看着乖巧温顺的儿子,心里松了口气,自从把儿子接回来之后,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都快把自己逼疯了才做出今天的决定,虽然他觉的自己就是疯了才会做出这种决定,但疯就疯吧,痛快的疯总比纠结而死强,他不想为难自己了,也不想为难路希了,池洋说的对,如果人连忠于自己都做不到,还谈个屁的幸福快乐?所以自私也好,畜生也罢,他的选择就是这样了,至于那些有可能改变这些的外在因素,他会谨慎严密的去防范。
part 77
没有人比路希更接近杜君浩,也没人比路希更熟悉他那不多的神情背后藏匿着怎样的情绪,他明显感觉到杜君浩放松了某根神经,经过那个雨天的谈话之后,杜君浩的睡眠明显在好转,他的眼睛恢复了沉静,有了笑意,看着他的时候不再纠结为难,也不再无奈疲惫,路希觉的他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想通了一些事,但他不认为这件事是他的性取向,因为杜君浩还是很不喜欢陆邵,就连陆邵诚心的示好都会惹他厌烦,他似乎把陆邵的示好看作迂回的战术了,而陆邵也很奇怪,他好像吃钉子吃上瘾了,越吃越淡定,现在他已经可以安之若素的接下杜君浩抛出的所有软钉子,偶尔一根硬钉子也不过是让他僵硬一下。
当然最最让路希无法理解的当属陆妈,那个开朗健谈的贵妇已经不止一次打来电话询问他陆邵最近乖不乖?有没有不听话?有没有追求谁?有没有被谁打击的哭鼻子?
路希把这件事说给陆邵听,又道:“我觉的阿姨想培养我线人。”
陆邵僵着脸道:“他都给你打了三次电话了你才想起告诉我,不觉的有点晚嘛?”
路希无辜道:“我以为阿姨在逗我玩儿,没往心里去。”
陆邵沉吟须臾,道:“她确实在逗你玩儿,你不用往心里去。”
路希点头:“那你也别往心里去。”
陆邵道:“我没有。”
路希指指他的脸:“你怨气重的都外泄了。”
陆邵视线下移,盯着那根指着自己的指头,毫无预警的咬了上去。
路希倏地的收起手指,用躲池洋的速度弹出两米远,嘟囔了一句:“小狼狗。”
陆邵:“……”
第二天傍晚,路希坐在校外的奶茶店等待家长来接的时候,陆妈第四次打来了电话,幽怨的埋怨:“路希,你不是答应阿姨不会告诉陆邵的吗?你怎么能出卖阿姨呢?”
陆妈的语气幽怨而真切,路希不小心被唬住了,认真的回忆了下之前几通电话里自己有没有答应过帮陆妈守密,然后他发现,没有,因为陆妈从来没有拜托过他这种事。
“阿姨,我们没有这种约定。”路希认真的说,“但我很抱歉不小心出卖了你,对不起。”
陆妈发出一个很古怪的短音,听上去就像在笑声爆发的前一秒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感觉挺疼的。
“路希。”一个陌生的声音打断了路希的脑补,声音的主人在路希旁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路希循声去看,对上一双深邃而沉静的黑色眸子,眸子的主人有着俊秀的容貌,沉静的气质,路希听说过这个人,也在学校遇到过他,知道他的名字叫苏夏,也听说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言,但两人从未有过交集。
苏夏是大三的学生,家中经商,算是这座普通大学里为数不多的贵公子之一,按理来说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眼界应该比寻常人开阔,社交能力也该比寻常人好,可苏夏却是个异类,他的性子十分内敛,除去送他上下学的司机之外,几乎每天都是独来独往,但低调的近乎孤僻的态度并没让他默默无闻,学校里有不少关于他的传言,有人说他患过轻度忧郁症,有人说他眼高于顶,孤傲难交,也有人说他是gay,路希觉的传言嘛,听听即可,当不得真,况且他们虽在同在一所学校就读,但却像生活在两个不同的次元里,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人家个性如何性向如何,路希是真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