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此处实在是不得不提起的一件颇为尴尬的事儿——
古寻素来爱洁,每天都会沐浴一次,否则他总会觉得浑身瘙痒不舒坦,然后心情就会开始变得烦躁,想要宣泄情绪,又不知道该如何宣泄。
然而那时的他负伤在身,能忍着三日不沐浴已是极限,再这样忍着下去,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游公子,我想沐浴。”
第四天,游素给古寻送来一碗汤药,而古寻干脆地一口饮尽后,古寻倏地低下头去,语声轻细且期期艾艾地如是说道。
游素微挑剑眉,神情稍显愣怔,却还是在反应过来之后,浅笑道:“古公子稍等。”他留下这么一句话后,就淡定地转身离开了,弄得古寻忍不住回想一番适才的他到底有没有说错些什么话。
须臾,游素回来了。
古寻眨巴着一双明亮澄澈的黑眸看着游素,只见游素眉梢含笑,赫然俯身双手横抱起古寻来,吓得古寻直接哇哇大叫,说:“游公子,你这是在干什么呀?”一张俊脸也不知道是因为羞的还是气的而变得红彤彤似的娇艳欲滴,身子更是处于‘因为受伤而造成的全身疼痛’和‘被游素横抱在怀而造成的僵硬’的双重刺激当中,直闹得古寻的心里一片愁云惨雾。
“古公子不是说要去沐浴?”相对于古寻的凄凄惨惨戚戚,游素则是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如往常般平静悠缓,“若非游素出此下策,古公子根本无法在三个月内自行沐浴。”
……此话说得好有道理,古寻表示无法反驳。
游素横抱着古寻走出竹屋,呼吸平稳,步履沉稳,就这样一路走到竹屋后的一座山林深处去。
眼前有着一条三尺深五尺宽的溪水,溪水清澈见底,水声潺潺湲湲,——古寻忽然对于自己提出要沐浴的决定感到后悔。
正当古寻意欲开口反悔,只见游素垂眸对他说了这句话,微冷的语气隐含一丝命令,“闭上眼。”
古寻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为什么会这么听话地马上闭上眼,只是当他再次听见游素在他的耳畔轻轻地说着“可以睁眼了”这么一句话之际,他乖乖地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正赤身裸体地身处清冽的溪水之中,让他吃惊不已。
更让古寻大吃一惊淡定不能的是,游素居然也赤身裸体地跟他一样身处这溪水之中,显然是要与他一同沐浴,古寻再次满脸通红。
虽然两名男子一同在溪水沐浴并没有什么,但是他们二人不是在单纯的沐浴,而是游素正举止极尽温柔地亲自替古寻洗发擦背,古寻羞得全身泛起潮红,一直低头不语地尴尬而安静享受着被这么一个飘渺若仙的人物精心伺候的待遇。
这样一来,倒是让他又是羞赧又是尴尬地忘了询问游素,为什么在闭眼的瞬间他俩已然赤身裸体地置身于溪水之中共浴的奇异事件。
这一个月以来,游素每隔三天就会横抱着古寻来到这里沐浴,一如第一次那般,——前者负责伺候,后者负责享受。
只是这样的行为一旦习惯起来,游素向来波平如镜的双眸逐渐深邃如墨而后暗自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情绪,而古寻依旧是羞得满脸全身通红,却已无最初的尴尬和不知所措了,——有时候一个不经意的四目相对,他们之间总会莫名地涌起一种能令人全身酥麻燥热不已的暧昧,有些心慌,却又忍不住欣喜若狂。
——至于每回闭眼之前还是在溪水一旁睁眼之后却置身溪水之中一事,次数多了,古寻也隐约有些明白,游素并非一介凡人的事实,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与游素之间的相处。
……
在古寻养伤的第二个月里,他的内伤已然痊愈,他也终于可以摆脱浑身动弹不得,一旦动弹势必全身疼痛的噩梦了。
慢慢的,他开始可以下床走动了,次数越来越频繁,时间也越来越长,但是游素还是一如既往地每隔三天横抱着古寻到山林深处的溪水共浴。
直到第三个月的来临,古寻身上的伤势已经完全康复了,乐得他不禁在竹屋外执着一根竹枝权作长剑练武,丝毫不曾注意到懒洋洋地趴在屋顶上看着他笑得一脸宠溺的游素。
第五章:九尾狐仙
伤势痊愈之后活蹦乱跳的日子,对于古寻而言,简直是逍遥快活胜似神仙。
闲来无事,古寻与游素都会喝茶饮酒对弈,抑或谈琴品书论画,极其文人风雅之能事,偶尔说至戏谑处,欢声笑语总不断。——同时,古寻还发现真正的游素是一个温柔的人,表面的冷淡不过是彼此相识未深罢了。
此外,游素还会带着古寻游赏无渊崖崖底的风光景致,短则仅是一天一夜的时间即回到竹屋,时而玩到尽兴处,长则十天一个月留宿在一些深山老林或是奇洞怪穴中也是常有的事。
横竖二人都是孑然一身的男子汉大丈夫,人生难得能有兴趣相投的好友相伴同游,实乃一大幸事,哪来那么多无谓的顾忌与拘束?——他们只管敞开心怀,纵情玩乐就是了。
初秋夤夜茫茫,寒深露重,明月繁星相映。
古寻负手立于窗前,一缕轻愁蹙拢眉间,薄唇轻启,就是一声幽幽长叹,——难得良宵如此,他不必再忧心天下百姓国家大事,也不必再害怕功高震主株连九族,自当含笑入睡好梦正酣才是,这几夜怎么会突如其来就辗转伏枕呢?
思及此,古寻由衷地觉得是自己玩得过头了,但是这又该如何解释自己每夜闭眼入睡之际,脑里会浮现出与游素有关的画面?
起初百思不解的古寻简直是头痛欲裂,后来他发现自己跟游素相处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注意游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还会因为一些肢体上不经意的接触而莫名地感到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倘若事已至此,他这还不茅塞顿开地发现到自己对游素心存爱慕了,那么他最初几天的头痛欲裂就是报应了。
然而,倾慕游素对古寻而言,是一件轻易马虎不得的事情,暂且不论游素是不是一介凡人的身份,光是自己是否要回到自己原本熟悉的地方去,他至今还未作出决定。
若是古寻选择留在崖底,万一游素对自己毫无感觉,那他这一生岂不是要在求而不得的痛苦中度过?若是古寻选择回到自己原本熟悉的地方去,那他终其一生岂不是要在朱雀国皇帝的‘诛杀令’之下亡命天涯?
唉——
不管古寻如何抉择,留下也好,离去也罢,每个决定都是好坏参半的,他都要先做好承担一切苦头的准备,只不过要视乎古寻对于面对哪一条路的苦处有多甘之如饴罢了。
游素啊游素,你我崖底相遇相知,究竟是缘还是孽?
如若是缘,君心可似我心乎?如若是孽,天意可怜有心人?
——遥遥万里明月,寸心一片难遣。
……
丑时三刻,夜风愈发寒冽彻骨,身着厚重寒衣的古寻却似无所觉,依旧若有所思地伫立窗前,毫无睡意。
古寻几度思量未果,又是一番长吁短叹,最终决定先暂且将这些恼人的风月情事抛诸脑后置之不理,眼下至关重要的是甭理此时夜有多凉风有多寒,尽管大步流星地出外散散心就是了,否则再待在这房间里,他着实觉得自己快要疯癫了。
甫踏出竹屋,古寻随即被迎面而来的阵阵寒风吹得直打激灵,不但没有令他产生丝毫的退却之意,反而更加坚定了他意欲出外散步以遣内心烦闷的念头。
于是,从远处望去即可见古寻时而搓搓手生热时而拢了拢寒衣,就像是一名迷失于荒山野岭的少年郎,独自一人孤苦无依地走在这寒夜冷风之中,——竟是如许凄楚悲凉,令人不禁心有戚戚焉。
——古寻才没有这番闲情逸致伤春悲秋,因为他已经被初秋冷夜的凉风给冻坏了脑子,真是可怜见的。
走着走着,冻坏了脑子的古寻居然走到了竹屋后的那座山林去。
他一边漫无目的地随心走着,一边摇头晃脑地直嘟囔自己简直是魔障了,因为他发现他每走一步路,脑海就会自动浮现出一切他与游素共处相伴的回忆与画面,仿佛他们的足迹已经遍布整个天下,只要走到任意一方天地,就算是落红残叶这等无情物的存在也好像是在毫不留情地当面揭穿他对游素的那一点晦涩心思。
“这真是见鬼了的怪想法。”古寻撇了撇嘴,模样有几分失魂落魄地低声呢喃道。
就这样,对于这座山林已然轻车熟路的古寻走过了一处又一处的柳暗花明,正觉一口闷气已宣泄殆尽而顿起归意之际,只见往常他与游素赤身共浴之处隐隐有几道银白光芒一闪而逝。
即使如今夜黑如墨,又有丛生林木作为掩映,那几道瑰丽得近乎能令人心驰神醉的光芒甚是夺目显眼,——古寻意欲前往一探究竟的好奇心顿时被勾了起来,有道是心动不如行动,他真的立马朝着那个方向迈步走去了。
来到了溪水处,饶是古寻早已对一些事情心中有数,却还是忍不住被自己亲眼目睹的这番景象而惊叹不已。
溪流上游有一块天然巨石巍然矗立,袅袅清辉自夜穹倾泻而下,一道熟悉的素色身影正懒洋洋地趴在光滑的石面上安眠,三千青丝随意地披散在身后,时而随风翩跹起舞,一丝一缕宛如舞在心尖上似的,不由得令人倍感情思绵绵。
然而,最让人大为惊艳的是那人身后摇摆着的九条尾巴,——其色泽犹如琉璃纯白透亮,毛发犹如丝绸柔软顺滑,还泛着荧荧的银白光芒,煞是悦目。
一阵阵的寒风徐徐拂面而来,吹开了覆在那人脸上的青丝,渐渐地露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庞。——古寻看得整个人都怔住了,在朦胧月色的映照之下,身后摇摆着九条尾巴的那人好似误落凡尘的九尾狐仙,——或许那人本来就是九尾狐仙,除了比平时多了几分圣洁高贵之余,看在古寻的眼里,他还多了几分清冷而妖异的魅惑。
若是那人在此刻睁开双眸……
古寻不禁呼吸一窒,一双黑眸蓦地圆睁。
——上邪!您的动作也太迅捷了些!
第六章:真心相交
夜色渐深浓,星月云中埋。
寒风呼啸而过,伴随着阵阵呜呜声,吹起一地冰冷。
内心极度忐忑不安又狂躁不已的古寻不经意地放轻呼吸,仿佛在这种时候呼吸的声音稍微大一点儿,都会让彼此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尴尬,尽管他与游素的距离是隔着一条约莫有五尺宽的溪流,但是这种彼岸两厢凝望沉默无言以对的情况让古寻没来由地感到一种不小心窥见游素私隐的心虚。
“夜深了,游公子怎么还没睡?”
最后,还是古寻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氛围而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古公子不怕游素?”游素半眯起黑眸看着古寻,向来淡定的神情看不出丝毫情绪,身后的九条尾巴款款摆动,轻启薄唇,嗓音沉厚悦耳如旧,却是答非所问。
古寻微愣,旋即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双眸含笑,唇角轻勾,反问道:“古寻为何要怕游公子?”
游素的神色是难得的一阵愣怔,只是不过须臾的时间,他便已恢复往常的淡然,然而那双深若幽潭的黑眸却是目光如炬地凝视古寻,说:“游素非是凡人。”
“那又如何?”话音一落,古寻望向游素的含笑眸光比倒映着月色的水光还要潋滟动人,依稀透着几分缱绻的温柔,正色道:“游公子待古寻的好,古寻一直都是铭记于心、感念于怀的。纵使游公子非是凡人又如何,从另一方面来看,古寻之于游公子又岂是同类?古寻不过是一介凡人,游公子要想杀了古寻,古寻武功再高也无济于事,可是游公子不仅一直待我极好,还愿意在大大小小的事上迁就古寻。再者,古寻窃以为我俩能相交着实与族类同异毫无任何干系。这数月以来,我俩朝夕共处,或是附庸风雅,或是游山玩水,若非我俩是以真心相交的情谊,古寻认为结果不外乎如此——我俩不是相看两相厌,就是游公子暗中了结了古寻,不是?”
“是游素浅薄了。”游素顿时豁然开朗,表面盈盈浅笑,却不由得在心里暗自苦笑,若不是他太过在意古寻对于他非是凡人的想法,他又何至于此?
“不——”古寻摇了摇头,朝着游素温和一笑,说:“游公子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语毕,古寻随即打了个喷嚏,整个人又打了好几个激灵。
游素不悦地皱起剑眉,巨石上忽然不见他的身影,惊得古寻瞪大双眸‘咦’了一声,再见游素的时候,收起了尾巴的游素已然凭空出现在他的身边了。
“游公子……”不待古寻说些什么,游素只手揽着古寻的腰身,羞得古寻的面颊腾地火烧云一般红了起来,一股劲儿地垂头低眸,一眼也不敢看一看站在身侧的游素。
待得游素放开了古寻,古寻稍稍松一口气之余,还有一丝说不出口的失落,却也因此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现在的他俩已经身在古寻的房里了。
游素的指间凝聚起一股仙力朝烛台处扫去,烛台上的烛芯瞬间燃起了火,房里瞬间一片通明,然后他才赶紧给古寻斟一杯茶水,先用仙力捂热这杯茶水才递给古寻。
“快饮下这杯茶水暖一暖身子。”
“好。”
古寻不禁为游素的这份细心而欣喜,兀自笑着接过茶杯,先是放到嘴边微微吹了几口气,这才徐徐地一饮而尽。
游素接过古寻饮尽的茶杯,开始微微皱着眉宇,张口就是‘兴师问罪’,“夜深了,古公子一个人到那儿去作甚?——敢情古公子不晓得这入了秋的深夜是极凉的吗?万一古公子因此染上风寒,最终难受的还不是自个儿?”——虽然游素说出这番话的语气有些不善,但是他对古寻的关心之情溢于言表,不容置疑,古寻听了之后,可别提内心是有多么甜滋滋的了。
提及此事,古寻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笑答道:“古寻一直辗转反侧,想说四处走走,兴许走得累了,会有助于安眠。”
虽然游素闻之愕然,然而语气却是不自知地极尽温和,只见他不疾不徐地脱口一问:“古公子何以辗转反侧?——是否心中有事困扰?若是如此,古公子不妨将心中疑难说出来,兴许游素能略尽一些绵薄之力。”
不料,这话却问得古寻眉梢一挑,而后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事情,顿时满面红霞,一颗心更是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略失血色的薄唇欲张又合的,尽是一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的样子,半天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第七章:互表衷情
烛火熠熠明亮,房内一片沉静。
——古寻在想着该如何措辞,游素则是耐心地静待他。
仿佛过了半晌的时间,古寻这才低着头慢慢悠悠地把话给说了出口。
“古寻的伤,在经由游公子的精心调养之下,早已痊愈,然而古寻却不得不去想,想着自己是否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游素含笑的双眸微微地沉了一沉,本是柔和的神情也渐渐变得毫无起伏,说话的语调更是变得冷淡,问:“古公子想要离开这里?”
不晓得是何缘由,古寻莫名地觉得有些心虚,是以一直低眉垂眼,不敢直视游素,加之他的心中积压着重重心事,如此一来倒是错过了游素的异样,向来清亮的嗓音却在此刻透着些许低沉,语气有着难得的扭捏,道:“此乃游公子的隐世之地,古寻虽与游公子有着知交情谊,但古寻终究非是游公子的六亲,倘若古寻一直滞留此处,这样怕是不妥。”
“游素尚未得道成仙之前,乃是一名狐妖,由于厌倦了妖族之间彼此较劲以及互争输赢的日子,才会选择只身一人离乡背井,隐居于此处。这数千年来,凡人不知无渊崖崖底住着游素,即使游素偶尔上崖走一遭,游素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名红尘过客。”游素维持着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淡淡的语气透着几许委屈,直听得古寻不禁愣了一愣。“游素一直过着无人问津的生活,幸得天意的安排,古公子纵身跳崖却为游素所救,可见我俩的缘分定是不浅的,就算古公子长居于此又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