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哽咽一次大过一次,最后痛哭失声,趴倒在床边迭声呼唤着。
穆水涵微微动了下,木然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一点一点扭过头,看着昏暗光线下悲伤哭泣的人,眼神渐渐清明。
“雪……凝……”沙哑不堪的嗓音虚弱而颤抖。
“公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傅雪凝号啕不止,抓住他颤巍巍伸过来的手再不肯松。
她不停地哭,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穆水涵等她情绪稍微稳定后才喘着气道:“你怎会……在此?”
“是他让我过来的……”傅雪凝还在抽噎着,满是泪水的脸上一双红肿的眼牢牢瞅着他。
“是吗?”穆水涵失魂落魄地喃喃着“是他让你来的……”你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让雪凝回来无非想以此来牵制他罢了。
“公子,他怎么能如此狠心,把你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难道你受的苦还不够吗?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要放过你?”傅雪凝不知他心中所想,眼中带着明显的恨意,愤愤不平。
穆水涵沉默,他也想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这样无休无止的纠缠着,他早就累了。
以为他还对莫天啻恋恋不舍,傅雪凝更是妒火冲天,满腔愤恨无处发泄,霍然站起身,将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的话控制不住地全都说了出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护着他吗,他根本就不爱你,他爱的只是前世的孟云眉,不是今生的穆水涵,你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再无所顾忌的她,将长久以来隐忍的痛苦与不甘统统暴发出来,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般,轰然决堤,阻也阻不住。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他只是将对那个人的恨都转移到你身上,对他的爱却一点也没有给你,他的心已经随着孟云眉的死而死了,留下来的只是一颗残忍无情的兽心!”
“你别再傻了,放弃吧,他永远也不会爱你的,你这样折磨自己只会让那个男人更开心而已,我会好好守着你的,只有我才是真正爱你的……”说着她扑倒在穆水涵面前,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呓语般念叨着。
呆呆任她搂着的穆水涵被刚才那一翻话打击得体无完肤,连最后一点奢望也灰飞烟灭了,这些事他早就应该知道,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自从他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后,之所以忍着不向莫天啻表白,正是害怕他爱得只是孟云眉,而不是自己,如今被傅雪凝说破,他就再也无借口掩盖事实。
是时候梦醒了,傅雪凝说得对,那个男人的心已经随着孟云眉的死而死了。
感受着颈边一滴一滴滚烫的热泪流过,穆水涵认命地闭上了眼。
他不再绝食,也不再装聋作哑,他要活下去,活着离开莫天啻,离开栖魂山。至于肚子里的孩子,即使再不甘愿,也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让穆水涵没想到的是,傅雪凝来之后没几日,连宋祁璟也被放回来了,不过不能长待,只能每日来看望。
看到他半白头发的样子也是又惊又怒又心疼,幸而精神状况还算好,让他放心不少。
随着心境的改变,穆水涵的性情也回到原来的清冷,傅雪凝与宋祁璟是见惯了的,但陈太医却受了不少惊吓,以为他又有了新的病况,差点没把莫天啻请来。
而莫天啻却再也没有来过,每隔三天的药还是照常送来,穆水涵本不想吃,陈太医苦口婆心劝了半天才答应吃下,并要他传话以后都不要再送过来了,即使送来了他也不会吃的。
又过了三日,血药还是被送了来,陈太医道:“莫宫主说,吃不吃随你,送不送在他。”
穆水涵皱眉,眼神有一瞬间迷茫,随即回复清明,“放着吧。”
“你去跟他说,我有事要说,请他有空来趟缚心阁。”略微沉思了下,他对着陈太医道。
该了结的总要了结,无论结果怎样都不能再逃避,既然决定了,就让大家把话说清楚,一味求全,并不能解决问题。
没想到第二日莫天啻就来了,仍旧一身玄青长袍的他,俊美依然,只是略显得憔悴些,如果不仔细观察是看不出来的。
“我来了,有什么就说吧。”
穆水涵靠坐在床上,轻轻咳了声才道:“我想过了,既然你不让我死,那我就活下去,至于肚子里的孩子,”他顿了顿,“我也会生下来,不过我有个条件。”
莫天啻勾起一抹冷笑,鄙夷地道:“怎么,绕了半天,最后还是要跟我讲条件,好,我就听听你所谓的条件。”
“这之后,你必须放了雪凝跟宋大哥。”
莫天啻不动声色,等着他的下文。
“你曾经多次问我恨不恨你,我现在告诉你,我恨你。”穆水涵直直回视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着。
“哦?”莫天啻表情不变,嘴唇却抿得紧紧的。
“所以,”他继续道:“我要离开你,既然你再意的只是前世的孟云眉,那么这一世的穆水涵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在栖魂山的这些日子,也应该够偿还欠你的了。”
说完这些,两人都没有再言语,穆水涵默默等待着。
莫天啻牢牢盯着他,眼中蓝光忽明忽灭,过了许久才道:“你休想离开这里!”
“如果你不放我离开,那么就杀了我,因为只要我活着,终有一天会离开……”
“你妄想!”莫天啻猛然打断他,恶狠狠道:“只要我一日不放人,你想踏出这里一步都是痴心妄想,要离开,做梦!”
“你不能关我一生一世,因为我的心不在这里,你能救我一次,不能救我百次千次。”言下之意,如果不能活着离开,那么就死在这里。
“如果你敢死,我就让傅雪凝和宋祁璟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代替你来接受我的折磨!”
穆水涵强忍着眼中的泪意,冷漠地道:“我死以后,自然不会再顾着他俩。”
“你……”莫天啻咬牙切齿,直恨不得现在就一把掐死他。
不再理会他接下来会做什么,穆水涵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假寐。
“好,很好。”莫天啻一字一顿,敛了怒气,噙着残酷的冷笑道:“何必等到你死,不如现在就在你面前折磨他们,让你亲眼看着他们受罪不是更好?”
穆水涵一惊,猛得睁开眼,警惕地瞪着他,“你要做什么?”
“狼童。”唤来隐藏在暗处的人,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吩咐:“去把傅雪凝给我带过来。”
“是。”
“你到底想做什么?”彻底着了慌的穆水涵不禁大声问道。
“过会儿你自然会知道。”
“你不准伤害她!”
“由不得你!”
只一会儿功夫,狼童带着昏迷不醒的傅雪凝回来,将她交给莫天啻。
“雪凝!”
莫天啻使了个眼色,狼童心领神会,一个闪身阻住欲冲过来的穆水涵。
“你放开她!”他挣扎着喊道,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莫天啻瞥了他一眼,凌厉如刀的眼在毫无意识的傅雪凝身上划过,“自从朱姬死后,我的那些手下就没了人抚慰,一个个如狼似虎,你说,我将她交给那些人,会怎样?”
“你卑鄙!”呼呼喘着粗气,穆水涵红着眼骂道。
“给你一日时间考虑,要救她,就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说完,带着傅雪凝离开了缚心阁。
穆水涵软倒在地,心焦如焚,求助无门,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滑落。
“莫天啻,别逼我真的恨你……别逼我……”
第四十一章
宋祁璟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劝他先不要急,可完全乱了方寸的穆水涵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他只担心着傅雪凝的安危,因为他太了解莫天啻了。
“水涵,你冷静些!”宋祁璟握住他瘦削的肩头,心疼他这样逼迫自己。
“宋大哥,你说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救得了雪凝?”他反抓着宋祁璟,语无论次地问道。
宋祁璟看着他,无奈地叹口气,这样下去,莫天啻即使不折磨他,他也得把自己逼疯了。
“水涵,你听我说,”他扳着他的脸,两人面贴着面,近得呼吸可闻,“明日我去找莫天啻,由我来交换傅雪凝,你留在缚心阁内,明白吗?”
“你去交换雪凝?”穆水涵呆呆看着他,慢慢咀嚼话中含义。
“对,我去把雪凝换回来,你什么都不用想了,问题已经解决了。”他小心翼翼将人揽进怀里,却不敢太用力。这是他第二次在穆水涵清醒时抱着他,在彼此都看得清对方的脸下,在明亮的光线下,而第一次地,他没有拒绝。
“水涵,我从不后悔认识你,也不从不后悔找到你,我只后悔前世与你有牵扯的不是我,若是你的记忆里也有我,那么我是不是就有机会得到你一丝特别的感情,不只是朋友,也不只是兄弟……”宋祁璟幽幽说着,声音中透着无限悲伤与感情,浓烈得让人心酸,心酸得让人落泪。
穆水涵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呜咽着,抽噎着,颤抖着,他说不出口,无论是前世的白夜舟,还是今生的宋祁璟,他都亏欠太多太多,如果不是遇见自己,他一定会步上帝王之途,然后再遇到一个他喜欢,并且也喜欢他的人,幸福终老。
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他肯快刀斩乱麻,那么至少还可以偿还一些欠下的债。他不能再因为对莫天啻的姑息而伤害别人了。
雪凝要救,但不能以人换人,他要亲自解决,将一切终结!
穆水涵暗暗下了决心,一个计划在他脑中成形,却决口不跟宋祁璟提。
“宋大哥,明日去见莫天啻,希望你能带着它。”穆水涵从怀里掏出血玑子递给他。
宋祁璟看着躺在他手心上那块晶莹透亮的玉,日光照耀下,五色光彩尽显,正中一点腥红,诡异变幻着,透着不祥。
伸手接过,拿在掌中摩挲,沁凉如水,光滑如镜。
“好。”他答应着,将血玑子揣入怀中。
这“心头血”就让他带着离开也好,就当喜欢的人跟自己在一起,今生得不到,但愿来生能有机会能将它真正送出去。
能得你相伴一年,我心愿足矣。
宋祁璟走后,穆水涵更衣梳洗。望着镜中半白发丝,一下一下梳理着,月白长袍披身,云纹暗花绣,腰身盈握手,衣襟驾雾,袖摆御风,仍是当初那个清冷如水的佳公子。
仲春时节,微风料峭南吹,树影扶疏摇曳,子时已过,月正中天,溶溶清辉下,琼阁俏立,朱槛绮窗下一人独行,穿廊过停来到一座黝黑的行宫下。
上面龙飞凤舞的行书写着三个狂狷大字——狙日宫。平常多人把守,今日却无一人在。
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正殿,玄青长袍的男人长身而立,似是早已等候多时。
“你料到我今夜会来。”穆水涵首先开口。
男人不置可否,从身后拿出一把剑来。
“你什么意思?”
“这是你最爱用的惊鸿剑。”莫天啻将剑递到他手边道。
“是孟云眉,不是我。”他冷冷反驳着,看也不看那剑,更没有接手的意思。
将剑硬塞进他手中,莫天啻的脸上竟带着不曾见过的温和道:“你曾说过,没你的允许都不能亲你,那我现在问你,我能亲你吗?”
意外的一句话,打碎了穆水涵痒装的冷漠,时间倒错,恍惚回到了前世,手握惊鸿剑的少年面红耳赤地骂着偷亲成功却仍一副冷酷样子的人。
狠狠甩头,将那画面硬挤出脑际,他愤怒男人的残忍,只用一句话就将自己好不容易包裹严实的灵魂再次□□裸抛开来。
“我从未说过这种话!”穆水涵流着泪反驳,声音沙哑。
“你还说过,以后这栖魂山就是咱们俩的家。”莫天啻忽然背转过身去,看着殿外清冷的月辉。
此时正是花开最盛,万物疯长之时,灰败的狙日宫内却只有光秃秃的枝桠,一年四季皆如此,不知翠竹林的竹子是否又抽了新节?
“你说,你会永远跟我在一起。”
茅草屋边的溪水此时正解了冻,清澈见底的水边儿怕是早就落满了归来的飞禽,顺着新长的羽毛,在潺潺的水声下打着盹儿。
“你说,你会回来找我。”
翠竹林边,两人迫不得已分离,没想到却是最后的永别。那一声声响遍整个栖魂山的凄厉呼唤,惊起飞禽走兽,只余悲痛的少年,将泪流干,将心哭死。
一句话,一个场景,穆水涵被他拉入回忆之中无可自拔。
沉默半晌,莫天啻悠然叹道:“你恨我吗?”
“我恨你!”恨你居然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
“那为何还不动手?”声音骤然转厉,他转回身,脸上不再温和。
那些话似不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般,转变之突然,让穆水涵无法适应。
“我给过你机会了。”
莫天啻慢慢走向他,巨大的压迫感使得他不断后退,手中的剑也簌簌抖着。
“你来之前应该也准备好了吧,是什么?下毒吗?”
被料中了心思,退无可退的穆水涵反而不再害怕,他直挺挺地站着,猛得抽出惊鸿,大喝道:“放了雪凝!”
“你打算怎么下手,在床上吗?”
“你住口!”
近距离下的莫天啻更显高大,宽阔的肩膀将穆水涵整个人都覆盖住。背光的脸庞在黑暗中影影绰绰,唯有一双妖异蓝瞳跳动着幽冥鬼火,如地狱中走出来的修罗,欲吞噬所见一切。
穆水涵霎时间觉得自己故做的强势可笑至极,这个男人并不害怕,或者说他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反而是自己连把剑也握不稳。
“你这辈子都休想离开栖魂山。”莫天啻如催眠般道出这句话。
萦绕不散的尾音让穆水涵差点信以为真,绝望潮汐般涨起,即将灭顶时,他猛得送出手中的惊鸿剑,铁器刺入肉中的微响,清晰可闻,并不断扩大。
血液顺着剑尖一滴一滴滑落,直到汇聚成一滩水洼,他才惊醒,惊跳着松开手,不敢置信眼前发生的事。
莫天啻仍是那副表情,似乎那把剑并不是插在自己身上般,“只是这样而已吗?”
他边问边拔出剑刃,鲜血汹涌着自伤口处流出,竟连眉头也不皱一下。
穆水涵笑了,笑得安适,笑得清冷,与脸上凄苦的表情形成巨大的反差,一直未曾停过的泪水落得更凶。
他正觉奇怪,忽然内息一乱,气血一阵翻涌。
“你何时下的毒?”莫天啻皱眉暗提内劲,却感到经脉受制,药性猛烈异常。
“来之前,我就已将□□抹在全身,你只要一碰我就会中毒,你给我的惊鸿剑也被我摸过了……”穆水涵知道他必是已经毒发才有此一问,心中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整个人忽冷忽热,精神也恍惚起来。
“你哪来如此烈性的□□?”
“是雪凝给我的,他要我趁机下给你,好离开这里。”他呆呆看着地上那一滩血迹,无意识地答着。
莫天啻气怒攻心,药性挥发得更快,脚步也有些踉跄,忽略了穆水涵的异常,只后悔一时心软让那个女人回来。
“你有吃解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