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笺枫犹豫一下道，“曜霆，这件事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赫曜霆道：“你说。”
韩笺枫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缓缓道：“是老爷子病重那段时间的事。”
赫曜霆脸色变了变，一丝阴霾爬上眉梢，冷笑道：“你的意思是，孔叔蓄谋已久，想要侵吞我赫家家产？”
韩笺枫也不回答，而是巧妙地岔开话题：“我这经理不过是个架空的傀儡，什么也做不了主。我受点气，倒也不算什么。不过曜霆，你该知道，这事要是与梁家有关，你的损失可就大了。”说到后面竟有些苍凉的意味。
抿口茶水继续道：“雪园总是赫家的产业，难不成往后在城南再开一家雪园，将赫家的买卖分给外人？”他与赫曜霆熟识多年，早有默契，话不必说透，点到即止便可。
赫曜霆脸上微微沉下来，看不出心中喜怒。俄租界这地盘，有着“梁城南，赫城北”的说法，十几年前两个豪门不断争斗水火不容，可是谁也斗不败谁，谁也灭不了谁。
韩笺枫抬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正色道：“曜霆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个时候怎么能让凤梧离开你左右呢？”
赫曜霆目色猛然一沉，问道：“小五去了外地，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笺枫笑了笑道：“若非如此，今日随你过来的怎么会是叶清和薛放。”正色道：“曜霆，我可以想到这一点，旁人当然也可以。”
赫曜霆冷冷一笑道：“你是说孔叔可能会趁此机会杀掉我？”而后摇摇头：“他不敢动手，我若死了，赫家那些老下属未必会对他心服。”
韩笺枫咬下嘴唇：“那可未必，现在赫家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姓赫的。”
赫曜霆嗤笑一声：“曜霖那个笨蛋能成什么事？”
韩笺枫面色冷峻道：“正因为他成不了事，才方便‘挟天子以令诸侯’。”又兀自笑了一下，“这只是最坏的可能，但是不得不防备。其实我看师父应该不会这么快动手除掉你。”
赫曜霆挑眉看着他问道：“何以见得啊？”
韩笺枫轻声清了一下喉咙，不慌不忙答道：“师父应该有他的顾虑。你说的，他若对你动手，赫家那些老下属大多受过老爷子的恩，以他现在的实力，未必压得住。赫家家大业大，就算师父吃得到恐怕吞不下。梁伯毓也不会真正帮他，而是更愿意坐山观虎斗，等到你与师父斗得两败俱伤再坐收渔利。师父在赫家多年，自有一份人脉，一份资产，时机一到独立门户，与梁家、赫家三足鼎立，岂不是更妙。”
赫曜霆略略沉思，屋内瞬时一片沉静，半晌才响起赫曜霆的声音，清冷平静，略带中气不足的缓和的吸气声：“明白了，笺枫，多谢你提醒。”自顾自地苦笑一下，自语道：“是祸躲不过，当年大哥死得不明不白，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我做的。如今兴许就轮到我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曜霖。”唇角边的笑容变得残酷而有些哀伤。
11、同床异梦
韩笺枫见赫曜霆茶杯里的茶水剩下一个圆圆的茶底子，不动声色地帮他续了一杯：“你也别这么想，曜沄这个时候回来倒是好事，兴许能帮你一把。”
赫曜霆听他这么说，心情并没有变得轻松，伸出一根细长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茶几上敲了敲，沉下眉头：“我什么时候指望过他了。”指头又轻轻点了两下桌面，抬眼看着韩笺枫，嘴角微微一勾：“笺枫，你师父前年娶了一位姨太太，仿佛才十八九岁吧。”
韩笺枫含笑道：“是啊，我去道贺，还与你碰了面，你当时好像还跟我说，‘这个小婶子，面相有点克夫啊。’”
赫曜霆笑道：“对，就是克夫的那一个，看样子也不怎么精明。”
韩笺枫道：“不过听说她这几年还算受宠。”
赫曜霆若有所思，挑眉问道：“你说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娘们，能安安稳稳地守着一个足可以给她当爹的老头子吗？”
韩笺枫这时倒不与他绕圈子，直接问道：“曜霆，你的意思……是要在她身上下功夫么？”
赫曜霆稍微思索了一下，恩了一声：“没错，不过你手下的人恐怕不把握。这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打草惊蛇更麻烦。”
韩笺枫浅笑一下道：“你什么意思？我手下的人不能用，你打算要用谁啊？”
赫曜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若是你亲自出马，有几成把握？”
韩笺枫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还真不客气，要我亲自上阵吗？那你要问我需要花多长时间。”
赫曜霆也笑了：“我知道有点委屈你了。若是需要花个一年半载的，就不如武力解决了。”
韩笺枫忽然正色道：“不是有点，是非常委屈我。”剑眉一挑慢条斯理道：“如果单单只是那个女人，最慢一个月就够了，但是要避开师父的耳目，可能要多花两三个月，才能让她死心塌地。这事要是做成了，我大概会折个几年阳寿。”
赫曜霆笑道“至于像你说的那样吗。那女的除了有点克夫相之外，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也不至于让人一看就想吐吧。再说，折寿的事情你也干过不少吧？”
韩笺枫反问道：“那你怎么不去言周教她？凭你这姿质，难度也不大。”
赫曜霆放下茶杯，嘴角含笑：“我身体不好，受不起惊吓。”
韩笺枫挑挑眉，亦嗔亦嗤道：“那你就忍心牺牲我？”
赫曜霆笑道；“我不忍心啊。”
韩笺枫忽然一愣，啊？了一声。
却听赫曜霆继续道：“所以我决定牺牲赵瑺铮，让他代替你去使‘美男计’。”
韩笺枫方才有些吃惊，为了避免尴尬正端起茶杯喝水，心里盘算着赫曜霆待会说些什么。想不到赫曜霆竟然给了他这样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答案，雷得韩笺枫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毫无形象地剧烈咳嗽起来。
赫曜霆失笑道：“你怎么了？呛成这样。有那么夸张吗？”
韩笺枫大喘口气，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气质全无地哈哈大笑：“赵瑺铮？你确定？”韩笺枫早与这个人打过交道，从前未曾有机会与他见面，电话倒是打过好几通，那个彪悍粗野土匪气质的声音仍然让他记忆犹新。
赫曜霆恩了一声：“你严肃一点，我跟你说正事呢。以你的能耐，要花多长时间改造他？”
韩笺枫失笑道：“要不还是直接找杀手吧。”然后又是一串抑制不住的爆笑。
赫曜霆道：“这我也不是没想过，不过我和孔叔的顾虑一样，若是还有别的法子，是不会用这一招。”皱着眉头一声冷喝：“别笑了。”表情有些复杂道：“再说，赵瑺铮这人你也熟吧，要不怎么能将我在梅香书屋养病的事告诉他呢.”语气是一贯的冷淡温和，听起来却有些绵里藏针的意思。
韩笺枫心下一凛，笑意全无：“我与赵瑺铮没见过面，也谈不上太熟，他给我打电话大多是为了找你。此人倒是与赫家关系不算太近，他的身份也方便。不过，你确定这人可用吗？不要到时候，引狼入室。”
赫曜霆冷笑一声：“可不可用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最近急需要钱，这个黑锅由他来背，总比你好。毕竟孔叔是你师父，即便成功了，对你也没有好处。若是失败了，按照家规处置，你还有好么？我可不想你出事啊。”心里却暗暗盘算着，“赵瑺铮确实未必可靠，但是你韩笺枫或许更不可靠。赵瑺铮帮了我这个忙，不过是要点钱。而用你韩笺枫的手来除掉孔佘，怎么可能只是向我要钱呢。你的势力大起来，将来会比你师父更难控制。”
韩笺枫轻笑一下，一双桃花眼波光粼粼地凝视着赫曜霆：“曜霆，我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赫曜霆脊背发凉，忍着一身鸡皮疙瘩道：“韩笺枫，你以后要是再用这么矫情的话来恶心我，我就揍你。”
韩笺枫微微笑道：“好，你哪天把姓赵的约出来吧，我与他聊聊。不过我可没有什么把握，毕竟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庸俗气，短时间内想要去掉绝非易事。”
赫曜霆笑道：“尽力而为就好，再过两天小五就该回来了，我会让他去准备的。”
韩笺枫点头道：“还是多个备案，谨慎些好。”
赫曜霆抬起胳膊，直接在原地伸了个懒腰，解开领口两个纽扣，透出颈下一片雪白的肌肤和两弯弧线优美的锁骨，眯起一双漆黑大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尾留下一丝丝阴影，懒散散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笺枫，今晚我不走了，就在你这歇。”语调柔腻中带着清冷的金石之意，说不尽的缠绵婉转，听在耳朵里荡气回肠。配上他此刻出自于天然的慵懒撩人之姿，虽非有意却有种勾魂夺魄的感觉。纵使是韩笺枫这样的人物也不禁怦然心动。
韩笺枫定定神，不自禁地看向别处，下巴一指里面的套间：“卧室在里面，被褥都给你换了新的，睡衣在柜子里。今晚你不去别处也好，省得别人起疑。”
赫曜霆大喘口气，揉揉太阳穴：“我今天很累，去睡了。”起身之后，忽然有些头晕，眼前一黑竟栽倒下去。
韩笺枫一惊，慌忙伸臂去扶他，结果正巧拉上赫曜霆的手臂，疼得赫曜霆一声闷哼。韩笺枫被他一带，也没站稳，两个人双双跌在地毯上。韩笺枫比较倒霉，暂时充当了肉垫。
他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赫曜霆，皱着眉头心中一阵低声咒骂。见赫曜霆捂着手臂咬着嘴唇，面色苍白，额头上沁出冷汗，登时吓了一跳，赶忙蹲下，也不敢随便碰他，问道：“曜霆，你怎么了？摔着哪了吗？”
赫曜霆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轻声道：“我受了伤。”
韩笺枫一惊道：“你哪里有伤，我这就去请大夫。”
赫曜霆摇摇头：“胳膊上，被针扎了几个小伤口。别请大夫，你帮我上点消炎药，明天也就好了。”说着就朝里面的套间走。
韩笺枫也跟了上去，一直伴着他进了卧室，不动声色地从衣柜里拿出睡衣递给他。
赫曜霆坐在床沿上，慢条斯理地换上睡衣，衣服擦过手臂的伤处，疼得脸色发白，冷气直抽。
韩笺枫拎来药箱，在他身边坐下，一点一点地帮赫曜霆卷起衣袖，看到他白臂上斑驳的针孔留下的青紫问道：“这是谁弄的？”语气里几乎隐藏了阴霾的怒火，一边从药箱里取出消炎的药膏，用棉签蘸了仔仔细细地涂抹在伤口上。
赫曜霆苦笑着摇摇头：“别提了，总之是我倒霉。”心中却暗想，赵瑺铮估计也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会不会真的傻了吧唧地让那些针在胳膊上扎够两个小时，想着想着居然笑了。
韩笺枫停下来，似笑非笑地抬眼看着赫曜霆问道：“不会是曜沄弄的吧？”见赫曜霆脸色瞬间冷下来，兀自轻咳一声：“算了，当我没问。”然后收起东西：“你先休息吧，我出去了。”
赫曜霆问道：“你去哪里？”
韩笺枫见他坐着未动，浅浅一笑：“我不去哪，今晚就在办公室，不会让人瞧出破绽的。”
赫曜霆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我占了你的卧室，你要睡哪呢？”
韩笺枫言简意赅道：“我睡沙发。”
赫曜霆笑道：“要不一起睡吧，作戏作全套呗。”
韩笺枫嗤笑一声：“你担心什么。旁人只要见你进了雪园的大门，多半是会把你跟我联系在一起，往那个方面想。这世上愿意看热闹的人多得是，大多以为你是个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到我这来找乐子呢。”
赫曜霆邪邪一笑，压低声音：“我也觉得似乎不会有人认为我来找你是为了商量正事。”向后一仰，伸长手脚四仰八叉地躺在韩笺枫宽敞的床上舒服地摆了个大字。
忽然翻了个身，单手支颐，小心地避开胳膊上的伤口，侧躺着，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韩笺枫，拍拍一边的床铺道：“笺枫，你这张床上睡过几个女人？”
韩笺枫面无表情道：“一个都没有。我不吃窝边草。”
赫曜霆食指无意识地在床上敲敲，饶有兴趣地继续问道：“男人呢？有几个？”
韩笺枫继续保持着高贵冷艳的姿态：“有一个。”
赫曜霆好奇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谁啊？”
韩笺枫扫他一眼：“就你一个。”
赫曜霆忽然坐起身来，笑笑地看着他：“真的吗？我不信。”
韩笺枫道：“雪园有贵宾房，我以前也有去客人指定地方的时候。我通常不会把人带到办公室或者家里。”继而拍拍床铺：“所以这张床很干净。”最后这一句说得很轻，略带点哀而不伤的意味。
赫曜霆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轻轻咳嗽两声解释道：“对不起啊笺枫，我只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韩笺枫苦笑一声：“没事，我也没那么想。你早点休息吧，我去找本书看。”
赫曜霆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拉住他：“睡沙发很累的，要不就一起睡吧，我看这张床挺宽的，应该睡得下。对了，你睡品怎么样？打呼噜吗？说不说梦话？我睡眠不太好，入睡挺困难的。”言罢下意识地向一侧让了让。
韩笺枫笑了起来，春风吹得雪花融，挨着赫曜霆在床沿坐下，忽然凑近他，在他耳边呵口气柔声道：“我睡品一向很好。别的的功夫也不错，你要试试吗？”温柔的呼吸喷在赫曜霆脸上，麻麻痒痒的。赫曜霆不自在地向后退了一下，不想竟与他四目相投。正巧对上他一双秋水盈盈的桃花眼，眼睛里溢满了柔情蜜意。心头砰地一跳，心想：“韩笺枫到底厉害啊，不愧是关东风月场上第一美男子。若不是对他太过了解，这种模样就算是我，也难免不动心。”
赫曜霆轻轻地一清喉咙，干笑两声：“笺枫，我今天下午才与人打了一架，现在实在没有力气再揍你一顿。”
韩笺枫挨近他，不动声色地将赫曜霆一点点压在床中央，剑眉一挑：“怎么你怕呀？”语气颇为轻佻。
赫曜霆冷冷笑道：“我怕你干什么。”冷不防一个翻身压在韩笺枫身上。
韩笺枫嘴角一勾，挑起一个暧昧的弧度，柔声道：“你怕爱上我吧？”
赫曜霆叹息了一声，轻得几乎听不出来：“我怕啊，但也怕爱不上。”眼中颜色忽然一沉，继续道：“不过你放心，我不是曜清，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然后不顾形象地打了个哈欠。他这话一出口，韩笺枫浑身一抖，脸色也变了一变，半天才缓和下来。
他们俩心中都有数，各自出自于利益才会成为朋友，说到底都是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人，那份情谊不一定会比一张钞票更厚。即使有过什么床笫之欢，那也多半会当成逢场作戏，大风一吹就烟消云散了。而且二人之间还有些无法言说的秘密，所以赫曜霆不会用感情来牵制韩笺枫，同样韩笺枫也牵制不了他。
韩笺枫敛起眉毛，若有所思地苦笑一声，抖开被子盖住赫曜霆：“我知道了，睡觉吧。”本来还想着要说些什么，谁料赫曜霆闭上眼睛就沉沉地睡了过去。韩笺枫看着他觉得挺好笑，心想：“这叫睡眠不好，入睡困难吗，比我入睡得快多了。”
